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明
一
河床孕育了河流。河流孕育了村庄。村庄又赋予了河流浅显而诗意的名字。村庄和河流永远是相依相偎的。童年的河岸被绿色密密深深地锁住,被那些绿锁住的还有一户户江南的农舍。我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就被封锁在其间,心甘情愿,自得其乐。
有一天,那条叫湾里港的河流消失了。榉树的根,紫荆的根,柳树的根,竹子的根,它们彼此盘根错节,它们如此地团结,紧锁着河岸,却被重型的机械连根拔起。
每一户农舍,都有一座河桥,河桥在吴语里又叫踏渡,一阶踏渡就是一页石板。我家的踏渡,每一页石板上都有文字,儿时坐在踏渡上洗脚的时候,时常会用小手抚摸着这些文字,这些小篆线条婀娜,如河流萦迴的波纹。
乡野的童稚,让我今生与这些文字居然擦肩而过。等我有意识想考证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扔掉了锄头,在城市工作了。生命的线索是以物为载体的,文字和图象其实是最明白的密码,我们对此居然熟视无睹。我与家的情缘竟然注定是一场宿命。
熟视无睹了,一页页石板,一棵棵老树,一幢幢老宅就成了永久的密码。
我的无知无能,让我与一个村庄擦肩而过。
当我因为在乡村依然有一个家而依然乐在其中的时候,现代机械便毫不客气地闯进了我的故乡,我的家。
二
在骨子里,我的乡亲们谁也不愿离开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城市和乡村每一户人家的谈判都是一场马拉松,谁也不愿迁走祖坟。在这场谈判中,谁也没有赢得良好的口碑,不会谈判,不会计算,又斤斤计较。我们之中,谁都想找一个公式。可在这个公式里,把祖坟代进去,把老井代进去,把憨睡着的猪代进去,把孵了鸡生了蛋的老母鸡代进去……怎么算都是没有代价的。
生物界有这么一条法则,想把没有代价的东西占有,一靠情感沟通,激动时,可以无偿相送,最终,这通常会成为胜利者的骗术;二靠战争,想要占有,不需要理由。无论靠什么,都得计算或算计,计算损失,算计人心。计算的结果是懂得利害,不得已而为之了;算计的结果,便是动摇,别无选择了。计算和算计有天壤之别,计算是科学,算计是谋略。
于是大家把老床拆掉,只留几块雕花的床檐,两个紫铜的帐钩,几个脚炉,几个汤婆子。面对墙上挂着的锄头,被墙缝死死咬住的镰刀,他们迟疑,要不要带走它们,看着农具光滑的、有了包浆的木柄,上了年纪的老人会糊里糊涂地说,离开了它们,谷子、小麦怎么从地里长出来。
年轻的小伙子就对老人说,好婆,城里的面包房里有的是粮食。不用一亩三分地,面包房里照样生产出粮食,不种地了,火车会把大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拉过来。老太说,你说的是没有道理的,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骗我们老太婆。
城里收古董的是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把我乡亲们的碗拿在手里,翻来转去,看了又看,掂了又掂,在暗处用手电对着碗照了又照。心里有点数,但又没有充分的把握。他们就考察那只碗的主人家门前的那棵榉树,榉树可能要两人合抱。有几百年的树就有几百年的历史,就可能有几百年的碗。他们又狠狠地在老墙上踹下一块砖来,老墙已经被机械松动,掉下来的那块砖居然还有年号,这年代,砖头是最老实的,它完全不会欺骗历史。他们要买下这些砖,作园林宅院里的铺地。乡亲们想,砖值几个钱,送个人情。
收古董的算计着我故乡纯朴的民风,问,这个碗两百块钱阿卖?
