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水英记

吴云萍

我对农村是又爱又怕，爱农村田野的美丽，爱农村人的淳朴，但又怕农村生活的艰辛，怕农村人的蛮缠。由此，我认为农村的干部是不简单的，尤其是妇女干部。

前不久，我认识了一位村妇女干部，叫黄水英，今年47岁，江西铅山县永平镇排上村妇女主任兼计生专干，县人大代表。

第一眼，就彻底颠覆了我脑子里固有的电视剧里农村女干部风风火火的形象。此刻，她就坐在我旁边，安静得就像田边地头的一株树，一棵草。

人说“铅山的女子不用拣”，说的是铅山女子个个清秀甜美。黄水英还是符合这种审美的，只是脸上的皮肤似乎经历了风霜，有点粗糙；她的眼睛不大，双眼皮。凝眸细察，这双眼平静，单纯，眉宇一眨间隐隐有一丝忧虑。外表的宁静给人以美，内心的宁静给人以慧。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黄水英在2005年当上了铅山县永平镇排上村的妇女主任，管五个自然村的计划生育、民事调解、村公路养护、清洁管理等工作。这之前，黄水英是个代课老师。农村老师虽然也辛苦，但老师还是受村民尊敬的。妇女干部表面是个官，风光。但在农村，落后的封建思想还是有存在的土壤。一个女同志，要和男人一起工作，风里来雨里去，特别是还要做山民的计划生育工作，传统的中国人怀孕、流产都是不太齿口的事，要将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落实到村民，对那些超生户不啻于是挖人祖坟、绝人后的事。一时间，黄水英感受到和当老师时巨大的反差。

黄水英难过，委屈，流泪，但她有着铅山女子的执着。五个自然村，分布在不同的方向，最近的村也要半个小时。即使进村不干活，转完五个村，要顶着星星出发，披着星星回家。那时的路，是带着泥土的山路。

排上村2700多人，530多户，某某家人口结构，某某家生了一胎还是二胎，某某结扎、上环、流产等情况，就是靠着黄水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就是靠黄水英一家一户串门得来的。

黄水英随身带着一个包，包里没有女人的化妆品，却有三样东西必不可少：笔记本、孕检试纸、新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单。孕检试纸、新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单是为方便乡村群众而随身带的。翻开黄色略有破旧的笔记本，我看到了一页页填得满满的《流出人口登记》《期内四术情况》登记表，某某村，某某夫妇，生男孩或女孩数，最大孩子出生日期和最小孩子出生日期，孩子性别，节育手术名称，手术时间，一应在册，药具发放登记，享受奖励扶助优惠对象名单……可以说哪村哪户的生育情况及节育措施，在黄水英的笔记本上是一目了然。

在黄水英的笔记本里我还看到了一组数据：某某时间，水泥若干，水管若干，人丁若干，并已画了横线，黄水英笑笑解释说：这是前几天，村里的自来水管冻裂了，我先垫钱叫人来维修的记录，这样的事和解决邻里纠纷的事多呢。

读黄水英的眼睛，能读出慈悲，读出坚韧，读出铅山女子风采。外表宁静，因安静而给人静穆之美，因无争给人祥和之美；内心宁静，因淡泊而不受诱惑，因凝神而思远，因镇定而从容，故智慧常在。

前几年，江家村有对夫妻，已生育了两胎，都是女孩，按规定要结扎。通过做工作，该女子答应第二天随黄水英去医院。但第二天这对夫妻却去了车站，要外出打工逃避计划生育。黄水英赶到车站，女子的亲戚把黄水英围在中间，女子的丈夫下车就要打人，而那名女子更是拉起黄水英的手就咬。黄水英把心酸放心里，擦下眼泪以身边的事例、生男生女都一样进行劝说，从经济角度分析，苦口婆心地做工作，这对夫妻终于冷静下来，到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黄水英大部分时间都在走村串户，某某回来了，某某家孩子要结婚了，某某已怀孕了。黄水英听在耳里，记在心上。

姚家湾的郑燕华又怀孕4个月了，按政策她属于计划外怀孕，黄水英做通了她家的工作要求她引产。事先给她到村里开了证明，计生办打介绍信，计生委转介绍信。一大早黄水英带着她坐了半个多小时汽车到了县医院，黄水英带她做B超、抽血化验、尿样检查、身高体重等等全面地检查。在医院的四层楼上黄水英跑上跑下，忙得团团转，吃饭时面对快餐盒里的饭菜，虽然饥肠辘辘，却没力气吃饭，喝了一瓶矿泉水才缓过气来。一直忙到晚上郑燕华丈夫来医院她才回家。

2011年，排上村林祖敬五岁的孩子在上海郊区的一个农场溺水身亡，巨大的悲痛压垮了林祖敬夫妇，他们将自己锁在家里，默默地舔自己的伤口，不与人交流。

黄水英为林祖敬夫妇流泪：生活起了波折，人生再没有风帆，那将是怎样的黑暗的人生啊！一次又一次，黄水英“咚咚”的敲门声，换回的是无边的静默；一份又一份短信的呼唤，换回的还是无边的静默。了解到林祖敬的妻子是浙江户口，无法在铅山办理生育证，黄水英请县计生委主动和浙江方面联系协调，在最短的时间给林祖敬办好了再生一胎的生育证。黄水英和镇计生的同志多次到村里启动帮扶工作，为林祖敬落实大棚蔬菜种植土地，向上级部门申请帮扶资金，缓解他的资金问题。一年后林祖敬家门前的鞭炮格外响——一个小生命诞生了，林祖敬的大棚也立起来了，大棚里一垄一垄的蔬菜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黄水英是村里的名人，个个都认识她，走在排上村的乡道上，田里劳作的，房前晾晒干菜的，屋里看电视的，妇孺老叟，看到黄水英，都会亲切地和她打招呼，热情地招呼她到家里吃饭。

采访结束了，窗外已是繁星点点，黄水英，她多么像一颗不知名的星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