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窥黑人移民生存困境和融合走向——释读《小岛》的空间叙事艺术

2015-05-27 00:34郑锦菁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视域融合空间叙事小岛

郑锦菁

(福建农林大学 金山学院,福州 350002)



管窥黑人移民生存困境和融合走向——释读《小岛》的空间叙事艺术

郑锦菁

(福建农林大学 金山学院,福州 350002)

摘要:当代英国女作家安德里娅·利维的《小岛》,在2004年获“惠特布莱德年度最佳小说奖”和“奥兰治文学奖”两项殊荣,但并未引起国内学者的重视。《小岛》是利维的一部力作,其空间叙事艺术独出机杼;利维以独具创新的四维延伸空间视角、彼此沉潜的空间意象,在一场肤色、意识形态的角逐中,通过观视黑人移民的轨辙、窥探黑人移民的生存困境,潜隐着对融合走向的空间召唤。

关键词:空间叙事;黑人移民困境;视域融合

在当代英国文学中,黑人移民文学正以遒劲之势丰富和发展了英国小说多元化的特点。正如蒂姆·伍兹所言,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出现的黑人移民文学对英国文学传统和小说形式产生了极大的影响[1]。安德里娅·利维正是发展黑人移民文学中的闪亮一员。作为20世纪牙买加裔的英国女作家,利维善于运用诙谐的语言、精当的笔锋、敏锐的观察,管窥黑人移民问题。《小岛》是利维的第四部力作,以其浓厚的解构主义文化思潮的色彩,打破了亚里士多德式的以牛顿时间为基准的线性叙事,以其父母的真实移民轨辙为蓝本,讲述了二战结束后,一对牙买加夫妇——霍縢丝和吉尔伯特移民英国后,被白人主流文化挤压和裹挟而成为边缘人的追求与失落、压力与困惑。虽然2004年获得“惠特布莱德年度最佳小说奖”和“奥兰治文学奖”两项殊荣,但并未引起国内学者的关注,仅有赵光慧的《〈小岛〉:安德里娅·利维的牙买加情结》一篇论文。因此,本文力图对《小岛》这部作品进行空间叙事的探讨,从而寻绎其所影射的黑人移民生存困境。

空间叙事理论肇始于约瑟夫·弗兰克(Joseph Frank)的专著《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理论上,马克思在交往实践唯物主义的哲学语境和《资本论》的经济学语境下,探讨了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空间生产[2];列斐伏尔以时间—空间—社会的“三元辩证法”,探讨了社会形塑和空间的辩证关系[3]489—492;福柯以空间—知识—权力的三位一体形式,从微观政治学视角指认了空间展现的规训权力[4],大胆质问,“何以时间倾向于处理为‘丰富性、多产性、生命、辩证’,而空间则是相反,被普遍视为‘死气沉沉、刻板僵化、非辩证、非运动’的东西?”[5];索雅则解构并重构了空间的物质维度和精神维度[3]492—495。实践上,乔伊斯和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意识流小说,将事件的时序进行了革命性的颠覆;在法国“新小说”中,时间的三维已凝固为持定的“现在”。受“空间转向”的影响,利维在《小岛》中展现了强烈的空间意识,以其独具创新的四维延伸空间视角和彼此沉潜的空间意象,召唤多元并存的空间。

一、四维延伸的空间视角

《小岛》由四个不同叙述者,即一对牙买加黑人夫妇——霍縢丝和吉尔伯特和一对英国白人夫妇——奎妮和伯纳德,分别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故事情节。在离散倒错的叙事时间里,时间的流动性不断凝缩,甚至缺失,导致空间感的无处不在。

