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旭斌
我的家乡在黄土高原上,那里除了黄土,还是黄土。
家乡房檐一般高的土崖上长满了因干旱缺水而扭了再扭,盘曲了再盘曲,叶子几近干枯的酸枣树。在家乡,随处可见的酸枣树几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没有人知道它们一年四季是怎样开花,又怎样结果的。每逢大风肆虐,黄沙漫天的日子,酸枣树就借烈风的力量大声地嘶鸣,以此发泄自己的寂寞。偏远、宁静的土地上满是贫穷、孤独。
那一年,我只有七岁,贫困让父母伤透了脑筋,不管他们怎样在地里劳作,一家人还是在温饱线上挣扎。有一次,我和弟弟去放牛,无意中在一堆大蓬草的下边,发现了一小堆野酸枣。那本该干瘪的枣子由于盖在草下,加上地面返潮的水分滋润,果皮竟然还是那样的鲜嫩,红得像一堆玛瑙,那股酸甜的味道,让人至今难忘。那天晚上晚饭后,我们兄弟几个可高兴了,都端端地坐着,让母亲给我们分酸枣吃。
以后的日子里,不管下地干活还是放牛割草,只要看见有酸枣树,我们兄弟几个总会跑到崖下的地上看看有没有落下来的酸枣可捡。我们也多次把吃完的枣核撒向风里,希望更多的酸枣树长出来,希望以后能捡到更多的酸枣。
有酸枣陪伴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次我在摘枣子时,一不小心从土崖上掉下来,摔折了胳膊,父亲就再也不让我们去找酸枣了。那一夜,我疼得在炕上直哭,母亲陪在旁边掉泪,父亲只好叹气。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一位漂亮的女教师,她爱跳爱唱,更爱画画,她说的是普通话,而且上课从不用教鞭,这就更让我们喜欢她,每天都盼着上她的课。有一天,快放学的时候,她让班上个子最高的我去帮她提水,当我第一次推开她的办公室门时,发现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上散落着几颗鲜艳的酸枣,红白对比的反差,让酸枣更红更艳,桌子旁的画架上,贴着一张还没有画完的酸枣图……我还想看下去,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我拎着水桶走了,在转身回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她在对我笑。
此后,每当放学后,我又开始偷偷到山野里去看酸枣,一次又一次,可是酸枣却迟迟不红,即便红了,也没有老师画的鲜艳。为了得到最大最红的枣子,我拿着长杆子专门去打过枣,尽管打了很多,但我还是觉得没有我能拿出手的。于是我偷偷地在自己的本子上画酸枣,希望画出最大最美的枣子,可是用铅笔画出来的枣子却没有颜色……有一次,父亲从山沟里砍柴回来,带来了十几颗很大很大的酸枣,我一看就冲上去要,可是父亲只给了我三颗,其他的就分给别人了。第二天,我怯生生地把这三颗酸枣放在了老师的办公桌上,老师高兴地看着我,还笑着奖励我一个苹果。那个苹果是老师摆在桌子上用来画画的。这时的她已经开始画苹果了,也正是这个微笑,这几个枣子和那个苹果,让常年与贫穷寂寞为伴的我明白,什么是美好的生活,什么是人生的追求。
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要到山外读初中,老师把她画的画送给了我:一颗苍老的酸枣树上挂满了红红的酸枣,让人看了心醉。画上的字让我终生难忘:“希望我的学生像酸枣树一样顽强上进,不管面临什么,都要结出果实。”这张画我珍藏了很久,正是这些酸枣树和这张画,让我走到了今天。
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回家办手续,想再去看一看老师。可是当我来到学校时,她已经离开很久了,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地址,只知道她是大城市来支教的,我很遗憾地在家人嘈杂的谈话声中默默地坐过了半夜。大学毕业后整理东西时,那张我珍藏着的画又让室友们丢在废纸里卖掉了,我再没有找着那个收废纸的人……直到现在,我都很准确地记得老师写在那张画上的每个字:希望我的学生像酸枣树一样顽强上进,不管面临什么,都要结出果实。这也是我从事教育工作的原因。
时间飞逝,家乡虽然在发生着变化,但家乡的酸枣树依然茂盛,依然亲切。不管我的老师她走到哪里,从事什么,年岁多高,我都像敬重困难中给我力量的酸枣树一样敬重她,祝福她,感谢她,因为家乡的酸枣树是我生长的根,敬爱的老师是我枝繁叶茂的魂。
难忘你们,家乡的树,远方的人。(作者单位:甘肃省天水市第七中学)
责任编辑 甘 甜
E-mail:140954410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