得,一个碗值几个钱?给钱。我的乡亲把长满老茧的手伸出来,于是收古董的和我的乡亲就两讫了。
每根柱子下都有石鼓,收古董的收了,说是要腌制咸菜。收古董的又探着脑袋,看了看猪圈,猪因为热闹,在捣圈,它也不得安宁。收古董的说,这猪槽,他也要的,盛了水,可以养金钱草、养鱼、养花。在乡亲们的眼里,食槽就是食槽,不可能把之与金钱草、金鱼和花联系起来。那些又笨又重的东西,送了吧,或者愿意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村口那户人家的老太,我再也叫不出她的名字了,因为13岁过后我很少回家,准确一点说,是我背井离乡了,更准确一点说,我背叛了土地,我不甘心一生脸朝黄土背朝天。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蜕去一身农民的皮,我一直在外读书或工作。老太的孩子们用钢钎松门口的石阶的时候,一条家蛇在地基的缝隙里游了出来,它出游的样子,像极了电视快镜头里生长的藤萝横空出世,生机乍现,老太见了热泪盈眶。那是一条家蛇,长如扁担,背上有秤心,乡亲们叫它秤心蛇,那是让每一户农家称心如意的蛇。老太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就认识它,每年梅雨季节它都会出来喘口气,或游走在梁上,或衔只老鼠盘在米屯里,每年老太都能在家里找到它蜕的皮,老太的奶奶经常叮嘱,不能伤害它。现在老太想,自己跑到哪里都有家,可那条曾经相伴了几代人的家蛇,失去了家园,它就不得安宁了,她像即将失去一个孩子般伤心起来。孩子们看着她哭,有点莫名其妙。
那个叫金林的光棍说,我就是不搬,你让那条蛇住我家吧,我家有的是老鼠,没人亏待它的,我一个人就住在这里,拆了,我不知道赔我的钱派什么用场。
老太说,它不会在你们家的。你那个家,蛇都不会住的,没有女人的味道,就连家蛇都不会希罕的。老太哭着点燃一把香,用香熏那条扁担长的蛇。她跟蛇说,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留不住你了,也留不得了。蛇抬着头,在地上匍匐蜿蜒,它游到了河里,它想在河床上找到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河床却被重型的机械破坏了,它游到南岸,又游到北岸,游到北岸,又游到南岸,哪里都不行,它向远处游去。远处,出港就是一片红红的桃花,流水带着落花,向更远的地方流去。老太看着它,两手揩着浑浊的眼睛,还在哭。哭她儿时的玩伴,哭那条在老祖母眼里都是德高望重的家蛇。
收古董的说,别哭了,看看你的紫铜脚炉,阿卖?
祖上传下来的,不好全卖的。我老太太给我的嫁妆,我将来给孙女做嫁妆的。老太摇着脑袋说,你们干啥什么都要收,你们城里人不要认为,有钱什么都能买,这种良心货,你们城里人不是都买得到的。这个脚炉,我小时候和我太太一起烘手烘脚的,我们在里面烘山芋,爆毛豆的。我不能卖,除非我不在了,我在,东西就在。
几个收古董的就朝老太笑。
老太说,你们城里人拿着钱,你们的钱就是雪上的霜。
三
一个村子按东西分,分里浜和外浜;按南北分,分港南和港北。那条叫湾里港的河,永远是乡亲们定位村子的参照。可以想像,当第一个姓氏在这里定居的时候,先看中的一定是河,尔后他们也许会找一棵年老的树作为他们筑庐的根据。从这一点看,“根据”实在是仓颉创造的美妙无比的词汇。
那实在不是一棵挺拔的树,长期以来,这树以全身的瑕疵为美。我们也不清楚,很久以前,哪一只鸟从千里之外,把一粒孱弱的种子偶然地带到这里。千百年来,它身边的无数草木因不同的灾难相继死去,但它仍然奇迹般倔强地活了下来,长成今天这丑样。丑得几代代巧匠都不惦记它,丑得风雷都奈何不了它。
陆家的老太,是我们村最长寿的,她是我们村上陆姓人家很多孩子的太奶奶。她在人中的地位,就是那棵最老的槐树在所有草木中的地位。她凭吃斋念佛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我们,树高七尺,就有神住在里面。出于对长者经验的敬畏,我们大多数人都信。大多数之外的人,他们嘴上不信,心里还是信。
江南四月,一树槐花,注定是它生命的绝响。无数的鸟儿、蜂儿、蝶儿在槐树的花丛里,它们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告别,它们比人敏感地明白,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树就在陆家的门前,政府的重大机械过两天就又要来了。老太跟村里商量,等花谢了再来。村干部笑着说,开发商日程安排得紧,他们等不及了。
一棵树,临刑前得到了丰美的饱餐。
陆家的老太太,带着他几个古稀之年的儿子,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祀。他们把三张八仙桌排在树下,全鸡、全鸭、猪首等牺牲以及诸多瓜果热热闹闹占有了三张桌子。红烛冉冉,高香袅袅。外请的一班和尚道士,磬儿、钹儿、铙儿、锣儿,齐鸣齐响。
老太太诵了一段经文,就唱起来,声音像是从鼻孔里滑出来的。
“伍子胥,相土偿水在这里,为了伊,渔父死,世上哪有这个理。伍子胥,头朝里,眼乌珠子挂在城门头,沽名钓誉,骗了倷伊。”
空气里弥漫着怡人的檀香,还有槐花的香、草香、泥香。一阵风吹来,一树淡紫色的槐花,如雨而落,老人孩子纷纷跪地。年轻人这么做是出于对老人的敬重,老人们这么做,是忏悔将无能守住这个家。
先祖来这里,是依树而居的。树是天生的,人活百岁也是后生,树先于家而存在。树又庇护着这个家,你们谁也不要忘了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都给记住,不忘本就是不忘树。陆家的人,谁也不许动手砍树,谁动手了,就是砍父母的脑袋,天所生,你所杀,你就是天杀的畜牲。陆家的老太还说,过两天在外面串门的神再也找不到他的家了。祭树就是祭神,就是为我们的无能开罪!
