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的报恩

雾水之影

【1】

“小姐，来了来了！”

翠儿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小姐，那群人又来了……”

我本来已经梳洗完毕准备去院子里赏腊梅，听到翠儿的话立刻脱了外衣拆了发髻往床上一躺，摆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大声咳嗽，恨不得把心肺都给咳出来。

“告诉他们我身体不适不能见客。”我吩咐道。

“嗌！”翠儿答应之后关门出去，我躺在床上心头那叫一个七上八下。

上月冬至，我去归元寺祈福上香，心血来潮救了一只被冻僵的小蛇，结果，第二天就有一家人找上门来，说我救了他们家的命根子，要给我立长生牌位，要替我养老送终……

那一家子上到七八十岁的老妇，下到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女，齐刷刷地跪在我面前磕头，直接把我给吓蒙了。

他们说的命根子是我救的那条蛇。

不是那家人脑子有病，就是我真的救了一只蛇精，然后引来了一窝蛇精病……

他们一开始是全家老小跪下给我磕头，那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走路都颤巍巍的，磕头磕得咚咚响，我当场吓得差点儿给他们跪下了，就怕他们磕出个好歹，直接在我们家的棺材铺里交待了，那样的话，我们要不要负责，卖他们棺材还好不好收钱了？

本来以为磕头就算完了，这些人还送礼，送礼的盒子都是金丝楠木盒，高档大气上档次，我是个见钱眼开的粗人，看到那些一个比一个贵重的盒子自然嘴上推托心花怒放，哪晓得等人走了再打开盒子，结果差点儿把隔夜饭都给喷出来了。

那些名贵盒子里装的都是老鼠。

大盒子装大老鼠，小盒子装小老鼠，那个最名贵的镂雕仙鹤之路玳瑁盒里则是一颗细牙，里面还写了行字：“小儿幼时换的牙齿，赠于姑娘避邪。”

这一家人可真是邪门！还有，统共就拇指粗细的小蛇，能有这么大一颗牙齿吗？真当我没读过书好忽悠呢，哼！

偏偏这还不算完，他们报恩报上瘾了，三天两头上门走一遭，每一次都呼啦啦一片人，男的膀大腰圆，女的妖娆美艳，别人还以为我们棺材铺改行做了风流妓院，我一出门，隔壁那卖菜的老王就问我：“小兰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怎么小小年纪就开妓院做妈妈了呢？虽然守着这棺材铺子的确不怎么好嫁人，可你也别想不开啊……”

我当时还真差点儿想不开，一头撞死在我家门口的棺材板上。

后来在我的反复劝说之下，那家人才改为三五月上门一次，不过他们虽然来得不勤密了，却把我的名声给打了出去，不晓得是哪里的土豪，跑到我们镇湘河边上给我修了个长生牌，之后又塑了金身，建了个长生殿，日日上香祈福。镇里不明真相的百姓也跟着拜，都说心想事成格外灵验，封了我一个救苦救难的百花仙子名号，不少人不远万里赶来求子求姻缘，那香火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往日上香的归元寺……

我还没死呢，就天天有那么多人给我上香。

跟我求姻缘有用的话，我至于现在还嫁不出去吗？好不容易终于有人登门求亲，对方是个文弱书生，人品相貌皆还不错，就是家里穷了点，我守着棺材铺子以为自己以后只能嫁给什么屠夫杀猪匠仵作的，如今有了个书生求娶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哪晓得媒婆第二次上门的时候就被那家人赌在了门口，三两下把那说媒的妇人揍得哭爹喊娘。

“一个游手好闲的穷酸书生，家徒四壁还赌钱，居然敢打我们兰大恩人的主意，找死！”

然后，我家棺材铺就再也没有媒人敢上门了，想到这些，就是一把心酸泪。

【2】

我躺在床上装病，本意是不想见他们的，没想到我又走错了一步棋。

听说我病了他们紧张得不得了，又是人参又是雪蛤的往家里送，还说我身子骨弱替我请了个神医帮我调理身体，推都推不掉。我本来是欲哭无泪的，只不过在见了那神医之后，忽然又觉得这家人也有可爱的时候。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本以为神医应该是白胡子老头，走一步捋一下胡子的，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年轻，不过二十上下，面若冠玉，丰神俊朗。我以前喜欢有书卷气的男子，等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道，忽然觉得，神医也是这么俊美迷人，果真不愧那个神字。

