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
[摘要] 奥古斯汀在撒谎问题上持有绝对主义立场,许多当代学者认为这种立场过于严厉。奥古斯汀的支持者试图重新解释撒谎和撒谎的语境来为奥古斯汀辩护。这些方式并不成功,也许应回到奥古斯汀的神学来理解他在撒谎问题上的立场。奥古斯汀的三个观点可为其撒谎立场辩护。首先,奥古斯汀关于世俗生命与天上生命的区分是撒谎禁令的基础;其次,人性的软弱是通常导致我们认可撒谎的原因;最后,奥古斯汀对撒谎的禁令实际上反映了人类生活的伦理困境。
[关键词] 奥古斯汀 撒谎 真理
[中图分类号)B8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539(2014)05-0064-05
奥古斯汀在《教义手册》(Enchiridion)以及《论撒谎》(Lying)和《反对撒谎》(Against Lying)中明确谈到,撒谎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罪。在一些伦理学家看来,这样的立场是过于严厉的道德规范,因为常识告诉我们,如果善意的谎言能够带来巨大的善,那么我们就没有理由从道德上禁止此种行为,尤其是当谎言成为行善的唯一手段时。在本文中我将指出,从奥古斯汀神学的角度来看,他对撒谎的禁止实际上并不严厉。首先,真理在奥古斯汀那里具有最高的价值,高于生命的价值,如果能够接受这一点,那么接受他在撒谎上的立场就容易得多。其次,之所以从常识上看撒谎会成为行善的手段.那不过是因为人性的脆弱,我将指出这种脆弱如何导致我们撒谎。最后,奥古斯汀在撒谎的态度上实际上存在一个张力,这个张力容许我们在特定情况下撒谎,但它不是奥古斯汀神学的缺陷,因为它是人类困境的真实写照。
一、价值的冲突
当代哲学家彼得·克里夫(Peter Kreeft)在质疑反对撒谎的绝对主义道德禁令时给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例子,他说:“如果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正要被强奸,你手无寸铁,还被绑了起来,唯一的武器就是你的言语,这时,如果谎言可以制止悲剧,你真的要告诉我你不会撒这个谎吗?那我要感谢上帝,你不是我的父亲。”然而依照奥古斯汀的看法,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应该撒谎,因为撒谎不管如何都是一种罪。这个立场被明确表述在他的《教义手册》里:“然而对我来说,任何撒谎都显然是一种罪”,同样的提法也出现在他的另一作品《反对撒谎》里:“然而谁会怀疑所有的撒谎都是有悖真理的?因此,没有谎言是正义的。”常识似乎站在克里夫一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撒谎确实是挽救悲剧的唯一方式,那何乐而不为呢?一些学者试图挽救奥古斯汀,有两个方式值得注意:一种方式试图重新定义撒谎,另一种方式致力于指出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了解真相。依照后一种方式,我们可以说这些恶棍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资格知道真相,因此即便我撒谎了,也不违背奥古斯汀对撒谎的禁止。依照前一种方式,撒谎是向具体对象就具体事件隐瞒真相的行为,但是如果我在这种情形下模糊对象和事件,那我的言语就不是撒谎,比如我可以说:“你为什么有兴趣强奸一位艾滋病患者?”这时我的语言是模糊的。因此并非在撒谎。
这两种方式富有启发,但它们不过提供了回避道德困境的方式,而没有指出解决困境的办法,正如哲学家博克斯所指出的,“许多方式试图缓和[奥古斯汀的]禁止,以规避这个禁止,因此至少允许某些撒谎”。让我用奥古斯汀本人描述的一个道德困境来说明这一点:
