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髻山远古遗留的冰川天女

文/邓茜媛

①情人岛 摄影/唐旭民

小时候，读过梁羽生先生的一本武侠小说《冰川天女传》。茫茫冰雪之中，清丽脱俗的少女，成为多少人心魂中永远的向往。当见到螺髻山的那一刹那，我就认定，这就是远古遗留在凡间的“冰川天女”，虽然她已不复当年的冰雪容颜。

螺髻山，这座位于四川省凉山州西昌市城南30公里的国家4A级风景区，地跨西昌市、德昌县和普格县，在彝语里称“安哈波”，意为五百里山峰和五指山峰。这些山峰，都带着远古冰川的遗迹。

据《西昌县志》记载：“大螺髻山，穹窿崔嵬，拔地千霄，其水绵绵迤逦如长虹，亘一百七十余里。山中冰化源泉，烟霏林箐，露零芳草，水磨奇石，百鸟飞鸣，群兽啸舞。阳蒸阴郁……静而为岚，动而成风，升而出云，降而作雨。”古籍还称，螺髻山有72峰、36天池、18胜景、25坪、12佛洞，共108景，颇有可观。

山有秀色，各自浓淡。螺髻山“景或异乎峨眉，名可齐乎姑射”，于是，钟爱它的人在流连忘返之际，将其景致概括为“螺髻五绝”：古冰川刻槽、角峰刃脊、冰川湖泊、杜鹃花海以及温泉瀑布。

螺髻山独特的天然美，吸引着八方来客。

古来冰川遗痕在

读《冰川天女传》的时候，总觉得冰川应该出现在高寒的西藏，那里的连绵雪山才能存得住万年不化的冰川。这个印象一直持续到后来听说了螺髻山，因为这里有我国已知山地中保持完整的第四纪古冰川天然博物馆。

第四纪，是地质时代中最新的一个纪，从约180万年或160万年前一直延续到今天。在北京西郊翠微山下有一个第四纪冰川擦痕处，国家专门为此建立了第四纪冰川遗迹陈列馆，这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以第四纪冰川擦痕实物为基础建立的博物馆。不过，螺髻山没有建立这样的人工馆，它的一切都是裸露的，天然的，所以称“天然博物馆”。

单凭“古冰川遗迹”这一点，螺髻山就注定名声在外。

螺髻山主峰海拔为4359米，其山脊高出4000米的山峰有58座，大大小小的古冰川遗迹就散落在海拔3600-3900米的主景区山间，有各种角峰、刃脊、围谷、冰斗、冰蚀洼地、冰蚀冰碛湖、冰坎、冰阶、冰溜面、冰川刻槽、羊背石、盘谷、冰原石山、侧碛垅等古冰川风貌。

螺髻山的古冰川地位显赫。早在1938年，中国地貌学及第四纪地质学先驱袁复礼教授就曾对螺髻山第四纪冰川遗迹作过考察报告。20世纪60年代初，地质学家李四光曾把螺髻山列为西南第四纪冰川考察的重点。1964年以来，螺髻山先后被列入中国科学院基金项目《中国东部第四纪冰川问题与环境变迁》和《攀西裂谷》研究。同年，在兰州召开的中国古冰川研究会上，国内外专家学者曾建议在螺髻山建立我国第一个古冰川公园，这些专家学者、科研单位随后也相继来到螺髻山考察并搜集了大量资料。

沧海巨变，岁月有痕，冰川刻槽就是时间烙印在大地上的证明。

螺髻山古冰川刻槽数量多、规模大，它是由冰川携带坚硬岩块、以强大冲刷力刻碾冰川底部和两侧岩石，呈螺旋式推进，形成宽而深的刻槽。而在当地人充满人文的传说描述中，这些刻槽却是这么来的：天王派冶炼师根莫岸尔以膝盖作铁镦，嘴巴当风箱，手指作火钳，拳头当二锤，打制了一把999斤重的鬼斧和99斤重的神刀，然后由劈地神斯刃约祖用螺髻山试刀，才留下了深深的斧痕和刀痕。

在螺髻山清水沟源头的大冰窖和“U”谷两侧，这种冰川刻槽处处可见，仅在大海子出口下侧的“U”谷中，就至少有5处，这些刻槽一般长数十米，宽30～60厘米，深10～20厘米。在海拔3550米处，我震撼于一条深深陷入山体岩石的印痕：进口3.5米、深2米、长30米，犹如巨蟒过处。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最大古冰川刻槽。试想，当巨大的冰川夹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倾轧而来时，那种毁灭感，至今令人两股战战。

