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红蕾
摘要:“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是董仲舒为满足汉武帝欲重建神权与王权合一的统治思想之需要而精心创建出来的“汉代共识”,为使其最大化并得以普及推广,董子不仅注重以利益共赢作引导,而且巧用形象生动的比喻去打开意义共享的空间,尤其是在传统阴阳学说之上提出的“同类相动”理论,更创造出共识的“速成效应”,此创建与普及共识的过程所凸显出的共识创建人之作用,为共识效应理论增添了全新的内容,也给当代中国文化建设以深刻的启示。
关键词:董仲舒;三纲共识;同类相动;共识创建人
中图分类号:B23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4)10-0072-05
“共识”是共识效应中的一个关键词,也就是说,要想形成共识效应,首先得有人创建出“共识”。那么,“共识”当如何创建?这就引出共识创建人的话题。本文以董仲舒《春秋繁露》一书为例,通过对其创建共识的时代背景、所创建共识的基本内涵,以及为创建共识所进行的论证和为形成共识所采用的方法的综合分析,试图对此予以揭示。
董仲舒创建天人感应的“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的共识(下文简称“三纲共识”)是在汉代汉武帝欲重建封建统治思想的背景下进行的。
汉初鉴于秦亡于暴政的教训,一反秦“专任法治”的统治思想,而采用“清静无为”的黄老之学,缓和了社会矛盾,创造出文景之治的繁荣。
到汉武帝时代,面对日益尖锐的社会矛盾与异族的挑衅,继续采用清静无为显然不合时宜,故汉武帝强调要变“无为”为“有为”,以神权强化皇权,这就使得站在天人之际的高度去重建统治思想成为当务之急。
学富五车且善于揣摩汉武帝意图的董仲舒,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以其“人副天数”的论证,提出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的原则,使“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得到汉武帝的赞赏,在推崇儒学使其成为封建正统统治思想的同时,董仲舒也完成了“三纲”共识的创建与普及。
那么,董仲舒是怎样创建与普及“三纲”共识的呢?
在《春秋繁露》一书中,董仲舒首先创建并论证了“三纲共识”。董仲舒指出,社会治理首在“深察名号”,所谓“名号”,就是圣人效法天道而制定出的社会不同等级、职业及其身份之称号,以及由此显现出的尊卑贵贱之序。社会治理之目的无非是使这一“名号”所示之秩序得以实现,使其成为客观之现实,而这只能由君王完成。
君王之所以能够担此重任,是由其至尊地位决定的。《春秋繁露》强调,一切当以“元”、“原”、“始”为本。天乃万物之本,天子乃天在人间的代言人。因此,王者作为连接天地人之环节,属人中“元”者,即人中至尊,当然有能力与资格去深察圣人乃至上天“别物使序”之意。也就是说,君王通过领悟并践行圣人安排的“名号”规则。去体会天意,然后严格按照天意去展示社会之序,才可望实现天下大治。这样一来,天意一圣人效法天道制“名号”序尊卑一君王深察名号背后的天意,实现社会的有序,便成为成就人事之大业的三部曲。正是基于此考虑,董仲舒才重提孔子“三畏”理念,“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并从人须“畏”天的角度,引出人事为什么必须符合天意的问题。
董仲舒是从天人乃“祖孙”关系入手对此进行论证的。他认为,天,元也,原也,始也,祖也,是派生万物的总根源;万物包括人都是天的派生物。按照“同类相动”的原理,人事应该也必须符合天意。那么,天意何在?董仲舒指出,天其实是由阴阳二气与五行及其运动展示其意的。天道化生万物的内在根据在于,一阴一阳谓之道,刚柔相推而生变化,而天道化生万物的外在形式则是金木水火土之五行。因此,人道欲符合天道,也当讲求阴阳五行之理。