在人类事物上,我常被同情击败,因此无法抗拒这样的诘问:“你看,这里有一个病人,患有恶疾、生命垂危,如果他亲爱独子的死讯传到他那里,那他一秒钟也无法挺下去。这时他问你是否他孩子还活着,而你知道其实这个男孩已经死去。你该如何回答?你只有三个选择:‘他死了、‘他还活着、‘我不知道,任何其他回答都会导致这位患者相信他儿子其实死了,而你不过是害怕告诉他真相,或者不想撒谎……这三个确定的回答里,有两个是谎言:‘他还活着和‘我不知道,只要你给出这两个回答,你就是在撒谎……”
可以看到,与强奸的例子不同,这个例子里的父亲当然有资格知道真相;奥古斯汀也明确指出,三个回答之外的任何其他回答都会被这位父亲当作是死讯,也就是说我们没有余地进行语言游戏(模棱两可)。因此在这种例子里,当代学者提出的策略是无效的,奥古斯汀的追随者仍需回答这个难题:当一个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善意谎言可以带来大善时,为什么撒谎还是不道德的?我的建议是从价值观的角度看待奥古斯汀对撒谎的禁令。在我看来,奥古斯汀和他的反对者之间的分歧在于,他们各自赋予我们通常所认同的价值以不同分最。人类珍视许多价值,比如正义、幸福、平等、友谊等,但是不同的价值之间时时会发生冲突,这要求我们依照对价值的理解做出选择。在强奸的例子和奥古斯汀的例子里,价值冲突发生在真相和生活福祉之间,克里夫和奥古斯汀的反对者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真相不如生活福祉重要,这看起来符合我们的常识。但是奥古斯汀显然认为,真相的价值高于任何其他价值,包括生活福祉的价值。这样的立场是否过于严苛?我认为,如果我们严肃看待奥古斯汀反对撒谎的根据,或许会对此给出否定的回答。
二、生命与真理
在奥古斯汀那里,神是最高真理,因此追求真理是我们接近神的方式,也是对神的信靠的根基。他说:“在此生中,虔敬就是一种训练,借此我们得以接近完全的真理”,“通过人类的言语和外行为来引介和确立真理的教导,为这种训练提供了一种引导”。在这个意义上,撒谎就是让自己与真理疏离,我们的信靠也会因谎言而崩溃。奥古斯汀对撒谎的态度因为他的信仰而得到辩护,因此看起来是合理的,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追问:一个要求我们牺牲福祉的神,难道真的值得我们信靠吗?我并不认为这是个不敬的问题,因为宗教信仰并非盲从,而且这也是奥古斯汀的反对者可能会提出的问题。不过我认为,奥古斯汀可以回应这个问题,根据是他的一个重要区分:世俗生命与永恒生命的区分。
关于撒谎的问题,奥古斯汀讨论了一个类似前面谈到的强奸的例子。他指出,《创世纪》第19章里罗德愿意牺牲他的两个女儿来阻止神的使者被玷污,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罗德不撒个谎,说神的使者不在他那里,这样他的女儿就不会受辱呢。对此奥古斯汀回答说:“如果身体的纯洁不足源于灵魂的正直,那根本不存在身体的纯洁。”这个回答看上去有些简单,因为通常我们认为,强奸涉及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纯洁,而且还有精神的折磨。不过注意,奥古斯汀在继续谈论身体和灵魂的区别时强调说:“因此没有人能够表明撒谎有时是必要的,除非他能表明谎言可带来永恒的善。”
永恒一词非常关键,它把我们引向了奥古斯汀区分身体和灵魂的根据。奥古斯汀注意到,有些圣经故事似乎与他关于撒谎的绝对禁令矛盾,其中引人注目的一处就是《出埃及记》第1章里埃及的希伯来隐婆向埃及国王撒谎的故事。对此奥古斯汀说:“埃及隐婆在撒谎之后甚至得到了赞赏,因为她们的行为本质上带来了更好的事态,也因为当一个人出于仁慈也为了另一个人的福祉而撒谎时,即便这个福祉只是尘世的福祉,这也在朝向热爱真理和永恒拯救路上前进了一步。”这是一段容易引起争议的说法,有两点值得注意。首先,就像奥古斯汀在其他地方谈到的,实际上那些隐婆并非因为撒谎、而是因为她们的悲悯之心而受到神的赞赏。其次,奥古斯汀随后对这个矛盾之处进行了评论,并作出了一个重要区分。他说:“有人说虽然撒谎会带来令人讨厌的结果,但其目的是避免另一个更让人无法接受的结果……然而关于这个提法,人类犯了一个错误,因为他们是在用没有价值的东西取代有价值的东西。”奥古斯汀提出了世俗生命和永恒生命的区分来说明为什么人类犯了错:
