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曼

宋南楠

1

2009年9月，我考上了一中。就在这里，我认识了蓝曼。她的身上永远带着神秘和光芒。她的文章永远登在校刊的头版，字里行间描写的人，是那么真实，我十分崇拜她。

还记得我第一次迷上她写的小说，登在校刊上的，名字叫做 《梦想的马车》。题目很普通，可是小说里的情节让我很揪心，每一个女孩，都像同龄的我们。从此之后，蓝曼这个名字，就记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学校旁的西餐厅。她脸上抹着粉，把嘴唇涂得红艳，就像一个成熟的女人翘着腿坐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支钢笔，桌面上还放着一堆草稿纸，十分抢眼。虽然离得很远，但还是能轻易看见她拼了命的像在写什么东西。我想她是发疯了，拿着笔的手疯狂地抽动着，她体内像是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将要从她的笔尖释放出来。

可能这就是梦想。

我不仅迷上了她的小说，还迷上了她，像是爱上罂粟花一般痴迷。每一次校刊出版，我就会找到属于她那一页，细心阅读。我爱她故事中的女孩，她们都是勇敢、善良的。每天放学，我会特意去西餐厅等她，就是想看看她写作时候的样子，希望她过来跟我说话。

不知道是第几次在西餐厅 “偶遇”，我走过她身边，不小心把一杯装有柠檬水的玻璃杯撞倒了。

“啊！对不起。”

柠檬水泼湿了她的裙子，她看了我一眼，快速地跑到了洗手间。我紧张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的笔记本也湿了，摊在了桌面。

这时，有一个服务员过来问我：“同学，需要帮助吗？”

可能是我太紧张，我拿起蓝曼的本子拔腿就跑。推开了西餐厅的玻璃门，跑到了外面。

在身后，我似乎能听见蓝曼的喊叫声。我这辈子都没有试过这么狼狈，就像是一个迷了路失落的孩子。回到家，我气喘吁吁地问，“妈，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吹风机在哪里？”

我着急得快哭了，幸亏笔记本里面的内容没有糊掉，只是封面的颜色掉落了一些。虽然很难为情，可我心里想着，明天去负荆请罪吧。

不过很奇怪，好像自从我泼她一身水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蓝曼了。我们像是变成了两条平行线，就算离得很近很近也无法交汇似的。

我也去过高二 （1）班找她，不过她永远不在教室里。

直到我看见校刊上有一篇文章，写的是一个不小心泼了别人一身水的女孩。我的慌张和落魄，全部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蓝曼的笔下。

当时我的心情非常激动，“我就知道，她没有忘记我。”

2

再次遇见她那天，下着大雨，放学后我打着伞准备回家，路过操场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躺在地上。当时我吓死了，赶紧跑过去。

“同学，你没事吧？”

我边问边推了推她，如果是死了的话……不，是蓝曼。

我差点尖叫了起来，赶紧打了120。冷静下来，我才发现她额头受伤了，雨水把头上溢出的血全部都顺着脸庞冲刷下来，滴到地上，散开了。

我慌张地把伞扔在地上，打开书包找纸巾，没想到纸巾没擦到她脸上的血，就已经全部湿透了。

“不行，救护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我先带你去校医室。”

见她没有意识，我立刻背起她拔腿就跑，天知道，我已经用光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我觉得从操场到校医室，路真的很长，我背着她跑了很久。我一边跑，一边对着她说：“你千万不要有事，很快就到校医室了。”

突然，她轻轻地抓住了我的衣服，对我说：“同学，你好温暖。”

就是这样，我们相识了。

救护车在20分钟后来到，当时校医已经帮她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去到医院，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血糖太低。他帮蓝曼重新清理了伤口就让我们走了。为了不让她再次晕倒，在她包扎的时候，我给她买了好多吃的。

有好多五颜六色的糖果，各种小面包还有熟食，不知道她喜爱什么。

当我把这些东西拿到她面前，她激动地抱住我。

“谢谢你，同学。我叫蓝曼。”

“我当然知道你叫蓝曼。”

“哦？”

“因为我暗恋你好久了。”

“啊？”

3

“天啊，杨适青，你当时都吓死我了。”

每一次跟蓝曼在一起，她总会说，我的开场白太耸人听闻。

“其实我就是比较直白一点，用错了词，我应该是比较佩服你啦。”

“你就像一个小粉丝一样，待在我的身边。”