②单凭“古冰川遗迹”这一点，螺髻山就注定名声在外 摄影/唐旭民

③螺髻山独特的天然美，吸引着八方来客摄影/唐旭民

④黑龙潭草地 摄影/唐旭民

古冰川向东西两侧山坡运动，碾碎并带走冰底的岩石后，原来宽缓的山梁变得狭窄薄峭，两侧陡峭的悬岩如刀剑耸立，高达百米至数百米。这就是螺髻山的另一绝“角峰刃脊”，古籍所说的“七十二峰”。在海拔4000米高的主山脊上，高大雄伟的山峰排列成龙，冰川强大的刨蚀作用勾勒出锋利的曲线，绝壁万仞，陡立参天。主峰也俄额哈峰，就是典型的金字塔型角峰，线条十分明显，粗犷勇武。

除了坚硬的痕迹，冰川留给后人最多的还是柔美的冰湖，彝族人称其为“海子”。这些海子分布于海拔3650米以上的各期冰围和冰斗中，湖周保存有大量的冰蚀现象和各种冰碛物，有的还长着雪茶、草灵芝等稀有植物。据不完全统计，这里终年积水的大小湖泊有50多个，多呈圆形或椭圆形。除黑龙潭、黄龙潭、干海子较为分散外，其余的如珍珠湖群、五彩湖群、叠翠湖、姐妹湖等沿主山脊东西两侧呈群状分布，深藏于原始森林之中。古木浮沉，山峰掩映，景色奇绝，别有情趣。

由于湖底基岩颜色、湖周植被或腐植质以及湖中水草等的不同，冰湖湖水分别显现出翠蓝、棕红、棕黄、草绿、墨绿等不同颜色。如干海子水色褐红，驼峰海和五彩湖是暗红，黑龙潭翠蓝，仙鸭湖棕黄等等，五彩缤纷，十分美丽。

沿着景区路线图按图索骥，一处一处地行走，依次观看了最为著名的几处湖景。其中不得不提到黑龙潭，它是螺髻山上最大的湖泊，也是冰碛物保存最多、最完好的湖泊。

黑龙潭海拔3650米，彝语称作“沭水阿诺”，意为有一种叫沭诺玛呷的黑龙栖息的天池。相传，螺髻山上的各大海子中都住有颜色各异的龙，青龙潭有青龙，黄龙潭有黄龙，五彩湖有花龙，红海子有红龙，黑龙潭有黑龙。在彝族的创世故事里，英雄支格阿鲁就是在这里被一对神龙养育成人。更有当地人声称，黑龙潭确实有黑龙，他们亲眼所见。是与不是，不置可否。

黑龙潭湖边方圆数百亩是湿地草甸，湖周或湖中有诸多的鲸背石、羊背石。漫步在湖边长长的栈道上，偶闻山歌应答，会心一笑。这里没有游人如织的喧嚣，有的只是寂静的自然。斜阳脉脉，湖水幽幽，浮金跃彩的粼粼波光与天上云影共此徘徊。风从湖面吹来，清冽而酥爽，呼呼作响的风声萦绕耳畔，似乎想告诉我这场远古的秘史。然而我听不懂，只能陶醉在这大美的天地，为它折服，为它震撼，为它流连。

俯瞰黑龙潭 摄影/唐旭民

索玛花迎万方客

“水蜂岩蝶俱不知，露红凝艳数千枝。”我们叫它“杜鹃”，而彝族人叫它“索玛”。

“索玛”，是迎客的意思。西昌人特地在他们的航天大道上立了一尊金灿灿的索玛花铜像，对远道而来的贵宾表示欢迎。大概，每个民族都有自己情有独钟的花吧，索玛花之于彝族，正如格桑花之于藏族。

春到螺髻来看花，“冰川天女”也有鲜妍的一面。春天的螺髻山上，索玛花一片烂漫，半山红透，这也恰好应了它的别名——映山红。

据统计，螺髻山的索玛花有30余种，面积达数万亩，高的成树，矮的成丛，深红浅红，粉白嫩黄，呈梯次分布在海拔1500-4000米的山梁上。 最让人惊叹的是，不少花树天生天长，生长了上千年而未受砍伐，已经长成了必须一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的大树。这跟我们平常看到的盆栽杜鹃，或者花圃里的灌丛杜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每年3月至7月，各种杜鹃由低处到高处依次开放，繁花似锦，铺天盖地，形成螺髻山最迷人的景观，被誉为“螺髻五绝”之一。

沿着蜿蜒的石梯步道向上走着，落英缤纷，云霞明灭，石梯上已落红无数。山间，树底，水边，崖隙，溪涧，这场花海盛宴，霸气得令人连呼吸都要用力。圆叶杜鹃、大白杜鹃、棕背杜鹃、繁花杜鹃、小叶杜鹃……能叫得上名字的很少，叫不上名字者居多。细细观看每一个科普标识牌，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由来，看花也能长知识！

