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销员的美国梦

2015-05-09 02:48张慧
青年文学家 2015年3期
关键词:推销员之死美国梦

张慧

摘  要:亚瑟·米勒1949年的剧作《推销员之死》与大卫·马梅特1983年的剧作《拜金一族》,都以推销员作为主角,同时斩获普利策戏剧奖及托尼奖两项剧坛大奖,在美国戏剧史乃至世界剧坛留下了光辉的一笔,其二者间存在了诸多的相似之处。本文通过对两位作家在剧中使用的文学元素与戏剧手法进行分析,展示了在追求腐朽美国梦的道路上,越陷越深的人们对失败的恐惧以及欺骗带来的疏离与隔阂。

关键词:《推销员之死》;《拜金一族》;美国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3-0-05

美国梦是众多小说及文学作品经常共用的主题。“对于批评美国梦的几代作家来说,推销员体现了美国梦的缺点。推销中存在巨大的机会:一个人可以白手起家,通过努力工作积聚大量财富。但是,对于作家来说,意义不在于此;他们看到的是:过于强调个人自我提升的社会是建立在物质主义基础上的消费社会。推销员销售的不是人们需要的东西,他们销售的是梦幻,是无用的东西。”(Wilson 337)二位剧作家选用推销员作为主角是十分具有象征意义的。

《推销员之死》讲述了一位年逾花甲的推销员威利在希望破灭后,无比绝望,选择通过自杀来获得赔偿金为家人带来福利的故事。剧中多次使用闪回的方式让观众与读者看到了威利的一生及他在追逐美国梦的过程中变得支离破碎的家庭。《拜金一族》则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房地产办公室盗窃案的故事,通过故事的展开,四位生活在重压之下的房地产推销员形象清晰地展现在观众与读者面前,他们为了获得竞赛胜利,为了实现美国梦,各自使用不齿甚至犯罪的手段相互争斗欺骗,将资本主义社会的无情与美国梦带来的迷茫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梦的阴影:失败的恐惧。

两部作品中,米勒与马梅特都通过主角的语言及行为展示了对失败的恐惧。《推销员之死》中的威利·洛曼与《拜金一族》中的谢利·莱文尼都在忍受着焦虑带来的巨大痛苦,并且最终都在焦虑中走向了自我毁灭。两位主角的年龄都在六十上下,已经度过了各自销售事业的巅峰时期,整日都在绝望的情绪中回忆着往昔的荣光。然而,由于主客观的因素限制,他们都难以再次取得事业上的新的成功。因此两位主角都选择了自我欺骗与自我回避。他们反复对身边人甚至对自己诉说成功的过去,扭曲夸大曾经的业绩,从而获得成功感与他人的尊重。

洛曼对妻子曾这样描述自己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推销员形象:“纽约不需要我。我是专跑新英格兰的。新英格兰可少不了我。”(Miller 10)米勒选择了“极端重要”一词,并且重复使用“我是”这样的表达,充分展现了洛曼试图保住妻子对其信心的迫切之情,生怕妻子对自己失望,同时也给自己打气鼓舞。在对妻子的谎言中,洛曼毫无疑问掩饰了自己工作中的连连失意。

和米勒笔下的洛曼一样,莱文尼同样也是一个用谎言掩饰失败的推销员。但是与洛曼不同的是,莱文尼会尝试用不诚实的手段去获得更多他认为可以自我救赎的机会。在拜金一族》开始的场景中,马梅特就塑造了莱文尼在绝望中不顾一切的形象,在試图与经理人威廉姆森沟通,为取得到格林罗斯单子时,

“莱文尼:不,约翰。不,等等。求你了,等一等。我没有弄砸那些生意。我真的没有。我完成了其中一单。

威廉姆森:……你没有完成……”(Mamet 1)

马梅特通过使用一系列短句和局促的停顿凸显了莱文尼的焦急与渴望被倾听的意愿。而威廉姆森的回答则又揭示了莱文尼的陈述只是扭曲事实的谎言。到这里,莱文尼终于知道自己说不下去了,虽然反复向威廉姆森狡辩一切只是因为自己的运气不好,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弄砸了”的单子并不能真的归结于此。最后他只有直接告诉威廉姆森:“我真的需要这单好生意,不然他们真的会炒我鱿鱼!”正是因为莱文尼内心恐惧担心自己的失败与无能,他才需要用谎言向经理人夸赞自己的能力,从而获得成功的机会。

