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中国养女被杀案”：从小天使到死亡深渊

鸿志

2015年9月，西班牙圣地亚哥地方法院判处中国女孩阿颂塔的西班牙养父母一级杀人罪罪名成立，他们将面临20年的监禁。至此，这桩发生在两年前、轰动整个西班牙甚至全世界的“中国养女被杀案”经过700多个日夜的审理，尘埃落定。

随着案件的水落石出，一个身在异国他乡的中国女孩，天使般感染每个人，却因此坠入死亡深渊的故事也浮出水面……

来自中国的小天使，一个精英之家的救星

2002年初，是胡安·波尔图最高兴的一天。这一天，他的女儿女婿把从中国收养的女婴、一岁大的阿颂塔抱到了他的面前。

胡安时年77岁，是西班牙圣地亚哥大学著名的法学教授，曾被法国驻加利西亚领事馆赠与荣誉领事头衔，他的妻子也是该校有名的学者。夫妇俩一直忙于事业，直到44岁时，才有了女儿罗马里奥。罗马里奥从小聪明，圣地亚哥大学法律系毕业后，到英国牛津大学完成了博士学位。27岁时，她在父亲的推荐下，接替他，成为了法国领事馆的荣誉领事。第二年，她又在圣地亚哥市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胡安对女儿的管束一直非常严格，罗马里奥对父亲一直言听计从，就连交男朋友都必须经过父亲的考核。乖巧女儿，是这个著名律师的另一个标签。

1998年，罗马里奥结识了西班牙《ABC》报社的记者阿隆索。阿隆索比罗马里奥大5岁，高大帅气，罗马里奥一见钟情，很快陷入了热恋。这次恋情，罗马里奥起初瞒住了父亲。然而，很快，胡安发现一向朴实的女儿个性大变，处处追求奢华，做事也变得放任起来。在阿隆索的引导下，她终于品尝到了生活的“甜美”，她疯狂购物、尽情享乐，肆意弥补过去的缺失。

胡安很快就知道了阿隆索的存在，坚决反对两个人在一起。此时的罗马里奥不顾父亲坚决反对，和阿隆索结婚了。婚后，在丈夫影响下，罗马里奥做事越来越高调，经常在媒体面前作秀，发表一些标新立异的言论。

胡安一生低调，对女儿曾寄予厚望，希望她成为一位内敛的法学家。女儿的行为，在他眼里，简直是离经叛道。加上，父女俩经常为阿隆索争执不断，这让脾气暴躁的胡安对女儿也越来越失望。2000年9月25日，是胡安妻子的70岁生日，在原本温馨的家庭聚会上，父女俩又大吵一架。胡安一怒之下，宣布和女儿断绝关系，再也不让她登门了。

这一切，胡安妻子看在眼里，为了缓和父女俩关系，她建议女儿赶紧生一个孩子：胡安最爱孩子，让女儿做母亲，一直是他的夙愿。此前，罗马里奥正在打拼事业，再加上身体有问题，一直没能怀孕。于是，她决定领养一个孩子，解开自己与父亲之间的危局。

2001年年底，罗马里奥在一个中国朋友的帮助下，从贵阳福利院领养了一个9个月大的女婴。罗马里奥给孩子取名叫阿颂塔。阿颂塔是个弃婴，长得非常漂亮，而且很爱笑。罗马里奥每隔几天都会把自己和孩子的亲昵照片发到父亲的邮箱里：“直到做了父母，才懂得了爸爸的爱，请你接纳一个悔过的女儿。”

在孩子天使一样的笑靥里，年过古稀的胡安被打动了。孩子一周岁时，他终于默许女儿女婿带着孩子回家了。阿颂塔一点也不认生，一见到胡安，就伸出小手让他抱，还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不放手。那柔软的拥抱，让胡安的心一下融化了。

从那以后，阿颂塔就成为了父女俩之间的润滑剂。随着她一天天长大，乖巧、聪明的她，就像一个小天使，给胡安带来了无尽的欢笑和宽慰。而每每父女之间再有分歧，这个小人儿左边搂着外公，右边拽着妈妈，总有办法用撒娇、示爱让两个人和解。

一个原本剑拔弩张的精英之家，因为一个小天使，重新变得温情脉脉起来。

豪门里父女反目，小小女儿融成一个新家

2007年，阿颂塔要念小学了。82岁的胡安决定彻底退休，他将外孙女送到圣地亚哥最好的私立学校就读。那时，罗马里奥的律师事务所已成为当地最好的律所之一，巨大的压力让她经常失眠。而每次累到极致，她都选择疯狂购物、酗酒和各种聚会来排解。

