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林椿的自我意识中包含着他对于现实自我的认知与评价,对于理想自我的定位与追求。而自我意识源自于对生命的体验,与生活经历及阅历关联密切。本文将对其诗歌中所呈现出的自我意识进行梳理与分析,对其多重而复杂的思想意识及心路历程进行探寻与勾勒。
关键词:林椿 汉诗 自我意识
身为韩国历史上著名文人团体——海左七贤核心成员之一的林椿,出身高丽仕宦名门,自幼颇负文才。然正当其抱负满怀之际,却遭遇高丽武臣之乱。恰如其所处时代背景的复杂、多变,林椿的人生也充满了矛盾与冲突。本文将以源自对生命之体验的自我意识为切入点,通过对林椿的诗歌进行梳理与分析,走近其人,探寻其对于现实自我的认知与评价,以及对于理想自我的定位与追求。
一、对现实自我的认知与评价
林椿对于现实自我的认知与评价,大致可分为自我肯定与悲观否定,这两个看似矛盾、悖反的方面。
首先,自我肯定主要体现在对自身显赫家门的自豪及自身文才近乎自負的肯定这两个方面。林椿出身高丽名门望族,他曾在诗中这样描述道,“昔吾先祖遇圣初基,转筹幄中,真子房之人杰,图形阁上。忝唐帝之功臣,乃贻铁券之书,永有土田之锡”(《上安西大判陈郞中光修启》)。据《醴泉林氏世谱》及《高丽史》等相关资料记载,林椿的家门,可谓世代为官,且都居于要职。林椿不止一次地次在诗中提起自己的家族,例如:
吾家伯父与先子,共振雄文隐地轰。
连中高科时独步,图南水击天池鹏。
玉堂旧草堆成山,可与日月争光晶。
一朝联步花砖上,埙箎相应和音琤。[1]
诗中,林椿对于父辈、先祖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其源自家族的那份荣耀感与自豪心明晰而强烈。依其家族谱系,林椿的曾祖父林彦为礼部侍郎,曾在睿宗时期尹瓘麾下,立有战功。其祖父林幹是平章事,官居正二品。林椿的伯父林宗庇是翰林学士,其父林光庇为尚书,叔父林民庇身为平章事,兄弟三人皆是文翰彬彬的名臣。正如林椿诗中所云,乃是“连中高科时独步,图南水击天池鹏”。该句引典庄子《逍遥游》开篇,所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林椿以此鲲化鹏而徙于南溟之典故,盛赞父辈鲲鹏图南、鹏程万里的显赫与荣光。“埙箎相应和音琤”取自《诗经·小雅》之“伯氏吹埙,仲氏吹箎”,生动地描绘出父辈兄弟之间互相配合、相互照应的和谐。
如果说,林椿自我意识中这份源自家族、身份的骄傲,是于“无我”的留白中,不着痕迹的传递,好似以淡墨来泼染的话。那么,其诗中对自身文才近乎自负的肯定,则要算是浓墨重彩下的渲染了。
危虽无辍业,家传杜预癖。
胸吞万卷书,笔可千人敌。
优游独立下,一日有所益。
甲乙悬牙签,纵横架上策。[2]
从上面的分析可见,林椿善用典故,也许,这也恰是其对自身学识的一种彰显吧。这首诗中,诗人借杜预嗜读《左传》成癖之典,表达着自己勤于学、喜读书的缘由。可以说,林椿仕宦名门的身份背景渐渐促使其形成了,欲效仿父辈,延续学而优则仕的模式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他称自己“自幼不好他技,只读书学文,欲以此自立”(《与王若畴书》)。林椿也曾这样回忆自己的年少之时,谓“七岁诵六甲,虽无敏悟之才,三年通一经,颇有辛勤之学”。(《上李常侍知命启》)。也许,正是基于自幼的勤学、苦读,林椿对自己“胸吞万卷书”的学识以及“笔可千人敌”的文才,自信满满。
我梦乘风到月宫,排门直捉恒娥问。
奈何使尔司春桂,与夺不公人所愠。
低头再拜谢我言,妾不爱憎皆委分。
紫府今书君姓字,曾陪王母游阆苑。
也为轻狂多负过,帝令谴谪方知困。
从此文星不在天,世人谁识尘中隐。
四海诗名三十秋,烧丹金鼎功成近。
留着高枝且待君,明年折取应无恨。[3]
该诗作于林椿科举落榜后,然而,虽失利却并未见失意,诗中并没有流露出沮丧及对自身能力的质疑。诗中林椿出离现实,勾画出一个“乘风到月宫”“直捉恒娥问”的奇幻梦境。并借与月宫嫦娥的对答,毫无顾忌与避讳地炫耀着自身的才学,傲气十足。而林椿大胆的追问,又何尝不是其欲对科试考官发出的诘问。结尾之处,又以“功成近”“留着高枝且待君,明年折取应无恨”传递着自己志在必得的决心及信心。此外,诸如“饮酒子诚能,吟诗我亦颇”(《访咸子真山居》)、“早抱文章动帝京”(《书外院壁》)、“笔法诗篇自一家”(《摘瓜寄洪书记三绝》)、以及“学赋犹能敌杨子,为诗何足侔刘桢……平生只有诗千首,芥视万户封侯轻”(《次韵李相国知命见赠长句》)等,应该说,林椿的这种自我肯定,甚至是颇有些恃才傲物的自负,在其很多作品中都可见一斑。
