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3300万！中国产妇赴美生子之死

李帜一 天明

2014年3月，赴美国南加州生子的中国产妇聂玲由于产后大出血而身亡。每年有数以万计的“中国妈妈”漂洋过海去美国生子。那里到底是生子的“天堂”，还是一个被人营造成的“乌托邦”？此案引起美国媒体和国人的强烈关注。本刊第一时间联系了美国《侨报》的记者，独家还原了此案的来龙去脉。

妻子去美国产子，天人永别痛断肝肠

聂玲26岁，与丈夫洪远达是初中同学。聂玲大学毕业后，洪远达从欧洲留学回来，两人在上海结婚安家，洪远达担任建筑师，聂玲在一家大公司担任财务主管。5年前，聂玲在香港剖腹产下大儿子。后来，他们又决定在美国生产第二个孩子。

根据美国现行的公民身份政策，外国人不仅可以在美国生孩子，而且孩子一出生就可以自动获得美国公民身份。孩子满21岁以后，还可以帮父母办理永久移民。在许多人的印象里，美国医疗水平发达，在美国生子更安全。因此最近几年，到美国生孩子的中国孕妇越来越多，其中到南加州生产的孕妇最多，他们大多数人认为南加州拥有全美最好的医疗服务。这些父母平均须支付超过5万美元的费用，生下孩子后，就可以为孩子换取美国公民身份、免费教育和其他福利。聂玲和洪远达了解到，橙郡是在美国生产孩子最好的地方。2014年3月，聂玲在母亲的陪伴下，初持旅游签证来到美国，后入住尔湾朋友家里。当时，她约怀孕36周。不久，聂玲入住加登格罗夫医院的医疗中心，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台湾裔妇产科医生刘隆德，在进行手术前共见过刘隆德两次。刘隆德对聂玲进行过相应的孕期检查后，证明一切状况良好，她的预产期定在4月20日。

由于聂玲有早产迹象，最终商定在怀孕36周时，即3月9日晚上10点19分，由刘隆德对她进行剖腹产手术。当天，洪远达早早地就从上海登机飞往美国，临登机前，他还与聂玲通了电话，简单地安慰和鼓励了她几句，聂玲笑着说等他平安到来。当晚10点19分，聂玲顺利产下一个4磅重的男婴，但在护士为聂玲按摩子宫时，约10点55分，聂玲出现了产后大出血。两个小时后，刘隆德为聂玲订了药品和四个红细胞血包，并在她体内植入一个气球来控制出血，由于晚上产妇加护病房没有开门，于是将聂玲送往加护病房ICU，有护士每15分钟为聂玲测一次血压。当时，洪远达仍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聂玲父母及另外两个朋友一直守在医院里，麻醉师高医生告诉他们聂玲情况危险，亲友们感到很紧张，刘隆德却表示他已经做过全部检查，聂玲情况平稳，让他们不要担心。10日零点52分，刘隆德离开医院回家。凌晨3点18分，刘隆德在家中接到护士电话，告知聂玲因失血过多缺氧，人已发蓝，心跳掉至每分钟仅44下，需要戴氧气罩才能呼吸。14分钟后，刘隆德赶到医院，但聂玲的病情继续恶化。10日上午，聂玲接受了摘除子宫手术，当打开她的腹腔时，发现肠子已全部烂了，刘隆德后来说：“做了34年医生，没见过这种情况，也许是因为血管堵死了，所以肠子坏死，可是做剖腹产手术时，一切都是好的。”摘除子宫的手术做得太晚了，对抢救聂玲的生命已经于事无补。

当晚，洪远达一下飞机，发现手机里全都是家人的未接来电，急着回过去电话，家人哭着说聂玲已经不行了，他竭力压抑着悲伤、心急如焚地赶往医院，最后守护在医院里，然而聂玲已经毫无意识，濒临死亡，他登机前的电话竟成了夫妻俩最后一次联系。医院于3月14日决定对聂玲停用一切设备，宣告死亡。天人永隔！洪远达悲痛欲绝，他和家人原以为到美国产子会更安全，想不到却把妻子的命丢在了异国他乡。抱着刚刚产下的幼子，看着身边悲痛不已的岳父母，想着妻子年轻美丽，他们爱得那么深，结果妻子为来美国生第二个儿子，付出了鲜活的生命，他真是痛断肝肠，悔恨不已。

在美国打医疗官司，医生和法庭博弈

洪远达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聘请律师起诉医院及主治医生刘隆德，并想通知媒体，律师认为媒体报道对案件进展不利，于是他只有先打官司。

洪远达作为原告向美国橙郡高等法院起诉。他一方面要安抚好悲伤的家人，带好刚生产下便失去妈妈的儿子，一边要做法律和经济上等一系列的准备，时间长久得让他几乎精神崩溃。刘隆德于1973年来到美国，1981年在加州正式开业。聂玲身亡后，加登格罗夫医院已将他和负责照顾聂玲的护士解雇。刘隆德到了橙县芳泉谷和南海岸医院工作，取证变得十分困难。