“你哪里不舒服？”他说话的时候声音犹如环玉相叩、泉水叮咚，就像是有人抓了一把石子儿，叮叮当当地扔到了我心湖，我那颗小心肝儿咚咚乱跳，脸颊更是烧得绯红。

“我、我……”我一紧张，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哪里都不舒服，神医我是不是快死了，你摸摸，摸摸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作为一个芳龄二十还未出嫁的大龄女，我对成亲十分向往，也曾偷藏了一本春宫图，这会儿见到神医，脑子里就想起了这样的荤话，也是美人太诱人，弄得我分寸全失。

我紧咬着嘴唇，却是不敢开口，有色心没色胆也。

我颤巍巍地伸出胳膊，指望他给我把把脉。别的做不得，能被他摸摸小手也是好的……

哪晓得他淡淡扫我一眼：“心火太旺，我去替你煎几副清热去火的药……”

神医说完之后转身就走，我虽万分遗憾，但转念一想来日方长，只要他还在这里，我就有的是机会，想到这里，我心情就轻松多了。

神医的药方确实不错，我本来没病的，喝了他的药也觉得神清气爽。只是我若是好了，岂不是就会离开了，这两天统共没跟他说上两句话，就这么让他走了，我哪里会甘心。

这日，我让小翠给我打了一桶凉水。

等到沐浴的大桶被凉水装满，我又撒了一大把的花瓣进去。紧接着脱了衣服，哆哆嗦嗦地站到桶里，这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凉水用手摸着还不觉得多冷，身子进去才冻得我浑身哆嗦，但为了生病发热，我也是豁出去了。

小翠在一旁担心道：“小姐你小时候冰天雪地里刨木头板子冻几个时辰都不会发热，现在这样能行吗？”

我：“……”

我全身发抖，却仍旧瞪了小翠一眼：“你别乌鸦嘴。”

她又问：“反正只是想生病，为何还要放这么多花瓣？”

“等会神医来看我，能闻到我身上香香哒……”我一边说话一边哆嗦，正想象着待会儿全身发热无比虚弱地躺在床上等待神医照顾之时，忽然房门被打开，冷风吹进来，吹得我浑身一抖，一个喷嚏打出，还顺便流了两道鼻涕，我下意识伸出手背一抹，随后就看到神医一脸铁青地站在门口。

我是要尖叫遮住身体呢，还是要把手收起来免得他看到我擦的鼻涕呢，还是……

我还是挡住脸吧，我感觉现在眼泪鼻涕都止不住啊，不晓得到底有多丑……

【3】

“如果你心火太旺烧得难受直接告诉我，不要用这样的方式。”他毫不避讳地把我从桶里捞出来，我一黄花大闺女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阵仗，吓得尖叫出声，结果他直接用外袍把我整个儿一裹，随后将我放到了床上，紧接着又把我的手抽出来，手指搭在我脉搏之上。

这期间，他锁着眉头没看我一眼，我心慌意乱，一只胳膊露在外头却不觉得冷，里面那只手反而把那裹得紧紧的袍子轻轻往下拉了又拉。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觉得我白嫩的肌肤要露出来了，我胸前姣好的轮廓是不是有一点儿曲线露出来了，神医，你抬头看一眼如何？我不觉得冷反觉得热，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要喷火，不过等了一会儿，我看见神医眉头越锁越深，心头也有些紧张起来，难不成我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你看他那紧锁的眉头，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想到这里，我有些忐忑不安地问了一句：“神医，我怎么了，我是不是快……”

他抬头，打断我的话：“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医治你的。”他眼神本来十分坚定，不过下一刻又微微侧头转移了视线，我偷偷露出的那点儿春光估计有了效果，但是现在的我完全开心不起来。

什么叫尽我所能医治？

他连说一句治好我安慰我的话都没有……

我还没嫁人呢，就要去阴朝地府跟我爹娘团聚了吗？我眼睛又酸又涩，伸手抹了一把泪问：“你告诉我，我还能活几天？”

他面露愁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眼泪顿时忍不住了，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他有些手足无措，似乎想伸手替我拭泪，我哭得太凶也没管那么多，直接扑到他怀里，搂着他大哭起来：“我怎么命这么苦，自幼丧母，十二岁死爹，年纪轻轻一个人撑起了棺材铺，活到二十还没嫁人，连个男人的小手都没牵过，现在竟然又得了不治之症。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路上有人摔倒我也会扶，穷人家买不起棺材我也会给他们算便宜一些，偶尔还不收钱，我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就没一点儿好报呢？”神医被我抱住的身体本来僵直，这会儿听到我的控诉身体忽然软了些，他不仅没有把我推开，还伸手轻轻拍我后背，语气轻柔地道：“怎么会没有好报呢，你这么善良，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我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我是个心宽的人，一直觉得伤心过是一天，开心过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呢。就在刚刚，我听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确很哀伤，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占占神医的便宜，你看你看，我长这么大还没跟年轻男子拥抱过，现在，神医就把我搂在怀里呢，这叫及时行乐啊！