从黑人移民自身的视角出发,霍縢丝和吉尔伯特分别展现了不同的意识倾向。霍縢丝原就读于牙买加的金斯顿师范学院。校长、教师作为英国的白人,不断或明或暗地向牙买加学生灌输着西方宗主国的价值观念和文化体系。在潜移默化中,霍縢丝不加鉴别地模仿。在言谈举止上,她讲话用词老旧,走路腰杆直挺、步态沉稳,待人接物皆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都刻意保持在所谓高雅的范畴之内。即使在英国申请教职遭到无礼拒绝后,她也并未行为失当,而是故作平静地“把头上的帽子戴正,手套拉平,开门出去”[6]392;在着装上,她总是认真打理“密密的小黑发卷儿”,头戴“小帽子”、手着“白手套”,身穿“干干净净”的大衣,不留一丝褶皱,脚穿“精致小巧的鞋子”;她始终恪守着待字闺中的妙龄淑女不能远行,因为那“看上去不成体统。但结了婚,女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6]82—83。霍縢丝一味认同、模仿造成了无根的后果。她乐于接受宗主国的文化价值,一味追求模仿,殊不知宗主国的文化价值在她主观上和现实生活中存在着巨大的时间差(time lag)。她模仿的是典型的十八、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化价值标准,而此时英国在遭受二战的炮火洗礼下,文化价值体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裂变。在移民英国后,强烈的文化冲击理应使她幡然醒悟,但是她仍恪守自己心目中的文化价值体系,在偏见有余、傲慢有余、虚荣有余、理性不足的阻碍下,丧失了与周围人交流的空间。因此,她始终与英国社会格格不入,在英国社会处于典型的他者地位。更严重的是,她摒弃了牙买加的文化,因此也无法重返故国的社会。她俨然成为边缘人的代表,像加缪的“局外人”和贝娄笔下的“悬挂者”,反映了她生存空间的荒诞性。而她的丈夫吉尔伯特却对自己的移民生存处境有着更为真切的认识,并渴求平等交流空间的实现。二战期间,吉尔伯特曾抱着对母国的深深爱恋,自愿参加了英国皇家空军。在白人麇集的英国,他洞晓了白人形式上采取的种族隔离、态度上抱以优等民族的傲慢姿态。移居英国后,吉尔伯特作为奎妮的房客,为妻子霍縢丝找到了庇护的空间,并在有限的职业选择中,觅得邮局司机一职,勤恳扎实地工作着,并在白人外在“压力源”的胁迫下,发出了这样的呼唤,“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之后,你依然想告诉我,我一钱不值,而你不一样。难道我永远是仆人,你永远是主人吗?不,不行,老兄。现在就得结束这一切。我们可以一起努力。”[6]455因此,从移民者霍滕丝对生存空间的无知到吉尔伯特对此了然的张力中,一股来自“客人”的强大融合动力正在形成。

从英国当地人的视角出发,奎妮和伯纳德展现了另一面的意识倾向。对霍縢丝和吉尔伯特所代表的他者形象,伯纳德在强烈的白人集体无意识的驱使下,以惯熟的鄙夷凝视异者的存在,并谑称他们为“黑鬼”“黑脸鬼娃娃”。在他眼里,他们是威胁的符号。参军五年归国后,他立即强行让黑人房客搬走,“让他们去找更适合他们这种人的地方。”[6]374而他的妻子奎妮,正如她的名字所隐射的性格特征一样,以女王般包容的胸襟对待黑人移民者。房子在此是在世的庇护空间,其存在是不可或缺的。因此,一到英国,吉尔伯特便马不停蹄地到处找房。可是,他却四处碰壁,无奈地自述道,“我推开过多少家院门?我敲过多少家房门?我来算算,有多少房门慢慢打开,又迅速关上,连我的呼吸都没来得及飘进去。天哪,这些英国男女房东能找出多少理由来啊!”[6]181正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吉尔伯特敲响了奎妮的房门,她欣然地接受他为房客,并让更多的黑人安居其房。不仅如此,奎妮还以热情友善的主人姿态,邀约客人霍縢丝游览英国街头,向她展现英国的日常购物方式,帮助她尽快融入英国环境,并大胆坦率地告知霍縢丝,“我不担心爱管闲事的人怎么说。我不在意别人看见我和你一起上街。”[6]280因此,从伯纳德对外来移民者的嗤之以鼻到奎妮对此的博大包容的张力中,一股来自“主人”的强大包容力量逐渐形成。