聂玲在美产子死亡引起橙郡及加州当地政府的重视。而美国民众对越来越多中国大陆孕妇赴美生子的现象，反应也越来越激烈。一些美国民众担心在美国出生的中国孩子越来越多会侵占他们的社会资源，给美国带来一些社会问题。早在2012年12月1日，几十名奇诺山市居民在一个名为“不要在奇诺山”的组织召集下进行抗议示威，打出“不要中国孕产妇旅馆”、“不要‘锚孩子（指以移民为目的在美国生的孩子）”等标语。一些不利的社会舆论在美国社会酝酿、发酵，引发美政府部门注意，加大了对“华人月子中心”的各种调查。

就在洪远达为打官司做精心准备时，2015年3月3日早晨，美国移民局、税务局、海关边防局、国务院外交安全局、当地警察局等部门出动大量人员和警力对位于南加州尔湾市、罗兰岗市、核桃市等地的20多处公寓进行了入户搜查，目的是调查为来自中国为主的外国孕妇谎称旅游、获得旅游签证后赴美生子提供服务的有关产业情况。美国国土安全部官员表示，此次对“月子中心”的打击可能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这次搜查在美国和华人社会引起震动。

直到2015年9月，橙郡高等法院终于开庭审理这起“中国妈妈”在美产子医疗事故案。洪远达在起诉书中主要诉称：聂玲在术后约晚上12点35分被转移至加护病房，那时的她在流血，并且情况仍然非常糟糕。她的血压是90/37，心跳149，血氧饱和度只有89%，并伴有腹胀。刘隆德在去加护病房看望聂玲时甚至没有做任何记录，也从没有对护士做任何交代，在到家后也没有给医院打一个电话。两个小时后，聂玲流血过多身亡，刘隆德不让家属进入病房看望，在事件发生后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道歉的话。刘隆德在庭审时辩称：聂玲此前在香港产子时就有大出血的状况，但是聂玲和家人并未告诉过他。聂玲的预产期本是在4月20日，但由于聂玲有早产迹象，于是经协商约定在3月9日晚上10点19分剖腹产子。刘隆德称本来医院晚上9点30分就已经准备好了，但聂玲在产前打电话到国内，婆婆告诉她10点19分为吉时，对小孩子的未来更好，于是才拖延至10点19分。但刘隆德也表示，延迟产子对于聂玲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影响。刘隆德辩称：3月9日晚12点35分，他再次对聂玲进行检查后，确认一切指数正常，于是才回到家中。事发后，他也没有不让亲友前去照看聂玲：“我从来没有拦住不让亲友进入病房，而且我离开医院的时候，聂玲的指标就是正常的。”

法庭上，陪审员们传看着聂玲跟4岁大儿子在一起的照片，都为她的年轻、美丽感到痛惜。在法庭作证时，刘隆德承认他在离院回家之前，并未检查聂玲的身体重要数据，因为他认为没有必要，当时聂玲已停止出血，人是清醒的，而且可以说话，从而否认自己有任何疏忽。“我不可能在病人情况不稳定的时候离开医院。陪审团对她的家人抱有同情，我也一样。但我的行为符合行医标准，是护士没有及时通知而导致了她的死亡。”然而，聂玲的病历中并没有“病情稳定”的记录。洪远达聘请的美国著名律师尼尔·霍华德表示：刘隆德离开医院时，聂玲的情况并不稳定，当时她指甲呈蓝色，心跳加快。“医生不应该在此时离开病人，如果聂玲再次大出血怎么办？是否需要紧急手术？医生不该对病人的亲友假报平安。”霍华德律师认为，刘隆德的做法远远不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抛弃了自己的病人，这是最最糟糕的情况。”而在法庭现场，刘隆德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护士没有叫我啊，如果能早一点摘除子宫，至少能保命啊。”经过近两个月的旁听及闭门讨论，官司即将最终判决。陪审团所需要回答的问题共有8个，超过9人以上认定刘隆德需要为此事负责方能成立。经一位陪审团成员同意，公开了这8个问题为：

1.你认为刘隆德在治疗和诊断聂玲的过程中粗心吗？（该成员选择Yes）2.你认为哈基姆（另一位医生，编辑注）在治疗和诊断聂玲的过程中粗心吗？（该成员选择No）3.你认为以下哪一名被告的渎职导致了聂玲的死亡（该成员在刘隆德名字后打钩）4.如果在第三个问题中你认为其中一名或多名被告有罪，那么请继续回答接下来的问题：你认为原告的经济损失有多少？A.聂玲生前对于家庭的财政贡献？（该成员标注为29万美元）B.未来聂玲对于家庭的财政贡献？（该成员标注为1511万美元）C.聂玲的葬礼花费？（4.7万美元）D.聂玲在过去为家庭所付出的价值为？（4.3万美元）E.聂玲在家庭中的未来价值为？（80万美元）5.以现在价值来计算，聂玲在未来的财政损失为？（826万美元）6.以现在价值来计算，聂玲在家庭方面的损失为？（82万美元）7.原告的精神损失有哪些？A.从2014年3月14日开始直到现在，原告不能享受到来自聂玲的关心和爱？（30万美元）B.从今天开始，永远失去的聂玲的关心和爱？（30万美元）8.假设所有被告须对聂玲的死亡负责100%，你认为每一位被告应付多少责任？该成员回答：刘隆德35%，加登格罗夫医院65%。

