于璐
中国古代的书写遗迹,目前最早可以追溯到甲骨文时期。从龟甲、兽骨始,书写载体的材料经历了青铜器、简牍、缣帛等,到西汉初期纸张的产生,有着漫长的过程。从形制来看,一直到明代早期,古代法书主要是以书札、册页及手卷为主。立轴这种作品样式产生于宋元时期,其与中堂等样式的流行则是在明代。本文就国博藏立轴书法为分析对象,对立轴书法这种样式在明代的兴起、明清立轴书法的特点等进行一些分析。
明代的造纸术,在宋元基础上进入传统技术的总结性阶段,原料、技术、设备、加工等方面都达到集大成的高度。明代造纸业十分发达,所造的纸张品种繁多,除宣德纸、“宣德宫笺”、宣德贡纸之外,还有连四纸、连七纸、毛边纸、观音纸、奏本纸、绵纸、油纸等(见刘仁庆《论宣德纸——古纸研究之十六》)。纸的产量、质量、用途、产地均超过前代,另出现了相关著作。因此,大幅纸张的生产已不是问题,不再像唐宋时期书法作品《书谱》《诸上座帖》那样,用多纸相接而成。明代书家对纸的性能很了解,可以很好地掌握各种纸的特性并发挥不同纸质的优点。另外,明代江南丝织品的生产和贸易均有发展,且有“衣帛代俸禄”的制度。台湾学者傅申先生认为,比起纸张来,丝织品的尺寸在纵向上更自由,因此“丝织物的立轴,更易发展出长轴的形式来”。
除了造纸技术的提高,明清厅堂形制的改变也是立轴书法兴盛的另一原因。随着明代社会经济的恢复,以及南方商业经济的发展,以苏州为代表的城市人口也大为增加。在建筑方面,苏州具有优越的条件,明代时期良匠辈出,至今苏州地区保留的明清故宅,即多有出自苏州吴县香山的木匠世家之手。砖的成分增加,也加速了传统木建筑的改造。由于苏州造砖业的发达,促进了砖砌房屋技术的发展,使苏州成为在民居中最早建造砖墙的地区之一。基于以上原因,使得明代苏州厅堂建筑向高耸发展,原先用于分隔厅堂内空间的屏风便相对地显得矮小,于是堂中平置的通顶落地的屏门逐渐流行,长条的卷轴字画直接挂在背屏上更便于更换,这就是中堂字画的滥觞。(张朋川《明清书画“中堂”样式的缘起》)居室厅堂的变化,使条屏、中堂、楹联等书法形式得到充分的兴盛与发展。至清朝初期,在厅堂正中背屏上大多悬挂中堂书画,两侧配以堂联,以后渐为固定格式,成为清代至民国初年中国书画最重要的样式。而巨幅立轴也随之兴盛,成为装点堂室的重要形制。
孙过庭《书谱》云:“一画之间,变起伏于峰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其实这种笔法并不适用于大字。陈列的厅堂立轴书法作品,不仅强调书写内容的文雅和深意,更强调大字书法应具有的痛快淋漓和视觉张力。那种晋唐、宋元的“把玩式”的存在,逐渐被替换为对跳宕、甚至近乎张狂的书风的激赏。
明人对刻帖极为崇尚,并且在前代的基础之上开创了自身的特色,以后世看来,这也使得帖学大兴,盛况空前。明代早中期主要沿袭宋元书风,但随着经济重心苏州、杭州等城市的商品经济发展,便开始营造高深宅院,厅堂内就需要大幅的挂轴作品,中堂、条幅、楹联等样式随之兴盛。特别是巨幅立轴的出现,为书法艺术风格史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促进了晚明浪漫主义书风的兴盛。
