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晓沛 王争艳
体罚和身体虐待是父母对儿童实施的两种较为严厉的管教方式。早在19 世纪许多研究者就发现,父母对儿童实施的体罚或虐待会对儿童的身体、行为及心理健康的发展产生众多短期或长期的消极影响,如攻击行为的增加、焦虑抑郁水平的上升、亲子关系质量的下降、自尊水平的降低、成年之后犯罪及反社会行为的增加等①Gershoff,E. A. Corporal punishment by parents and associated child behaviors and experiences: A meta-analytic and theoretical review. Psychological Bulletin,2002,128(4):539-579.。这些消极效应促使研究者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次对父母严厉管教发生的原因进行了广泛的探讨。其中,父母体罚和身体虐待的代际传递现象在近年来引起了发展心理学研究者的兴趣和广泛关注,对考察严厉管教方式的发生原因提供了新的理论思路和研究视角。
当前,该领域的研究者对父母体罚和身体虐待代际传递现象进行了系统的理论解释和机制探讨,为实证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启示,也为家庭教育的实践干预工作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持。具体来看,研究者主要从社会学习理论、依恋理论和气质模型分别解释了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现象的发生。在理论探讨的基础上,研究者们又进一步从个体的行为(如儿童期及青少年期的攻击行为和反社会行为、人际交往能力等)、认知(如社会信息加工模式和对待暴力的态度)及情绪(焦虑或抑郁、情绪调节能力)三个角度深入揭示了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深层机制,有效推动了人们对父母管教方式代际传递性的认识。
父母管教方式的代际传递是指亲代有意或无意地在心理上影响子代管教态度和行为的过程,即亲代的管教方式对子代成年之后的管教方式具有一定的预测性①van Ijzendoom,M. H.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parenting: a review of studies in nonclinical populations.Developmental Review,1992,12(1):76-99.。该领域的研究通常会涉及三代个体:祖父母(G1)、父母(G2)和儿童(G3)。国外有研究发现,儿时遭受的严厉性或虐待性管教经历是个体成年后实施不良管教行为最为一致的预测因素,且这一预测作用不会因控制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心理健康、人格特征及父母信念等变量而消失②Simons,R.,Whitebeck,L.,Conger,R.,Chyi- In,W.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harsh parenting.Developmental Psychology,1991,27(1):159-171.。儿时受过父母体罚或虐待等严厉管教方式的个体在成年之后更有可能体罚或虐待自己的孩子。早期研究发现,在儿时受过父母体罚或虐待的个体中,约18%-40%的个体会对自己的孩子实施严厉的管教③Pears,K. C.,& Capaldi,D. M.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abuse: A two-generational prospective study of an at-risk sample. Child Abuse & Neglect,2001,25(11):1439-1461.。Kaufman 和Zigler(1987)研究也发现,身体虐待的代际传递比例约为30%④Kaufman,J.,& Zigler,E. Do abused children become abusive parents?American Journal of Orthopsychiatry,1987,57,186-192.。Simons 等(1991)采用横断研究对451名初中一年级青少年的父母进行调查发现,父母儿时经历的攻击性教养方式(如打屁股、打耳光或用物体打等)与其当前对青少年实施的严厉管教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相关系数在0.16-0.31 之间②。Deater-Deckard 等(2003)对566 名幼儿进行了为期8年的追踪研究发现,受过父母体罚的幼儿到青少年期对体罚持更认可和支持的态度,他们更认为体罚是管教孩子的一种恰当、有效且必需的方式⑤Deater-Deckard,K.,Lansford,J. E.,Dodge,K. A.,Pettit,G. S.,& Bates,J. E. The development of attitude about physical punishment: An 8-year longitudinal study. Journal of Family Psychology,2003,17(3):351-360。中国近期关于父母体罚的研究也证实了存在高比例的代际传递现象,在儿时遭受过体罚的父母中,约57%的父亲和72%的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实施轻度体罚(如用手打屁股等),约37%的父亲和53%的母亲会实施严厉体罚(如打耳光、用物体打屁股等)⑥Wang,M. F.,& Xing,X. P.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parental corporal punishment in China: The moderating role of spouse’s corporal punishment. Journal of Family Violence ,2014,29:119-128.。
