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有幸基本走完了中国境内的南北两条丝绸之路。上世纪的九十年代,我在西北工作,断断续续的几年间,从西安到兰州,穿越河西走廊,多次进入塔克拉玛干探访古城,最后翻越葱岭(帕米尔高原)到达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国。当我越过乌鞘岭,进入富有传奇色彩的河西走廊时,目睹一座座荒废于茫茫戈壁中的古城,简直难以想象汉唐盛世北方丝绸之路上的繁华,更不用说那些掩埋于黄沙之下的楼兰、精绝古国了。到底是自然的变迁,还是人为的损毁,难以翻开厚重的历史书卷去探寻真相。断垣残壁讲述着昔日的辉煌,历史的积淀只剩下“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故事,当那一瞬的月光掠过漠域中再不见狼烟的烽燧,我仿佛看见了汉武唐宗的伟烈丰功!
如果不讨论丝绸之路的复兴,仅就古道来说,北方丝绸之路早已消失在历史与自然的深处。战争杀戮,气候变迁,到了宋元以后,这条道路不再见诸于史册。人们将目光转向大海,开拓了海上丝绸之路,但随着明朝后期的闭关锁国,这条道路也很快消亡。只有隐匿于西南崇山峻岭间的南方丝绸之路,从它的诞生直到结束,虽然它不像另外两条丝路那样显赫,没有张骞、郑和那样的丰功伟绩,但它出现之早,结束之晚,从战国时期直到20世纪的上半叶,两千多年来从未停息,远远超过了另外两条丝路。
当我们在策划“南方丝绸之路”专题的时候,我的眼前总浮现着荒无人烟的沙漠中那座孤零零的佛塔——那座楼兰古城中的佛塔,苍凉而又悲壮。在北方丝路上的楼兰古国消失的同时,南诏古国在南方丝路上崛起,修建了著名的崇圣寺三塔。每年的农历三月,来自于南亚各国的客商与中国各民族一起在三塔旁聚集,一街赶千年,千年赶一街,“三月街”的盛会直到网络时代仍然没有被“阿里巴巴”取代。
当我沿着南方丝路行走的时候,感受到的是一种生命蓬勃的气息,即便是关楼坍塌,道路变迁,但依着这条古道生存的人们却始终未变。也许从商人变为了农民,也许从赶马人变成了驾驶员,不变的是他们仍然生活在古道的两侧。对他们来说,古道依然活着,即便它已成为历史,那也只是一段脱水的历史。一旦遇到湿润的目光,有血性的心灵,它便又重新活了起来,连同所有那些枝枝蔓蔓的,毛绒绒的细节。在这些细节里,遗留在南方丝路旁的老街古镇里的苍凉建筑,还述说着一个个家族曾经的光荣与梦想;还有那条铺着青石板,宽五尺的道路,仍在承载着山里人的希望。金沙江、北盘江、澜沧江、怒江……流走的是江水,流不走的是山峦,就像马帮消失以后的古道,只是在心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