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霖
(怀化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南 怀化 418008)
湖南侗族地区说唱文学的传承现状调查
——以通道县为例
雷 霖
(怀化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南 怀化 418008)
湖南侗族同其它民族一样,有着自己丰富多彩的说唱文学,包括“刚锦”、“多锦”、“刚锦多锦”、“刚款”以及各类民间仪式中的说唱,它们是侗族文学和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但随着时代的演变,说唱文学的传承发生了新的变化。以说唱文学传统保留较好的通道县为例,对湖南侗族地区说唱文学的传承现状做田野调查,以期对侗族说唱文学的主要类型、基本特征以及传承保护等问题进行较深入的讨论。
湖南侗族; 说唱文学; 传承现状
说唱文学又称讲唱文学,是属于俗文学范畴的文学形式,学术界将之作为说唱文学的底本而归之于曲艺。目前对说唱文学的界定有两种代表性的观点:一是叶德均于1952年提出的“讲唱文学”的概念,他指出“讲唱文学”是“用韵散两种文体交织而成的民族形式的叙事诗……由说的散文和唱的韵文两部分组成”[1],这是对说唱文学较严密的定义。二是学术界普遍的看法,认为说唱文学分为三类:一是以说为主,只说不唱,如评书、讲话;二是以唱为主,只唱不说,如清音、小曲;三是说唱结合,如弹词、鼓词,这是对说唱文学较宽泛的定义。按照叶德均先生的定义,很多都不属于说唱文学范畴,尤其是许多少数民族的说唱文学。但如果将说唱文学理解为说唱艺术的底本或文本表现形式,那么少数民族吟诵体韵文也可以作为说唱文学中的一类纳入到说唱文学的研究中来。下面就湖南侗族说唱文学的主要类型,以及通道县以琵琶歌为代表的说唱文学的传承现状做一个简单的介绍。
一与其它众多民族一样,侗族也具有自己的说唱文学,即自己的曲艺。那么它有哪些类型呢?目前尚无定论。有侗族文学研究者把侗族曲艺分为四种:“刚锦”——即说故事、“多锦”——即唱故事、“刚锦多锦”——即说唱故事、“刚款”即念诵款词[2]。这几乎代表了当前侗学研究者的共识,如过伟的《侗族曲艺的艺术特色》、张勇的《侗族曲艺交流研究会在榕江三保召开》、郎雅娟的《侗族曲艺艺术研究综述》等文章都持这样的观点。但也有学者提出异议,如杨进铨在《“津”的侗族曲艺的代表曲种——兼与普虹商榷》指出,一般的讲故事不是曲艺,而只有由歌师艺人表演的“说故事”才是曲艺,它具有一定的表演性,并适当穿插韵文。作者也不同意将侗族的早期款词列入侗族曲艺的范畴,认为早期念诵款词一般用于庄严肃穆的场合,不具备曲艺的娱乐功能,所以他认为“津”(jenh)才是侗族曲艺的代表曲种。文章概括了“津”的四个特点:讲唱结合、韵散相间,多数有乐器伴奏,表演者有一定的音乐修养、善于创作,有师承、有唱腔、有底本。作者最后指出,侗族曲艺主要是“津”,它由说唱“津”和刚“津”组成,刚“津”又包含两种形式:传奇说书(讲故事)和文艺性“刚款”。
杨进铨先生的观点有一定的合理性,他将一般的说故事(散文体)与曲艺中的说加以区分,使得对说唱文学体裁的界定更加细致。但是他出于曲艺的娱乐性功能把早期念诵款词置于说唱文学之外,又有一点不妥。因为侗族早期款词虽然用于庄严肃穆的场合,但它具有自身的格律、音调和韵文形式,具有一定的仪式性和表演性,带有曲艺的基本特征,所以也应该作为说唱文学的形式之一。在侗族文学中,叙事类的款词、古歌、垒词(白话)和歌师摆古,同韵文体的神话史诗吟唱一样,既不同于歌唱,也不同于平常说话,呈现为吟诵体或者朗诵体的文字形式,介于说和唱之间,因此可以将之纳入说唱文学的范畴中来。总之,侗族说唱文学中说类有叙事类款词(kuant)、古歌、垒词(lix,也称白话)等,唱类有叙事歌,又说又唱类有“君”,也有称“经”、“锦”、“津”,它们只是汉语读音的不同,侗文一律称为“jenh”。
另外需要补充的是侗族带有某些祭祀宗教意味的风俗仪式中也有说唱文学的存在,例如湖南新晃、贵州锦屏等地中元节的唱桃源洞,湖南会同民间的唱土地神等仪式就是很好的例证,只是目前学术界仅作为风俗去研究,而没有开拓其作为说唱文学的功能和价值,这是一块有待发掘的领域。上述对侗族说唱文学的划分是广义范围的,而在侗族文学史等书中,仅将“君”作为说唱文学体裁,如《侗族文学史》编写组编写的《侗族文学史》、杨权的《侗族民间文学史》、过伟的《侗族民间叙事文学》等都持相同的划分,这是狭义上的。但这两种划分并不矛盾,只不过对广义的侗族说唱文学的研究能更全面地探讨侗族说唱文学的流变与文学史价值。湖南侗族说唱文学类型与上述基本一致,当然相同的说唱文学类型在湖南、贵州、广西等地会存在一些差异,体现出一定的地域特色,这也是有待探讨的课题。