我们的生命有两个方面,神的承诺所确保的永恒生命,和我们现在过着的世俗生命,一旦每个人开始热爱世俗生命胜过永恒生命,那他就会认为我们应该为了所爱的世俗生命而做任何事情;他根本没考虑过,有些罪比伤害此生生命的罪更大,或者说,比因不义和非法而夺走生命一切福祉的罪更大,或者比那些带来死亡的罪更大。
这段话表明了奥古斯汀的一个看法:即便告知真相的代价是我们的生命,我们也不应撒谎,因为这是更大的罪。进一步看,在奥古斯汀那里,告知真相或许会夺走我们的尘世生命,但是由此得到的回报则是获得永恒的生命。这一立场清楚地体现在他更深入的讨论之中。除了刚才谈到的埃及隐婆,圣经中另一处看似认同撒谎的例子是《约书亚书》第2章中的妓女喇合,她为了保护以色列间谍而向迦南人撒谎,得到神的赞许。关于这两个例子,奥古斯汀自问:“那么,如果隐婆和喇合心无怜悯,不愿撒谎,这样是不是更好呢?”奥古斯汀的建议是,隐婆可以不杀死那些婴儿,但同时也不撒谎说她杀了;而喇合可以把以色列间谍藏好,但是回答说,“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是我敬畏神,因此不想背叛他们”。这样,她们保全了怜悯之心,但也没有撒谎。这么做的下场,奥古斯汀当然明白,那就是死亡。然而奥古斯汀指出,隐婆“其实会死在天上的寓所,相较于人们在地上所建的寓所,这是无与伦比的巨大回报”,而喇合“会结束美丽的生命,而这死亡在主那里是珍贵的,因此她的善良并非徒劳”。可以看到,世俗生命和永恒生命之间的区分让真理的价值高于生命,因为追求真理的回报是获得永恒,而撒谎所保全的生命不过是世俗的短暂。由此推知,如果我们同意奥古斯汀的世俗生命和永恒生命之别,那我们就不会认为他对撒谎的禁止如此冷酷,因为奥古斯汀所追求的至真不是冷酷的神,他为我们世俗的牺牲预备了更高的回报。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奥古斯汀的立场会遭遇一个困难,那就是,他对撒谎的禁止似乎与规范判断上普遍接受的预设“应当蕴含着能够”看起来相悖,因为我们有时无法不撒谎。对奥古斯汀的这种质疑看起来颇有道理,但我们可以问,我们为什么有时候想要撒谎?从奥古斯汀关于人类作恶的原因的立场来看,我们并非无法不撒谎,而是因软弱才撒谎。
三、人性的软弱
在《教义手册》中,奥古斯汀特别谈到了人类为什么会作恶,他说:“有两个原因导致罪:要么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义务,要么我们知道自己的义务但是不去履行。前者是无知之罪,后者是软弱之罪。”可以说,奥古斯汀关于世俗生命与永恒生命的区分让我们明白了为什么不撒谎或者追求真是我们的义务,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是去履行义务。不过,做一个道德的人显然并非易事,尤其身处邪恶世道的时候,因此有时我们需要坚强的心,如奥古斯汀所言:“我们在这场战斗中当然需要被鞭策——除非神帮助我们,鞭策自己明了义务,也鞭策自己在明了义务之时让热爱正直之心强过热爱世俗事务之心。”从这个意义上讲,当生命的价值与真理的价值冲突时,我们并非无法说出真相,而是因为我们爱世俗事物胜过热爱正直。