《拜金一族》的第三幕中,莱文尼“完成”了一单与客户的大生意后走进办公室时,马梅特将其刻画成与第一幕中截然不同的形象。这种鲜明的对比凸显了莱文尼从开始的失败中解脱出来后的轻松得意之情。“快把我的名字写到销售榜单上去。再给我三单好生意做,别再废话了,我要一举成功,我今天就要把它们全部拿下。”(Mamet 44)这里反复使用“我要”一词体现了莱文尼重新建立起的,扭曲夸大的自信心。虽然米勒笔下的洛曼并没有直接感受到这种过度的自信,但是当他听说儿子比夫与一位知名商人有过面谈之后,洛曼对儿子的失望之情立即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可以从他对比夫的评价上看出:“他就像尊年轻的神。大力神赫尔克里士啊什么的。老天爷呀,他早晚总会成个大人物。像这么一个赫赫有名的明星,决不会真的消失的!”(Miller 54)米勒在这里使用了夸大和明喻的手法,“就像尊年轻的神,大力神赫尔克里士”,“明星”以及“大人物”,这些词语间接展示了洛曼听到消息后大松一口气,一扫之前无比绝望的情绪。当他感觉比夫有取得成功的潜力并重拾对比夫能力的信心时,洛曼对失败的恐惧也就消失了。

米勒和马梅特还在剧中展示了这样一种状态:没有对失败的恐惧,就会存有信心;哪里存在信心,哪里就有哈皮·洛曼与理查德·罗马这样的人物。他们有一种相似的能力,能够通过欺骗剧中的其他角色而到达目的。虽然两者都极端自私冷酷,但却不是剧中绝对的反面人物。哈皮用欺诈的手段满足自身欲望,他将自己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诱惑女人或是逃班这种事上:“要是我溜号,老板打电话到随便什么地方都找得到我,他们会对他一口咬定我刚走开。”(Miller 48)哈皮之所以能这样放肆,靠的是让同事帮他去撒一些小谎。而正是他一次次侥幸逃脱撒谎带来的惩罚,才让他逐渐树立起自信。与此同时,哈皮对男人如何打动女人又自有一套理论。带着扭曲的自信与这样一套理论,哈皮在餐馆等待洛曼与比夫就餐的期间,诱骗了一位年轻的女士:“对不起,打扰了,小姐!我推销香槟酒,我希望你尝尝我的牌子。” (Miller 79)他对身份职业撒了一个谎之后,又继续用其他的谎言欺骗这位女士,试图打动她:“比夫是纽约巨人队的四分卫。”“比夫是全国头号橄榄球大明星。”(Miller 80)哈皮不仅欺骗他人,而且诡计精明地利用了比夫。他对比夫的身份撒的谎比对自己的更甚,因为他知道这样一来,如果这位女士发现了一切都是谎言后,她对自己反应不会过于愤怒。

哈皮吸引女人的手段是不道德的,这与《拜金一族》中的罗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马梅特塑造的罗马比哈皮更为狡诈。罗马不断向他的猎物施展自己的魅力,并将自己要出售的糟糕商品描述的极具吸引力。尽管罗马与哈皮之间有很多相似点,但是罗马的目的比哈皮更黑暗,欺骗他人和控制他人思想的手段也更厉害高明。作为一个推销员,罗马的推销策略恰好说明了这一点。在向客户林克兜售地产之前,罗马就用听起来充满哲理的语句和林克闲聊,试图拉近两人关系,提升亲密度:“你以为自己很怪……?让我告诉你:我们全都很怪。你以为自己是贼?那又怎么样?你为中产阶级的道德感到迷惑?少来这套了。你骗了你太太……?(停顿)你跟小女孩上床,没什么大不了的。世上有绝对的 道德吗?也许有吧。然后那又怎样呢?” (kamet 24)在引诱林克掉进陷阱的过程中,罗马展现出了十分的聪明狡诈。这里,马梅特设置了一些形而上的问题来展示罗马的道德观念。通过罗马的措辞,可以发现罗马认为事实上并没有绝对的劣行,我们所认为的“道德”只是我们被教授灌输的“道德”。罗马这些具有迷惑性的言语使林克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对人生的感性认知上,此时林克的神经已经完全被罗马麻痹,之后罗马再向林克出售地产已十分轻松。

第二幕中,当焦虑的林克冲进办公室,试图取消这宗交易时,罗马试图继续蒙蔽林克。此时,罗马想要保住这单生意只有两个 办法,要么继续对林克撒谎,要么就直接甩开林克拖延时间。

“罗马:瑞:你看下几点了……?