自从我们熟悉后，虽然隔了一个年级，但在学校真的形影不离。一下课就腻在一起，聊聊小说和八卦。放学了，我们经常会去西餐厅喝东西，她在那里写小说，我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蓝曼有一个朋友，叫罗生明，他就是那个之前问我要不要帮忙的服务员，也是这家店的老板。他阳光帅气，平易近人，穿一身工作服，端着一个托盘，给不同的顾客送水送餐。

“他很简单。”后来蓝曼用4个字把他的优点都说了出来。

“急忙的小姐？”罗生明送了一杯白开水过来，然后坐在我的对面说。

“你别一过来就调戏人家。”蓝曼说。

罗生明听后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让我不自觉地看向他。顷刻，他向我递过来一只手，对我说：“你好，我是罗生明。”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温暖，就像夏日的阳光，明媚而美好。

“我是杨适青，很高兴认识你。”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脸上烫烫的，就像晒了好久的太阳一般。

“如果我有一个妹妹，肯定像你这么慌慌张张的。”罗生明盯着我看了很久。

“你该不会有恋妹情结吧？”蓝曼吐槽他。

“哎，小时候就希望有一个妹妹好好保护，看到这个女孩，我就觉得特别像我妹妹。”

“好吧，我就姑且让小青当你妹妹，你要好好照顾她。”

“嗯，好。”

草草几句，他就回去工作了。认识之后，他待我很好，真的像妹妹一样亲，他会永远为我和蓝曼留着属于我们的位置，还会做很多新菜式给我们试吃。有时候蓝曼表现得很夸张，“喂，罗生明，你到底做的是什么，怎么这么难吃。”

“怎么会，你看小青也没有说难吃。”

“小青不过就是给你面子不说话而已。小青，你觉得罗生明做得怎么样？”

“……”

“很难吃对吧？”

“……”

“她都默认了。”

《剪刀手爱德华》里面那个父亲说过，女孩子到了一个时期，体内的荷尔蒙就会爆发，她们就会变得疯狂。父亲们都害怕这样子的释放，而我们也抚摸自己的心情，一步步小心地走。但我仍旧不敢在这里太大声地说话，我害怕这个世界会膨胀。一不小心会爆破。

4

“写作万岁，梦想万岁！”

我们就这样没心没肺地玩了一年，不知不觉蓝曼已经高考结束了。

她真的很聪明，一边准备高考，一边写小说，一边还跟我们谈天说地，最终还是考上了重点大学。这让我很羡慕，但我真心祝福她，“大学也要加油，蓝曼！”

“不要说得跟离别似的，为了你，我选了最近的一家大学。”

“哈哈，我就知道你最好。”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录取通知书到达之后，蓝曼就不见了。那时已经8月多，就快开学，她又再次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找过很多地方，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所以我每天都坐在罗生明的西餐厅里等。

就在等待的第20天，一个同学告诉我，前几天，他在酒吧里看见蓝曼了。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就像被人抓着，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无法呼吸了一般。

“蓝曼不可能在那里。”

“如果在那里，也是刚好路过而已。”

我慌张地跟那个同学解释，可能也是跟我自己解释。

那天刚入夜，我来到了最靠近学校的一家酒吧寻找她。看到酒吧门前有保安，我打算混进去。没想到刚走进门口就被拦住了，“请出示身份证，未满18岁不能入内。”

“我差点就满18岁了。”

我本来还想尝试拉开那人的手进去，没想到他稍微一用力，就把我 “扔”了出去。我站起身又想尝试进去：“求求你让我进去，我有急事，想要找人。”

“求求你。”

……

无论我怎么求那个保安，他都不为所动，我泄气地坐在酒吧门口的水泥地上。大概到了晚上10点钟，我真的看到了蓝曼，她正从酒吧里出来，她也看着我，眼睛中五味杂陈。她向我跑过来，拉着我的手。

“小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才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听话，先回去。”

“你才听话，离开这里。”

我倔强地拉着她的手就一味地往前走，她最初没有挣扎，顺从地跟着我。但是后来，她慢慢停了下来。

“阿青，对不起。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明白我自己在做什么。你先回去，明天我们在西餐厅见，我再跟你解释。”

“现在不能走吗？”我此时已经激动得快要哭了。

只见她对我摇了摇头，“阿青，你知道的。有很多事情都是迫于无奈的。”

独自一个人回去的时候，我流泪了。我来到了西餐厅，罗生明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忍不住就哭了出来：“我最美丽善良的蓝曼去陪人喝酒了。”