正如前面所谈到的,存在于林椿自我意识中的自我肯定源自其显赫家门与自身的学识、文才,体现在其诗歌中的是一份与生俱来,而又难以磨灭的家族荣耀感与自豪、自傲心。然而,当这一切与现实相碰撞,当林椿及其家族遭遇武臣发动叛乱,当昔日的显赫与辉煌皆不在,别说是凭借文翰徐步花砖,甚至连生命都受到威胁之际,当林椿被迫流亡,饱受颠沛之苦,还要为生计而发愁之时,其心中的失意与悲哀可想而知。
十年流落半生涯,触处那堪感物华。
秋月春风诗准备,旅愁羁思酒消磨。
纵无功业传千古,只有文章自一家。
盛世偷闲殊不恶,从教身世转蹉跎。[4]
这是林椿寄予友人的诗,虽篇幅不长,却真切地传递出诗人当时的心境。饱受流离之苦的文士形象及其惨淡、落寞的心绪,生动而又鲜明地跃然纸上。1170年,以郑仲夫为首的武臣们发动叛乱并执掌政权,开始了韩国历史上的武臣执政期。这对林椿而言,无疑是其生命中的拐点,开始了他的惨淡生涯。一声叹息中,诗篇徐徐展开,“十年流落半生涯,触处那堪感物华”,慨叹声中,当时饱受颠沛之苦的林椿的悲苦境遇被缓缓道出。
漂泊途中,以诗酒消磨“旅愁羁思”。昔日曾引以为傲的才华,对于流亡中的林椿而言,无疑是一柄双刃剑。因为,自负学识过人却怀才不遇、无处施展,这给身处乱世的林椿平添了更多苦楚。而若从另一角度来看,也许林椿对自身才华的自负,可以解读为是其树立在自身与现实纷乱间的最后一道屏障,在身心都饱经磨难之时,带给自己些许慰藉与支撑。而结尾处的“纵无功业传千古,只有文章自一家”,一份傲气虽仍清晰可见,然却不再意气风发。透着苦涩与无奈,呈现出一种已然臣服命运的失意、颓然之态。又如:
早抱文章动帝京,乾坤一介老书生。
如今始觉空门味,满院无人识姓名。[5]
该诗是林椿结束流亡生活,重回开京之际所作。首句“早抱文章动帝京”与尾句“满院无人识姓名”间形成巨大张力,呼应中勾画出诗人黯然、凄凉的心境。曾负“动帝京”的学识、才情,然饱经沧桑、遍尝世事炎凉后,流亡归来时已是“一介老书生”。此时的诗人,虽在忆往昔时仍不免些许自得,然而,在不得不去面对的冷酷现实前,林椿更多流露出的还是悲观与愁苦。
除此诗中的“老书生”外,诸如,“空老”老儒”“老诗人”“老一身”,以及“白头翁”“流落人”“病叟”等叹老嗟贫病的词汇频频出现在林椿的作品之中。诗人将自身定义为“老儒”“病叟”“流落人”,不無自嘲地描述着任岁月流逝,而自己却仍无建树的那份失意与沮丧。而例如,“早抱虚名惊众耳,那知有命压人头”(《有感》)、“科第未消罗隐恨,离骚空寄屈平哀”(《次友人见赠诗韵》)、“诗称国手终何用,四十龙钟两鬓华”(《将归绀岳读书寄朴东俊》)、“可笑文章不直钱,万乘何曾读《子虚》”(《仗剑行》)等诗句,更无一不是在清晰地描绘着林椿自我意识中的消沉、感伤,甚至是自卑与茫然自失。
二、对理想自我的设定与追求
《礼记·大学》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论述,所谓“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正是为儒家所推崇的“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理想与信条。林椿对于理想自我的设定,可以说,正是基于这样的儒家理念。在其理想自我中,既有对于家族的一份责任感,同时亦包含着其对于社会及文化的一种使命感。
丹穴有凤凰,一朝生鸑鷟。
初离产毻中,五色文章足。
飞来入南国,启可樊笼束。
何时出大平,鸣应韶箫曲。[6]
诗人在首联及颔联中分别用“丹穴”来形容家门、以“鸑鷟”比喻出身名门的自己。受到仕宦家庭的影响,林椿很早便明确了效仿父辈、徐步花砖的人生方向。应该说,林椿对于理想自我的设定与追求,也恰恰是基于其对自身价值的一种确认。而青年时代遭遇变故,社会的动荡与生活的颠沛困顿,则使其欲重振家门,亦是其渴望实现自我价值的想法愈发地迫切而强烈。在这首诗中,林椿运用比喻,生动而又十分明确地传递出这样的信念,即出身“丹穴”“五色文章足”的“鸑鷟”,岂会被束缚于樊笼之中。而尾联中“鸣应韶箫曲”一句,则典出《尚书·益稷》中的“箫韶九成,凤凰来仪”,诗人借此表达着自己积极入世的强烈的士意识。显然,林椿对于追求和实现理想自我是坚定与执着的。此外,诸如“夜梦时时入试闱,要使家声今复振,靑云相伴鹡鸰飞”(《寄从兄》)、“受君恩是文翰,粗才何日可能酬”(《有感》)、以及“济时及物为吾志,肯于云卧甘芝耕”(《次韵李相国知命见赠长句》)、“匣中霜剑寒三尺,壮士有心终报国”(《仗剑行》)等诗句,也都很好地传递着林椿对于理想自我的一份不懈坚持。