莱文尼:十二点一刻。

罗马:噢!天呐……我要赶紧带你上飞机!” (kamet 47)

这段对话中,马梅特在“噢”和“我的天呐”之间使用了感叹号并在之后再次使用了省略号,以此展示在突然的假装吃惊后,罗马再次迅速的算计了一下。这里,罗马再次提及由莱文尼假扮的客户“瑞”来暗示林克投资是安全的;同时,这也是罗马试图用诡计甩开林克的表现。他指使莱文尼“你来扮演客户,。我刚卖了五个海滨地区的格林加利农场给你。看见我摸我的头发,就提示我肯尼维斯。” (kamet 45)尽管罗马的小伎俩让林克对自己的支票是否兑现已经不再怀疑,但他仍旧无法说服林克不要取消这桩交易。因此罗马决定从头开始,重新用他们上一次在一起时的对话方式来控制迷惑林克的思想,“我想和你谈是因为你不开心,那让我很担心。”(kamet 55)这段对话中,罗马反复强调了“你”字,试图用自己的独白拉近二者关系。同时,罗马在句中运用了充满说服力与亲密感的语气:“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接着充满同情心地说道“因为你很不开心,这让我很担心。”这一切都是试图将林克的注意力从生意上转移开。

最终,由于一些意外,罗马没有成功骗到林克。但是,他并没有就此收手,他将狡黠的眼光放到了同事莱文尼的身上,毫不迟疑地开始对莱文尼在帮他欺诈林克时的表演配合大加赞赏。“你刚才对那个家伙的扯的一堆话真是说得太好了,简直令人敬佩……我们合伙干吧。” (kamet 64)马梅特在这里再次展示了罗马的狡诈,罗马用诸如“令人敬佩”这样的词语来表达对莱文尼的赞美。他暗示要和莱文尼“合伙一起干”一定会成功时,莱文尼对此没有说什么,但是罗马却利用了莱文尼的沉默并认定此为一种默许。因此罗马趁莱文尼被警察带走问话的间隙,立刻抓住机会跳到经理威廉姆森的面前,告诉威廉姆森他与莱文尼的“搭伙协定”,“他已经同意了。他现在就是我的部下了,不管他挣多少,我都要分一半儿。你把我的份记在他一起。” (kamet 65)马梅特的措辞精妙地展现了罗马的贪婪嘴脸。罗马多次使用了诸如“我的”,“我是”以及“我”这类第一人称,言之凿凿地试图让威廉姆森明白无论莱文尼赚到多少,其中有一半都属于罗马。这一幕让观众与读者最彻底地了解到了罗马的黑暗本性。正是罗马的贪婪,让他不断欺诈蒙蔽自己的客户乃至自己假意尊敬的同事。

毫无疑问,罗马在《拜金一族》中是一个突破性的角色,从开始的配角状态经过一系列的冲突最终成为剧中的主角。而《推销员之死》中的哈皮则一直停留在配角的位置上。但无论如何,两位剧作家都在剧中有力地展示了这两位角色充满欺骗性与傲慢自大的形象。尤其是在展示二者的骗术方面都十分成功。

二、梦的扭曲:错误的价值观

恐惧失败,试图用谎言去掩盖失败的现实,米勒笔下的洛曼正是美国梦的牺牲品。腐朽的美国梦催生了人物内心各种矛盾冲突,是勃勃野心,焦虑,痛苦的根源所在,并让人物为实现这个迷梦而碌碌不息。美国梦原本代表了依靠诚实勤劳付出所得到的一个酬劳可观的好工作,一栋奢华的住宅,一个幸福的家庭等等。但是洛曼的价值观中却完全扭曲了美国梦的原本的意义与精髓,他只有“个人魅力”和“好人缘”才是有价值的,有了它们就可以实现美国梦。“在多次访谈中,马梅特激烈批判了美国资本主义体系——人们眼中的‘世界,‘文化,整个美国梦都在变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对于财富的痴迷让每个人刀剑相向……”(Vorlicky 84)