那么,什么是天道的阴阳五行之理?什么是人道的阴阳五行之理?董仲舒由此引出“天人感应”的话题。董仲舒指出,天人之间可形象比喻为“原型”与“摹本”的关系。“摹本”由“原型”派生,由此就决定了“摹本”必须也能够模拟“原型”。人是天的产物,且为万物之灵,故与天最接近,当然也最有资格与天感应。人对天的模拟是以“人副天数”表现出来的。
那么,天数又是什么呢?董仲舒指出,天数为十:天、地、阴、阳、五行,加上人。按照“同类相动”的理论,“人副天数”即指人天合一。也就是说,人的身体、情感、性情,以及君臣、父子、夫妇关系等,都是以天、地、阴阳五行及其运行为原型的,因此,人道模拟天道,遵循阴阳五行之理,不仅顺理成章,而且得天独厚,更是大势所趋。
由于作为“原型”的天其阴阳五行的“中和”之运行模式是其长盛不衰的秘诀所在。因此作为“摹本”的人道只有遵循阴阳五行“中和”之理才可望长治久安。一方面,天地人阴阳五行共“十”之天数的存在,说明世界是多元并存的;另一方面,这种多元并存在以风调雨顺为其常态的同时,还存在天灾人祸的反常。“中和”既是“天数”风调雨顺的写照,也是衡量“天数”正常与否的最高标准,还是调和“天数”从反常回归正常且始终保持合宜状态的方式。因此,“中和”作为“天数”的起点(元,原,始)与终点(“不中”返“中”),指的就是“天数”各在其位、各得其宜、无过无不及、恰到好处,且井然有序、和睦相处的状态,以及在这种良性的交流互动中推陈出新、生生不息的生命特征及运动轨迹。
那么,天道的这一阴阳五行中和之理又是如何与人道相关联的呢?董仲舒提出,人道源于天道是二者相关联的关键所在,这首先是通过人之最基本的组成“男女亦可以谓阴阳”体现出来。如果说阴阳二气是天化生万物的内在根据的话,那么,男即阳,女即阴,男女二性也是人孕育生命的源头。其次,人道与天道相关联还表现在父子关系与四时之行同理。父生子就像五行的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一样,父子生养关系则如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四时循环往返,故子出于对父之生养的感恩与报答,不仅当尊父行孝,而且从父子生生不息的规则出发,子亦应效父而为,履行延续生命之职能。此既为天之道,亦为效天之举。故,孝乃天之经所在。再次,君臣关系与天地同理。臣子忠孝,乃效地之义。地乃勤劳的化身,但勤劳在地,却名一归于天,如风雨者,地之所为,地却不敢有其功名,必上之于天,日天风天雨,而不言地风地雨。下事上,如地事天也,可谓大忠矣。
可见,人道即是以君臣、父子、夫妇这三对最基本的人伦关系去展现天道的阴阳五行之理的,通过“天道拟人”与“人道副天”的途径,人道的这六类人就构成了人类生活中最基本的三对关系,且每对关系中对应的主辅、长幼、尊卑之位序,以及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夫义妇顺之角色要求,均高扬着“阳尊阴卑”“贵一贱二”的理念,与天地阴阳五行中和之理相得益彰。于是,作为人道之最基本的纲常或原则,就被董仲舒以其最简明的形式“三纲”表达出来,其所内含的“人副天数”从而“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之至繁理论,也就变得浅显明白起来。
进而言之,董仲舒又以“阴阳中各有阴阳”解释了“君为臣纲”为什么位居三纲之首。董仲舒首先指出“凡物皆有偶”,偶,即指“双”,“对”,所谓成双成对即之。如,君臣,父子,夫妇等。这是因为,天地万物都是阴阳二气合偶的结果,自然也应以或阴或阳的方式存在,毕竟,物无孤立之理。接着董仲舒又强调“阴阳中各有阴阳”,意即,在阳或阴中,还有阴阳之分。比如人身,无论男女,凡肩以上者为阳,肩以下者为阴;正面为阳,背面为阴。“阴之中亦相为阴,阳之中亦相为阳。诸在上者皆为其下阳,诸在下者各为其上阴。”照此理论,在君、父、子这三阳中,君以其至尊地位与至上权势,当然属三阳之阳而居于首位了。
至此,董仲舒就这样创建并论证了“三纲共识”,并在此基础上,又对如何普及推广,进行了独具匠心的设计。