能被这样的绝色美男抱着温言细语地哄，哪怕是下一刻就死掉，我也心甘情愿啊，哈哈哈……

就是美男身上有点儿冷，隔着衣服也觉得冷冰冰的，像是抱着个大冰块一样。

【4】

跟神医敞开心扉，号啕大哭了一场之后，我跟他的关系比从前要亲密了许多。

他以前叫我姑娘，现在叫我小兰。而我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凌寒，人如其名，冷得跟冰坨子一样，不过或许我真的是心火太旺，最近一直觉得很热，平日里背着他吃了好多次冰，然而即便这样也不解暑，大家还穿着夹层的衣服的时候，我就只罩一层薄薄的春衫了。

虽然天天都在喝药，但我发现我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了。

一开始的时候是觉得热，心火旺，流鼻血，后来咳嗽咳出了血丝，我才知道，凌寒没有骗我，我是真的得了不治之症。

命不长了，日子也得过。我若死了，就只剩下了小翠一个人，她没能耐看棺材铺，我便打算把铺子给转出去，换一些钱给她，日后她有钱傍身吃喝不愁，再找一户好人家嫁了，我也就安心了。

小翠听我说了打算，眼泪一直在眼睛里打转，她肯定想不到我会替她安排后路，因为怎么说呢，我并不是个善良的人。

像我这样没爹没娘一个人打拼的，太善良了哪里能活得下来。穷人买不起棺材收便宜一点儿？对，但是我会让他们做工还债，譬如帮我砍棺材板子，横竖我都不会吃亏。

至于上次那条冻僵了的蛇，也无非是我想捡回来泡酒。然而我是个神经粗的人，把冻僵的蛇揣在了兜里，结果用体温焐热了它，还好那蛇没毒，它苏醒过后就自己溜了，若它没溜走，指不定还得再死一回。这会儿就不是僵死，而是被我给打死了。

“我以前算来算去不愿意吃亏还不是想好好活下去，如今都要死了，还惦记这些身外物做什么。”我笑着摸了一下小翠的头，“我把你当妹妹，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

棺材铺子转出去之后，那家报恩的暴发户给我寻了一处庄子，就在距离百花仙子的长生殿不远的位置，我坐在院子里，还能看见那长生殿上升起的袅袅轻烟。

凌寒随我一块儿过来，我看风景的时候，他就坐在我边上，我得知他会画画之后还缠着他画了好几日的画像，他虽应了却不见动笔，只是每天陪着我看风景，偶尔会让我坐在花树底下，融入风景之中。

我心知他是想找好感觉了动笔，故而每天都穿得姹紫嫣红的，每每坐在花树底下，免不了对他搔首弄姿一番，就希望他把我画得妩媚动人一些。

这日，我们又在院里吹凉风，凌寒知道我怕热，让我坐在那一下片树荫底下，而他自己则在太阳底下晒着。

春日阳光并不灼热，他长衫玉立，发丝轻扬，那镀了光彩的脸，俊美宛如天神下凡。我怕看得痴了，抬头看远方青烟，忽然扑哧一笑。

“他们替我立长生牌建长生殿，哪晓得我这么不中用，连二十岁都活不过，还长生呢。”那些人还天天给我磕头祈福，殊不知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过话说回来，若我死了，是不是能够法力无边，庇护这镇内百姓幸福安康呢？

我说完之后就咳嗽起来，凌寒连忙把帕子递了过来，他替我擦拭了嘴角的血迹，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我看他的眼神忽然觉得很忧伤，其实我是十分想调戏他，占他点儿便宜的，可我又怕他真的喜欢了我，我都快死了，若是他真的喜欢我了，那他该怎么办呢，岂不是会很难过？

我以前是个见钱眼开的自私鬼，然而临死前，却总算醒悟了，想要为他人好。我笑眯眯地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凌寒的头：“哎呀，这是谁家的俏公子，居然美成这样，快把头凑过来，让大爷我亲一个。”