在《推销员之死》的第一幕中,米勒用了闪回的方式展现了洛曼内心深处的矛盾。在这个场景中,洛曼用自己的一套理论教育比夫和哈皮如何实现美国梦。由于洛曼的教导,两个儿子都开始不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洛曼甚至还纵容儿子小偷小摸的行为:“那是因为他喜欢你。要是别人拿了球该挨骂了”(Miller 23)洛曼对美国梦的扭曲认识让他忽略了用辛勤劳动实现美国梦的重要性。當他将儿子与邻居儿子进行对比时,他的这种思想立即在对子女的教育观念中显现出来:“伯纳德在学校里念书可能成绩最好,你明白吗,不过他进商界的话,你可以胜过他五倍,你明白吗。”(Miller 25)米勒重复使用了“你明白”这样的词眼展示了,洛曼用很强迫的方式将其对工作与成功的理念灌输到儿子比夫和哈皮的身上。他告诉儿子们良好的学校成绩并没有“好人缘”以及“个人魅力”重要。洛曼试图通过回忆过去的方式来展现自己的“成功”,几乎在整场戏剧的过程中,洛曼都在用例如“会见过市长”(Miller 23),“拿我打比方吧。我从来也用不着排队求见买主。”(Miller 26)这样的话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这些话在儿子们的心中激荡起了敬佩之情,比夫曾问到“爸,你把他们制伏了吗” (Miller 26),其中“制伏”一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洛曼在儿子们心中树立的起的权威以及所谓的“成功”观念已经在儿子们心中潜移默化,逐渐扎根。

最终,洛曼的美国梦与错误的价值观还是毁了他自己。他对个人成就总是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这种幻想只是为了维持个人的成功感,维系家庭对自己能力的信心。但是当他的家人了解到他不断恶化的身体状况和失败的事实时,这种幻想破灭了。妻子琳达说:“他快不行了。”儿子比夫也愤慨到:“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假正经,他不喜欢那个知道底细的人在身边!” (Miller 45)

米勒在剧中一直试图凸显洛曼错误的骄傲感,正是这种骄傲感导致了洛曼心理健康度不断下降,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内心冲突,使得洛曼的思想变得愈加扭曲。其实洛曼很清楚自己的失败,只是他从来不想承认这一点。正如他向查理暗示说的“我要从银行里提款,林达就会知道,而我……” (Miller 75)他明白如果自己从银行里取出钱的话,林达就会彻底看穿他的谎言。查理知晓洛曼的失败并且一直试图帮助洛曼,当洛曼丢了饭碗后,他几次提出要给洛曼一份工作,但是都被洛曼拒绝了。尽管薪水低得可怜,出差费用又高得惊人,洛曼始终认为做推销员是个“好职业”,接受查理提供的工作则是一件让他颜面扫地的事情。洛曼的骄傲自大以及对家庭撒下的谎言其实也是他为了减轻沮丧而自我欺骗,自我麻痹的一种途径。在一次他与查理的对话中,可以很直接地看到,洛曼内心其实十分清楚自己的失败,“查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Miller 77)洛曼之前的很多谎言这与这句话相矛盾,他曾说“我有很多的朋友呢。” (Miller 24)

洛曼执著于自己得迷梦大半辈子,最终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实现梦想时,他又开始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儿子比夫与哈皮的身上,正如他对妻子林达所说的:“我只是问问他是不是挣了钱啦。” (Miller 10)这里,米勒用了“只是”一词,反而展现出了洛曼欲盖弥彰地试图掩饰自己的焦虑以及对成就的渴望之情。洛曼希望依靠儿子为家庭带来成功的想法依旧是幼稚的。因为他给儿子灌输的那一套成功理论,让他们从不重视辛勤踏实工作的重要性。正是这种错误的思想让两个儿子的工作也很不尽如人意,尤其体现在比夫的身上,比夫甚至都不能保住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与哈皮的对话中,对此沮丧焦虑的情绪一览无遗:“说起来,除了中学我就花了六七年时间功夫尽量想干出一番事业来。运务员啊,推销员啊,哪行没干过?过的是一种低三下四的日子。” (Miller 16)通过“低三下四”一词可以看出,比夫已经开始反对父亲的那一套理论,幡然醒悟,认为这套理论毫无用处并且让他变得散漫无章。