目睹女儿的双面和荒唐，胡安愤怒不已，无奈年事已高，他身患高血压、心脏病等多种疾病，自顾不暇。因放心不下阿颂塔，2008年夏天，他干脆将孩子接到身边亲自教育。在外公的悉心培养下，阿颂塔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小学阶段就连跳两级，升入了当地最好的中学——托尼亚中学。更难得的是，阿颂塔非常孝顺，每天一放学，就体贴地跑到外公外婆面前嘘寒问暖，陪外公散步、运动。晚上，她总是等外公外婆睡下，亲吻过他们，才回到自己房间。

2010年，胡安特意为阿颂塔请了一位中文家教，教她学习自己的母语。阿颂塔非常好学，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永芳”，她还学会了中国式的孝道，每天晚上都给胡安夫妇洗脚。

胡安的亲戚们也都非常喜欢阿颂塔。胡安75岁的小妹妹莲娜住在马德里，每到周末就跑到哥哥家来，用她的话说：“这里充满了温情和天使的笑。”

在这个“我的小天使”女孩身上，胡安找到了真切的亲情和生活寄托，变得笑声朗朗，精神矍铄。

罗马里奥对阿颂塔起初也非常疼爱，把女儿交给父亲照看，她也非常放心，而且，父亲那么疼爱阿颂塔，她和父亲的关系也不会差。虽然离父母家不到5公里，但她经常几个月不到父母面前去。这些，胡安已不在意，因为他有了阿颂塔。

2010年秋天，胡安的妻子突发脑溢血。在母亲住院的3个多月时间里，罗马里奥的律所因西班牙爆发金融危机，受到重创，濒临破产，她四处奔走，根本没时间照顾母亲。胡安和保姆、护工在医院里照料着妻子，唯一的慰藉就是阿颂塔。

“阿颂塔，外婆会好起来吗？”胡安问道，阿颂塔总是安慰外公：“一定会的。外婆会一直活着，阿颂塔结婚，外公外婆都会陪着我……”案发后，莲娜每次转述哥哥曾经给她描述的情形，都会泪流满面。

3个月后，外婆还是去世了。葬礼前一天，罗马里奥才从马德里赶回来。望着女儿，胡安紧紧地把阿颂塔搂在怀里：“宝贝，外公只有你了。”

父亲的疏离，并没有令罗马里奥惊醒。不久，她的律所破产了，阿隆索的收入也锐减，夫妇俩一直奢靡的生活难以维系，吵架不断。为了挽救婚姻，罗马里奥将阿颂塔接回了家，阿隆索对女儿也非常疼爱。果然，有了阿颂塔的穿针引线，夫妻俩的沟通交流多了起来，相约一起渡过难关。

阿颂塔走后，胡安非常惦记，几次要接她回去，但阿颂塔总是说：“爸爸妈妈也需要我。外公，你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据案发后，胡安的小妹妹对警方供述，胡安早已对女儿彻底失望，然而，他太想和阿颂塔在一起了：“我一天都不能见不到她。”

于是，在孙女的协调下，胡安做出了妥协，允许罗马里奥夫妇搬到自己的别墅。一家人团圆了，胡安却很少理女儿女婿。每天，只有阿颂塔回家，他才从书房里出来，冰冷的家才会温暖起来。

2011年4月的一天，罗马里奥回原来的住所取东西，撞见丈夫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两人的感情走到了尽头，就此离婚，女儿判给了罗马里奥。

女儿离婚后，胡安对女儿的态度好了不少，祖孙三代呆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还不时外出旅行。

然而，2012年底的一天晚上，胡安突然心脏病发作，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去世。在胡安的丧礼结束后，其远房亲戚、罗马里奥的律师同行费利佩公开了胡安的遗嘱：去世后，他的全部房产价值360万欧元以及100万欧元现金全部由阿颂塔继承。财产由费利佩代管，在阿颂塔18岁后交由她处置。

对这一决定，年仅11岁的阿颂塔并没有丝毫在意，她还沉浸在外公去世的悲伤里，莲娜在哥哥安葬后，特意留下来陪伴她住了半个多月。当时，莲娜发现罗马里奥对父亲财产的安置也并无异议，还几次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后悔没有好好陪伴父亲：“幸亏有阿颂塔，是这个孩子，做了我这个女儿该做的一切。”

见罗马里奥对女儿格外关心，莲娜这才放心离开。据案发后，莲娜对警方讲述，她曾经因为哥哥将遗产留给了阿颂塔而不安过，“我懂得哥哥，他对罗马里奥早就失望了。可是，一笔巨款留给一个11岁的女孩，天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

此后，莲娜曾几次去探望阿颂塔，见罗马里奥对她关怀备至，就连阿隆索也不时带阿颂塔外出旅游。莲娜吃了定心丸，因年事已高，她也就去得少了。

让善良昭雪正义，邪恶搭档罪不可赦

2013年9月22日早晨，罗马里奥向其居住地的TOE镇警署报警，阿颂塔不见了。当天中午1时多，在TOE小镇郊外的一片树林里，有行人发现了一个女孩的尸体，其身上有轻伤，内裤被扯坏，私处有血迹，疑为遭到性侵后遇害。经确认，死者正是阿颂塔。警方随即对阿颂塔进行了尸检，结果发现其体内并无精液，外阴处是硬物摩擦损伤。起初，警方认为是变态杀人狂所为，但由于缺乏线索，案件陷入僵局。