说完之后我又自顾自笑道：“凌寒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嫁不出去吗？

“我告诉你哦，我以前老是当街耍流氓，比那些汉子还彪悍，隔壁街那个秀才张公子你知道吧，生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原来我扛着棺材板路过他们家的时候，见了他顿时眼睛发光，把棺材板子重重一搁，愣是当着多人的面捏了他那张俊俏的小脸，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为何？谁不知道棺材铺的兰大当家打起架来不要命，根本不输任何男子！”

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毛，还瞪着眼睛道：“这叫巾帼不让须眉！”

却没想到，凌寒也笑了一下：“是啊，大爷真厉害。”

他居然叫我大爷，也太入戏了些。然而让我更没想到的是，他当真把头凑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性感的薄唇离我不过三寸距离，让我心跳如擂鼓，险些迸出喉咙来。

我刚刚出言调戏，让他把头凑过来让我亲一个，现在，他真的过来了……

我面红耳赤，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他的唇在我眼里不断放大，勾得我心头痒痒，恨不得伸出舌头去舔上一舔，尝一尝是什么味道，会不会有淡淡的苦涩，就像是药的味道一样？

我一直僵着没动，不曾想，他忽然低头靠近，轻啄在我唇上。

那里哪有半点儿苦涩，分明万分甘甜，又像是上等佳酿，氤氲醉人，我脑子晕晕乎乎，看人都成了双影，只听他惊呼了一声：“兰儿……”

我喉头一热，喷出一口鲜血，随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5】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在长生殿。

我已经死了吗？幽魂寄托在了长生殿他们为我塑的金身之上？此时殿内灯火通明，却一个人都没有，长生殿香火不断，白日里人流很大，这会儿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应该是夜间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殿门推开，走在前头的老妇是那个报恩一家的姥姥，而她身后跟着的是神医凌寒。

“寒儿，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等到渡过此劫，一定能够化蛟为龙，成为我们家的骄傲。”

凌寒是蛟？听到这话我并不算太惊诧，他身上那么冷，我一直都觉得他并非正常人，如今看来，还是条蛟龙。那一家子，还真是蛇精啊，原来蛇也能生出蛟龙来……

凌寒没有说话，而是抬头定定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浑身一抖，还以为他隔着这百花仙子的雕像，也能看到我隐藏其中的灵魂。

许久之后，他叹息一声：“兰姑娘她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承受这样的香火，长生殿还是拆了吧。”

凡人祈福，拜的都是仙，我不过一个凡夫俗子，天天被人跪拜祈福，怎么着也要折寿的吧，想到这里我心头咯噔一下，难不成这些香火就是我心头焚烧的心火，最后一把火把我给烧得五脏俱焚了？

不然我没病没痛的，怎么这长生殿建起来，我就得了绝症，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

“如今都到了最后关头，岂能半途而废。这兰大当家生辰八字极硬，命中带煞，幼时便克死父母亲族，也只有她的命格，才能替你挡劫。”听到她的话，我心重重一疼，仿佛被重锤给敲了一记。

我父母都是被我克死的？因为我命中带煞？他们离开我是因为我命硬，而现在，凌寒他对我好，接近我也是因为我命硬？

幸亏我已经死了，否则听到这样的伤心话，我怕我会忍不住再死一回！

“如今她一个命硬的天煞孤星反而得了这么多香火和百姓虔诚跪拜，已隐隐有了半仙运势，天道哪里能容，故而你引的天劫会朝她而去，到时候你就能顺利渡劫化身为龙。”说道这里，老妇满脸是泪，“寒儿，你不知道，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我一直觉得报恩那家人跟神经病一样，却又因为他们经常送些贵重的东西，本着有便宜不占乌龟王八蛋的心理，一边不高兴一边收礼，如今，报应来了吧。天上不会掉馅饼，他们是想让我替凌寒挡劫。

“姥姥，我自己可以渡劫的，并不需要用这样投机取巧的方法，您信我一次。”他神情里带着恳求，那湿漉漉的眼睛，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我本来觉得凌寒利用我靠近我很不甘心的，如今却又觉得，为他挡劫，我心甘情愿。他不舍得我死，那我就愿为他赴死。只不过转念我又想到，我都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儿？

我在长生殿里待了两天，结果就遇上了小翠。

小翠咚咚地磕头，跪求小姐不要死。

我先是觉得小翠傻，她跑来求我有啥用，只不过下一刻反应过来，她求我不要死，是不是说明，我现在还没死呢？想明白这一点儿之后，我忽然觉得身体有些轻飘飘的，紧接着又重重一沉，仿佛被拽入了一个神秘黑洞，下一刻我再次失去了意识。