目前,研究者主要从社会学习理论、气质模型和依恋理论这三种理论角度对父母严厉管教的代际传递进行了解释。
当前关注暴力代际传递现象的研究者多数采用社会学习理论来解释父母严厉管教的代际传递性。社会学习理论(如图1)指出,通过对重要他人(如父母)的观察或模仿,儿童期目睹(如父母对其他兄弟姐妹实施的管教行为)或经历暴力性管教的个体会习得攻击性的反应模式从而在成年期表现出更多的暴力行为⑦Bandura,A. (1973). Aggression: A social learning approach. Englewood Cliff,NJ: Prentice-Hall.。Nepple 等(2009)以182 名G2 代青少年为被试,从青春期追踪至成年期进行研究发现,在控制了G3 代青少年的外化问题行为对G2 代父母严厉管教(如敌意性或拒绝性的行为)的影响之后,G1 代父母的严厉管教仍然能够显著预测G2 代父母的管教行为(β=0.30),且G2 代父母在青少年时期的外化问题行为在此代际传递过程中起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例为13.34%⑧Nepple,T. K.,Conger,R. D.,Scaramella,L. V.,& Ontai,L. L. Intergenerational continuity in parenting behavior: mediating pathways and child effects.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2009,45(5):1241-1256.。Muller 等(1998)以983 名大学生及其父母为被试对体罚代际传递的社会学习模型进行了验证,路径分析的结果证实了该模型的成立。由此可以看出,模仿、强化或观察学习在父母攻击性管教方式代际传递过程中起重要作用①Muller,R.T.,Hunter,J.E.,& Stollak,G. The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corporal punishment: A comparison of social learning and temperament models. Child Abuse & Neglect,1998,19(11):1323-1335.。
但需注意的是,社会学习理论模型中的模仿或观察学习的过程在父母严厉管教的代际传递中并非普遍存在,而是会受到父母或孩子性别的影响。与父亲的管教行为相比,个体成年后在实施管教时更容易模仿母亲的管教行为,从而使得母亲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强度更强②Lunkenheimer,E. S.,Kittler,J. E.,Olson,S. L.,& Kleinberg,F. The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physical punishment: Differing mechanisms in mothers’ and fathers’ endorsement?Journal of Family Violence,2006,21(8):509-519。Wang,Xing和Zhao(2014)对中国635 名学前儿童父母进行研究发现,体罚在同性别亲子群体间的传递强度(父子r=0.55,母女r=0.48)显著高于异性别亲子群体(父女r=0.30,母子r=0.12),这一结果说明父母体罚代际传递过程中的模仿和观察学习更易出现在同性别的亲子对中③Wang,M. F.,Xing,X. P.,& Zhao,J. X.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parental corporal punishment in China:The moderating role of marital satisfaction and gender. Journal of Abnormal Child Psychology,2014,42(8):1263-1274.。
图1 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社会学习模型
根据依恋理论模型(如图2),个体儿时形成的关于父母反应性的内部表征是父母管教方式代际传递的内在机制。Bowlby(1988)指出,儿童时与父母交往的经历使个体形成了有关自我与他人的“内部工作模型(internal working model,IWM)”或者说“内部心理表征”并将其整合到个性结构中去,这一内部工作模型会影响其后为人父母时对待孩子的行为,并且这种内部工作模型非常稳定,一旦建立就很难发生改变④Bowlby,J. (1988). A secure base. Clinical applications of attachment theory. London: Routledge.。与该理论观点相一致,研究者指出与儿时被父母接受或感受到父母温暖的个体相比,儿时受到父母拒绝或攻击性反应的个体在为人父母之后通常对孩子的需求和信号不敏感,不能正确地理解孩子的观点,并且常会因为孩子的焦虑信号(如孩子的哭闹)而体验到压力和威胁。