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玩”法律的外甥女婿，一个老板蒙冤15年

李豆豆

丈夫沉冤昭雪后，卢俊爱脸上出现久违的笑容

21年前，河北省保定市博野县富商朱清迟，碍于妻子与大姨姐的情面，帮当法官的外甥女婿刘枫做油漆生意。孰料，朱清迟此举不仅让自己赔光了百万家产，还两度身陷牢狱，蒙冤长达15年之久……

1993年春节，长年在新疆做粮食、建材生意的朱清迟回到了河北，与妻子卢俊爱一起到她的大姐卢爱萍家拜年，第一次遇到了大姐的女婿——博野县人民法院一个镇法庭的书记员刘枫。

见到在亲友中颇负盛名的三姨父、百万富翁朱清迟，刘枫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席间频频向三姨夫敬酒，并向其讨教生意经。倍受吹捧的朱清迟不免有些飘飘然，一番神侃后，透露了一个商机：新疆的油漆供不应求，若能在内地找到可靠厂家，可赚大钱。

朱清迟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刘枫。原来，刘枫大学毕业后就考入县法院，在外虽被吹捧为“青年才俊”，但其实工资很低。婚后，还住着丈母娘家提供的新房。一直想发财的他听说这个商机后，觉得机会来了。

于是，刘枫请求朱清迟带他一起做油漆生意。朱清迟愣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说：“你是开玩笑的吧？好好当你的法官，做什么生意呀。”说完大家继续喝酒。

朱清迟以为刘枫只是说说客气话，谁知次日，刘枫竟然在岳母卢爱萍与妻子游芳的陪同下，拎着礼物上门了！落座后，刘枫再一次诚恳地提起跟朱清迟合作做生意的事。他称自己虽暂时没钱建油漆厂，但可以联系到可靠的厂家代加工。卢爱萍也在一旁极力帮女婿说话，让朱清迟帮刘枫。尴尬的朱清迟，没做肯定的答复。

待刘枫一行离开后，卢俊爱有些愠怒地对朱清迟说：“你为何不答应我姐？”朱清迟说：“刘枫对生意一窍不通，我怎么答应？就拿油漆质量来说：什么样的油漆能够防锈化？什么样的油漆颜色正？每一个细节都是一门学问呀。”卢俊爱说：“刘枫好歹是个大学生，让他跟着你慢慢学不就行了？我大姐都亲自上门说情了，你还上脸了是吧？”朱清迟被妻子问住了……

原来，卢俊爱幼时因家贫被送到亲戚家寄养，后来虽回到了家中，但其他兄弟姐妹与她感情淡薄，唯独大姐卢爱萍对她最好，因此卢俊爱跟大姐感情最深。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卢爱萍婚后多年没孩子，后抱养了一个女孩，取名游芳，爱若珍宝。考虑到卢爱萍在县里一家职能部门任职，工作繁忙，彼时尚未结婚的卢俊爱对小外甥女十分喜爱，主动提出帮忙照顾她。可以说，游芳是卢俊爱一手抱大的。而刘枫正是游芳的丈夫。爱屋及乌，卢俊爱希望丈夫帮刘枫致富。

既然妻子打出了亲情牌，朱清迟不得不认真对待了，他答应与刘枫合作油漆生意。考虑到刘枫第一次做生意，朱清迟反复叮嘱刘枫，务必要把好质量关。

朱清迟到新疆后便积极开拓市场。基于朱清迟的良好口碑，订单纷至沓来。刘枫于1993年4月24日、5月12日分两批发来37.42吨油漆，很快就交付给客户使用。朱清迟将刘枫的账户给了客户，部分客户很快将货款打到了刘枫账上。考虑到刘枫只是委托加工，利润微薄，朱清迟并未向他讨要提成，纯属帮忙。

可是，令朱清迟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6月初，乌市联营钢窗厂发现铁红防锈化质量严重不合格，要求退货;而发往哈密的油漆同样出现了问题，对方也提出退货。已经给刘枫汇走货款的单位，也上门来追讨货款。

