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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塞纳河畔,孕育出法国独有的精致和优雅:日落余晖,这里散发出悠悠的文艺气息。人们崇尚她的高贵,爱慕她的浪漫,追逐她的自由。对于每一位热爱艺术的人来说,法国足他们心之向往的圣地。
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中国艺术圈就逐渐兴起了留法的浪潮。最早前往法国求学的艺术家包括林风眠、徐悲鸿、潘玉良等大师,他们在吸收了法国的艺术精华后,毅然回国任教,欲打破中西方艺术语言之间的隔阂。40年代时,在国内师从林风眠的吴冠中、赵无极、朱德群等艺术家,也在老师绘画风格的影响下,前往法国进修。在那里,他们用西方现代画的形式和油画的色彩技巧,表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的艺术韵味,将东西方文化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深深影响了中国新一代艺术家们。
在当代艺术圈内,旅法的热潮并未消退,诸多艺术家纷纷追随前辈的脚步,来到法兰西这片迷人土地上,继续书写自己未完的艺术之梦。本刊特别采访了两位旅居法国数十载的中国艺术家,欲探听他们与这个美丽的国度之间,有着怎样特殊的羁绊和情愫。巧合的是,二者在国内学习的都是传统的国画,而法国却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改变,艺术生涯也就此开启了全新的篇章。
瞿倩梅 “法国带给我重生的力量”
2015年7月4日,瞿倩梅带着她的最新个展《藏·魂》亮相上海,展现给世人异乎寻常的绘画篇章。映入视野中的巨幅作品,承载着极其厚实的材料,断崖裂壁般的肌理象征着生命的力量,厚重斑驳的色彩则呈现出细腻的情感。
这,仿佛是一场诉说,一种心灵的沟通。瞿倩梅剖开最真实的自己,无畏将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展现于世人面前,只为在茫茫人海中,寻求一种共鸣。
历经坎坷从此作品有了生命
她说这次的灵感来源于西藏。多年前偶然的一次到访,令她在那里找到了自己。回来之后她的脑海中经常浮现出拉萨的画面:朝圣者那虔诚的面孔,额头叩拜撞击的包,用身体丈量苦修之路,布达拉宫的静谧神圣……情感需要宣泄,灵感四处迸发,她再也不满足于在画布上创作,认为只有木板的厚实才能体现出作品的深沉,于是诞生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巨幅作品。
瞿倩梅称,她的作品从不追逐流派,也不刻意传递信息。“这就是我的经历,我的感悟。”诚然,旅法三十年,她的生活发生了太多的改变,法国给予了她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也同时造就了她的艺术素质。
瞿倩梅出生于江南,1979年就读于瑞安师范,学习中国画。1985年,怀揣艺术梦想的她来到法国,欲在此实现自己的理想。但很快梦想就受到现实的重创。“身处异国他乡,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先让自己活下来。”她略显无奈地说道。在法国的第一份工作,是为法国国际服装品牌做加工承包商。“那时候也没有时间专门学语言,只能在工作中慢慢积累。”回忆起初到法国时的辛酸,瞿倩梅感慨万分,但即便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她也从未放弃过艺术,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拿起画笔,继续自己的国画创作,或去博物馆、画廊观看艺术品,锻炼自己对于艺术的感知。
为了生存,她曾做过服装品牌的代理,开过旅行社,涉足金融,却在事业最高峰的时候,被人诬告,不幸入狱。但天性乐观的瞿倩梅,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反而在狱中办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国画展览。“法国的监狱崇尚人道主义,所以会定期举办一些活动。”瞿倩梅告诉我,“当时由于材料有限,我只能画在手术纸上,但这种纸渗水性很好,有宣纸的功效。”尽管国画在法国当代艺术圈内,并不太受重视,但她的画作在当时也收到了良好的反响,一些外来的社会团体在受邀参观后,更是对其赞誉有加。
1年之后,瞿倩梅重获自由。商业的失利,牢狱的灾难让她逐渐看淡金钱,认清生命的价值,从而决定重新走上艺术的道路。在朋友的帮助下,她在法国连续举办了几次画展,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力。然而,此时的她却发现,国画已经不能够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现实与心灵的撞击也无法再用写实性的作品进行呈现。