而在侗族说唱文学类型中,叙事琵琶歌所占的比重最大,它分为“嘎常”(gal xangc)和“嘎君”(gal jenh)两种体裁。“嘎常”体是只唱不说的,每一小节,先以简短的几句歌词来交代人物、情节或场景,然后便大段地抒情,以此组合全篇,具有较强的抒情色彩。“嘎君”体也叫“嘎锦”、“嘎津”,湖南通道歌师称之为“嘎经”,它的特点是边说边唱,一般是先说后唱,唱罢再说,韵散相间。说词主要用于交代人物、情节、场景,唱词主要则用来抒发情感。说的部分语言简练富有韵律,多借用款词的形式,具有较强的语言感染力。而唱的部分则继承了侗族源远流长的歌谣传统。叙事长歌通过曲折生动的情节塑造人物形象,不同的长歌共同组成侗族琵琶歌的人物画廊,歌的内容涉及到侗族的民俗风情、家庭婚姻、历史事件、宗教信仰等。自琵琶歌在清代兴盛后,贵州、广西、湖南侗族地区出现了一批又一批的优秀琵琶歌师,他们能编会唱、技艺娴熟,在三省交界地区到处传唱,并培养一代又一代的琵琶歌接班人。在湖南省通道县还活跃着一批琵琶歌师,他们痴迷唱歌、歌喉优美、歌艺精湛,自觉从事琵琶歌的传承工作,相继被评为琵琶歌的省级传承人,如通道名歌师石志运和吴永春等。
歌师这个群体在侗族传统社会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侗族民歌中有唱到:“十二种花朵茶花最艳红/十二种树木杉木最有用/十二种骨头龙骨最重沉/十二种师傅歌师最受人欢迎敬重。产生于1900年前后的《歌师传》114行,叙述了14位侗族歌师以及他们创作演唱的19部作品,这些作品涉及到了侗族的族源传说、历史人物、人情风物等诸多方面[3]。与很多少数民族一样,侗族是没有文字的民族,历史文化靠口耳相传,所以口传文学非常发达,而歌师就成为口传文学的表达者与传承者。从这个层面上说,歌师是侗族社会的知识文化精英,侗族传统文学的传播者,侗族的文学家和音乐家,侗族文化传承不可缺少的媒介。
作为一名歌师,必须具有出众的记忆能力,像说唱文学中的“经”(君),一般都是长篇大本,情节曲折,故事容量大,说词加唱词有时要唱几天几夜,歌师完全凭记忆记录歌词,演唱故事情节。所以没有良好的记忆能力,是无法胜任歌师这一角色的。此外,歌师还要懂得记歌和编歌,侗族地区负有盛名的歌师都是编歌的好手,如侗族著名歌师陆大用十八、九岁就能自己编歌。编歌必须要懂得声律,侗歌对音律的要求是比较严格的。侗歌的韵分得很细,有尾韵、腰韵和跟韵(内韵),不仅每句要押韵,每句的内部也有严格的韵律要求。不仅歌词有韵律,就是说词也要讲究韵律,它区别于一般的口头说话。歌师编歌时如果不懂得韵律,那是会让人嘲笑的。在侗族民间,婚丧嫁娶、日常劳作、休息娱乐等各种场合都要唱歌,尤其是一些大型歌会,或者是鼓楼建成这样重大场合,都要请歌师去演唱,这些歌都是现场编唱。所以侗族歌师不仅要能编歌,而且还要擅长现场编歌,这种即兴编创能力,一方面需要长期积累词汇,一方面需要精通韵律,并要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根据场合和人们的心情编创适宜的歌谣。
歌师还肩负传承的重任,所以记歌、培养学生也成为歌师的职责之一。在清代,由于汉族文化逐渐深入侗族地区,有些歌师接受了儒家文化教育,学会了汉语,用“汉字记侗音”的形式来记录侗族口传文学,使很多作品得以流传。正因为这样,歌师学歌的经历都是丰富而曲折的,石志运歌师如此,通道县另外一位省级琵琶歌传承人吴永春歌师也是如此。吴永春歌师十二岁正式开始学歌,十四岁从中学辍学后,去往通道侗族自治县黄土乡,参加了县里面举办的侗文化学习班学习侗文。由于掌握了较高的侗文的记写能力,歌师年轻的时候跟随许多老歌师学歌、记歌,过硬的侗文基础给歌师的编创带来了非常大的便利。凡是听到哪里有师傅有新歌,就去拜访和学习,并尝试用侗文记录侗歌,只要没有新歌唱了就去找,渐渐为自己创作新歌积累了大量的素材。
吴永春歌师学习琵琶歌的过程同样艰苦。他年轻的时候为了去学一首歌,花费了不少心思。歌师曾经在通道自治县独坡寨的一个老师傅家里学歌,那时候没有录音设备,都是用手写,为了把一首歌完整记录下来,整整一个晚上,记了二十九页纸。1998年,一个广西的独洞乡干冲村老歌师叫覃慧月,编了一首爱情故事的嘎经,叫《山芝修心》,编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但老歌师不会弹唱,多次来到吴永春家里,请歌师帮他唱出来。整首歌四百五十七句,记录了二十一页纸,用琵琶弹唱三个多小时。正是经历了这些过程,吴永春掌握了大量的传统歌谣。《二度梅》、《白玉香》、《珠郎娘美》等经典的侗族说唱曲目,他都能完整地弹唱。因侗文基础好记录方便又记得快,目前为止,他收集整理了一百多首经典琵琶歌,自己也创作了六十多首琵琶歌[4]。正是通过歌师这一特殊群体,侗族的文学与文化才得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然而,时代的巨变也使得说唱文学的内容和传统的传承形式发生相应的变化,出现了一些新的特点。