这种教养压力和受威胁感可能是导致父母实施体罚或虐待等严厉管教行为的重要因素。此外,依恋理论还指出,儿时受到父母拒绝或虐待的个体通常具有不安全的亲子依恋⑤Egeland,B.,& Sroufe,A. Attachment and early maltreatment. Child Development,1981,1:44-52.,他们易对自己及社会环境持消极悲观的态度,这种长期的低自尊和无助感可能会导致个体产生抑郁情绪,进而增加了其成年时期实施严厉管教的可能性⑥Main,M.,& Goldwyn,R. Predicting rejection of her infant from mother’s representation of her own experience:Implications for the abused-abusing intergenerational cycle. Child Abuse & Neglect,1984,8(2):203-217.。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依恋模型指出个体早期形成的关于父母反应性的内部工作模型或不安全依恋很难改变,但是这种稳定性并非是绝对的,成年后亲密或积极的关系体验可能会使得这种内部心理表征得到重塑。国内外关于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研究发现,在儿时受虐或受体罚的父母亲中,成年后拥有亲密配偶或令人满意的婚姻关系的父母较少会对自己的孩子实施体罚或虐待等严厉管教行为⑦Caliso,J. A.,& Milner,J. S. Childhood history of abuse and child abuse screening. Child Abuse & Neglect,1992,16(5):647-659.。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成年后积极的婚姻关系经历能够加强个体的自我调节能力并有助于发展其对孩子的积极预期,从而减少了消极管教行为的发生⑧Belsky,J.,Jaffee,S. R.,Sligo,J.,Woodward,L.,& Silva,P. A.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warm-sensitive-stimulating parenting: A prospective study of mothers and fathers of 3-year-olds. Child Development,2005,76(2):384-396.,另一方面可能是来自亲密配偶的情绪支持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给儿时遭受严厉管教的个体提供实施积极管教的情绪资源和支持①Egeland,B.,Jacobvitz,D.,& Srouf,L. A. Breaking the cycle of abuse. Child Development,1988,4: 1080-1088.。上述研究从另一个角度为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依恋模型提供了实证依据。
图2 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依恋模型
一般认为,攻击行为是以气质为基础的个体差异特征,而个体的气质主要是由遗传决定的。气质模型(如图3)指出,在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因果链中,“G2 父母儿时的攻击行为”是起始变量,儿时的攻击行为是引发个体为人父母后对孩子实施身体攻击的一个重要因素。在这一传递链中,对于已经为人父母的G2 代成年个体而言,其儿时高水平的攻击行为增加了他们在童年时遭受G1 代父母体罚或虐待的可能性。与此同时,其攻击性气质特点通过遗传会直接传递给G3代儿童进而导致其子代也具有攻击倾向,G3 代儿童的攻击行为同样会引发G2 代父母严厉管教的实施。由此,严厉管教行为就表现出了代际传递的特点。
图3 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气质模型
基于Bandura 的社会学习理论,许多研究发现个体儿童时期或青少年时期的攻击行为、反社会行为在严厉管教的代际传递过程中会起中介作用。如Hops 等(2003)对39 名青少年(G2 代)及其父母(G1 代)进行六年的追踪研究发现,在家庭互动中受过父母严厉管教的青少年更可能在日后表现出攻击性的行为模式(β=0.37),这种行为模式能够进一步预测其在成年后对自己孩子(G3 代)实施的身体攻击行为(β=0.38)②Hops,H.,Davis,B.,Leve,C.,& Sheeber,L. Cross-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aggressive parent behavior: A prospective,meditational examination. Journal of Abnormal Child Psychology,2003,2:161-169.。同样,Capaldi,Pears,Patterson 和Owen(2003)对68名男性青少年进行追踪研究也发现,男性青少年(G2 代)的反社会行为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解释父母管教方式(包括严厉的、不一致的管教)的代际持续性,解释总效应的比例约为18%③Capaldi,D. M.,Pears,K. C.,Patterson,G. R.,& Owen,L. D. Continuity of parenting practices across generations in an at- risk sample: A prospective comparison of direct and mediated association. Journal of Abnormal Child Psychology,2003,31(2):127-142.。