利维通过构建四重维度的空间视角,在白人男性的霸道唱词中,在白人女性的平和言谈中,赋予了弱势黑人移民群体平等的言说权力。并在他们各自叙述的空间世界中,全景式地展现了对话上的冲突,在男性声音与女性声音的交替中,在主流声音与边缘声音的反应参照中,潜隐着利维对交流空间的展望。然而,利维并没有驻足于此。

二、彼此沉潜的空间意象

小说以《小岛》命名,并在文本中反复出现,无疑它构成了一个典型的意象,是被作者赋予深刻寓意的妙笔。小岛作为空间性存在物,在小说中同时指称牙买加和英国这两个物理性空间。牙买加和英国从地理空间上看的的确确是岛,但“小”却蕴涵着此空间意象的思想依托。

岛因其被大海环绕而与外界事物隔绝,因此它常常与孤独、隔绝的感受联系在一起,显现着空间的有限,因“小”而更添拥堵、狭窄之感。所谓“小岛”本来是牙买加人对加勒比海上除自己之外的其他岛屿的指称,因为它们的“世界只有方圆几英里大,再走就掉海里去了”,而牙买加岛在加勒比“是最大的岛屿之一”[6]107。但是移居英国后,他们已经称其为“小岛”。正如吉尔伯特震惊地意识到:“牙买加岛不是宇宙:只要走上几英里,就会掉到海里去……牙买加人也是小岛民。”[6]165牙买加岛在主体意识中的“小”,即空间的有限性,一方面是移民后在与英伦三岛的地理对比中彰显出来的,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牙买加黑人移民者在移居英伦三岛后的“小岛”空间。二战后的英国弥漫着严重的种族歧视氛围,吉姆·克劳(Jim Crow)是黑人移民者对它的称呼。黑人移民者的生存空间是极其有限的。吉尔伯特在暂时寄住在奎妮家之前,与六个黑人同挤在一间“发出恶臭的窄小房间里,要跨过三张床,才能坐到你自己的床上去,看着一个小伙子从床上跳起来去上班,另一个人下班回来,跳到床上替代他”[6]181。他们有限的生存空间还体现在他们择业的狭隘域上;作为前皇家空军士兵,吉尔伯特手拿着军队的职业介绍信只谋得邮局司机一职;他的朋友肯尼迪做仓库保管员,装工资的小牛皮纸口袋“手要是不捏住,就会飘走”[6]379;他的妻子霍縢丝拿着牙买加师范学校校长的推荐信,却觅不到一份普通的教职,吉尔伯特的建议是做裁缝。

而英伦三岛的“小”并不是像黑人移民那样生存的“小岛”空间,而是暗指英国人思想的狭隘,是禁锢在“小岛”之中。绝大多数的英国人不能容忍黑人移民的存在。奎妮的邻居托德先生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他曾对奎妮说,“那个全国卫生局把他们(有色人种)弄进来的……牺牲我们的利益送人情,他们会源源不断跑来的”[6]90。更有甚者以消极的方式抵制黑人移民的存在,那就是,不与他们同居一屋,甚至不同住一区。英国人“小岛”意识在小说临近末端时,因奎妮诞下一名黑婴而戏剧化地被推至峰尖浪口。在丈夫伯纳德失踪的五年内,奎妮结识了迈克尔,一位同样是英国皇家空军的牙买加志愿兵。在迈克尔离开后,奎妮发现自己怀孕了,并在伯纳德归来之际诞下这名健康活泼却浑身漆黑的男婴。她爱这个婴孩,称它是个可爱、完美的男孩。可是最后她在霍縢丝和吉尔伯特夫妇搬走之际,跪求他们领养她的儿子,因为她不想让白人窥探的眼睛伤害了他。在奎妮眼里,两个白人不能抚养一个黑孩子,即使那个黑孩子是她的亲生儿子。白人窥探的眼睛的根结正是在于英国人根深蒂固的“小岛”意识。