三毋庸置言,侗族社会正感应着现代化的脉搏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交通的便利,信息的畅通,现代传媒和娱乐的广泛传播,已经深刻影响了侗族地区的日常生活。传统服饰除了在节日和庆祝活动中穿着,平时已被现代服饰替代;往日“行歌坐夜”的风习让位于网络和手机;深情款款的侗族歌谣置换成一波一波的流行歌曲。传统被现代的洪流裹挟,举步维艰,侗族的说唱文学也面临着这样的局面。随着打工潮的到来和现代学校教育的普及,青年一代对本民族说唱文学传统越来越隔膜,表现有二:一是学歌的少,二是对本民族说唱文学的一些经典曲目所知不多,从中可窥现代文明和汉族文化的强势影响。
面对这样的历史境遇,如何将侗族丰厚的说唱文学传统延续下去就成为一道重要的历史课题。所幸的是,保护地方文化已成为全国上下的共识,通道县政府为此做了大量的努力,在对侗族说唱文学资源的保护方面做出了许多有意义的尝试,归纳起来有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由有关部门牵头,组织各方力量,抢救、挖掘和整理侗族文化,其中涉及到说唱文学的有《中国湖南通道侗族文化遗产集成》丛书中的《侗歌大观》、《侗戏大观》、《中国侗族歌谣故事精选》、《中国少数民族文化古籍登录——湖南侗族》(通道卷)等。二是培养一批年轻的传承人,加大传承人的培养和支持力度,尤其是注重年轻文化爱好者的培养。通道县的做法是成熟一个,申报一个,及时将石万斌、吴彩霞、吴四海等32位申报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吴永春、石志运等为省级非遗传承人。
当然,民间说唱文学传承人在传承过程中也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他们将传统的传承方式与现代文明相结合,谱写出新的历史条件下说唱文学传承的新篇章,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吴永春歌师。随着传统农耕社会的逐渐消逝,现在的侗族地区很少有人有时间在鼓楼坐下来,听几个小时的弹唱,在这种情况下,像侗族说唱文学中主要形式之一的琵琶歌开始改变它的表演形式,来迎合观众的口味。首先是内容上的调整,除了演唱经典的曲目像《珠郎娘美》之外,更多的是弹唱反映现实生活的作品,如吴永春歌师创作了很多反映侗族人民现实生活与情感的歌,如《打工苦》、《离婚记》、《婚外情》、《病中情人》、《金波浪漫往东流》等,这些歌受到了侗族人的喜爱。二是缩短表演时间,传统的琵琶弹唱时间很长,有些嘎经甚至要弹唱几天几夜,如《珠郎娘美》,这种长篇说唱到现在已难以为继。考虑到观众的需求,吴永春歌师的演唱基本上是十五分钟左右,演唱最精彩的情节段落。三是简化表演程序,传统琵琶歌由开场歌、孝顺父母歌、叙事歌、散场歌四个部分组成。现在表演基本上只保留叙事歌部分,叙事歌也只弹唱主要的故事情节。四是将其它的表演形式引入琵琶弹唱表演中,如吴永春歌师在表演中增加快板、新侗歌、改编后的流行歌曲(用侗语演唱)等内容,收到很好的演出效果。五是利用网络,拓展传承的新渠道。吴永春歌师在进行琵琶歌传承时最值得人称道的是他对互联网的利用,他是目前为数不多的运用网络教学来传承琵琶歌的人。他自编了侗族琵琶歌教学本,2013年3月,歌师请来了当地的摄影爱好者、侗族风情网新闻版版主陈兴彬,为他现场录制了一期《侗族琵琶歌讲座》教学视频[6]。每一课都先用侗语讲授一遍,再用汉语逐一解释。古老神秘的侗族“琵琶歌”,借助网络产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传承效果。短短几个月,教学视频点击量已经达到了十几万次,北京、广州等地网友留言纷纷表示支持和肯定。
陈兴彬与吴永春的合作,让侗族琵琶歌的传承出现了一个崭新的起点。吴永春的所有作品,包括传统和现代新编和改编的歌曲,几乎都能在网上搜到,在通道侗族自治县非物质文化遗产网中有他的个人网页,他的所有作品都被分类,视频和音频都能够在线观看。特别是吴永春歌师的《侗族琵琶歌教学》视频从琵琶的源流、种类、琵琶的结构、琵琶的弹奏、歌词和旋律的结合、琵琶歌的韵律等做了详细的讲解。讲解详细生动,深入浅出,非常适合初学者学习,旋律有谱例(简谱)、歌词也有例句进行细致深入的讲解。视频还将侗语讲解做了汉语的字幕,所有教学的例句都是“汉字记侗音”的形式,这样即使完全不懂侗语的人,也可以通过讲座来了解和学习侗族琵琶歌。这种新的传承方式,极大地方便了对侗族琵琶歌感兴趣,但没有条件跟随在歌师身边学习的人们学歌的愿望。这种顺应网络时代新的传承方式,突破了传统侗歌传承血缘、业缘、地缘传承的单一局限的模式,在互联网的巨大空间和平台上,给民间文化的传承发扬赋予一种全新的路径,使侗族说唱文学的传承范围更广,传承的面更宽。