倍受客户指责的朱清迟，气得要将货退回河北。就在这时，他收到了姨姐卢爱萍寄过来的信。信中，卢爱萍让朱清迟千万不要将货退回河北，因为刘枫为了弄到这批货，借了很多债，一旦全部退回，就血本无归;更重要的是，倘若刘枫做生意的事让法院领导知道了，恐怕工作难保。此后，朱清迟又相继收到卢爱萍寄来的两封信，卢爱萍提出：不妨将油漆在当地降价处理，尽量减少刘枫的损失。基于此，卢俊爱再次恳求丈夫：“按照我大姐的意思办吧！你是一个生意人，今天赔了，以后还有机会挣回来，可刘枫若丢了工作，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妻子的“亲情牌”再次让朱清迟踯躅了。当年，19岁的卢俊爱嫁给21岁的朱清迟时，朱清迟还是一个在建筑工地打工的穷小子。婚后，卢俊爱带孩子做家务，任劳任怨。两人的大女儿长大后，在大姐卢爱萍的关照下，进了博野县一家商场工作。朱清迟觉得自己有义务偿还这笔亲情债。

朱清迟决定动用一切资源，帮刘枫将损失降到最低。此后数月，朱清迟将自己的生意搁在一边，每天起早贪黑地拜访客户，厚着脸皮为刘枫说好话。同时，朱清迟还尽最大努力陆续催着用户给刘枫汇款。

1993年9月初，刘枫来到新疆。朱清迟带着他去挨个拜访客户，对每个客户承诺降价补偿等条件。

1994年春节，朱清迟回保定老家过年，他与刘枫再次碰面时，就这批出了问题的油漆打了收条：收到油漆37.42吨，货款加运费总计180575元。在朱清迟的几番斡旋下，刘枫陆续收到货款10万余元。由于用户举报，伊犁钢窗厂的部分油漆被伊宁市法院查封，此时刘枫很清楚还有几万元的货款难以收回。至此，刘枫的损失已降至最低。朱清迟觉得自己已仁至义尽，而刘枫也言之凿凿地向姨父表示感谢。然而，朱清迟万万没有想的是，此时的刘枫正精心策划着一场鸿门宴……

1994年12月底，刘枫带着两名同事一同来到新疆哈密。当晚，刘枫请朱清迟吃饭，以示感谢。席间，刘枫与同事轮流向朱清迟敬酒。不知不觉间，朱清迟就喝得人事不省了。待他醒过来后，刘枫与其同事已退房离去。朱清迟觉得年轻人做事毛糙，并未多想。

大约半个月后，卢俊爱帮丈夫整理衣物时，从朱清迟的公文包中，发现了一份老家法院出具的调解书，书上写明：因油漆质量问题而导致的一切损失，均由朱清迟承担。末尾，赫然签着朱清迟的大名！细看，那显得很潦草的签名正是朱清迟的笔迹，怎么回事？卢俊爱追问朱清迟。朱清迟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惊呼上当了。说完，他便将自己那晚被刘枫等人灌醉的事讲了出来，断定自己是被刘枫哄骗着在这份早就炮制好的调解书上签了字。否则，以朱清迟严谨的性格，在清醒的状态下，签名绝不会如此潦草。卢俊爱也觉得有道理，她想马上向刘枫求证，无奈当时通信不便，她几次打电话到老家法院，均未找着刘枫。夫妻俩决定回河北后再细问刘枫。事已至此，夫妻俩并没往更坏处想。

1995年12月初，卢俊爱提前从新疆回到了河北，筹备即将到来的大女儿的婚礼。就在卢俊爱返乡的路上，已从镇法庭调到县法院的刘枫，带着两名法院同事，踏上了前往新疆的火车。这一次，他们为朱清迟带去的不是“祝酒词”，而是逮捕书与手铐。

12月9日，刘枫一行到达朱清迟的住所，以“拒不执行法院调解书”的罪名，对朱清迟实施逮捕，而后将朱押回了老家监狱。12月14日，刘枫派人到朱清迟老家送达被逮捕人家属通知书。卢俊爱这才知道，丈夫竟被外甥女婿给抓了！卢俊爱当即找到刘枫，质问是怎么回事。刘枫将双手一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朱清迟赖账不还，法院是依法办事。只要你们偿还调解书上所写的欠款，即刻放人。”卢俊爱气得瑟瑟发抖。

