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

于心亮

立了秋，露珠般清亮的促织叫，在静谧安详的夜晚，不经意就响起来，真是怪了。柳生子说，秋天来没来，听听促织叫就知道了。掌着灯儿去寻，寻不到，不愣神间，一个黑色的小尤物却倏然跳出来，逗得心头一喜，隔着密闭的纱帐，这小东西是如何跳进来的呢？

促织叫，带着颤颤的悠闲心思，响亮在大人的耳畔或者孩子们的梦中。静卧于床，薄被也能搭住了，烦躁的心思也渐渐静幽下来。没有人将促织装在笼子里当宠物养着的，费那个劲儿做什么呢？不花钱的虫鸣儿，四处都在叫，它爱叫就叫，你愿听听着就是了。

有的人贪凉，等知觉了，就伤了风，鼻塞、流涕、咳嗽。条件不太好的，就抗，卧着或者躺着，嘴里哼哼着；条件好的，拿着身体要紧，就跑去看郎中，进门就嚷：先生啊，伤风了，给抓几服药吧……所以做郎中的，喜欢季节变幻。有钱赚哪！

柳生子心怀慈悲，他不喜欢病人多。这天，有个叫吴永的来找柳生子看病。柳生子搭脉观色，淡淡地说，回去吧。吴永说，我吃点啥药？柳生子说，不用吃。吴永遂紧张起来，听你这意思，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啊？柳生子笑着说，你根本就没病，吃什么药呢？

吴永就不满意，拍桌子，什么破神医，连病都看不出，害我白跑这么远的路！程小福下山来送草药，瞧见了，就打趣柳生子，此人有病，神经病！柳生子苦笑着摇头。说话间，门外叫闹起来，原来吴永要吊死在诊堂门口，说柳生子不给好好看病，是庸医！

柳生子脸都气绿了。程小福上招虎山混了大半年，身上已多了几分匪气，他二话不说，伸手上前就扇过去几个大耳刮子，那人一瞧来了更横的人，身上啥毛病也没有了，爬起来撒腿就跑。程小福问柳生子，是不是你的同行嫉妒你，故意让人来找茬捣乱的？

柳生子不想跟招虎山上的人有太多瓜葛。柳生子眼里只有病人。

话分两头说，那个叫吴永的人，早先饭量很大，却不长肉，面黄肌瘦，找了许多郎中看，都诊断不出毛病来，最后找到柳生子。柳生子开了两服药，吴永回去吃了，从肚子里屙出许多虫子来。有郎中取来吴永的包药纸，一番观测后说，吴永啊，这里面有砒霜啊！

吴永就感觉活不长久了，遂又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

这个自作聪明的郎中叫李琦和，祖上据说在宫廷里待过。李琦和事后来找柳生子陪不是，说给惹了这么大麻烦，该死该死！柳生子淡淡一笑，说无碍无碍。李琦和猜说药方里有砒霜，不知对是不对？柳生子又淡然一笑说，你说有什么就有什么吧。

李琦和知道柳生子还是生气了。

李琦和常去衙门走，跟县令吴达之说，中医贵在“治未病”，秋季药物保健法应以清润为主，辅以补养气血，所以吴大人哪，您可要善待身体呀，秋凉了，尤其要注意调息和补养，小人带来一点沙参、天冬、麦冬、百合……吴县令感觉李琦和这郎中当的，不错。

李琦和瞧见吴永就叹气、摇头，摇得吴永六神无主，感觉小命愈发不久矣。于是去柳生子那里闹，闹得柳生子的诊堂成天也见不着个病人。柳生子去县衙里告官，吴县令除了将吴永训斥一顿，也没有什么办法。吴永说，我只是闹，又不打砸抢，谁能把我怎么着。

柳生子救人无数，对吴永却束手无策。不叹气，又能做什么呢？

李琦和对待吴永，却是和善之极，望闻问切，耐心细致进行调理。吃了李琦和的药，吴永感觉身体一天天的，真的好起来，不那么难受了。但他却依旧去柳生子那里，见天儿变着花样闹腾着要自杀……看热闹的人都来看热闹，闹得柳生子真是无颜见人了。

柳生子屈服了，决定私了。问吴永怎么办？吴永说简单，给银子吧！

锁了诊堂的门，柳生子听了会儿促织叫。已至“处暑”，夜晚的凉，浸人了。

吴永拿了银子，说给李琦和听。李琦和很高兴，夸奖吴永做得好。吴永高兴够了，让李琦和再给他开些药。李琦和笑嘻嘻地说，其实你根本就没病。吴永吃惊极了，我没病你还开药给我吃？李琦和继续笑嘻嘻，不那样做，你肯乖乖地去闹腾柳生子吗？

吴永脸色就惨白了，他说，我没病，你却害我吃那么多药，我、我要死啦！

吴永闹着要去上吊。李琦和却不会像柳生子那样去阻拦。吴永大叫大嚷着，惹得许多人都来看热闹。李琦和说，哼哼，我又没逼你，是你愿意死，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吴永以为看热闹的人会救他，一蹬垫脚的石头，看热闹的人却“哗——”一声散了。

吴永就这么死了。家里人告到县衙，吴县令有心袒护李琦和，也没法袒护。

倒是柳生子，得知这个消息，难受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