较差的人际关系也是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行为机制之一。通常而言,高质量的人际网络能够为父母提供一般性社会支持以及儿童教养及保护等方面的知识和资源,而儿时受虐的个体建立积极健康的人际关系的能力较低,他们通常具有质量较差的人际网络、较低的社会支持和较高的社会孤立性①Berlin,L. J.,Appleyard,K.,& Dodge,K. A. Intergenerational continuity in child maltreatment: Mediating mechanisms and implications for prevention. Child Development,2011,82(1):162-176.,这种问题型人际关系和长期的社会孤立能够预测个体在管教孩子时对其实施的体罚或虐待②Belsky,J. Etiology of child maltreatment: A developmental-ecological analysis. Psychological Bulletin,1993,114(3):413-434.。Berlin 等(2011)对499 名婴儿的母亲进行研究发现,社会孤立在母亲儿时受虐经历与母亲当前对婴儿实施的虐待行为之间起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例约为15.97%。儿时受过虐待的母亲较难建立支持性的朋友关系、亲密的配偶关系和社会关系网络,这进而会妨碍她们发展支持和保护婴儿的能力①。
此外,研究者还发现与非受虐个体相比,儿时受过父母虐待的个体在成年之后更可能出现滥用药物或酗酒等不良行为,更可能参与到不良的同伴团伙中,在学业上的表现更差③Rutter,M. Some research considerations on intergenerational continuities and discontinuities: Comment on the special section.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1998,34(6):1269-1273.,更可能形成敌意性人格障碍等④Belsk,J.,Conger,R.,& Capaldi,D. M. The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parenting: Introduction to the special section.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2009,45(5):1201-1204.。考虑到已有关于父母严厉管教影响因素的研究,以上所述问题行为也是父母体罚或虐待发生的危险性因素,由此我们可以推测,上述问题行为可能也是父母严厉管教出现代际传递性的内在行为机制,然而这一推论还需进一步实证证据的支持。
部分家庭研究者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待父母体罚和身体虐待的代际传递性问题,提出个体儿时的受管教经历可能通过影响个体对待暴力的态度及社会信息加工方式两种途径影响其为人父母之后的管教行为。
首先,儿童期遭受家庭暴力的个体更可能将暴力看作是解决问题或惩罚错误的一种恰当手段,更可能认可并支持体罚或虐待等暴力性的管教方式⑤Conger,R. D.,Belsky,J.,Capaldi,D. M. The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parenting: Closing comments for special section.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2009,45(5):1276-1283.,而在态度上越赞同和认可体罚和虐待的父母在管教违规儿童时越有可能实施严厉的管教行为⑥Durrant,J.,Rose- Krasnor,L.,& Broberg,A. G. Physical punishment and Maternal Beliefs in Sweden and Canad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Family Studies,2003,4:585-604.。国外研究仅发现个体对待暴力的态度在个体儿时目睹或经历的父母暴力行为与其成年之后对配偶实施的暴力行为之间起中介作用,而在儿时经历与成年之后对孩子实施的严厉管教之间不起中介作用,但近期国内的研究却为个体对待体罚的态度在父母体罚代际传递中起到的中介作用提供了实证证据。以332 名小学儿童父母为被试,研究者发现,在控制了父母年龄及受教育水平后,父母儿时受体罚经历仍能显著正向预测父母当前对假设故事情境中的谨慎违规、道德违规和社会习俗违规儿童所实施的体罚行为,并且父母对待体罚的态度在代际传递中起部分或完全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例均在40%以上⑦邢晓沛、 张燕翎、 王美芳:《父母体罚的代际传递:体罚态度的中介作用》,《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 2011年6 期,第827-829 页。。