通过洛曼对美国梦的扭曲认识和其由于执著于此带来的内心冲突,米勒表达了努力劳动是取得成功的关键所在。米勒一方面直接将视点聚焦在了洛曼错误的人生导向上,一方面还通过刻画了诸如查理与伯纳德一类的角色翻来反衬洛曼的缺陷。查理和伯纳德都是事业上的成功人士,是普通人所希望努力达到的一种典范。但是洛曼总是对查理还有伯纳德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说伯纳德为“讨厌鬼”,“一点血色都没有”(Miller 25)并由此认为他没有“好人缘”。米勒的措辞体现了洛曼对伯纳德的不友好,因为洛曼两个儿子的在校成绩都不如伯纳德。他对伯纳德的鄙意正是妒忌的一种体现。

《推销员之死》中,成功需要努力的工作,但是努力的工作却不一定能够成功。35年之后的《拜金一族》中美国梦已经彻底扭曲,努力的工作再也不是走向成功的必要途径。所有推销员谋生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断出卖,出卖一切。剧中的推销员为了能够卖出土地,想尽一切办法欺骗顾客与同事。马梅特着重通过罗马这一角色表现这一点,罗马不仅用看似充满智慧的人生哲理让林克陷入自己的骗局,甚至将自己所售的土地夸大成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我这里有些财产让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呢,你希望是什么意思呢?(停顿)钱吗?(停顿)如果对你而言有意义的话,是安全感?(停顿)还是舒适感?”(kamet 25)这里的句式十分精巧,有力刻画了罗马是如何扭曲财产的观念并着灌输给林克。每一次停顿,都是罗马留给林克沉思的时间,每暂停一次都让林克往陷阱里多走一步。“以推销员为例,其推销行为介入了虚假和欺骗的因素,即不管商品是否有用,都要设法卖与别人。而且,这种能力已逐渐跃升为推销员成功与否的关键。推销的目的就是要获利,因此为了提高销售量,更多地獲利,推销员把他全部的价值观都集中于推销这一机械的行为而让人性成为了次要的因素。”(潘婷婷 20)

在描写谎言弥天的罗马的同时,马梅特还用莫斯和阿诺这两个角色展现了竞争的残酷性,作为阿诺的同事,莫斯甚至准备利用并牺牲阿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莫斯向阿诺表示应该合力给米奇莫里公司“一击”时:

“莫斯:如果我们就是这帮家伙,把办公室弄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就像是被打劫过,我们拿走那些该死的生意……然后到谢利格拉夫那里去。

阿诺:我们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kamet 17)

阿诺开口之前的一个长停顿,反映出了他的迟疑与好奇心。马梅特在剧中通过莫斯的言语展示出其是如何一步步引起阿诺的兴趣的,“如果我们是那帮家伙,”开始的时候莫斯使用虚拟语气将自己的计划暂时压制以便在阿诺彻底掉进自己的陷阱之前不会拒绝自己。最终,当阿诺上当无处可逃时,莫斯才完全展示了自己残酷的阴谋。

“阿诺:所以你是说,今晚你一定要进到办公室并且……

莫斯:是你……

阿诺:你说什么?

莫斯:你。

(停顿)

阿诺:我?

莫斯:你总要做些什么的,乔治。我已经让你进了这个局,你一定得去。” (kamet 20-21)

莫斯在对话中反复使用了“你”字,反映出他要求阿诺去抢劫办公室的强迫性。这让阿诺陷入了一个僵局,无论他是否同意去抢劫,都将会出现恶果。这里阿诺的再次停顿则反映了他的错愕与恐惧。而莫斯的回答则彻底显现出残酷无情,他强调无论阿诺认为抢劫是不是一个停留在口头上的假设,阿诺都别无选择必须去干。当阿诺问莫斯为什么要诓骗逼迫他时,莫斯的回答简单冰冷“因为你听到了”。到这里,莫斯的语气彻底将推销员的狡诈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忍表现得淋漓尽致。