【6】

我还活着。

只不过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的时候，凌寒坐在我床头，还握着我的手。

见我睁眼，他高兴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随后低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终于醒了。”

我觉得肚子有些饿，他便端来了菜粥，我说我要喝水，他就端着水杯一口一口地喂，我说我热掀了被子，他就僵在那里闹了个大红脸。我心火旺身上只穿了个肚兜，而此时，肚兜都歪歪斜斜的呢。

我不打算逗他了，转而问道：“凌寒，我的画画好了没？”

他点点头，去隔壁房间取来了画卷，在我床前缓缓展开。

画中女子一袭淡青色长裙，她静静站在树下，笑容温暖宜人。我撇撇嘴：“前几天好看的花裙子都白穿了。”他居然把我画得这么素雅，我不是穿红戴绿，还戴了好多首饰吗，如今这画上，淡青色长裙也就算了，身上没有一点儿金银首饰点缀，就连那满头乌发上，都只有一根白玉簪子，简直太寒碜了。

“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这么穿的。”凌寒轻声道。

第一次见？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莫不是那次上香。对，就是那天，我因为回去要谈一桩生意，故而穿得很朴素，要知道我那棺材铺赚的是死人钱，要是穿得大红大紫，保不准被死者亲人狂揍一顿呢。

凌寒还真是那条蛇。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怕他。

“你真蠢，怎么会被冻僵。”

他被我戳破了还有些脸红：“为了修炼渡劫，险些走火入魔。”结果就冻成了冰棍子，还被我捡起来放到兜里，时不时用手摸上一摸。

若我还好好的，定然要觍着脸要他以身相许，不过现在嘛，还是算了。

这日，我出了房门去了院子，忽然发现长生殿内没有香火燃烧了。我招了小翠来问，却听她讲：“前昨日来了一伙子流氓，说长生殿的百花仙子一点儿不灵，把长生殿给砸了，幸亏那些虔诚的信徒拼命保护，才没伤到百花仙子真身。”

我心知肚明，这八成是凌寒干的。他家里人不同意拆了长生殿，他又不好忤逆亲人，结果想了这么个法子。

我正要找凌寒谈谈，结果在庄子里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他人，他平日里基本上寸步不离我身边，现在跑去哪儿了，居然不打声招呼？就在这时，一行人冲到我面前，咚咚咚地给我磕头，我听到那老妇声音嘶哑地喊：“兰姑娘，兰恩人，你救救我家寒儿吧！”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长生殿内再次想起了炮竹声，小翠兴冲冲地跑过来：“小姐小姐，长生殿的香火又燃起来啦！”

头顶天空陡然暗了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看着漫天乌云。

一道巨大的闪电撕裂了天幕，小翠拍着胸口喊：“好吓人，要下雨了，小姐你快回房间，我去收衣服。”

我想到了渡劫。

凌寒今天没出现，是因为他的天劫到了！

【7】

我要帮他。

我要怎么帮他？

“兰姑娘，你去长生殿替我寒儿祈福吧！”我听到老妇的声音响起，她诱使我去长生殿，肯定是因为我去了那里会引起什么变故，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长生殿内人山人海，而我像个疯子一样冲进去，徒手拆了一块木板，将那些人通通打了出去：“滚，滚！”

“啊，又有人闹事！”

“不对，她怎么跟百花仙子长得一模一样！”

本来要冲上来制服我的人都愣了，而我不断挥舞着门板，大声吼道：“滚出去！”

“百花仙子显灵了，一定是我们心不诚惹得仙子发怒……”

“滚！”我再次大喝了一声，那些人忙不迭地退出了长生殿，却也没有离开，远远地跪在了殿门外。我长吁了口气，既然我是要来帮凌寒挡劫的，这些人也在殿内，岂不是要白白送命，我虽不是善人，却也不愿意这些信我拜我的人遭遇不幸！

我关上殿门，气喘吁吁地跪在了自己塑像底下。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外面雷声轰隆隆的，却丝毫没有劈到这长生殿内，我该如何助他？却在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喊：“大家快诚心祈福，定是昨日有歹人闹事，惹得仙子震怒，如今才有此异像！”

乌云滚滚，雷声震天，却不见半滴雨水。

我耳边嗡嗡作响，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声音，有人说仙子息怒，有人说仙子保佑我亲人长命百岁，亦有人说求个如意郎君……