5

翌日中午，我到西餐厅等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无论谁从门口进来，都惊动我的心。我没等很久，她就进来了，还是那么光彩照人。我有点生她的气，只看着她，没有说话。她也一直没有说话，呆滞地看了我很久。

终于她还是打破了沉默。

“阿青，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其实我……”

她话没有说完，我就站起身抱住了她，她似乎是哭了，哭得好厉害，我怎么安慰都没有用。平静下来之后，她才告诉我，原来自从五六年前，父亲生意失败自杀过世之后，她的家庭已经入不敷出了，以前的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可最近，真的连大学学费都拿不来了。

“我平常有赚稿费，可是这远远不够，我的朋友跟我说，有一个快速的办法可以解决。”

“所以你就去陪酒了？”

“恩，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我已经尽量注意，没有对不起自己。”

“你真笨。为什么不找我们。”

“欠下的什么时候才能还，我不希望我们的友谊有任何的杂质。”

“难道跟钱有关系就是杂质了吗？”我再次抱住了她。上天作证，她真的是一个好女孩，美丽、单纯、善良。可生活一直是那么残酷，折磨着我们。我没有勉强她，也没有用钱去“帮助”她，就是忍着痛，看着她这么做着。

以前，我听说过一句话，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到了9月份，她如愿交了学费，到了大学报到。搬宿舍的第一天，我去参观了她的学校，我当时心里就暗自许下了愿望：跟蓝曼考一样的学校。

但我的成绩不好，努力了一整年，还是落榜了，只是考到一个二本的学校。还记得成绩出来那时，我哭着打电话给蓝曼：“对不起，我没有成为你小说中那个优秀的女生。”

“没关系，你在我的心里，足够优秀。”

“你说，我要不要复读？”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

同样的话，我也问过罗生明，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他说他自己也是高中读完就出去打工了，后来问家里要了一些钱就出来开属于自己店，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听完他的话，我感觉心里空空的。

经历过了高考，我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沉默了。我的妈妈说那是因为成熟了，不再是小孩了，而我觉得，这是受伤了。高考是一道坎，我们始终要摔过去。

可能我的情绪也影响到了多愁善感的蓝曼，她自言自语，摸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就哭了起来。我不知道那是为何，可能是因为回忆以前是那么不容易吧。她不开心就会写文章，有一次她写着写着突然问我：“阿青，高考是不是真的很重要？然后，文凭呢？那张该死的纸，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到底有什么用？幸亏我还有你，我还有写作，你们都是我的梦想。”

蓝曼的话，让我突然感觉，除了上学，我似乎一无所有。

没有梦想，只有桌子上那堆数理化的练习册，不知道自己以后可以做什么。我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之中，突然间，我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蓝曼了。

她敢爱敢恨，有梦想，有灵魂，知道自己适合走什么路，并且勇敢地走下去。

“蓝曼，我突然不想要复读了，我想到新的大学寻找全新的自己。”

6

2012年，我来到了邻省的大学。这是一个小城市，人不多，生活安静又舒适，虽然蓝曼不在我的身边，但她还是会给我写信。

元旦那天我收到她给我寄来的信，里面有一张明信片，她笑得很灿烂。她告诉我，她的文章又在哪本杂志出了，最近又看了一些什么书，罗生明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日子过得很幸福。在信中，她夹了一张罗生明的近照，照片背后写着：喜欢就去追吧。

亲爱的蓝曼，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她说，阿青，你要加油！无论是哪一方面，你都要勇敢地做自己，勇敢地寻找真实的自己。因为你的青春，永远只能由你来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封信就默默地哭了。我真的很想过去的3年，很想蓝曼，很想罗生明。我现在每天都读书、上课、参加社团活动，玩摄影、画画，其实我的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我想告诉他们这些，但我在回信中，没有写最近的生活。

亲爱的蓝曼：

真庆幸，我遇见了你。

我认识你，就像小溪缓缓地流水，该路过的沙石总会路过，是命中注定的。很多人都不相信命中注定这个词，而我自始至终的相信。

我还记得你写过一篇小说，叫 《梦想的马车》。故事里的女孩那么努力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为了梦想还辍学了。这股狠劲儿，让我想起了曾经为了上学，那么努力的你，曾经为了写作，那么努力的你，这真的很感染我。我觉得自己不能再那么碌碌无为，也要开始努力了。

请不要告诉罗生明我喜欢他的事，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如果我下次回去，他还在那里，说不定我就跟他表白了。

我在这里一切都安好，你不用太担心我。

祝你幸福。

杨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