董仲舒使“三纲”尤其是“君为臣纲”成为深入人心的一种共识的“共识培养方案”,是以推崇《春秋》“忧患”意识人手予以建构的。笔者将董仲舒的基本思路概述如下:汉武帝时代面临的内忧外患,对国家臣民均是严重的祸患,祸患不除,国家难以发展,臣民难以安定。故,破除祸患,不仅可提升国家的实力以更好发展,而且使臣民拥有更加安定富裕的环境。《春秋》称此为“去患生利”。所以,祸患既是危机,也是生机。
那么,什么是患?什么是利?什么是产生祸患的原因?怎样才能去患生利?董仲舒指出,患或利是相对而言的。在汉武帝时代,所谓“患”指的就是因汉初“清静无为”的统治思想或方法难以平息内外矛盾引发的种种危机,“利”其实就是指用“有为”方法拨乱反正以实现国更强民更富的多赢局面。他认为,当刚刚推翻一个暴政后,人心思定,这时,只有无为而治,才可能安定人心,缓和矛盾,使民众得以休养生息。而在社会欲进一步发展,且面临新的重重矛盾时,要想化危机为生机,快捷平息外敌内患,使国家步入一个更高更大更强势的平台,则必须倡导积极有为。这种积极有为主要就是指“强干弱枝”,即不断削弱诸侯大臣的势力,以加强皇权,使皇权至尊至上,登峰造极,唯此才可望在强有力的皇权统领下,内除隐患,外退强敌,使君臣民回归各在其位、各尽其责、尊卑有序、高下有别的秩序与更加安定平和繁荣昌盛的环境。毕竟,稳定的秩序与安定的环境是多赢的基本保障。换言之,国家只有在稳定有序中才能求得更好的发展,个人也只有生活在既无衣食之忧更无战乱之扰的环境中,才能够在温饱之余,有条件也有机会去谋取大利。而这一切都只有通过“阳中之阳”的君王的积极有为才能实现。
董仲舒认为,利用人性趋利避害的特点,讲清“去患而生利”的道理,使君臣民共具忧患意识,是使“三纲共识”为人所接受并认同的起点。“同类相动”的形象比喻,则能从“美事召美类,恶事召恶类”的角度,将“去患”才能“性善”,“性善”才可“召”天下太平的利害关系讲透。在此基础上用“阴阳盛极相遇而中”的理论所进行的人道“为什么要”或“怎样去”效法天道的论证,既能使“三纲”是“去患生利”最有效的原则或根据变得清楚明白,又化解了“纯阳无阴而盛极入衰”的危机。而针对不同人群采用“外部灌输”与德主刑辅的方法,则能使推广传播普及“三纲”共识的“可能”转化成“可行”。笔者称此为董仲舒培养“三纲”共识的三步骤。
1.以利益多赢为突破口激发忧患意识。
董仲舒指出,人都趋利避害,但只有去害(患)才能生利。为此,《春秋》一书尽列天下之祸患,且深究所以为患的原因,目的就是帮助人们尽量避免重蹈覆辙,以获最大化利益。
所谓祸患,其实就是指偏离“中正”“中和”而出现的“过”或偏颇。因此,去其“过”或偏颇,济其不及,才有望拨乱反正,恢复正常的秩序。这个正常的秩序在董仲舒看来,就是君尊臣卑民顺,天子至尊至上,臣民忠诚服从,且外族归顺的“大一统”。董仲舒指出,在《春秋》一书中诸侯会盟之类的威胁之所以会导致弑君与亡国之动乱,就是由于对君尊臣卑正常秩序“正道”的叛离与颠覆。那些当初出于“除患”考虑的诸侯会盟,最后自己却变成祸患,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过”而“不当”,偏离“中和”,以至走向反面。
可见,事物的发展有渐变与质变的差异,要防止小恶变成大恶,就必须防微杜渐,将祸患扼杀在萌芽状态。而面对已经铸成的大患,就必须以“积极有为”果断消除。这样才能纠“过”返“中”而生利。同理,要鼓励善行,使小善变成大善,也不妨从“不以善小而不为”做起,这样才能积少成多,终至天下太平。
在此意义上,董仲舒得出除患才能生利的结论,“天下者无患,然后性可善;性可善,然后清廉之化流;清廉之化流,然后王道举、礼乐兴”,而使“利”得以如上所示那样产生连环效应即实现最大化的根据就在于“同类相动”。因此,讲清去患才能生利的道理,满足人们趋利避害的愿望,激发忧患意识,是培养大众共识的利益基础。而展示“同类相动”的特点,则对人心是一种有益的引导。
2.展“同类相动”特性发掘共鸣潜力。
董仲舒指出,除患之所以会带来“性可善”→“清廉之化流”→“王道举”“礼乐兴”的连环效应,是因为万物既遵循“反者道之动”的规律,也具有“同类相动”的特性。