其次,根据社会信息加工理论和相关研究⑧Dodge,K. A.,& Pettit,G. S. A biophychosocial model of the development of chronic conduct problems in adolescence.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2003,39(2):349-371.,社会行为的发生受到个体对特定线索的选择性注意、对线索的理解、对这些线索储存的行为反应以及对各种反应潜在后果的评价等过程的影响。已有研究发现,儿时遭受过父母虐待的个体可能会发展出有偏差的社会信息加工模式,包括对他人意图的敌意性归因、储存报复性攻击反应的倾向和认为攻击性反应在道德上是可接受的并可以产生积极结果的倾向⑨Gibb,B. E.,Schofield,C.A.,& Coles,M. E. Reported history of childhood abuse and young adults’ informationprocessing biases for facial displays of emotion. Child Maltreatment,2009,14(2):148-156.):47-57.,这些信息加工模式与个体的攻击行为(包括对孩子实施的攻击性管教)又有着密切联系。Berlin 等(2011)考察了社会信息加工过程中的敌意性归因和攻击性反应偏差在儿童虐待的代际传递中所起的中介作用,结果发现,母亲儿时的受虐经历能够导致母亲的攻击性反应偏差,进而导致其对婴儿实施更多的虐待性行为,中介效应占总效应比例为40.83%,而母亲的敌意性归因在虐待的代际传递中并不起中介作用。
与代际传递的行为机制和认知机制相比,该领域研究者对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过程中的情绪机制探讨较少。通常来说,儿时受虐的个体一般具有更大的心理压力,更可能出现抑郁、焦虑、悲伤等不良情绪反应,而在亲子互动过程中体验到焦虑或抑郁等不良情绪的父母极易失去耐心和自控力而诉诸于极端的管教方式,如虐待。Dixon,Browne 和Hamilton-Giachritsis (2005)研究发现,母亲的心理疾病及抑郁在儿时受父母暴力和成年之后实施虐待之间起中介作用,对总效应的解释率约为30%①Dixon,L.,Browne,K.,& Hamilton- Giachritsis,C. Risk factors of parents abused as children: a meditational analysis of the intergenerational continuity of child maltreatment. Journal of Child Psychology and Psychiatry,2005,46(1):47-57.。
另外,尽管目前尚无研究实证考察个体的情绪失调是否在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过程中起中介作用,但已有的相关研究发现,与非受虐儿童相比,受虐儿童调节自身情绪的能力较差,儿时遭受的父母虐待越严重,个体成年之后的情绪调节水平越低②Bradley,B.,Westen,D.,Mercer,K. B.,Binder,E. B.,Jovanovic,T.,Crain,D.,et al. Association between childhood maltreatment and adult emotional dysregulation in a low-income,urban,African American sample: Moderation by oxytocin receptor gene. Development and Psychopathology,2011,23(2):439-452.;而情绪失调的父母在面对犯错或不服从的儿童时会体验到更高水平的愤怒感,情绪难以自控,极易采取打骂孩子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消极情绪。由此我们推测,情绪失调可能也是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情绪机制之一。
在上面的论述中,我们从理论及其内在机制两个角度详细探讨了父母严厉管教的代际传递性,这不仅能够给相关的理论研究提供有益参考,而且也能够启发研究者从更具操作化的思路探索父母体罚和身体虐待等严厉管教方式代际传递的内在深层机制。但由于代际传递研究具有复杂性,当前该领域的相关理论和实证研究仍存在一些需要深化和完善之处。
首先,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相关理论模型有待进一步完善和整合。社会学习理论强调在代际传递中后天习得的行为机制,气质模型强调先天遗传的个性特点对管教行为代际传递的影响,而依恋理论中的“内部工作模型”则与社会学习理论中的习得行为及气质模型中的个性特征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只是这一理论观点更重视亲子双方的互动对代际传递的重要作用。因此,这三种理论模型并非彼此排斥、不相容的,而是相互联系、互为补充的。但目前他们似乎是各自为政的,这阻碍了父母严厉管教行为代际传递研究的进一步发展。我们期待有一个更加全面的管教行为代际传递的理论框架,建构起模型之间的关系模式,来指导这一领域的研究工作。