此外,小岛已由单纯的物质空间升华为双方各自的集体记忆、民族认同的空间。对黑人移民而言,小岛既指涉原乡——牙买加,亦指异乡——英国。前者是隐性时间的文化记忆,在小说中无任何具体时间的标识,只以模糊性的词“以前”二字略加提示,后者是显性时间的现实文化,在小说中指涉1948年。因此,小岛的一语双指,透射着两种不同的文化视域,既异质对立又交融互补。异质对立体现在两种文化的碰撞、冲突中,如牙买加和英国在饮食文化上存在巨大的差异,使得吉尔伯特纳闷英国的“煮土豆,煮白菜啊——灰黢黢、焉焉地躺在盘子里,好像给人嚼过。英国人干吗用这种方法烹调所有食物?”[6]102原乡和异乡的交融互补则构建了哈贝马斯所言的交互式的交往情境,抑或是伽达默尔所指的“视域融合”(Horizontverschmelzung)[7]:原乡的“历史视域”筹划着异乡的行为举止、意识倾向,同时异乡的“具有视域”展开对原乡记忆的获致,如吉尔伯特在异乡无奈做司机的行当,勾起他在原乡时同样做司机的经历。由此,置身于异域空间的黑人移民就具有两种不同的视域。如何摒弃先入之见,适当校正对异乡投射的过分憧憬和盲目依赖,本真地存在,这正是黑人移民的困境。

三、多元并存的空间召唤

在英国,无论是生存空间的疏离,抑或是文化空间的断层、缺失,都构成了这对年轻牙买加夫妇对原乡空间泪眼迷蒙般的怀想。吉尔伯特曾感慨:“我渴望自己回到牙买加。我想家,像个醉鬼想威士忌。因为只有在那里,我能肯定,没有人第一次看到我的脸会有什么反应。没有张口结舌的凝视,没有呆头呆脑的傻看,没有诅咒,没有迅速移开视线,仿佛看到什么令人憎恶的东西。”[6]267彼岸的“缺失”往往催发对此岸“在场”的渴求。因此,奋然勃发、活力旺盛的吉尔伯特和霍縢丝并未沉沦于迷茫困顿,相反在异乡的现实情境中奋力寻觅,以求获得有效的空间代偿机制。

在构建小说的末端时,利维承袭了后现代语境下的开放性结局,而摒弃了现代语境下的闭合式结尾。虽然小说的结尾并没有具体言明这对黑人夫妇的未来生活走向,但在字里行间强烈地透射着未来美好的融合愿景:受惠于黑人朋友温斯顿,吉尔伯特和霍縢丝找到了新的庇护空间。离开那“简易煤气炉、有裂缝的洗手池和剥落的石膏墙”[6]458的破败房子后,霍縢丝抱着奎妮的黑孩子,“挺直腰板,在寒风中拉平大衣。”[6]459和吉尔伯特一起迈向新家。

利维精心构筑了《小岛》,她在四维延伸的空间视角的交错中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她将这张富有张力的网用力地投掷出去,用之捕获移民认同的走向;在彼此沉潜的小岛意象中,在原乡和异乡的双重视域中,潜隐着利维对视域融合、空间融合的遥望。

参考文献:

[1]Tim Woods. Postcolonial Fictions[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740.

[2]孙江.空间生产——从马克思到当代[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25—42.

[3]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4]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105.

[5]爱德华·索雅.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M].陆扬,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19.

[6]安德烈娅·利维.小岛[M].林燕,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7]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M].洪汉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411—417.

(责任编辑:刘东旭)

Brief Analysis of the Plight of Black Immigrants and Integration Trend

——On Space Narrative Art ofSmallIsland

ZHENG Jin-jing

(Jinshan College, Fujian Agriculture and Forestry University, Fuzhou 350002, China)

Abstract:Small Island, written by modern British female writer Andrea Levy has got little attention from domestic scholars despite receiving both Whitbread Book Awards of the Best Novel and Orange Prize for Literature in 2004. The present paper believes that it is a tour de force considering its special space narrative art, that is, innovative four dimensional space perspectives and overlapping images, to probe into the plight of black immigrants and call for integration in the rivalry of skin color and ideology.

Key words:space narrative; black immigration dilemma; fusion of horizons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5)02-0111-03

作者简介:郑锦菁(1986—),女,福建福州人,助教,硕士,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4-09-04

doi:10.3969/j.issn.1001-7836.2015.0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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