沉甸甸的3300万！换不回年轻美丽的生命

2015年11月2日，在陪审团投票表决最终结果前，刘隆德向法庭提交了一份书面陈情，但被法官迪切萨雷拒绝接收。刘隆德而后将此份书面陈情交给当地媒体记者，并表示他是无辜的。刘隆德在书面陈情中写的主要内容为：他已经在橙县工作了34年，服务于各种各样的病人，从来没有大的失误。他对于聂玲的死感到非常遗憾，仍然强调他当晚离开病房的时候，聂玲体征平稳，没有出血状况。而非常明显的是，ICU病房的护士因没有及时注意到聂玲体征的变化并及时通知他，从而导致了惨剧的发生。刘隆德称对方律师霍华德不停地指责他说在12点35分至12点52分之间，他没有为聂玲做子宫切除手术才导致聂玲身亡，这不是真的。在1点至2点30分之间，聂玲的体征开始变化，但是护士并没有告诉他，直到早上3点18分，聂玲进入蓝色警报（Code Blue）状态，但为时已晚，这才最终导致聂玲死亡。“这是护士的疏忽，不是我。”

橙郡高等法院陪审团经过投票后认为：刘隆德在产妇大量出血后，将其留在重症监护室自己离开，存在疏于职守的行为，对产妇的死亡要负部分责任。陪审团最终裁定，华裔主治医生刘隆德存在严重失职行为，应向26岁的产妇聂玲的丈夫洪远达和他们的两个幼子支付200万美元的赔偿金。在开庭前，加登格罗夫医院医疗中心已赔付给家属320万美元的和解金。此案赔偿的总金额达到了52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3300万）。陪审团作出最终裁定后，橙郡高等法院法官詹姆斯·迪切萨雷向记者和公众表示，这场为期7个礼拜的审判“充满感情色彩”，不少陪审团成员都对这样的悲剧感到震惊。一位名叫罗德里格斯的陪审团成员说，主治医生刘隆德最大的失误在于没有留下任何书面结论或者安排就离开医院了，“他把责任统统推到他人身上，他应该留在医院的。”在接到法庭判决后，洪远达难掩悲伤。他说这是一个“公正的结果”，但他仍然难以接受这一悲痛的事实。“我妻子美丽善良，我仍然难以相信她已经离开了。”

据了解，在刘隆德应该支付的200万美元赔偿金中，其中应由保险公司支付100万美元，刘隆德说他一辈子就存了50万美元，只有一套房子一辆车，这笔钱赔不起。目前，洪远达已经将两个孩子带回中国交给父母抚养，由于聂玲是独生子女，失独的悲痛让聂玲父母一直难以自拔。洪远达的大儿子已经5岁了，一年多过去了，弟弟已被爸爸带回了家，却唯独不见妈妈回来，他小小的年纪想不通这些事，家人只能瞒着他，谎称妈妈给他生了弟弟后，暂时留在美国工作，可这样的谎言又能拖多久呢？

这起中国女子赴美生子死亡事件，不仅引起美国主流媒体的关注，中国网友们也展开议论，有网友认为因为神话了美国医疗，才会出现这样的悲剧。一项研究显示，如今，在美国死于生孩子的危险性已经高于中国。《华盛顿邮报》今年5月报道，华盛顿大学卫生统计评估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在《柳叶刀》周刊撰文称：十年来，在全球范围内，产妇死亡率上升的国家只有八个，美国是其中之一（没有中国，编辑注）。这些研究人员估计：2013年，在美国，每10万例分娩就有18.5名产妇死亡，这项最新研究和其他一些研究突出显示，这与其他多数国家，包括很多东亚或拉美国家产妇死亡率的明显下降形成鲜明对比。在全世界范围，50%的产妇死亡发生在分娩24小时以后，其中最久的达到一年以后，美国的这个比例为55%。

看来，美国并非生子的天堂，可是，在新浪教育发起的“你支持中国孕妇赴美生子吗”的调查中，竟有五成网友赞成为让子女成为美国公民选择赴美生子，因为与其将来为了子女接受美国教育，还是因为国内压力大、生活质量低于美国而选择移民，生个“美国宝宝”无疑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无论因何种原因选择赴美生子，接下来都要面对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如何赴美生子？生了“美国宝宝”之后的入籍问题又如何解决，这些都需要认真思考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