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鑫 摄影/何林隆 王鑫
佛香宝光寺一花一叶总关
文/王鑫 摄影/何林隆 王鑫
在普罗大众的印象中,基督教和天主教总是深入俗世,救赎大众,佛教却躲进山林,孤灯苦影。然而在成都城北的新都宝光寺中,这里的僧人却用他们的智慧与感悟创造出了一种像基督教和天主教一样积极主动的生活禅。在这座古雅的佛教丛林中,生活就是禅修,禅修就是生活。
红墙构成的弯弯曲曲的夹道,是颇有意味的建筑设计
①宝光寺规模宏大,藏经丰富,僧徒众多,是清朝以来中国南方“四大佛教丛林”之一
离成都市区北十多公里,在新都城车水马龙的街巷间,一座红墙黛瓦、高塔飞檐的古刹在古树浓荫间兀然而立,袅绕的佛香缥缈不绝,这便是闻名巴蜀的新都宝光寺。千百年来,它置身川西最古老的繁盛之地,经过历朝历代僧众的不断修葺,终成如今这座规模宏大、格局严整的济世丛林。穿行其间,只觉梵音悠扬,佛香袅绕,仿佛一幅充满禅意的幕布,安静地悬挂在喧嚣都市的舞台后,将青灯古佛的悠然独立于红尘俗世的庸碌之上,虽属不同的世界,却在新都这座城市里和谐共生、融为一体。也许,对于“禅”的解释,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然而在宝光寺,“禅”的含义只有一种,那就是生活。
倘若你是站在高处俯瞰新都城区,定会被眼前所见惊住:硕大的一座新都城,近景是绵延不绝的佛寺宝刹,一座座佛塔、经幢与大殿密布其间,俨然一片禅香佛国的景象;远景是车水马龙的都市,高楼林立,大厦森然,那是红尘俗世的领地;中景则是城中的桂湖,好似画卷中的一抹留白,为新都这座城市留下了一抹诗情画意,更为佛国与俗世留下了一条绿色的分界线。我去过很多地方,包括那些著名的佛兴之地,却从未在一个现代繁华的都市里,看到僧俗两界如此交会圆融。生活与禅意,在这里似乎只是城市的一体两面,互相融合,却又各具特色。
因为早晨刚下过一场小雨,等到午后时分,氤氲的烟雨变得愈发缠绵瑰奇,城市的轮廓也被渲染成一幅淡雅的山水画。清爽的春风拨开阴霾,天空变得透彻起来,就连远处红墙黛瓦的宝光寺,也似乎在向我发出无声的邀请。于是,我收拢雨伞,决定进寺“参禅”,参悟这份将红尘融于佛香中的悠悠禅机。我沿着新都城区的宝光街一直前行,走进一个宽敞明亮的城市广场,广场的四周是鳞次栉比的商铺,有卖杂货的,有给人算命的,更多的则是出售一些香烛果品,喧闹而有序。广场不大,走到尽头便是宝光寺的山门,抬头一看,一道古朴典雅的石门矗立于眼前,乌黑的门楣顶端,“宝光禅院”四个楷书的金字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透过石门向里望去,只见宝殿森严、塔刹巍然,阵阵木鱼声缥缈入耳,与门外商贩的叫卖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道佛门,隔出了两个世界。
宝光寺,古称“大石寺”,雄踞成都平原北首,于人烟辐辏、车马骈阗处设立伽蓝,形成了“烟霞无定相,闹市听梵音”的佛国景象。千年风云变幻,宝光寺的时光也仿佛凝固了一般,朱门红墙,飞檐重叠,与周围陆续建起的现代楼房相比,却也不显突兀,是这尘世喧嚣中的一片静土。作为中国南方“四大佛教丛林”之一,宝光寺在建筑风格上兼容并蓄,融中国不同历史时期的佛寺建筑风格为一体,是中国佛寺建筑艺术的经典之作。宝光寺拥有一塔、二坊、三楼、四殿、十二堂、十六院,鳞次栉比的殿宇合围出数十个重重叠叠的天井院落,在150多亩的土地上延展出整齐又灵动的建筑空间。行走其中,即有层层递进、殿宇庄严的厚重,亦有“一步一景、步移景异”的灵动秀美。在布局上,宝光寺以南北中轴对称,轴线南起“福”字照壁,经山门殿、舍利塔、七佛殿、大雄宝殿、藏经楼,止于紫霞山。中轴线两侧分布有东西牌坊、钟楼、鼓楼、东西两厢,外围两侧还有净土院、罗汉堂、普洞塔和塔林。屹立于天王殿与七佛殿之间的舍利塔是早期佛寺“寺塔一体、塔踞中心”的塔院式格局的鲜活样本,体现了追随印度佛寺的盎然古风。这种塔院式格局曾盛行于汉以及南北朝时期,为今天国内寺庙所少见。后来,随着佛教的中国化推进,佛像礼拜和佛殿地位逐渐突出,佛寺经历了由以塔为中心到塔像并重、再到以殿为中心,各级殿宇有序排列的丛林式格局的历史演变。此外,代表中国封建文化巅峰的唐宋两朝,也在宝光寺的建筑中留下了诸多印记,如钟楼、鼓楼与两庑连为一体就是唐宋时期的楼阁式格局,而七佛殿与大雄殿前后次第排列和作为禅宗寺院有着“寺中置寺”的净土院也是唐宋佛寺的风范。
②、③整座寺庙建筑规模宏大,它们掩映在城区的茂林修竹当中,营造出了一个“香火缭绕,只闻禅香”的宁静空间