在刘枫这里碰壁后，卢俊爱转而求助于大姐。她想：油漆生意的来龙去脉，大姐是清楚底细的。可令卢俊爱寒心的是，卢爱萍一改往日和颜悦色的态度，不仅不答应帮忙，还狠狠地批评了朱清迟，说他不该拒不执行法院调解书。大姐反常的态度，让卢俊爱伤心之余，也明白过来：一定是刘枫隐瞒和歪曲了事实，对大姐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卢俊爱试图向外甥女游芳求情，同样未果。卢俊爱气得卧床不起。直到女儿出嫁那天，朱清迟都未被放出。看着女儿哭着迈出家门的那一刻，卢俊爱的心都碎了。一个多月后，卢俊爱找亲友筹了钱，交给刘枫。1996年1月18日，朱清迟被取保候审。3月，朱清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整理成文，向县法院提起申诉。不料，朱清迟此举激怒了刘枫。几天后，刘枫带人再次将朱清迟抓捕。在卢俊爱再次交给刘枫保证金后，朱清迟才再次被取保候审。

由于当初朱清迟是以自己的信誉做担保，出事后，客户们纷纷向朱清迟追讨货款。而为了帮丈夫洗刷不白之冤，卢俊爱到处找关系，为此而花费的钱也不少。几番折腾下来，朱清迟与卢俊爱夫妇辛苦积攒的百万财富不仅化为乌有，还倒欠一屁股外债。一向要强的朱清迟经受不住打击病倒了。为了还债和给丈夫治病，卢俊爱卖掉房子，带着丈夫去了遥远的新疆。

因为油漆生意造成的恶劣影响，朱清迟想在新疆东山再起几无可能。在好友的帮助下，朱清迟最终在一家仓库谋得了一份保安的职业。而卢俊爱，则在美容院找到了一份给客人洗脚的工作。

其间，为洗刷罪名，朱清迟与卢俊爱仍未放弃申诉。这些年来，他们多次往返于新疆与河北，调查取证，提交申诉状，数次燃起了希望，却又没了下文。2000年，卢俊爱的母亲，在呼唤三女儿名字的遗憾中含恨离世。远在新疆的卢俊爱获悉噩耗，当即哭昏。

2003年，卢俊爱无意间认识了哈密电视台的记者艾力和哈密报社记者孙建兵。两位记者将卢俊爱夫妇的遭遇写成内参上报，引起了当地政府的关注。

2007年，刘枫升至邻县法院院长。刘枫的升迁，并未阻止朱清迟与卢俊爱申冤的决心。2010年春节过后，卢俊爱走进了河北省涉法涉诉联合接访中心。4月22日，河北省接访中心对此案立案督办。在河北与新疆两地做深入调查后，河北省政法委得出结论：朱清迟拒不执行法院调解书一案，有重大冤情。

2010年10月，刘枫被免职。2011年1月8日，保定市中级人民法院撤销了当年由刘枫一手炮制的“民事调解书”。冤情虽昭雪，但长达15年的亲情裂痕，却短时间内难以修复。朱清迟与卢俊爱痛定思痛，领悟出一个道理：亲情帮忙须有度，一旦丧失原则与底线，就容易走向反面。当真相大白之后，卢爱萍为自己被女婿蒙骗、误解了三妹与三妹夫而深感后悔，并寻找机会向妹妹与妹夫致歉。

2014年9月10日，新疆哈密，秋高气爽，暖阳高照。当天满60周岁的卢俊爱被两个女儿簇拥着戴上了寿星帽，开心地坐到餐桌主位上。突然，她的电话响了，朱清迟连忙帮她接过来，原来是外甥女游芳打来的电话。甜甜的一声“三姨”，久违的亲情才再次连上线。游芳首先祝三姨生日快乐，然后说：她正筹备与刘枫协议离婚。游芳说，母亲一直觉得对不起三姨和三姨父，她的道歉不只是代表她本人，也代表了她母亲。接下来的岁月，她将以自己的真诚忏悔，弥补被伤害的亲情。闻听此言，卢俊爱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