简单地看,当生命与真理冲突时,生命会以两种方式丧失:追求真理者的生命因真理而丧失,以及真理追求者所要保护的生命因真理而丧失。关于第一种情况,一个绝佳的例子来自奥古斯汀,是关于塔加斯特城(Tagaste)主教佛缪斯(Firmus)的。佛缪斯藏匿了一位罗马皇帝追查的人,面对皇帝使者的询问,他“回答说他不能撒谎,但也不能背叛那个人”。佛缪斯因此遭受酷刑。于是奥古斯汀设想,“一个懦弱的人”可能会说:“我愿意遭受任何折磨,甚至面对死亡,而非作恶,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撒谎并不是罪。因此没有必要地自愿遭受折磨是愚蠢的,也是严重的罪。”其实,依照奥古斯汀的看法,这个人犯了无知之罪,因为他不明了自己的义务。不过我认为如奥古斯汀所言,这人同样也犯了软弱之罪。所以我同意奥古斯汀的说法:“不愿意撒谎的人……更好地理解了经文,也更有勇气履行经文的命令。”在这种例子里,导致软弱的原因很明显,那就是:如果一个人告知真相,那他/她就有可能会丧失自己的生命或者福祉,这是他/她所珍爱的世俗之物。这个例子因此例示了当追求真理的代价是追求者的生命时,软弱如何导致撒谎。
在另一种情况下,当追求真的代价并非追求者的生命,而是他人的生命时,这里不太容易确定软弱的原因。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将会丧失生命或者遭受折磨的人与真理的追求者具有密切的关系,比如文本开始谈到的强奸的例子。这种可能性实际上类似于刚才那个主教的例子,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在这种例子里,他人的福祉或者生命与追求真理者的福祉或者生命紧密相联,因此我们可以确定在这种可能性中导致软弱的原因是什么。第二种可能性是,将会丧失生命的他人与真理的追求者没有任何关系,比如喇合的例子。在那里,喇合如果告知真相的话,她不会丧失任何她自己的世俗之物,将会丧失的不过是陌生人的生命,这时,撒谎与软弱何干?反过来问,这里为何需要勇气去告知真相?实际上这里反倒是需要勇气来撒谎的,因为一旦谎言被揭穿,喇合将很有可能被折磨,甚至丧命。
奥古斯汀没有直接回答撒谎在这种情况下与软弱何干,不过我们可以从他对其他例子的分析中找到答案。在前面谈到的那个濒死的父亲的例子中,奥古斯汀说道:“事实是,如果我们不愿意撒谎,而那位患者因为知道真相而死去,那真相会被称为杀人犯;但我不会被这个事实触动。”我认为这里富有启发的地方是,奥古斯汀把真相称为杀人犯。在我看来这符合我们的常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倾向于认为,正是真相导致了患者死去。由此可知,只要我们不是道德上冷漠,在这种情形下告知真相就并非易事,在这里撒谎比告知真相容易,因为真相可以、而谎言无法平息我们良心的折磨。换言之,在这种例子里,我们需要勇气来告知真相,因为我们需要用勇气面对良心的追问:究竟这个患者是不是死在我们手里?因此我们看到,不管因为真相而丧失的将是谁的生命,软弱才是撒谎的原因:我们因为软弱而撒谎,我们并非因为别无选择而撒谎。
另外还需注意的是,正如真相并非杀人犯一样,谎言同样不是救世主。确实,我们并非没有理由说,在强奸的例子里谎言会阻止悲剧,或者在奥古斯汀的例子里,谎言会挽救生命。但是,我们的谎言可以拯救未来的其他性暴力受害者吗?我们的谎言可以挽救未来的其他患者免受苦痛吗?世界的邪恶并非有人在此时此刻被侵犯,而在于此次此刻有人在侵犯他人,此人将来还会侵犯,而谎言无法阻止这些人。这是悲哀的,面对这样的事实是痛苦的。在这个意义上,拒绝说谎意味着承受面对冷酷现实的痛苦,而非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说谎言成了救世主。在这个意义上,求真殊为不易,而说谎不过是因为软弱。
然而,当一个小小的谎言可以拯救生命时,我们拒绝说谎,理由是我们无法用谎言拯救世界,这听起来很有讽刺意味;同样,当不愿意用谎言来拯救邪恶的当下受害者的人,说他愿意阻止邪恶在未来发生,这听起来很悖谬。在我看来,这是奥古斯汀需要面对的一个困境。
四、奥古斯汀的张力