老太摇着头,仿佛在说着来自于神的宣言。我们所有的人从来没听过这个老人说那么多话。小时候,我背着书包上学,我总能看见她拿着一块白色的手绢在取门前那些美人蕉上的露水,这是她用以洗脸沃面的水。
小弟,到学堂啦。看见我,她总是微笑着说。
我背着书包回家,她总是笑着说,小弟,学堂转来啦。
如果天不好,她总会说,小弟,今天要带好伞的。她说话时,甜甜的笑洋溢在嘴角鼻尖上,融化在空气里。
总之每次见到她,她总是说一两句话。到今天,她留在我脑子里的,永远是那和蔼可亲的干干净净的不朽的微笑。
陆家的老太是一个少有的智者,她只相信因果,她不去做无法改变的事情,对所有的人都和蔼可亲。在她的身上,显出我们乡下人少有的高贵,这种高贵。是我们昔日筑庐而居的先人本就有的。这种高贵,同样隐藏在我们表象斤斤计较,实质天真纯朴的骨子里。我们有种种理由,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村子。
四
我的乡亲不想离开自己的家园,他们相信契约。
惠泉拿出了一张民国的地契,村上的干部说,这张地契民国政府认,我们不是民国政府,我们是人民政府,我们不认的,我们只认这张地契是文物。
惠泉说,你们坐下来跟我好好谈阿可以,人民政府是可以商量的。
村干部说,我们没时间跟你商量,民国的地契,你要去台湾跟民国政府商量。
惠泉的手颤抖起来,干枯的手,青筋绽露。他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讲道理,你们把道理讲清楚了,我老头子卷起铺盖就可以走人的呀!政府的人就笑他,笑他守旧。这个黔驴技穷的老头就坐在门槛上颤抖,像腊月的飞雪落到了春天里,落了他满头满身。
惠泉的弟弟惠风,因为一副灶头,跟政府的人在吵架,政府跟他说,他家这副灶头的报价是两百块,这是统一的。惠风说,他家的灶头是三个眼,他家的灶头比阿三家的灶头煮饭要快15分钟,煮粥要省20个草把,打那副灶头的人是李灶头,他要政府的人去打听打听,李灶头活着时候的工价是多少,有多少人家请得起李灶头打灶头。政府的人说,惠风,你真是昏了头了,现在大家都用煤气了,你那副灶头不值钱了,就是玉皇大帝给你打的灶头,也只值200块钱,晓得吧!
阿三点拨惠风,你跟政府的人阿有交情,没有交情,你那副灶头只值两百块。
惠风说,啥叫交情,都是一个村一个镇,乡里乡亲,都有交情的。
阿三笑笑,他说,你送烟了吗?送酒了吗?阿三朝又脏又粗的拇指上吐了口吐沫,在惠风面前把拇指和食指反复摩挲,说,你送这个了吗?
惠风说,我请政府的人进门喝茶了,他们都说,政府的人是不喝老百姓的茶的,我请他们抽烟了,政府的人说,惠风,我们如果抽了你的烟,就说不清楚了,政府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我请他们进客堂坐坐,政府的人说,还是在场面上谈好,到里面说话,群众看见了说不清楚的,政府的人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阿三说,惠风,你脑子进水了,你的灶头只值200块钱。你阿晓得,外浜九香家的灶头就赔了300块钱,九香家的井赔了1000块钱,九香家有10棵白果树,赔了1万块钱。
惠风说,九香家没井,九香家只有3棵白果树。
阿三说,只要有交情,没有也可以有,3棵也可以变10棵。九香跟书记有交情,跟镇长有交情,跟民政助理有交情,她还跟区里、市里政府的人有交情。
惠风点了一支大前门,回到门前的老榆树下“吧嗒吧嗒”抽烟,政府的人在树下。惠风说,我们没有交情,你不喝我的茶,不吃我的烟,也不进我们家客堂坐坐,你们跟我没有交情,这房子我不拆了。
政府的人说,惠风,我们什么都谈好了,粪缸是破的照新的赔给你100块钱,踏渡你比阿三家少3层,我们也赔给你300块钱,我们谈得好好的。我们是有政策的,不就是一副灶头吗?我们给你300块钱,我们就会犯错误的。
惠风不同意拆了,他就出门找黑脸了。近来村里太热闹了,收旧货的,卖古董的,跟乡亲们谈拆迁的政府的人,我们村大概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惠风的黑脸整天汪汪地乱跑,现在它不汪汪了,却找不到它的身影了。