马梅特在每一幕中都用不同的角度和方法刻画了推销员为了减轻事业压力,获得成功而使用的欺瞒手段。剧中每个角色的所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金钱至上成为每个人价值观的核心,因此导致了推销员之间的残酷竞争。如果一个剧中的推銷员想要有良好的业绩,那么就必须要去欺骗客户,算计同事。这与最早美国梦求通过勤劳诚实的劳动去获得是相互矛盾的。

“如果说米勒只是把推销这一行当作为悲剧创作的素材, 态度还较为温和含蓄的话, 那么在《推销员之死》问世35 年之后马梅特对该题材的处理无疑要激烈无情得多。《推销员之死》哀悼的是美国梦之死, 而在《拜金一族》里, 美国梦的死亡已然是既成事实, 马梅特撕开这个民族神话, 让人们看到其腐朽的实质。”(柯英 109-110)

三、梦的根源:悲剧的社会因素

《推销员之死》与《拜金一族》有着相似的社会因素与外部因素。正是这些因素让每个推销员都处在极大的谋生压力下。“米勒自己曾多次表示美国梦是美国作家作品的根本主题之一,在三十年代他亲眼见证了这个迷梦的陷落”(Bigsby 48)美国三四十年代在经历了经济危机,二战的创伤后,社会关系与结构都发生了很大改变。个人主义,拜金主义横行,普通人的工作压力、生活压力不断增大。《推销员之死》中的洛曼一家也是这个时期很多家庭的写照。剧中,洛曼数次抱怨家里房子与周遭环境的狭窄拥挤,暗示了不曾实现的美国梦让他的希望落空。“人家在这儿把咱们困成这个地步。” (Miller 12)这里使用了“困”字,展示了生存环境的局促与洛曼的挫败感,看似轻蔑的话语事实上表明了洛曼没能住进理想中的大房子,也缺少事业上的成就。洛曼在句中说的“他们”代表的正是掌权者。当他再次抱怨自己的居住条件时,更直接的谴责了资本主义社会本身:“人越来越多!国家败就败在这点上面!人口控制不了。竞争激烈得叫人发疯!闻闻那座公寓房子一股臭味!” (Miller 12)“竞争”以及“更多的人”展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竞争的开放性与残酷性,以至于达到失控的状态,让整个社会变得冷漠没有人情味。显然,洛曼在这样的竞争中输的一败涂地。

尽管洛曼不断失败,但是他也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自救的机会。只是这样的努力依旧是徒劳的,当他询问老板霍华德,能不能为他提供一个容易挣钱的机会好帮他让一切回归正轨时,霍华德却拒绝了他,甚至雪上加霜的开除了洛曼:

“威利:霍华德,你把我解雇了吗?

霍华德: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威利。” (Miller 65)

辛苦了大半辈子最后却落得被解雇的下场,洛曼丢了饭碗,梦想也破灭了。米勒通过洛曼这一角色,强烈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无情。

“在米勒生活的 1949 年,美国梦尽管开始腐败,却仍然拥有道德、甚至精神方面的内涵;到了马梅特生活的 1983 年,美国梦的死亡已然是既成事实,剧作家撕开这个民族神话,让人们看到其腐朽的实质——没有血肉、没有灵魂,沦落成达尔文式的、毫无道德可言的竞争与贪婪的结合体。”(蔡隽 163-164)《拜金一族》中所展示的社会也正是导致推销员之间恶性竞争的根源。这些推销员共事的米奇莫里房地产公司开展了一场销售竞赛,第一名可以得到一辆凯迪拉克,第二名可以得到一套餐具,而其余的人都要被解雇。

“莫斯:他妈的,卖出去一万,你就能得到一副餐具……

阿诺:那些卖的多的……

莫斯:推销失败,‘我们就要开除你……不,这方法也太古老了……这根本就是不对的。‘不然我们就要开除你。根本不对。”(kamet 13)

马梅特连用了两次“根本不对”展现了莫斯对这场竞赛的厌恶与不屑,句中同时充满了各种咒骂的语言,充分反映推销员们都始终处在极大的压力之下。正是这场竞赛,直接导致了各推销员之间的互相竞争与欺骗乃至犯罪,使得推销员们的美国梦彻底崩陷。这里,竞赛正是资本主义社会因素在剧中的具体体现。

剧末真相被揭开,抢劫办公室的其实是莱文尼。莱文尼为极端害怕保不住工作的焦虑情绪让他走上了这条犯罪的道路,他嗫嚅道“他们会开除我的。我需要这些生意,现在就需要。”