正如她坦言:“过去的经历,于我而言并不是打击,更像是生命对我的考验和历练。如果我只是单纯地来到法国经商,平平淡淡地赚钱生活,突然哪天想到要画画了,可能也只是继续创作一些国画或油画等。但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人生的起伏后,我便有了更多的情感需要表达出来。”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瞿倩梅向抽象派靠拢。而材料艺术更是她一直以来所钟爱的,“我最喜欢的艺术家是苏拉尔、塔皮埃斯、安塞姆·基弗,汉斯·哈同等。他们的作品中除了有西方文化之外,还透露出东方水墨般的韵味。”这无疑对于她创作风格的转变,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瞿倩梅常说,一件艺术品是综合性的,是有生命的,从中你能体会到艺术家的思想和感悟,而她的作品,更是将自己的人生轨迹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虽然在乍看之下,很容易让人觉得受西方风格的影响较多,但仔细看的话,还是会发现东方文化的影子,她称这为“笔墨情怀,是融入血液中不可逆转的感情”。
艺术和美学所有法国人的必修课
法国的精致,是举世闻名的。瞿倩梅说,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她就被这里的大街小巷,一砖一瓦所深深吸引。“每一堵墙、每一扇门、无不透露出艺术的气息。”而更令她着迷的则是法国人的穿着,色彩协调,搭配得体。“他们会注重每一个细节,从发夹到背包,从项链到裙子,都是要经过精挑细选的,以此呈现出优雅的气质。”
美学,似乎是每一位法国人的必修课。从孩童时期起,他们就开始接触绘画和色彩,从而培养对美的感知。这种自然的教学方式,让孩子的审美能力在潜移默化中就形成了。“我记得在我女儿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带她和中国来的朋友一起吃饭,在饭桌上她就和我说,坐在她身边的那位阿姨身上的颜色搭配得很协调。”当时听闻此言的瞿倩梅略感惊讶,很难想象会从一个学前班的孩子口中说出这个词,于是她立刻就问女儿,什么算协调?没想到孩子有理有据地回答:“你看她的眼镜框、手表和裙子都是Bordeaux(波尔多酒红色)。”这个意外的小插曲,不禁让瞿倩梅发现,法国的美学教育是真正融入进生活的。“在这边生活久了,都会被感染到,即便是再小的孩子,也会注重穿着的搭配。衣服的好坏、品牌的大小都不重要,关键是要让人感到舒服,这是最基本的功力。”
法国人对于艺术的热爱,是源于内心的,而他们对于艺术家的尊重和重视也让人感动不已。今年,瞿倩梅刚刚搬至巴黎附近的一座小城市,并在那里租了一间别墅,在小花园内进行创作,绿树成荫的环境非常惬意,但她也同时担心起采光问题,于是就在一次闲聊中,与物业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几天之后,对方就找人将这些树叶修剪整齐,在保留美观的同时,也留出足够多的空间解决光线问题。“这就是法国社会对艺术的敬畏和对艺术家的尊重。”瞿倩梅不禁感叹道。而其现在生活所在地区的市政府将于9月下旬至11月下旬,在包括市政府之内的五个文化场所同时举办她的个展,让更多的人感受艺术的魅力。
三十年的光阴,让瞿倩梅在法国找到了全新的生活,而她的这段艺术经历,在旁人看来似乎更像是印证了歌德的那句话:“东方和西方,不会再各自一方。”
杜震君 “法国让我的艺术变得生动起来”
暑期的艺术展览热情,并没有因为炎热的天气而被浇灭,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2015年7月25日,旅法艺术家杜震君的个展《通天网帝国》在上海艺术门画廊开幕。艺术家从《圣经》的巴别塔中获取灵感,以数码多媒体作品向观众呈现了当代人类正在构建的通天网帝国的现状。每一幅作品都使用了大量网络图片,并进行复杂的数码处理,它们分别指向现代全球化社会中矛盾和冲突的不同侧面,从消费主义、气候变化、生态灾难,到个人主义、地缘冲突等。
数码多媒体,应该算是一种前卫的、掺杂高科技的艺术形式,在今天的艺术圈深受人们的喜爱。它摒弃了传统的欣赏方式,让观众也变成展览的一个环节,以参与者的身份,更好地理解艺术品的内涵。在科技发达的今天,我们自会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然而二十余年前,那个网络才刚刚崭露头角的年代,如果有人和你谈用数码的形式来表现艺术,你是否会觉得有些异想天开呢?但恰恰就是在那个时期的法国,杜震君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数码是我在法国接触到的最有影响力的语言”
如果没有来到法国,杜震君也许只是上海大学内一名普通的国画老师,闲来无事时画些国画和油画,充实生活,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除此以外的艺术形式。但生活有时就是如此神奇,它帮助那些不甘平淡,满怀理想的人开辟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大学毕业之后,杜震君选择留校任教,并在空闲时不断吸收艺术文化的信息。“我们那时受法国文化的影响比较大,‘文革开禁之后,上海第一个比较重要的展览,就是上海美术馆举办的巴比松画派,那是19世纪在巴黎郊区的森林里形成的画派,从那之后才引出了印象派和后印象派。”深受法国艺术影响的杜震君,为了追逐自己的艺术梦,在1991年毅然选择前往法国求学。
和那个年代所有背井离乡的学子一样,初到法国的杜震君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活下来,不过幸运的是,他的生存方式并没有偏离自己的专业。“我第一年生活在波尔多,那里有很多画廊,于是我就将自己的画给他们代卖。”杜震君说道,“我那时是用国画材料来创作西方的抽象画,这种画法是很多刚到国外的艺术家经常会采用的,因为受众比较多。虽然是平民艺术,不属于当代艺术圈,但是一幅画也能卖到几千法郎,足够我当时的学习和生活了。”
