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使
在卫校毕业之前,秋萍几乎不知“笑”为何物,也从未曾对任何人展示过“笑”,包括她的父母。
对她的这种情况,父母焦虑不堪,曾三番五次唠叨,一再敦促她改正。可女儿生来就那副德性,粉嫩的脸颊像坚硬的铁板,丰腴的肌肉却始终不会纵情绽放,秋萍父母奈何不得,担忧也成枉然。
三年学习生涯于不知不觉中意犹未尽地结束了。秋萍在父母的鼎力协助下,施展出浑身解数,历经笔试、面试等严格程序,一路过关斩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如愿以偿考取了事业单位编制,不久,便正式到市人民医院内科上班,长久以来悬在父母心头的那块巨石总算落地了。
护士长是位四十开外,既温婉又干练的女性,将初来乍到的秋萍视为女儿一样,给予她母亲般的关爱,体贴入微,照顾有加,在编排月度值班表时故意将秋萍排在了自己一个班次。秋萍跟着有丰富实践经验的护士长工作,一扫往日的稚嫩羞涩,心里平添了几分胆气,不再怯生生地畏首畏尾,同时也学到了不少课本上学不到的真本领,诸如扎针、备皮、导尿等操作技巧。
三个月后,护士长见秋萍基本能独当一面了,就放手让她单干,遇有重要事项或关键地方给些提醒或忠告,秋萍都谦逊应诺。
那时,已进入秋季,正值每年病人住院的高峰期。护士长分管的十二张床位中,清一色的都是癌症患者,不同的只是病灶部位不一,症状轻重有别而已。
有一天上午,医生刚查完病房,秋萍推着小药车轻盈地来到816病床跟前。意欲给患者扎针挂水,孰料病床上的黄老头一看是她,瞪大水泡眼,凶神恶煞地大声吼道:“你给我走开,我不要你挂!”秋萍先是一愣,僵硬的脸上凝积起尴尬的神色,继而眼眶里溢出委屈的泪滴,低着头,转过身,一语未发,落寞而去。护士长闻讯疾步赶到,脸带微笑温和地问:“黄大伯,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啊?动怒可对康复无益哦。”“那个小姑娘,整天紧绷着个脸,就像谁欠了她钱似的,我见到她便没了好心情。以后你别再让她给我挂水拔针。”“哈哈,我看她没那么冷漠,也不见得那样令人讨厌吧。”护士长并未正面应答他,内心却不无想法。
正如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病人也是千奇百怪。而护士,工作对象都是病人,尤其是内科,住院的全是重症患者,病榻上的他们迫切渴望得到精心呵护与亲情关怀。身为一名护士,理应把患者当亲人,尽可能给予他们更多更细的人性关爱。护士长回味着黄老伯的话,若有所思,也深感愧疚。
其时,医院正在有声有势开展“倡导微笑服务,创建和谐医院”活动,而秋萍却遭患者投诉,那可不行,决不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出篓子。
翌日中午,护士长忙完手上的活后,赶紧找秋萍来谈话。
“你对昨天发生的事怎么看?”护士长脸上呈现出罕见的严肃与庄重。
“护士长,你是了解我的,我生来就这个样,又不是存心故意的,我觉得是那黄老伯在鸡蛋里挑骨头。”
“秋萍,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科里的病员都是癌症患者,他们除了要承受皮肉上的剧烈疼痛,还得经受精神上的煎熬与折磨,他们是非常不幸的人,来到我们医院就诊,是对我院的信任,所以我们要用春风细雨般的温馨服务,为他们增添生活的勇气,延续宝贵的生命。眼下院里正开展微笑服务,规定若遭遇患者三次投诉,将待岗学习,我不忍目睹那凄凉的一幕发生在你身上,却希望能常看到你绽露出笑容。”
“护士长,我真的——不会啊。”
“天底下哪有学不成的事儿,等会我来教你。”秋萍抬起低垂的眼帘,惊讶地盯着护士长,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午后,护士长瞅住一个空当,悄悄把秋萍拽进隔壁的储物间里,轻掩上门,开始面授机宜。“其实,微笑很简单的,关键只要放松心情,用友善的态度去真诚对待对方,你就会自然而然笑出来了。你注意观察——”话音未落,护士长原本平静的脸上立马现出了一个杜尼式微笑,笑得生动而粲然,不禁给秋萍心头一颤和暖融融的感觉。