其次,在考察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现象的研究方法上,多数研究采用的是回溯性设计而非前瞻性的追踪设计,而且大多研究采用年轻的成年人作为单一报告主体来收集关于儿时受管教经历和当前管教行为的信息。该方法会导致单主体报告偏差及回溯性报告不精确等问题。van Ijzendoorn(1992)指出,考察父母管教方式代际传递的研究方法需要坚持两个标准:一是为了明确因果关系的方向,避免回溯性研究产生的偏见,数据应该通过前瞻性的追踪研究进行收集;二是在不同代的数据收集中必须使用有效且具有可比性的测量工具③van Ijzendoom,M. H.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parenting:a review of studies in nonclinical populations.Developmental Review,1992,12(1):76-99.。
第三,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研究忽视了对遗传因素、社会文化因素及个体自身特征的考察。亲代与子代之间相同的基因、相似的物理或社会文化环境、相似的人格特征都可能使得两代个体的教养方式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相似性。Thornberry 等(2003)考察反社会行为的代际传递性时发现,低社会经济地位与两代个体的严厉管教方式之间存在密切联系,社会经济地位能够显著地正向预测先后两代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情感联结和管教一致性①Thornberry,T. P.,Freeman- Gallant,A.,Lizotte,A. J.,Krohn,M. D.,& Smith,C. A. Link lives: The intergenerational transmission of antisocial behavior. Journal of Abnormal Child Psychology,2003,31(2):171-184.。另外,Rutter(1998)指出,对管教方式在代际之间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的考察也需考虑遗传与环境之间动态的交互影响,个体的遗传因素能够调节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强度②Rutter,M.Some research considerations on intergenerational continuities and discontinuities:Comment on the special section.Developmental Psychology,1998,34(6):1269-1287.。如Caspi 等(2002)研究发现,具有高水平单胺氧化酶A 的基因型能够缓冲儿时受虐经历对个体产生的消极影响③Caspi,A.,McClay,J.,Moffitt,T. E.,Mill,J.,Martin,J.,Craig,I. W.,et al. Role of Genotype in the Cycle of Violence in Maltreated Children. Science,2002,297(5582):851-854.。鉴于此,未来的研究从更广阔的视角深入探讨影响代际传递强度的遗传与环境因素将会对该领域的相关干预工作提供重要的理论支持和实践操作的依据。
第四,以往该领域的研究者对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中介变量进行了较多的考察,但对代际传递过程中调节变量的研究则不够深入。少数研究发现,关系因素(如与配偶的关系)和个体因素(如儿童的消极情绪反应性)均可能影响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的强度。Quinton 和Rutter(1984)对由于家庭功能障碍而在慈善机构中长大的女孩进行研究发现,亲密的配偶和支持性的婚姻关系能够有效缓冲儿时的经历对其当前教养方式的不利影响④Quinton,D.,& Rutter,M. Parents with children in care: II. Intergenerational continuities. Journal of Child Psychology and Psychiatry,1984,25(2):231-250.。Scaramella 和Conger(2003)通过追踪研究也发现,当婴儿(G3 代)对母亲(G2代)设置的环境限制产生高水平的消极情绪反应(如痛苦、反抗等)时,G1 代父母的敌意性管教方式能够显著预测G2 代母亲对婴儿实施的敌意性管教方式;而当婴儿的消极情绪反应水平很低时,敌意性管教方式的代际传递性不再显著⑤Scaramella,L. V.,& Conger,R. D. Intergenerational continuity of hostile parenting and its consequences: The moderating influence of children’s negative emotional reactivity. Social Development,2003,12(3):420-439.。考虑到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之间的不连续性比连续性更强这一事实,未来的研究需要加强对个体自身及各层生态背景中影响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强度的其他变量的考察,以进一步丰富和完善调节父母严厉管教代际传递强度的机制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