所谓“反者道之动”是指事物的发展均以走向反面为其规律,患去,当然利生。所谓“同类相动”指的就是物种出于安全感和繁衍后代的需要,同类互相聚集,同声互相应和的现象。对此,董仲舒是通过例举的方式予以说明的。
董仲舒认为,“百物去其所与异,而从其所与同”是日常生活已被反复证明了的经验,“其验瞰然也”。比如,注水后的平地燥去湿来,加柴后的火堆湿去燥至,这种水与湿,火与燥相连,就是类之相从的显著表现。调试乐器,鼓宫宫动,鼓商商动,则属音律相同而应。马鸣则马应,牛呜则牛应,“以龙致雨,以扇逐暑”,以及公鸡早上打鸣声音特别洪亮与黎明阳气上升,等等,均说明“气同则会,声比则应”。同理,“同类相动”也适用于人世间的吉凶祸福。这是因为,天为人本,人副天数,“其道一也。”所以,夜晚阴气重,病人的病情在晚上往往加重。“帝王之将兴也,其美祥亦先见”,反之,“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当然,人事祸福的“同类相动”更多是以因果报应的鲜明形式得以展现的。
可见,正是因为“阳益阳而阴益阴,阴阳之气,因可以类相益损也”,所以才会出现“美事召美类,恶事召恶类”的连锁效应。明白这一道理,欲天下大治,当然就只能以人善获天佑而太平。因为,“欲致雨则动阴以起阴,欲止雨则动阳以起阳”。只是,在自然界或人类社会中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有阳无阴”或“有阴无阳”这样绝对单一的状态。即使存在,也难逃“反者道之动”即物极必反的命运。因此,君王虽属“阳中之阳”,由君王效法天道而实现天下太平,本应理所当然,但是,天下有治乱与君王分正邪的内在关联说明,只有明君才具有“动阳以起阳”的效力,昏君的邪气则是社会动乱的根源。即便设定君王全部是正人君子,由君臣、父子、夫妇所组成的尊卑贵贱高下内外“对偶”人伦关系的存在,也必然以其“二而不一”的格局打破“纯阳无阴”的幻想。
正是在此意义上,董仲舒指出,人道的正邪治乱既然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且与天道“参而觳之”,亦表现为“同者相益,异者相损”。因此,人道欲天下大治,就只能寄希望于动“天之正”起“君王之正”,动“君王之正”起“臣民之正”了。于是,天道阴阳五行中和之“正”一君王之“正”一臣民之“正”便构成一个“同类相动”的宏大的互动系统,董仲舒将此喻为“鱼水”。“天地之间,有阴阳之气,常渐人者,若水常渐鱼也。”
至于这个“鱼水”一般的天人系统中的“阴阳”“为什么”或“是怎样”在发生“动”“起”连锁效应时不致盛极而前功尽弃,董仲舒则是以“阴盛合阳,阳盛合阴”的调适理论予以说明的。他指出,阴阳二气作为化生万物的源头,各自在经历由弱变强的过程中虽不同路,却可以在盛极相遇时,通过与对方交汇得以“泄济”调适而达到中和。这样就可以避免“天并”之“过”或不合之“不及”而重获生命力。
显然,这一“阴盛合阳,阳盛合阴”的调适理论,既揭示出三纲为什么是由君臣、父子、夫妇这三对人伦关系构成,而非只有君、父、夫类“纯阳”的原因,又解释了“三纲共识”尤其是“君为臣纲”的理念,为什么不会因“动阳而起阳”最终步入“有阳无阴”之末路。在此基础上,董仲舒顺势用“心体”之喻,揭示出君臣民三者虽密不可分却前尊后卑且两两对应的关系,其实是
“阳尊阴卑”“贵一贱二”天理之体现。于是,“阴阳交感”→“阳尊阴卑”的衔接与递进就这样在顺乎天理中环环相扣起来。大众的认知也随董仲舒的“点拨”悄然跟进与提升。
3.用“鱼水”“心体”等形象比喻开启联想空间。
按照“感性一理性一感性”的认识规律,人们往往是从具体可感的事物入手,去认识该事物所内含的抽象道理的,等到把握了抽象的道理,再回过头去看该感性事物,就能够将其看得更加透彻明白。董仲舒深谙此道,所以采用“鱼水”“心体”之喻,就是为了让大众在熟悉的“鱼水”“心体”中读出“三纲”共识的深刻意蕴。