说唱文学作为湖南侗族主要的文学形态,在侗族的历史、文化、村落建构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还有待于我们更深入地挖掘。作为侗族传统文化重要的组成部分,说唱文学传统应该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得到传承和延续,如何更好地传承和保护它将成为摆在我们面前的重要课题。
[1]叶德均.宋明讲唱文学[M].上海: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1.
[2]普虹.浅谈侗族曲艺[J].贵州民族研究,1986(2).
[3]侗族文学史编写组.侗族文学史[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88:189-191.
[4]郎雅娟.永春的春天[J].鼓楼,2014(2).
[5]吴文广.活态保护 动态传承 繁荣侗族文化——通道挖掘和丰富侗族村寨旅游文化内涵的调查与思考[A].湖南省侗学研究会2015年年会论文集[C].2015(7):25-27.
[6]吴永春.琵琶歌讲座[M/CD].http://123dxw.com/tv.
Investigation on the Present Situation of Rap Literature Inheritance in Hunan Dong District——Taking Tongdao County as an Example
LEI Lin
(CollegeofLiteratureandJournalismCommunication,HuaihuaUniversity,Huaihua,Hunan418008)
Dong nationality in Hunan,like many other peoples,has its own rich and colorful rap literature,including the“just Kam”,“multi-Jin”,“more just Kam Kam”,“just styles”,as well as raps in all kinds of folk ceremonies,which are the important parts of Dong literature and culture.But with the evolution of the times,new changes have taken place in rap literature inheritance.This paper takes the Tongdao County where rap literary tradition retains good as an example and does fieldwork on the inheritance status of rap literature in Hunan Dong areas,in the hope of discussing more deeply about its main types,basic features,heritage protection and other related issues.
Dong nationality in Hunan; rap literature; inheritance status
2015-10-31
湖南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湖南侗族说唱文学研究”(15YBA315);湖南省民间非物质文化研究基地招标项目“湘西侗族说唱文学叙事研究”(FWJD2015—8);湖南省重点建设学科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阶段性成果。
雷 霖,1971年生,女,湖南沅陵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少数民族文学。
I29
A
1671-9743(2015)12-00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