早春时节，当螺髻山头还是皑皑白雪时，低山杜鹃就已早早地啼叫开了，那鲜艳的一片桃红，真像是杜鹃鸟啼出的鲜血。因为海拔低、气候相对暖和，低山杜鹃花期早，但长势一般要比其他杜鹃矮小，适合家养或园圃栽种。它们铺在脚下，连绵成片，伸手可及。

随着天气转暖，5月时，中山区的杜鹃相继盛开，或红或白，或蓝或紫，花姿艳丽，争奇斗艳。与低山杜鹃相比，中山杜鹃显得异常高大，很多杜鹃花都是开在高高的树上，而这些杜鹃树由于生长了多年，巍峨挺拔，树干扭曲，虬根裸露，株株壮硕。这里还有一种叫作“普格黄杜鹃”的杜鹃花，厚叶，乳黄，花瓣硕大，花蕊特长，非常罕见，为螺髻山所独有，被誉为“杜鹃皇后”。

“你方唱罢我登场”，就在中山杜鹃即将凋零的时候，高山的小叶型杜鹃这才开始它的生命旅程。盛夏至初秋之际，峰崖上，峭壁间，一丛丛，一片片，小叶型杜鹃给螺髻山点上了最后一抹亮丽的胭脂。

从初春到初秋，索玛花伴随着螺髻山在晨曦中醒来，在雾岚中沉眠，向自然天地，也向远方来客奉上了最美的花季。

通天之路 摄影/颜晓云

飞湍瀑流争喧豗豗

螺髻山第五绝——温泉瀑布，在螺髻山东坡中段、海拔1800米的大槽河北岸，与前面四绝不在同一处。因为是在普格县境内，当地人更喜欢叫它“普格温泉”。周末到普格去泡温泉，是西昌人的一大生活福利。

东晋人常璩所著《华阳国志》曾记载了大槽河北岸的温泉瀑布：“温泉穴，冬夏常热，下流洗澡，治疾病。”

据说无论是春、夏、秋、冬，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温泉瀑布从来都水温恒定（常年保持在32℃），清澈如一，从半山腰喷涌而出的温泉水甚至可以直接饮用，没有一点杂质和泥沙。据考察，这里的温泉矿化度为0.192克/升，pH值为7.9，属重碳酸镁型泉水，无色、透明、无臭、无味，是天然的皮肤病防治所，1994年还被评为四川名泉之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走进幽深的大峡谷，远远地就听到了淙淙水声。然而，这时距我们看到瀑布，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过了青杠坪，顺着“老虎嘴”上行，哗啦啦的水声渐有震耳欲聋、雷霆万倾之势。转过一座山坳，猛然间，一道银练从天而降，落入眼帘。“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的诗句形容得那么贴切。或许，当年的他在初见庐山瀑布时，也如今天的我初见这温泉瀑布。然而，我之所见不同于他之所见的是，蒸腾着的温泉气息。只有此处，别无他家。

这里不但是世界唯一的温泉瀑布，还是世界最大的瀑布群。整座山到处是瀑布，彩虹瀑布、孔雀瀑布等成百上千的大小瀑布从岩穴山间不经意涌出，热气缭绕，白雾弥漫，再加上山岩玲珑、绿树掩映、藤萝叠嶂，宛如仙境。

这里最大的一丛瀑布，人称“水帘洞”，宽约7米、长20余米，泉水分三台飞泻而下，落地形成的温泉池可供20人同时沐浴。瀑布的冲击力溅起一片水花，浸身其中，让飞坠的泉水为你自然按摩，缓解疲劳，何其舒爽！

如果说螺髻山的前四绝只能远观不可近玩，重在保持天然原貌，那么这第五绝温泉瀑布就恰好弥补了遗憾，不仅能观能看还能悠游其间，重在为游人提供服务与体验。这里有餐厅、客房、度假山庄，各种娱乐设施齐全，驴友还可自带帐篷，景区免费提供营地，驻扎几天几夜也没关系。

层层叠被多宝山

在成为国家4A级风景区以前，除了生活在当地的彝族人，极少有人踏足螺髻山，深山老林、交通不便的恶劣条件反而使它的原始森林保存完好，各种珍稀动物以及野生花卉、菌类品种繁多，被誉为我国少有的生物资源“基因库”。

螺髻山地势高耸，气候垂直分带十分明显，这就形成了南亚热带植被、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亚热带针叶林、亚高山针叶林等多个自然带植被同在一座山生长的神奇景观。