除了被西方的风情所吸引之外,杜震君还为法国的科技所折服。“1991年的时候,网络还没有出现,但那时在法国就有一个微型的仪器可以连接电话网,供人们查询电话号码和地址,这无疑在当时是比较先进的技术了。”杜震君介绍说,这也因此给他启发,让他逐渐开始关注起传统艺术之外的东西。“当时除了绘画,我还搞过一段时间的摄影,不过那时还没有数码相机,都是用胶片拍摄的。”
90年代中期,法国出现了个人电脑,杜震君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在1997年的时候,就读法国雷那美术学院的数码系,也因此成为了第一代将数码科技运用到艺术创作的艺术家之一。“数码,是我在法国接触到的,对我最有影响力的语言。”杜震君坦言。
从西方当代艺术界的发展看来,选择这个专业作为主修的他相当聪明,但同时也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毕竟在十几年前的法国,作为新兴的多媒体数码艺术,即便是法国本土艺术家选择这个专业的都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是连生存都成问题的艺术系留学生了,可想而知,杜震君所承受的压力和付出的艰辛。但凭借着内心的热爱和追求,他坚持了下来,并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才华。2003年,杜震君在巴黎举行了个展《对人类来说太承重》(Too heavy for humanbeings),作为法国数码艺术史上的第一个个展,得到了艺术界极大的赞赏。
在杜震君看来,数码艺术并没有前辈的作品用来参考,作为先行者,他们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摸索。“在法国,有很多人会做数码艺术,但真正成为数码艺术家的却很少。大部分的人会觉得数码艺术很前卫,以为只要从事这个就能成为好的艺术家,其实不然,数码艺术说到底还是当代艺术的一部分。所以艺术的好坏,无关类型,关键还是要看你本身的创作能力以及内心的思想。”
法国人对待艺术的热爱更自然
旅居法国二十四年,杜震君每年都会回国生活一段时间,他感叹国内近年来的飞速发展,却也惋惜国人对于艺术的态度太过“市场化”。“相比之下,欧洲人对我的作品会有更多的共鸣,他们一直都在思考,尽管现在的经济受到危机,但仍旧不妨碍他们会对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发表自己的观点。可是反观国人,以前‘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不敢思考,现在社会开放了,他们却不愿意思考了。”
就拿这次展览的例子来看,杜震君告诉我,他的作品主要谈的是全球化,从中可以看到欧洲、中国目前正面临的一些问题。“有些西方人会和我聊这些,或者他对此有不同的观点也会和我进行交流,你能感受到他理解了这些作品背后的含义。但中国人更多关注的是市场,他们的出发点就是作品在市场上能不能获得成功,会不会有人欣赏……都是些很实在的问题。”话语间略微透露出无奈之情。
这样的市场环境也直接影响到了孩子的教育之上。今年回国,杜震君帮女儿报了一个暑期的绘画班,孩子将画作带回来之后,他就发现老师修改的痕迹非常之大。“就比如说画一个猫吧,孩子画完之后,老师会不停地修改,拿回来的效果当然是非常好,家长看了也开心,但这到底能给孩子带来多少愉悦呢?”杜震君不禁问道,“在法国,画画就像生活中的一部分,很自然。孩子们从幼儿园就开始接触绘画,老师只会稍微讲解一下,不会做过多的干涉。在他们看来,画画是一件很私人的事,你可以决定自己的作品,能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坦言,中国的绘画教育太过功利性了,这样很容易抹杀孩子的天性。
在提到法国文化时,杜震君经常会提到“包容”二字。他告诉我在法国,如果艺术家无法生存下去了,那么可以选择去做老师。当我问到作为中国人是否会不容易被学校所接受时,他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法国没有那么狭隘,只要你有才华,他们都会接受。”而他也经常会与几位欧洲的数码艺术家聚在一起交流,作为唯一的华人,他并没有感受到国籍,文化差异所带来的不便。“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会问你来自哪里,大家都是同时起步的,唯一在乎的就是艺术本身。”
如今,杜震君在主攻数码多媒体艺术的同时,也会继续自己的油画和国画创作,他说这是骨子里的东西,无论经历多少时间都无法磨灭。偶尔,他也会将其放在互动装置展览中一起展出,他认为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才组合成了他的生活,他的艺术,“有人会因此觉得我的作品是东西方结合的,我一听就头疼。我创作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这些东西,只是非常单纯的想把自己的经历、生活环境以及对人生的感悟讲述给你听,希望能够让你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