哇,原来微笑那么富有魅力与神奇!秋萍在心里惊叹道。
秋萍按照护士长的示范,深呼吸,集中意念,舒缓了一下心绪,运用神经拉动脸部肌肉,并微露前排皓齿。“笑”,不可思议地出现在秋萍脸蛋上,尽管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却令专注地审视着秋萍的护士长异常兴奋,情不自禁柔声道:“嗯,做得不错!”“我感觉自己笑得非常牵强,肯定比哭还难看。”“别着急,慢慢来,有空多练练就自然了。”
随后的时日里,秋萍犹如换了个人似的,每天脸上春波荡漾,笑靥盛放,让同事们既如坠云雾,不明就里,又纷纷投以敬羡的眼神,刮目相看。
那阶段,秋萍回家后,除了吃饭睡觉,空余时间就像着了魔似的傻傻地对着墙上的大镜子反复练习,直到自我满意方才停歇。有一次午夜时分,秋萍又躲进卫生间凝神训练,以致母亲进来如厕都未发觉,母亲见她站在那儿闷声傻笑,急切地问:“傻丫头,你没事吧?”说着,使劲掐了她一把。“妈,我在做功课呐,你安心去睡觉吧。”
时隔不久,同事和病员经常可以看到,秋萍的脸上一年四季始终盛开着灿烂的鲜花——她已学会用迷人的微笑消除彼此间的生疏感,拉近与病人心理上的距离,成了受病人欢迎或“点名要”的香饽饽。尔后,人们便普遍不再叫她的名字,而是习惯性地称呼她的雅号——“微笑天使”。
国际快递
休假在家的H女士午休刚醒,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了悦耳的铃声。H女士定睛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了数秒钟后,还是颇不情愿地接听了。
“你好H女士!我是邮政快递公司的,你有个快递到了,请来楼下取件。”
“快递?”极少网购的H女士听后很是疑惑,自己最近没买东西,何来快递?也没曾听儿子讲起过网购的情况,会不会弄错了?不过转念一想,电话号码正是自己的,不是本人的,还能是谁?于是H女士迅速从三楼下去。
包裹呈长方形的,不大,很轻,也比较柔软,细看快递单上的收件人地址、姓名和联系电话,全都准确无误。不过单子上的其他文字都是外文,这让只有初中文化的H女士犹如雾里看花读不懂。快递人员告诉她,是加拿大寄来的航空快件,并用手指着收件人的位置让H女士签过名后,才将快递交到H 女士手上。
H女士半信半疑地接过包裹,转身疾步上楼,迅即打开,急欲看个究竟。
剪开银灰色塑料袋,精美别致的包装盒显露了出来,H女士小心翼翼地抽出,轻柔地打开盒盖,里面奶黄色的针织物用透明塑料袋装着。H女士轻缓取出,正准备放开来,岂料从内中飘出来一张纸条。H女士急忙弯腰拾起,坐到沙发上,展开素笺,几行隽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H阿姨:
你好!
我是你家对门邻居杨阿婆的女儿小娴,请原谅我的冒昧。这些年来,我常听我妈讲起你和你家人无微不至关心照顾我妈的事,漂泊海外、身不由己的我和我哥万分感激!我们真不知该怎样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几天前跟我哥商议后,决定买条围巾给你御寒,聊表谢意,万望笑纳。
遥祝
安好!
小娴于渥太华
读罢附言,H女士恍然大悟。
H女士早就听杨阿婆说起过,她生有一对出众的儿女,儿子读完硕士后被公派到斯坦福大学深造,学成后定居于美国迈阿密州;女儿在参加一个国际尖端合作项目过程中,与加拿大专家R擦出火花,情定实验室,亦已移民渥太华十多年。
那时,杨阿婆的老伴尚健在,腿有疾患的杨阿婆有人照顾,生活不成难题。H女士也只是偶尔去串串门。可自从三年前老伴因病谢世后,杨阿婆的日子便过得越来越窝心。儿女是有出息了,可远隔重洋,又整日忙于科研,根本无暇顾及老妈,偶尔牵念得不行了打电话来,也是隔靴挠痒,“远水救不了近火。”
愁容满面的杨阿婆,整日闷在家中,与电视为友,鲜有出门走动,更没了任何社交活动。
住在对门的H女士看着,心里隐隐作痛,本性善良的H女士动了恻隐之心,便时而过去陪她聊聊天,偶而送点菜肆给杨阿婆尝尝鲜,常让杨阿婆感觉暖暖的。
初秋的一天早晨,H女士在公园晨练结束过斑马线时,瞧见杨阿婆正颤巍巍地迎面而来,便急切上前问杨阿婆:“你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呀?”