于是，有一个有趣的形容是这样的：

在螺髻山，人们在山下穿着夏天的短袖衣服热烈地讨论着面前这株植物究竟属于热带植物还是亚热带植物。讨论当然未果，他们在浓密葱绿的树林中一路分花拂叶向山上攀登，宽阔的树叶为他们遮挡住炽烈的阳光，一只野生猴子突然从他们头顶上跳过，惊起了大片雀鸟。当他们走到半山腰海拔2700多米处的索道时，隐隐感觉到凉风飕飕，不过他们此时正被自己脚下成片成片的茂密松针所吸引，那里还有不少的松鼠在跳跃。从黑龙潭吹来的阵阵寒风，终于让他们后悔为何不带一件厚衣服来。尽管如此，“湖中有龙”的传说仍让他们兴奋不已，但结果只看到了一些小鱼。后来，他们哆哆嗦嗦地在间布冰雪的针叶林中穿行，无法快步行走，因为地面已经结冰，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这当然是夸张的故事，不过却从侧面反映了螺髻山的气候、植被以及相关情况。

据统计，螺髻山的原始森林面积达30余万亩，植物种类包括南亚热带植被、亚热带针叶林、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亚高山针叶林等共180余科、2000余种，其中属国家第一批保护的珍稀植物就有30余种，有大型直菌150多种，且80%可以食用和药用。此外，还有高等动物近400种，其中兽类60余种、鸟类252种、爬行类19种、两栖类26种，属珍稀和国家重点保护的，如短尾猴、小熊猫、林麝、斑羚、赤鹿、红腹角雉等就有30余种。

随着国家对螺髻山的考察和研究，它的价值逐渐被认可，当螺髻山景区面向海内外游人正式敞开怀抱，人们才恍然惊觉，在这印象里荒凉边远的少数民族聚居地竟然还深藏着这样一颗碧珠。为了保护好螺髻山的原始生态环境，螺髻山景区没有过多地进行人工干预，尽量让它保持原本的天然面目，所以在景区内部很少见到餐馆饭店以及购物点之类的设施，走进螺髻山更像是骤然间闯进了远古自然，而非一个处处现代化痕迹的风景旅游区。

静静的黑龙潭 摄影/颜晓云

山蒙佛泽号紫微

“螺髻山开，峨眉山闭。”这是明代万历年间进士马中良在《游螺髻山记》中写下的赞语。峨眉山乃普贤道场，蜚声海外，而如果不是这句话的传开，我想，我大概也会像很多人那样，只知有“峨眉”，不知有“螺髻”。

峨眉山似女人蚕蛾之眉，螺髻山似少女头上青螺状之发髻。

一为眉弯，一为青髻。螺髻山与峨眉山因此各得其名，并以“姐妹”相称。螺髻山与峨眉山并肩，自然很早便为佛家所重视。螺髻山曾一度被称为“紫微山”，后来，清道光帝道号“紫微”，为避讳始改“紫微”为“紫遗”。

传说中，螺髻山自佛教西来的汉代，就已有佛教踪迹。在今天的凉山州博物馆中就有一套唐代《螺髻寺常住碑》拓片，石碑刻于乾隆四十六年，碑文载有“此寺经历五朝”，由此推出螺髻山早在汉代就有一座叫作“螺髻寺”的佛教道场。

在佛教大兴的唐代，螺髻山上兴建起许多庙宇，有的至今尚存遗址。螺髻寺此时也最为鼎盛，“养僧三千人”。然而唐末以后，由于连年战乱和其他原因，佛教日渐式微，终至无闻。于是，明代万历壬寅年马中良才在《游螺髻山记》中说“螺髻山开，峨眉山闭”“隐去螺髻，始现峨眉”，但那时，螺髻山中依然还有古寺遗址不下四处。佛教的中心已经从螺髻山转向峨眉山去了。

后来大清朝初定天下，海内民生渐稳，清初至道光咸丰年间，螺髻山地区的佛教才重新兴盛了起来。那时，最为活跃的是曹洞宗一脉，螺髻山几乎成为曹洞宗的活动中心，仅螺髻山西麓就有较大的曹洞宗庙宇十三座，分别是白衣阁、紫摩阁、宗林寺、开国寺、万缘寺、潮音寺、音童寺、普济寺、华严寺、白云寺、金龙寺、宗海寺、宗觉寺。这些只是记录在册的较大寺院，还有一些未曾被记录的较小寺院。

钟灵毓秀，梵钟响彻。螺髻山也出了不少名僧，如觉达和尚（解结寺祖师）、华光和尚（宗林寺祖师）、悟真和尚（灵山寺祖师）等。如今，在螺髻山仙人洞东南还有汉白玉砌成的华光墓塔。

昔日烟火已过，今日古迹犹存。对这位从远古走来的“冰川天女”来说，这或许是她亘古以来与尘世的唯一牵连。（责任编辑/凌云 设计/张籍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