惠风找黑脸,一路“呜噜噜”地找,找到招娣家,招娣在把鸡一只只逮住了绑了脚放在黄鱼车上,黄鱼车上的鸡“咕咕咕咕”乱叫。找到金水家,金水跟政府的人因为一只母猪在争吵。金水不同意政府赔一只母猪的钱给他,因为母猪已经是准妈妈了。政府的人说,肚子里的猪仔不能算猪。金水说,那就等它把孩子生下来再说。政府的人说,如果谁都说要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动迁,你们这些落后的乡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社会主义新城镇。你们要有觉悟,拆了房子,你们又有公寓,又有钱,关键是,你们摇身一变,成城里人了!以后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城里人。不做农民兄弟,列祖列宗即使在十八层地狱,也会笑到九泉之上的。
五
太阳在远处的塔尖上,它依着塔慢慢往下落。河的远处是山,山的高处是塔,塔的远处是一片苍茫。站在塔里望我们的村庄,我们潜伏在浩渺的绿色的苍茫里。经过那么漫长的谈判,我目睹了我乡亲的粗鲁和笨拙。像我们的先祖刚从某座山林里落荒而来到这里,他们因胆怯而惊慌,因惊慌而不知畏惧。狗元居然在黄昏的时候打了政府的人一个耳光,他去拘留所呆了15天,15天后他的前科让他在谈判的时候处处被动。外浜的大美,在酒精的作用下,把一个政府的人从二楼推了下来,那个小伙子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啊”地叫了一声,脑袋着地,就永远没有了声音。那是一个村官,刚大学毕业,昨天晚上他和大家一起通宵开会,因为开发商催得紧,年青人立功心切,日夜和我的乡亲展开持久的谈判。陆家的老太,对大美的行为感到痛心,她说,人家也是有父有母的孩子,大学生给我们做工作也是为了吃饭。我们也明白政府的人和大美,一个是邀功心切,不择手段,一个是手足无措,慌不择路,最后两败俱伤。
我的乡亲同情大美,也同情这个来不及洞房花烛的年青人。大美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他等着政府的人给他戴上手铐。戴上手铐在班房里,他的家就不是他的顾虑了。一个剥夺政治权利的人,就像天上的鸟,地上的兽,水里的鱼,被杀戮到立法保护,活着的权利就所剩无几了。
守法、违法和伏法,都是对一棵大树的摇撼。大树牵牵拉拉的根系,任它如何盘根错节,最终也只能把新鲜的泥土带起来。
拆吧,口耳相传的历史告诉人们,胳膊从来拧不过大腿。
收购古董的人倒是文化人,文化人在废墟上拾捡宝贝的同时还煽风点火,他们坐在上百年的石井栏上抽烟。他们说,这是从前大户人家的井,小姐们临水照影,梳妆风月,常常会演绎许多故事。他们坐着看着一天一地的废墟,这里像是刚被飞机轰炸过的现场,情不自禁地唱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乡下人听城里人唱曲,丢了家园,也“呵呵呵”笑。他们有人说,到底是城里人,还会唱老法戏。
收古董的说,几百年前,我们都是乡下人,我们乡下人都会唱的。坐在井边,春夏秋冬,走了太阳,来了月亮,有事没事都会唱几句的。
现在大家不喜欢唱了,忙得了,听老法戏,大家性子急了,肠子都会打结的,现在大家喜欢听流行歌曲,等这个村子夷平了,开发商就会在这里开一个大型露天音乐会。
“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走了太阳,来了月亮,就是晚上,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我的身旁……”
收古董的捧着刚收来的盐钵,坐在井栏上高声唱起来。
有老太问,开发商是啥人?
你没去过城里,开发商长着一口金牙满嘴锐利。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说。
伊说的话大概是对的,因为伊民国的时候去过上海。
老太不希罕露天音乐会,只希罕老法戏。
在老人看来有老戏,有老井的地方,就有好风好水。背井离乡,没故乡的老戏听了就难免惆怅和孤独。
不久,我的村庄拆迁了,这口老井被残垣断瓦填塞,临照了几百年的风月,从此——消失!我从城里回家,抱着父亲的骨灰,他如一个婴儿拥在我的怀里。那晚的梦里,父亲问,为什么要搬家?我们是不是沦陷了。睡梦里,我眼角的热泪落在枕边。
老井所在,定是子孙们未来考古所在,属于我的那条河流,带走了我的村庄,将来我们的孩子,也许会不小心发现一口被岁月掩埋的老井,他们一定能推算,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的祖先曾经背井离乡。
想着这些,我居然有了明月离恨的黍离之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