我身上越来越烫，心里也像是烧了一把火，那火太旺，把我五脏六腑都快烧成灰了。也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冲着长生殿直直劈了下来，我浑身剧痛，亲眼看着那百花仙子的金身塑像轰地一下歪倒在地……

只不过塑像并没有损毁，依然完好无损地倒在那里。于是，第二道雷又劈了下来，长生殿整个被掀翻了，我躺在地上，还能看见外面跪倒一片的人，他们目露惊骇之色，一个个都惊呆了。

还好，这雷只劈了这殿，却没有对外面造成半点儿损伤。

不晓得是谁先哭了出来：“若不是刚刚百花仙子赶我们出来，我们……”

“对了，我知道百花仙子的真身是喜做善事的兰大当家，一定是因为我们天天替她祈福引来天妒，所以才会有此劫难。”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竟像是隔壁卖菜的老王。

我明明背对着他们，却能看清他们的脸，还能听见那些声音，或许，这真的是因为我已经有了半仙之能，引起天怒了吧。

“我希望百花仙子不要死。”又一个声音传入我脑海之中，而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似乎在我的身体里注入了力量，我本来气若游丝，此时，却稍稍精神了一些。

一道接一道的神雷落了下来，我听到了很多哭泣的声音，他们在为我伤心呢。

谁说我是天煞孤星了，还有这么多人为我哭为我伤心难过。我艰难地转身，朝外面咧嘴一笑。只是，隔得那么远，他们应该看不见我的笑容了。

我视线越来越模糊，却看到一个人踏云而来，他浑身上下都在发光，就像是救苦救难的神仙一样。

凌寒，你怎么来了。

我伸手要去推他，然而，他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身体压在我身上，要替我挡下一切劫难。

“寒儿，你干什么！你不要过去……”

“寒儿，我的寒儿，你怎么这么傻……”

“这哪儿是什么天劫，分明是情劫啊！”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此生有你，至死不渝。

【8】

“哎呀，这不是湘河龙君，今儿吹得是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

“龙卷风。”凌寒笑着道。

他渡劫成功，现在已经是我们镇外那条湘河里的龙君，他那一家子蛇虫鼠蚁，如今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他成为龙君之后大半年没来见我，是以我瞧着他就有些气不顺。

“兰花仙子见了我怎么眉头皱得这么深。”他笑了一下，“这翘着的嘴都能挂油瓶了。”

我一摊手：“一山不容二虎，一镇不容两仙，我们八字不合，自然看你不对付。”

是的，我也阴错阳差地成了仙，不过百花仙子这名头太大我衬不上，天上的天君见我名字里有个兰字，便封我做了兰花仙，跟凌寒一起庇护着望仙镇。

“我上门来提亲的。”凌寒没跟我吵架的打算，他说完之后又道，“这半年事务繁重，而且我最重要的东西也没找到，所以就一直没来见你。”

难道你最重要的不是我吗？

我横他一眼，心道。

“我们提亲的信物是幼时换下的第一颗乳牙……”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道：“你那颗牙不是早就给我了吗？”

“在哪儿？”

“棺材铺。”

我和凌寒手牵手去了棺材铺，如今这铺子给老王盘了下来，也不卖棺材了，他开了个饭馆，生意好得不得了。望仙镇的人对我和凌寒出现并不惊讶，他们大概已经习惯了如此酷爱显灵的神仙了，我们这般接地气就没了神秘感，他们也就把我们当作了一般人。

“你当年那些东西我都收着呢。”老王帮我把我没带走的那些大小盒子拿出来，我把那个玳瑁盒子打开，就看到了里面那颗牙。

凌寒笑着道：“原来早就在你这儿，亏得我到处找。”

我得意地笑：“是我的怎么都逃不掉。这是缘分。”

“也是，否则怎么就被你给捡了去呢。”凌寒感概地道。

然而就在这时，老王抱了一坛子酒出来：“兰姑娘，你当初的蛇酒是怎么泡的，我现在泡的都没你的香呢。说说你加了些什么……”

我张口就来：“枸杞、当归、党参……最重要的是要活蛇，那种拇指粗细……”

我说不下去了。

凌寒脸已经黑了。

“龙君饶命，我对你的心犹如皎皎明月，天地可鉴。”

我当初救你，真的不是只想着泡酒啦……

“嗯，你还想着炖汤。”凌寒斜睨我一眼道。

我：“……”

既然你这么了解我，那我就非你不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