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素玄
她原姓梁,出生在广西一户普通人家。
本是再平淡不过的命运,就着所有凡俗村妇的路子,她会头戴野花奔跑过她的豆蔻年华,等及笄后寻一同村少年,过上富裕不足但欢乐有余的生活。然而谁也没料到,这样普通出身的人却生了一副惊人容颜。
“美而艳”,《绿珠传》只用三个字写她的美貌,不说什么“国色天香”,却偏偏如轻歌曼舞中的长袖拂上你的脸,妥帖而精准地直击人心最深处。
美人仅仅凭着美,已足够成为浓烈的情毒,何况她还不只是美。她擅笛善舞,长笛悠悠若雀鸣,一舞窈窕总关情。她在这小小村庄里,是珠玉蒙尘,光辉自是耀眼的,只待启奁现世的一日。
那日,于石崇而言,亦是不寻常的一日。时任交趾采访使的石崇慕名来见她,一见便被她的美震惊。
说钟情还不够,是被勾了魂摄了魄,如同书生与狐妖的故事般。
但她不是狐妖,她只是有着绝世美貌的弱女子;石崇更不是书生,他富可敌国,才有这底气为心仪的美人一掷千金。明珠十斛买娉婷,除了真心的喜爱,还得有实力。
古时越地以珠为上宝,他得了这宝贝,怎样喜爱都不够,于是为她取名绿珠。绿珠,如珠如宝,光是听着都让人止不住地想怜惜。
石崇有一别馆,名“金谷园”,浮华奢靡自不必说,豪侈之外更有清泉茂树,药草蔽翳,完全是溪水萦回、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
他将绿珠安置于此,比之金屋藏娇更有雅意。她不是空有容颜的俗气女子,虽在红尘中担着一个姬妾的名,但清丽解语,才情俱佳,内里的温柔一波一波地起着涟漪,把石崇的心都荡软了。
她得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亦得了宠爱。但她不是妲己,依仗着倾国倾城貌便要为自己谋权势,她没有这野心。只眷恋人世环佩叮当的悦耳,享受素宁不扰的无忧,更珍惜一个对她宠爱有加的人。
而这人究竟是贪图她的美貌,还是真的爱她,她并不在乎。对于石崇,她感恩敬爱,她本质上不过是个善良重情的女子,只要付出真心便是一生。
石崇对她的好,不能说不真,但确实少了几分“诚”。
大概也是出身的缘由。他父亲是西晋开国元勋石苞,他从小就享受着比旁人更多的优越,富贵生活在他眼中是理所应当。后来他长大致仕,当官的俸禄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也不知幸或不幸,遇上的时代乱不可言,他顺利地在任上劫掠往来富商,积累了大量财富。
有了财富,置了园子,他便常常召集文人朋友来聚会,风情俱在,少不了有美做伴。他姬妾无数,锦带罗华,环肥燕瘦,以往都是轮番相陪,但自从绿珠落居金谷园后,筵席间几乎只能看到她的身影。
也不难理解,她这样姿色独绝,掩埋了才是可惜。石崇对她再喜爱,亦忍不住带了几分炫耀,推杯换盏间洒下几滴沾沾自喜。
他曾与皇帝的舅父—王恺斗富。王恺若做了四十里的紫丝布步障,他便做五十里的锦步障。
他早已把炫富当趣味,习惯就成了自然,对于绿珠也不例外。但绿珠到底是不同的。这不同除了她的美,还有他的心醉。
他用十斛珍珠换她,是情到深处;为她专修绿珠楼,是爱不自主。他留给天地间许多靡乱的事迹,给绿珠的却是一个“纨绔”所能给的最大用心。
只是绿珠这样的美貌,在朝纲不正的时代,是要靠绝对的权势来保护的。护得住的还只是人,名声早已越过楼台,高扬在外。
石崇敢这般目中无人地傲,全仗着对权臣贾谧的依附。司马伦发动政变后,贾谧被杀,石崇因而被罢官。落难凤凰不如鸡,况是他素来行事嚣张,背后还藏着个美人。
司马伦麾下惦记绿珠许久的孙秀坐实了趁火打劫的名目,派人前往金谷园索取绿珠。
金谷园内,石崇还在品赏凉风,纵酒欢歌,潺潺水声中听见孙秀要美人的要求,他仍一如既往地豪气,叫来数十美婢让挑选。使者回禀说受命只要绿珠,石崇大怒,明确地告诉他,绿珠吾爱,绝不予人。
这可能是他唯一一次的小气,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孙秀怀恨在心,怂恿司马伦诛杀石崇。
当兵马铿锵取代了丝竹悦耳,绿珠楼上石崇还在挣扎。他做不到眼睁睁地把绿珠送出去换自己一个平安,但如今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已是一盘死棋。
看他这般为难,绿珠垂下泪来。她说,唯愿一死报君恩,说完从楼上一跃而下。
石崇手上还残留着她的泪水,而人却再不能回,为他奏一支笛,舞一曲《明君》。
绿珠死去,石崇亦未能逃过这劫。没了美人,他的财富依旧惹人觊觎,最终招来杀身之祸。
只可怜绿珠。她太美,美到演不出一场情深独往的悲剧,非得被拉来嵌入这权财争斗中,顶着红颜的名,在祸水的唏嘘声中死去。
世人记了她的美,忘了她的爱。若有来世,只做个普通妇人就好,平淡度日,烟火人间,有机会一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