“鱼水情深”是大众再熟悉不过的道理,用此去比喻人天合一,贴切至极。董仲舒指出,人在天地之间,犹如鱼在水中一样。只不过阴阳二气无影无形,“水”则随处可见,所以,用“水常渐鱼”的比喻,就很容易使人马上联想到阴阳二气对人及其社会的作用及影响是无处不在的,天人之间亦“同类相动”。既此,人及其社会中的君臣、父子、夫妇关系,当然就与“阴阳”同理,且呈“前尊后卑”的排列。故排在最前面的君王,就好比“一体之心”,至尊至上,神秘莫测。臣民则如“一体”,为“心”所控。
这一“心体”之喻首先可以通过君臣关系表现出来。也就是说,明智的君王能使臣子服从并尽忠,忠诚的臣子会使君王安宁而心明。反之,昏庸的君王,会使臣子如耳目失聪手足伤残一样祸患迭出,不忠的臣子,必致君王如形体妄动而神伤心亡。因此,天下欲大治,就只能寄希望于心明志坚的君王与竭尽忠诚的臣子的“心体”之神合。只有君王心明志坚,才能使臣民服顺忠诚从而天下太平,这与上天至刚至坚才能令日月星辰序而不乱从而风调雨顺同理。因为“君”为“一体之心”与“天为万物之本”具有“同类相动”的特性,“为人君者,其法取象于天”,因此“天执其道为万物主,君执其常为一国主”。
同理,君民关系亦如“心体”。民众服从君王,就如同身体听从“心”的指挥一样,只有君王所指,民共趋之,才能君民同心协力、国家安宁太平。只是,人只有在清醒的状态下,才能明白“人副天数”的道理,从而在“阳尊阴卑”、五行各行其是的天道模式的启发下,对人道的纲常人伦认同、接受并实行。然而,“民之号,取之瞑也”。就是说,民众是不可能自发认同或接受“三纲共识”的,只能通过“外部灌输”使其觉醒。圣人、君王乃人之本,能体悟天意,且按照天意做事,故是促使民从“瞑”到“觉”即实施“外部灌输”的最佳人选。只是由于身如阴阳,性情分三,与天有阴阳四时五行一样,故“外部灌输”也必然存在有效无效之分与高低强弱之别。故而,圣人与君王为使民认同接受“三纲共识”,就必须针对不同对象采用教化与惩治的不同方法。此兼用德刑的道理,就如同天道分阴阳,一年分四季,一天分昼夜一样,既合乎天道,又顺乎人情。而其中之所以“德主刑辅”,则源自天道亲阳而疏阴、阳盛而阴衰的自然规律。
就这样,董仲舒用一个“心”虽“统”“体”,却离不开“体”的比喻,就使君臣民三者之间既不可分割,又尊卑分明的关系顿时“鲜活”起来。董仲舒称此为“一国之君,其犹一体之心也”。既此,与“天为万物之本”相对应,“君为臣纲”当然就居三纲之首了,“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也就不难为大众所理解认同了。
当我们对董仲舒建构与普及三纲共识进行个案考察后,不难发现,由“共识创建人”引发出的诸多话题都与“共识效应”息息相关。笔者将其概述如下。
其一,强烈的社会需求是催生“共识”的“普适根据”。
如前所言,汉武帝时代欲最大化地强化皇权。即实现从“无为”向“有为”的转变,以巩固与扩展大一统的封建国家的需求,这是催生董仲舒创建“三纲共识”的“原动力”。董仲舒不过是把当时纷杂的社会现实中的这种既能够代表统治者的意志,又符合大众的心理、利益欲求的交叉或重叠的“呼声”或“基调”钩沉聚焦后,再通过皇权与神权“同类相动”的类推,将其明白简洁地表述成“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的共识而已。可见,从“百虑”中提炼出“一致”即“共识”,并使其易为人知且快速被认同,也不可一蹴而就。这是因为,共识虽最终源自社会需求的普适根据,却不可能自发生成,它只能是理论提炼加工的产物。
其二,“异中求同”是提炼共识的“基本途径”。
“共识”作为双方或多方为双赢或多赢达成的一种共同的意见或认识,应当是双方或多方意见或认识的高度叠合后的精炼表达,换言之,它虽源自双方或多方各自的意愿,但是,欲达成共识的双方或多方却是处于不同层级,扮演不同角色的相对方,各自因其经济状况、生存方式、接受教育的程度、理想目标的大相径庭,必然使其对所关注的问题及解决问题的途径、方式、结果的理解、表达、欲求不会也不可能处于同一水平上,因此也就会造成各抒己见众说纷纭而无法集中的局面,这对问题的解决有弊而无利。所以,只有在排除大量偶然因素或成分,且基于双赢或多赢的立场,才可望将这些散见的不同见解、意见(“百虑”)中的“重叠”部分即各方欲求的最低程度的“一致”爬梳出来,经过理论提炼后,从至繁中寻其至简之理,再以其简洁明快兼容的表达而赢得各方的响应,最终形成共识效应,使问题迎刃而解。而这种理论创建只能通过共识创建人之手得以完成。所以,共识创建非常人能为,其过程亦曲折艰辛。