最关键时刻，费利佩向警方指证：罗马里奥杀害阿颂塔的嫌疑最大。因为，根据他和罗马里奥多年打交道的经验，罗马里奥非常爱钱，在破产后，她的生活陷入了困顿。而得知父亲将财产全部留给阿颂塔后，所有的人都觉得意外，她一句异议都未提，相反却积极拥护，其行为太反常。而阿颂塔去世，所有的财产都将是她的，其有谋杀阿颂塔的动机。

当时，鉴于西班牙当地媒体对凶杀案连续报道，阿颂塔“中国养女”的身份，也使得该案件备受瞩目，警方压力巨大，西班牙警方专门成立了专案组，从马德里抽调专家，赶赴圣地亚哥，协同破案。

在多个专家配合下，当地警方随即对罗马里奥进行了审讯。在专家的心理攻势下，罗马里奥最终交代了伙同前夫杀害养女的骇人罪恶——

罗马里奥确实曾真心爱过阿颂塔。在收养阿颂塔后不久，罗马里奥就被确诊因卵巢排卵不正常和子宫畸形双重问题，终生不能生育。这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曾被她视为一生的寄托。然而，随着父亲对阿颂塔的疼爱增加，罗马里奥对孩子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在律所出现危机时，她向父亲求助，希望他能出资帮自己渡过难关。然而，却被父亲无情拒绝了。这令罗马里奥彻底绝望。没想到，父亲去世后，竟将财产全部留给了阿颂塔，而自己分文未得，她更加愤怒，对前夫这样描述自己的心情：“我父亲是世界上最冷酷无情的人，他就是想把我复制成他。我不听话，他就想毁了我。我绝不会让他得逞。”阿隆索劝她不要多想，好好培养阿颂塔，她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培养一个敌人？”

极度的失落和嫉恨，让罗马里奥近乎癫狂。2013年5月，她终于被一个疯狂的念头控制：杀掉阿颂塔，这样父亲的遗产就顺理成章变成她的了。杀人需要一个帮手，当时她已交了一个摩纳哥男友，但她最终放弃，选择了前夫：“得手后，遗产五五分成。”

阿隆索开始大骂前妻疯了，然而，当时他正在准备再婚，巨大的经济压力，居然让这个名噪一时的记者也最终陷入了杀人夺财的疯狂计划中。

5月底，阿隆索住进了母女两人的家中。两人对阿颂塔比过去要好上百倍。在周围人的称赞中，阿隆索以帮助阿颂塔调理睡眠为由，每天要求她喝下一杯加了安眠药的牛奶。在其半睡半醒中，阿隆索在女儿的耳边说一些“杀了你”之类的话，致使阿颂塔经常出现被杀的幻觉。时间久了，她根本分不清幻觉还是现实，她曾对同学和老师说过“有人要杀我”之类的话，被同学视为笑谈，老师也并没有在意。在脸书上，这个善良的女孩这样描述：“确实有人要杀我，可大家都说是我的幻觉。大概确实是我太累了，每天都想睡觉。多想告诉爸妈，又怕他们担心……”

然而，她哪里知道，她身边那对伪善的已离婚的养父母正处心积虑，想在犯罪后，让警方认为阿颂塔被外人盯上杀害，从而排除自己的杀人嫌疑。

2013年9月21日晚上，阿隆索再次给阿颂塔喝下含有大量安眠药的牛奶，确定她已熟睡后，他和罗马里奥用枕头残忍地将阿颂塔捂死，随后他用一根木棍插入阿颂塔的下体致其出血，造成其遭遇性侵的假象。随后，两人开车将尸体抛到郊外……

该案结案后，在当地引起轰动。关于收养儿童如何保护的讨论也喧嚣直上，而中国也因此关闭了西班牙收养中国儿童的通道。2014年9月，该案在西班牙西北部的圣雅克德孔波斯特勒开庭，2015年9月26日，最终审结此案，罗马里奥和阿隆索被判监禁20年，不得以任何形式减刑、假释。

此案给了阿颂塔这个永远芬芳的中国女孩一个公正。天使已归天堂，我们无法要求一个从小在异国长大的孩子学会像大人一样防范他人，保护自己，但对于跨国领养，鉴于文化以及基因的差异，确实存在很多需要警惕的地方。人们感喟这个中国小天使的善良曾经光芒万丈，可惜她遇人不淑，恰恰因为善良赢得的厚爱招致嫉恨，让她坠入了死亡深渊，让人欣慰的是，也正是善良让她得以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