“不瞒你说,我每日白粥烂面都快吃腻了,看今天天气好,下楼来想去买根油条解解馋。”
“油条店蛮远的,你去不方便,这样好不好,你先回家,我买了给你送来。”H女士边说着话,边搀扶杨阿婆艰难地上了楼,才又折返出去。
一刻钟后,杨阿婆吃着热乎乎、香喷喷的油条,喜笑颜开,眉飞色舞,简直就像个快乐、忘形的孩子。H女士受此感染,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杨阿婆祖籍冰城,每年进入冬季后尤爱吃大白菜,其他什么似乎都激不起她的食欲。可天寒地冻的,自己纵然再想吃,也是力不从心,只能把那份欲念强压在心底,不过胃口大打折扣,人也显得无精打采。
那日傍晚,H女士照例过来看望杨阿婆,一看杨阿婆脸色不好,焦急地问道:“哪儿不舒服了?”
“没有,还好。”
“那怎么啦?”
“唉,人老不值钱喽。”杨阿婆喃喃自语地喟叹。
“人都会老的,这是谁也无法扭转的规律。问题是你要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呀。”
“我没大白菜吃,咋开心得起来?”
“哦,那好办,我明日去买。”
“老是麻烦你,我很过意不去的。”
“那你见外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咱们能做邻居,也是缘分啊。”
次日恰逢双休,熟稔杨阿婆脾气习性的H女士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五花肉、大白菜,准备中午煮一锅肉片白菜给她吃。看到杨阿婆床上垫的少、盖得薄,又趁天气好把两床厚棉絮拿出去晒晒,下午给她换上。临走时,将在超市新买的电热宝送给了杨阿婆,并指导她如何使用,弄得杨阿婆喜极而泣,涕泪交加。
不久,社区建起了日间照料中心,工作人员每天按时送餐上门,杨阿婆吃饭的事终于迎刃而解了。
生活对肌体健全的人而言,体味不到有什么难处,但对腿脚不利索的杨阿婆来说,麻烦还真接连不断,譬如家里缺点啥日用品、想买点什么改善一下伙食,或是拖个地倒个垃圾桶什么的,让杨阿婆十分头疼。想到近几年中,这些都由H女士默默地完成了,杨阿婆感觉非常亏欠H女士,也打心里赞佩她。
那天H女士正在杨阿婆厨房烧菜,儿子在帮杨阿婆家拖地,座机电话响了,杨阿婆抓起听筒,对方传来了女儿的声音:“妈,我是小娴,你最近咋样?”
“我蛮好的,你们尽可放心。这些年我能顺顺当当走过来,都亏了对门H女士的关心照顾,你们千万别忘了人家的恩情。说句不中听的话,人家可比亲闺女还体贴孝顺呐。”
“哦,妈,那你替我谢谢她和她们家人。”
“还是你当面跟人家道谢吧,我来叫她。”
H女士听杨阿婆在喊自己,系着围裙搓着手从厨房快步走了过来,杨阿婆冲H女士神秘兮兮一笑:“请你听电话。”
杨阿婆女儿在大洋彼岸通过电波再次表达了对H女士的感激之情,H女士和蔼平静地回道:“真的不用谢,我们也没帮上杨阿婆啥大忙,只是做了邻居应该做的。对了,你寄来的包裹我已经收到了,可我无功受禄,内心惶恐不安,你们兄妹的美意我领了,围巾我就转交给你妈用吧。”
“H阿姨,你就别再推辞了,请务必收下我们的这份微薄心意!邻居好,赛金宝。我妈能与你们做邻居,真是太有福气啦! ”
冬阳从窗外柔和地照射进来,屋内弥漫着融融暖意,温暖着彼此的心。
苏城阿姐
“苏城阿姐”W并非是地道的苏城人,从严格意义上讲,她只能算是个新苏城人。我之所以习惯亲昵地称呼 W为“苏城阿姐”,是因为我圈子里的小姊妹比较多,这样可与其他姐妹们区别开来,不致误叫。
W是土生土长的罗湾镇人,从她咿呀学语,到上学读书,到参加工作,直至后来结婚生子,在将近半个世纪的风雨历程中,她把青春、梦想、爱情,都留在了那个烙着鲜明印记、令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W临近退休前,国内名牌大学金融专业研究生毕业的儿子,顺风顺水进到苏城一家全球300强企业,且没花一年工夫便升职当上了部门经理。同年, W阳光帅气的儿子收获了一份甜美的爱情,顺理成章步入了神圣的婚姻殿堂。
历经一年的风雨滋润与日月照射,小两口的爱情结晶瓜熟蒂落了,白胖胖、粉嘟嘟的孙子,在家人亲友的热切期盼中降临人世,乐得W夫妻俩人的嘴巴像九月的石榴——合都合不拢。
世事无巧不成书。或许是儿子儿媳精准计算好的,也可能是老天爷格外眷顾她,就在孙子诞生前一个月, W正式退休了。更令 W欣喜的是,老公也可以退职离岗休养了,陪伴着自己一起去带小囡了。小夫妻要忙事业,闯前途,照看孩子的事便天经地义般落到了 W的肩头,老两口收拾些换洗衣裳,开着她那辆大红的海马车,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罗湾,沿着宽敞平坦的高速公路,仅用个把小时,轻车熟路来到了繁华的苏城。车停稳当, W夫妇肩挎手提大包小袋,三步并作两步走,直奔儿子位于名仕花苑20楼上的电梯洋房。