马梅特连续两次在急促的短句中使用了“我需要”,凸显出莱文尼走投无路的绝望之情以及无比渴望成功所带来的重压。然而莱文尼的对威廉姆森的乞求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尽管有几次威廉姆森有一点松口的意愿,最后却因自身不能得利拒绝了莱文尼。

威廉姆森:每单给我一百美元。

(停顿)

莱文尼:现在?(停顿)现在?……

威廉姆森:我希望可以。

莱文尼:你这个混蛋…… (kamet 8)

威廉姆森也象征着资本主义社会本身,他对莱文尼的言行清晰地展示出了这个社会毫无同情心可言。整个社会体系的冷酷与其带来的重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即使对罗马这样能力十分过硬的推销员而言,在压力下也会产生严重的焦虑情绪。在第二幕的开始,罗马冲进办公室的急切想知道自己的合同是否被盗时,言语之间就分明透露出了这种情绪:

“威廉姆森:他们没有偷走你的合约。我离开前就放好了。

……罗马:噢,骂的。妈的(他开始踢桌子)妈的,妈的,妈的!威廉姆森!!!

威廉姆森!!!(他开始撞威廉姆森刚走进的那扇门,试图打开,但却发现上锁了)把他妈的门给我打开……” (kamet 27-28)

尽管罗马已经在推销员中算是成功的典范,但是依旧难以逃离焦虑。马梅特在这里甚至用到了舞台的动作指示(踢桌子,急着开门)以及大量脏话甚至连续的感叹号让罗马的急迫感和焦虑感一览无遗。“在金钱与业绩的重压之下,地产经纪人之间的关系从语言开始扭曲。他们在现实中的无助与无能转化为语言暴力脱口而出,而逞口舌之快正表现了他们面对人生现实而无可奈何的悲哀。”(胡开奇 85)

社会因素与各种外部环境因素在《拜金一族》和《推销员之死》中都至关重要。它们导致了洛曼的人生失败,让他在追求扭曲的美国梦之路上苦苦挣扎;也是导致众房地产推销员互相欺骗互相争斗的压力与绝望的根源所在。

总结

《推销员之死》中的洛曼一直在欺骗家庭甚至自我欺骗自我麻痹,米勒通过这个角色展现了美国梦开始变得扭曲起来,苦苦挣扎追求它的人也终会希望落空甚至走向自我毁灭。在35年后的《拜金一族》中美国梦则彻底扭曲变形,马梅特更加关注金钱,利益,与成功在导致推销员做出各种不道德行为的过程所起的催化作用。无论是洛曼还是莱文尼,米勒与马梅特在角色的刻画上,都重点展示了这些角色对失败的恐惧,以及自己我欺骗的可悲。同时,两位作家都在剧中强调了社会因素及外部因素所带来的压力是导致这些角色互相争斗,自我毁灭的根源所在。两部剧作时隔35年,同样以推销员作为剧本的主角,反应出了腐朽美国梦在几十年间走向愈加扭曲的境地,让读者与观众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冷酷,欺骗与迷茫,是美国剧坛乃至整个文学史上具有丰碑意义的两部作品,永恒地为世人展现着它们的魅力。

参考文献:

[1] Bigsby, Christopher.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Arthur Miller.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2] Jun, Cai[蔡雋]. 大卫·马梅特戏剧伦理思想研究. 苏州:苏州大学,2013

[3] Kaiqi, Hu.[胡开奇].戴维·马梅特的《地产商人》.剧本,2008(5):83-88

[4] kamet, David. Glengarry Glen Ross. London: Methuen Drama, 2006

[5] Miller, Arthur. Death of a Salesman. London: Penguin Classics, 2000

[6] fingting Pan[潘婷婷].《推销员之死》中“好人缘”哲学的分析.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06

[7] Vorlicky, Robert H."Men Among the Ruins." Ed. Leslie Kane. David kamet 's Glengarry Glen Ross: Text and Performance. New York: Rouledge, 2013.

[8] Wilson, Edwin. “Theatre: Lives of Salesmen”. New York Theatre CriticsReviews , March 5, 1984.

[9] Ying, Ke.[柯英].失梦人的悲歌——解读大卫·马梅特的《拜金一族》. 戏剧, 2009(2):107-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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