另外,林椿对于理想自我的追求中,还体现着一份对于文化的关怀。
昔唐贞元间,狂澜起纵横。
退之独好古,大唱于后生。
时有湜与翱,相共和其声。
遂使群学者,从之而变更。[7]
高丽初的文坛,延续着新罗末期浮华、奢靡的晚唐风,追求句式的对仗,拘泥声律的严整,热衷于华丽辞藻的堆砌。林椿深感此弊,在作品中多次表达着不满与忧虑。上面引文部分是林椿对于古文运动的一种高度概括与认同,同时亦不失为是其针对文坛时弊而提出的解决方案,即追随、仿效古文运动。林椿对以韩愈、柳宗元为代表的,如唐宋八大家等古文运动家们的观点十分推崇。例如,他将“以文为诗”的思想践于创作,其诗也因此呈现出长篇化、散文化的特征。体现着一种自然质朴、情感充盈的气质,有别于当时文坛唯美主义、形式主义以及功利主义风气。
此外,林椿还曾在诗中云,“丈夫何用更雕虫,扶持周孔意甚宏”(《次韵李相国知命见赠长句》)。他不满当时专注形式而内容空洞的场屋文,倡导以简古、质朴的《诗经》为典范,以周孔之道作为行文之道,渴望借古文运动之风气以图变革,从而使文坛呈现新的局面。韩国文学史上四大汉文学家之一的高丽文人李仁老曾对林椿大加赞赏,称其“文得古文,诗有骚雅之风骨”。足见林椿的倡导并非空论,乃真正意义上的倡导与践行,而这不也正是林椿文化使命感与责任心的良好体现吗。
由此可见,林椿的诗歌可谓一方展现其自我意识的平台。诗句间,不乏自豪、自负,亦有自卑与自伤。林椿对于现实自我的认知,因其显赫的身世及所处时代的变数横生显得格外复杂、充满张力。而林椿对于理想自我的塑造与追求,则又清晰而饱满地体现着,其身为文士所特有的一份责任心与使命感。
Exploring the self consciousness in Im Chuns poetry
Wu Yedi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Jilin University)
Abstract Life of Im Chun , the Korean scholar marked with distinctive stamps of the times and his poetry acting as a platform exhibited both the frustration for all his talent and wandering and poverty as well as exhaust. His mental journey collision with the real life can be recognized in his sentimental and dismal poetry.
Key words Im Chun, poetry, self consciousness
参考文献:
[1][韩]林椿:《次韵李相国知命见赠长句》,《西河集(第二卷)》,首尔一志社,1984年版,第99页。
[2][韩]林椿:《赠皇甫兄弟》,《西河集(第一卷)》,首尔一志社,1984年版,第86页。
[3][韩]林椿:《记梦》,《西河集(第一卷)》,首尔一志社,1984年版,第43页。
[4][韩]林椿:《寄友人》,《西河集(第一卷)》,首尔一志社,1984年版,第46页。
[5][韩]林椿:《书外院壁》,《西河集(第一卷)》,首尔一志社,1984年版,第67页。
[6][韩]林椿:《赠眉叟》,《西河集(第一卷)》,首尔一志社,1984年版,第44页。
[7][韩]林椿:《贺皇甫沆及第》,《西河集(第二卷)》,首尔一志社,1984年版,第135页。
(基金项目:吉林大学科学前沿与交叉学科创新项目,项目批准号:450060502212)
(吴野迪,女,吉林长春人,吉林大学外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