明清浪漫书风可遥接唐人,是继唐代狂草之后,又一个草书发展的高峰,造就了一批各具特色、风格强烈的书家,如董其昌、陈献章、祝允明、徐渭、张瑞图、黄道周、倪云璐、王铎等。按傅京生《明清浪漫主义书风概述》所说,明清浪漫主义书风可以分为两个历史阶段,即明代早中期为早期浪漫主义时期,明末清初则为成熟浪漫主义时期。这一时期,书法作品从形制、笔法、墨法、结体、章法及审美风尚上都发生了巨大变化。长幅巨制代替了案头尺牍,小情调的挥洒变成了痛快淋漓的表现。宋元以前,立轴偶有使用,但多局限于屏风,这对表现以草书为代表的强调“达情”的动态字体是一种制约。而明中期之后,大幅立轴的兴盛,为书法艺术赢得了更为广阔的表现空间。
尤其需要说明的是,明清浪漫书家的作品尺寸巨大,大幅、巨幅的立轴和手卷很多,多种多样的形式、巨大的制作构成了晚明浪漫主义书风的显著特色之一。而明清书画形成市场,也对巨幅立轴书法作品的兴起产生了关键作用。
国家博物馆所藏明清立轴书法藏品中,作者既有名家如杨维桢、文彭、王铎、倪元璐、黄道周、朱耷、傅山、何绍基、邓石如等,也有并非以“书家”身份著称的文人、画家如冯敏昌、赵宦光、王时敏等。
如馆藏文彭《行书诗轴》作品用笔洒脱,流畅婉转,偶见章草笔意。该作不施浓墨,不出枯笔,追求雅淡自然之趣。文彭(1498-1573),字寿承,号三桥,长洲(瓜江苏苏州)人。文徵明之长子,继承家学,诗文、书画皆有不凡造诣,尤以篆刻闻名。
再如馆藏王铎《草书临<阁帖>轴》,此轴为王铎以草书书写的王羲之《豹奴帖》和王献之《阿姨帖》,在内容上已与原帖有所差异,在风格上更有胡越殊风。笔势跃动,转折蜿蜒流畅,突出笔画间的浓淡变化,也明显带有米芾书法的风格。此时创作于王铎书法逐渐走向成熟的时期。仕途不畅,亲人离世,反而促使王铎在书法上取得了更大的突破,他的忧郁、焦灼等一寓于书,书法成为了池排遣心中情绪的重要方式。王铎书法以“二王”为宗,同时受到唐宋前贤等的深刻影响。他曾坚持-日临帖、一日创作的模式,此作即他临习古帖的典型代表之一。
再如国博馆藏傅山草书立轴,恣意挥洒、蜿蜒不羁,且用笔缠绕,连绵而泼辣。傅山是“四宁四毋”书学思想的提出者,同时也是该思想的践行者。从国博藏傅山《青羊庵》诗轴,即可得到印证。
国博也藏有清人的诸多立轴作品。其中有一件梁清标七言律诗轴,书风近于赵、董,用笔尤得董书三昧。清初,由于康熙皇帝等对于董其昌书画的雅好,赵、董书风成为一时风尚,甚至对晚明狂草书风的进一步发展形成了致命的打击,但就法度而言,也可以视作书法艺术发展的自觉回归。中国书法史的发展,充满了巧与拙的协奏、复古与创新的交替也是法度与性情的交响。
此外,国博所藏朱耷、金农、黄慎等的立轴书作,和以梁清标为代表的笼罩于赵、董书风之下的书家相比,有着很大的不同。他们的书作则从画家的身份出发,对书法进行了深入的观照,形成了强烈的个性,在用笔、结构、章法等方面,都有所突破,其意义也是不容小觑的。他们的书作并不完全是为了配合各自的画作,因此也不应归为单纯的“画家字”。
在明清立轴书法发展的同时,明清书家的手卷、尺牍、扇面、楹联等书法样式也都产生了大量的精品力作。但相较于明清人的巨幅立轴,其痛快淋漓、浪漫无匹,可以说是中国古代书法史上草书发展的又一巅峰。国博所藏明清立轴书作,既是这一时期立轴书作的一个缩影,也折射出明清书家在草书方面色彩斑斓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