其三,“深思熟虑”后“一语道破”是创建共识的曲折路径。
笔者认为,共识既为理论提炼的产物,共识创建人就成为共识效应的关键。也就是说,共识虽然最先源自矛盾各方双赢或多赢的欲求,却最终得经理性化的提炼概述而形成,共识创建人扮演的就是将各方欲求有效转变成为一种简明的共识且产生效应的角色。所以,共识创建人创建与普及共识的心路历程就必然是曲折艰辛的。
以董仲舒创建“三纲共识”为例,笔者认为,在“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这九字共识看似简洁的表述背后。实则倾注了董仲舒贯通天人冥想细思的鸿儒智慧与超世才华,可谓得来费尽了“功夫”。笔者将其中最精彩的三步概述如下:
第一步,以血缘为纽带,将各方代入“利益共同体”之中。在董仲舒看来,人道作为天道的副本,表明天人之间存在着本末、“祖孙”之关系,人人之间存在着父子、夫妇即血缘之关联,而正是这种关联,才使得尊卑有序阳尊阴卑的“血脉相连”成为了“家天下”的最大化特色与利益之所在。也就是说,“身”-“家”-“国”-“天下”一旦以“血缘”为纽带,顷刻就可变成一个由个体:家庭、国家、社会所构成的休戚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且纲目分明的“利益共同体”之关系大网。此网虽盘根错节,却“纲举”就能“目张”。于是,人之最基本的利益需求在血缘纽带的“代人”下与君臣民“共同的利益需求”在“家天下”的意义上就重叠一致起来,同时,君权、父权、夫权的“阳刚”价值也由此得以凸显。
第二步,提供“想象空间”,方便大众轻松完成“意义共享”。空间位移上的“代入”是为了推动心理“认同”的完成,董仲舒深知“意义共享”更为重要。只是,“阴阳五行”学说太过玄妙,让人弄清其中的真意,进而将其与君臣父子夫妇之理挂钩,最终读懂“天人合一”的微言大义,接受并认同三纲共识,可谓难上加难。因此,创建人只有另辟蹊径,才可望打开“意义共享”的“方便之门”。所以,董仲舒多次采用形象生动的比喻去转述艰深乏味的理论,就是为了赋予思想以深入浅出的魅力。
试想。如果没有以“鱼水”“心体”“男女”“父子”“君臣”等这些人们再熟悉不过的人与事作为被比拟的对象,那么,“阴阳”“五行”“天地”之类的艰深概念及理论又如何能被人巧妙联想而后心领神会呢?董仲舒作为一代鸿儒的智慧就在于,在天人之间寻找到了貌似不相干的事物之间的内在关联,并指陈其能“同类相动”。这样就在“熟知”与“真知”中架起了一座沟通的桥梁,使人在形象化的想象中顺利完成由此及彼由浅入深的“意义共享”。
第三步,为速成“共识”,开辟“同类相动”的全新气场。“阴阳相反而相成”应该是中国文化的主流意识,董仲舒在创建“三纲共识”过程中虽然也是以此为出发点的,但是,他并未就此停留,而是作了大胆拓宽与适当伸展的理论尝试,即在对现实生活中大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现象的总结提炼后,独树一帜地提出“同类相动”的理论,从而为“阴阳相反相成”学说增添了“动阳以起阳,动阴以起阴”的全新内涵,展示了“以同感同”的另一向度的无限可能。
董仲舒深知,异中求同,虽然是共识形成的重要方式,却非经逐层叠合才可能做成。而如果是同类相感而动,达成共识岂不易于反掌?毕竟,共识追求的并非“和实生物”即产生出新事物的纵向延续,而恰恰是相同频率而共振的横向呼应,所以,董仲舒不遗余力地采用“鱼水”“祖孙”“心体”之类的形象比拟,就是为了使天与人、君臣父子夫妇与阴阳五行、王道之三纲与天地,在“同类”的意义上“同者相益”。这样一来,传统意义上的“同则不继”不仅无妨,还被董仲舒“化腐朽为神奇”地赋予了“以同感同”即直达共识的价值与意义,真是妙不可言。
(责任编辑 胡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