W自小就聪颖勤快,手脚利索,且积累了丰厚的生活经验,所以她来到儿子家后,俨然承担起了买、汰、烧等一系列琐碎繁杂的家务,成为名副其实的“免费保姆”。儿子要上班,媳妇没经验,先生不会弄,咋办?严峻的现实不容她多思考,无暇让她再犹豫,便将她推到了前台。不过,看着日渐长大的可爱孙子,W觉得自己即便再苦再累也值得,何况那毕竟是陈家的香火,也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啊。想到这些,犹似给她注入了强劲的动力,使她欣而为之,乐此不疲。
孙子双满月后,食量明显增大,而媳妇奶水不足,无法满足婴儿的食欲,故而每日白天夜里都要冲好几次奶粉,当然,这些事基本都由W去应对完成。那个阶段,W就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忙得天昏地暗,一天下来骨头像散了架。不过想起宝贝孙子,W常在心里宽慰自己,挺挺吧,熬过这阵子或许就好了。
宝宝百日后,媳妇急需回单位上班,为确保其精力饱满,儿子跟W商量,准备夜里让宝宝跟W睡,W思忖片刻,尽管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可还是接受了这个提议。以前除包了家里的买汰烧,夜间至多是听见孙子哭声跑至隔壁房间去帮换换尿不湿或泡一下奶粉,还基本可以保证充足的睡眠。而自从孙子陪睡后,一夜起来四五回是常事,根本就无法安心入睡,时间长了,使得W整天萎靡不振,哈欠连天,眼袋臃肿,脸色蜡黄,与之前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W相比,简直判若两人。W多次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默默在心底哀怨自己是劳碌命。
数月后的某周六中午,我正在厨房里忙着煮饭做菜,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W,便欣然接听。“阿妹,你猜我现在在啥地方?哈哈,在老妈这里,没想到吧?长远朆见到你们了,等些想与你们这几个姐妹聚聚,十一点,九龙坊白云厅,不见不散噢!”W言辞恳切,且不容分辨解释,我便扔下夫儿,如约前往。
别看W表面上嘻嘻哈哈,骨子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本分人,除了恪守传统美德,还用心经营生活,严谨相夫教子,是我们圈子内公认的标杆式人物,博得大家尊敬。W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唱沪剧与流行歌曲,这是五音不全的我望尘莫及的。
四妹最后一个进包厢,见到W,不假思索道:“阿姐,你今朝怎么‘解放了?真是稀客啊!”
“哎呀,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现在退休比上班还忙,实在是苦煞哉。今天算儿子媳妇放我假,我就溜出来透透气,哈哈哈哈。”
午餐气氛轻松欢快,大家在说说笑笑中自然而然地开始了。与姐妹相聚,是最令W开心的了,故而心情大悦的W丢弃女性的矜持和斯文,直截了当叫来一瓶“沙洲优黄”,自行斟满酒杯后,端于手里,站起来笑眯眯地柔声说:“承蒙大家关心厚爱,这杯酒我先敬敬各位姐妹,祝大家快乐!”说完,一饮而尽。
“阿姐吃点菜填填肚皮。”看W这势头,我善意相劝。
“不要紧咯,阿姐今朝高兴。”W人刚坐下,马上又给杯里续满。
“苏城阿姐最开心,月薪六七千,住电梯洋房,还四季恒温,儿子媳妇工作又好,唉,我们是自叹不如噢。”一直未开口的三妹,说起话来总是带着嫉妒。
“哈,开心啥哟?我内心的苦还没处讲呢。你们可能不晓得,我每天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买菜做饭,洗衣服,搞卫生,还要日夜照顾宝贝孙子,弄得我不仅心力交瘁,还完全失去了行动自由。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你看你们,哪个不比我洒脱自在,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我呢,比吃‘家庭官司还厉害,我都压抑得快要崩溃了哇。”话音未落,眼泪已涌满眼眶,接着,默默端起酒杯,“咕咚咕咚”灌下了肚。
我们见状,急忙劝说W不要再喝了。可那会儿W的情感正像决堤的洪水,肆意咆哮着向我们袭来,娇小羸弱的我们又怎能抵挡得住?