回到奥古斯汀对埃及隐婆和喇合的讨论。他指出:“关于经文记载神善待希伯来隐婆和耶利哥(Jericho)妓女喇合的事情,神并非因为她们撒谎而这么做,而是因为她们怜悯神的子民。因此,她们并非因为欺骗而得到回报,而是因为仁爱。”如我前面谈到的,奥古斯汀的这个说明帮助澄清了一点:在奥古斯汀那里,即便撒谎带来了巨大的好处,它仍旧是一种罪,神回报的是怜悯之心,而非谎言。但这一说明遇到的问题是:如果神会回报一个人的仁爱,即便这个人同时也在撒谎,那这是否意味着一个明了撒谎是罪的人实际上被鼓励去用善意的谎言避免恶呢?从奥古斯汀反对撒谎的禁令看,我们没有被鼓励这么去做,但是从他上面对稳婆和妓女的行为的评论看,我们又似乎没有完全被阻止这么去做。因此在我看来,在奥古斯汀关于撒谎的态度上存在一个张力:一方面,他坚持认为撒谎绝对是罪,因此该被禁止;另一方面他也承认,当善意的谎言能够阻止更大罪恶的发生时,撒谎者会得到宽恕。我认为产生这个张力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这是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张力。理论上看,奥古斯汀对撒谎的禁止实际上是对基督教信念的辩护。然而,知道信念的本质是一回事,活出这个信念又完全是另一回事。在他讨论患者的例子时,奥古斯汀有个担忧:“如果我们同意,我们应该在他儿子是生是死的问题上撒谎,以维护那位患者的健康,那么渐渐地,这个恶就会慢慢成长,我们的让步就会不断增大,以致善意的谎言成了大恶。”我认为,奥古斯汀这里关注的是求真美德的培育,是个实践问题,因为我们并非总是能够很容易地追求真,尤其是在困难的情形里;有时候,奥古斯汀显然在挣扎,比如他说:“我的软弱在愈发闪亮的真理之光面前悸动。”
第二,更重要的是,我认为这个张力实际上反映了人类的一个困境,那就是:有时人类只能通过作恶来阻止更大的恶。承认这一现实令人痛苦,但出于两个理由,我并不认为这是令人失望的现实。其一,如奥古斯汀所指出的,一个作恶的人只会因为作恶者同时或者随后践行的善举而被宽恕。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有时无法不作恶的现实不应该是悲观的理由,而应该是我们努力行善以寻求神的宽恕的理由。其二,我们无法不作恶并不等于我们有理由作恶(理论与实践的区别)。奥古斯汀在这一点上的提法引人深思:
然而,认为“我不应该那么作恶,我应该行怜悯,以其弥补我做过的恶”这是一回事,认为“我应该作恶,因为我无法以别的方式行怜悯”这完全是另一回事。在我看来,认为“因为我们已经作恶,所以让我们行善”这是一回事,而认为“让我们作恶以行善”这完全是另一回事。”
回到强奸那个棘手的例子,我想奥古斯汀式的回答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撒谎也是一种罪过,因此我不该撒谎;但身在其中时,我不得不承认,我会撒谎以挽救他人遭受侵犯。但是注意,在此,我撒谎并非因为我认为撒谎是道德上善的,而是因为我没有力量坚持我对真理的信念,我承认自己软弱有罪,因此祈求神的宽恕。作恶者可以被神原谅,但恶仍旧是恶,被原谅的不是作恶本身,而是人在那一刻的软弱和不完美。被接受被包容的不是恶,而是人。
结语
奥古斯汀反对撒谎的禁令看起来过于严苛,本文试图缓和奥古斯汀的立场。我指出,世俗生命和永恒生命的区分是支持奥古斯汀禁令的基础,人类的软弱是我们认可撒谎的原因,而奥古斯汀在撒谎的态度上的张力反映了人类生活的困境。因此我认为,奥古斯汀在撒谎上的立场是合理的,因为它提醒我们,要活出基督徒的信念并非易事,因为人性是软弱的。然而,我并不认为基督徒有理由因此放弃他们的信念,相反,我认为奥古斯汀为我们提供了以绝对姿态追求至真的理由,因为至真本身就是绝对的,否则我们甚至没有机会得到宽恕并走出我们的困境。
责任编辑:段素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