不过设身处地为她想想,W也确实过得好艰辛劳累的,全家人的吃喝拉撒要打理,宝贝孙子需照料,别说自己也上了岁数,就是年轻人也不见得能扛得住啊。在这种情形下,W找到机会发泄发泄内心的郁闷,既是可以理解的,更是令人同情的。
于是,我们不再劝她别喝了,从感情角度讲,我们更能体悟她的心境,她的烦闷,倒是希望她今天能彻底舒缓放松一下自己,忘却诸多烦恼和不快。
一瓶优黄不知不觉喝下了肚,酒力渐渐暗涌上来,W似乎有些微醺浅醉,说起话来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但她心里很明朗,也丝毫没妨碍自己的举止。酒足菜饱后,W 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包,轻灵一闪身,不容置疑地跑出去把单买了。
始终静坐在一旁充当听众的二妹,此时仿佛若有所悟,“今天姐妹们难得一聚,但仍意犹未尽,为不扫各位兴致,我提议大家陪阿姐去K歌怎么样?”
“好!”众姐妹异口同声。
W在姐妹们的簇拥下,一路说笑着来到了美高美娱乐城。包间里灯光十分刺眼地在闪烁,音乐骤然响起,让人有点难以适从,却很撩拨人的情感神经。
音箱里传出了情意缠绵的《何日君再来》,W自告奋勇拿起话筒亮开了歌喉。低缓、抒情的歌声萦绕室内,也感染了大家的情绪,数位姐妹从沙发上站起来,随着旋律,在狭窄的包间里扭起了“慢三”。一曲终了,音乐戛然而止,众姐妹停下舞步,不约而同鼓起掌来。
“再来一首!”活跃的四妹大声尖叫着起哄。
“好。”其他人齐声应和道。
生来就喜欢唱歌的W,见大家兴味甚浓,便乘着酒兴,落落大方地再次拿起话筒,“既然大家这么抬爱,那我就唱一曲沪剧《旋子》。”密集的掌声如同暴雨般炸开。
W唱完后,似乎有些累了,但余兴未减,又饶有兴致地唱了《金丝鸟》。唱毕,坐至我旁边的沙发上,从容优雅地轻抿了一口茶。
此时,三妹突然冷不丁地问W:“阿姐,外甥阿准备生二胎?”
“顺其自然吧,有,是福分;没有,是天意。不过我是做好充分心理准备的。人生嘛,就是这样,再苦再艰难也会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而像到了我这把年纪的人,还有啥祈求?别看我有时也会牢骚怪话,可我内心就是想当好这个过程中的一环,决不能在我这儿受阻脱节,更不可中断。你们说是不是?”
“哇,阿姐,你对人生的感悟真是透彻精辟啊!”我不禁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众姐妹再次把掌声送给了W。
“疯”了大半天,大家乐开了怀,也对W有了更深的了解,平添了几分敬意。
阿姐委实不易,而要当好两个孙子的奶奶,更会难上加难。我能感受到阿姐的苦衷与无奈,但屋檐下的那些私房事,没人说得清,谁也帮不上,唯有靠阿姐调整好心态,自我珍重了。我在想。
时光永不停息地在静默中缓缓流淌,岁月酿制出来的琼浆佳酿,带着温润,飘出芳香,滋润着我们干枯的心田。
(责任编辑 象话)
作者简介:褚福海,男,中共党员,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生于江苏宜兴,昆山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昆山文化部门,2012年春起尝试文学创作,至今已在《人民日报》《中国报告文学》《散文选刊》《海外文摘》《散文诗》《茉莉》《江苏文化》《苏州日报》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诗百余篇(章)。即将出版散文、小说集《履痕》。散文、小说三度在全国性征文、大赛、评选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