不仅如此,由于一千多年的文化积淀,宝光寺内还藏有丰富而珍贵的历代文物,居四川众寺收藏之首。在这些珍贵的文物宝藏中,既有锡兰王亲赐的两颗一黑一白佛祖舍利、暹罗王亲赠的贝叶经、缅甸汉白玉卧佛等佛家至宝,也有大量珍贵字画,如宋徽宗《白鹦鹉》、赵孟頫《五马图》、元代金银粉书《华严经》、张大千的敦煌临摹上品《水月观音》、徐悲鸿的巨幅《立马图》等艺术珍宝。这些价值连城的无价瑰宝,在这里娓娓诉说着这座千年古寺的故人和往事。
收拢遐思,迈过高高的门槛,我进入山门殿。山门殿是入寺后的第一座建筑,殿宇高大巍峨,殿内的两侧各塑有一尊护持佛法的天神,名曰金刚力士。他们身披璎珞,手持宝杵,正襟危坐,神情肃穆。那威严的姿态、狰狞的表情,不由得让你相信,他们一定是在守护着什么,纵然人面不在,桃花成泥,他们也从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盘膝一坐,弹指千载。沿着小路徐徐前行,只见藏经楼畔,古木耸天,绿意盎然;七佛殿前,茂林修竹,清风徐来,树影婆娑,颇有“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诗意。徜徉在整洁的庭院里,周围安详而寂静,慵懒温暖的春日阳光洒在身上,心情也仿佛顷刻间就放松了许多。不仅如此,我发现入得宝光寺来,除了袅绕不绝的佛香,随处可见的机锋妙语也在时刻警醒着像我一样的参访者。譬如云水堂前,“从那里来”匾额一语问痴路人;对面的客堂檐下高悬“到这里入”四字点明参禅悟道门径;大雄宝殿前默念楹联妙语“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但觉醍醐灌顶、万籁俱寂。红尘里的千般烦扰在此刻得以净化,心灵通透澄明,这无尽的梵天佛音,让我在此刻也顿悟了玄妙禅机。
①罗汉堂后的太子亭是一座环形顶建筑,据说象征着生命的轮回
从山门殿出来,路过舍利塔,穿过“天台胜景”牌坊,沿着蜿蜒曲折的红墙夹壁徐徐前行,一座金顶红墙的佛殿赫然出现在眼前。我知道,这里便是名闻遐迩的罗汉堂了。宝光寺罗汉堂为清咸丰年间妙胜和尚募建,是我国现存四大罗汉堂中历史最久、规模最大的泥塑罗汉堂,素以塑像奇巧多姿而扬名天下。罗汉堂的建筑结构坚实,布局奇巧,全殿共塑佛菩萨、罗汉以及历代祖师像共577尊,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工艺精湛绝伦,堪称东方雕塑艺术上的一颗耀眼明珠。
记得曾读过汪曾祺先生的一篇散文,名为《罗汉》,里面写道:“罗汉大致有两种。一种是装金的,多半是木胎。‘五百罗汉’都是装金的。杭州灵隐寺、汉阳归元寺,都是。装金罗汉以多为胜,但实在没有什么看头,都很呆板,都差不多,其差别只在或稍肥,或精瘦。谁也没有精力把五百个罗汉一个一个看完。看了,也记不得有什么特点。一种是彩塑。精彩的罗汉像都是彩塑。”由此看来,汪曾祺先生对罗汉颇有研究,但若他有生之年到过新都宝光寺,遇见罗汉堂内这五百余尊彩塑的罗汉像,大概也会不吝笔墨,好好地大写特写一番吧?
步入罗汉堂,午后的耀眼阳光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宛如迷宫一般的罗汉堂内凉风习习,香烟缭绕,宛如佛国仙境。我穿行在这五百余尊罗汉之间,仔细地端详着每一尊罗汉的神情、观察他们的神态、揣摩他们的心境、猜测他们的身世,不知不觉间,竟在这座不大的罗汉堂内度过了大半个下午。那么,到底是什么吸引了我呢?我想,我也许是被这五百余尊罗汉塑像那极富生活气息的风格给感染了吧!不像其他诸佛菩萨那般超越了人性,眼前的这五百尊余罗汉活脱脱的,像是来自人间、来自你我的身边。这些彩塑的罗汉如真人一般大小,或立或坐于木质底座之上,在罗汉堂那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好似涅槃重生了一般。他们有的慈眉善目,温柔敦厚;有的怒目圆睁,嫉恶如仇;有的翘腿抱膝,怡然自得;有的张口振臂,谈笑风生;有的正襟危坐,合掌参禅;有的闭目托腮,若有所思;有的憨厚滑稽;有的狡黠老练;有的天真纯朴;有的城府莫测……眉眼之间,市井之气呼之欲出。
古代艺术家们在塑造这些罗汉形象时,并不以表面的花哨邀宠媚俗,而志在开掘形象丰富深刻的个性特征和心理内涵。这些彩塑罗汉像以形写神、以神表情、以情现心,摒弃了宗教作品一贯的冷漠,通过对每一尊罗汉的性格进行细致入微的刻画,从而体现出每尊罗汉的个性与特点。这种来源于生活的艺术,拉近了人与佛之间的距离。五百余尊罗汉好似五百余个普罗大众,有血有肉有悲有乐,而这五百余种不同的罗汉姿态,不正是人生百味的浓缩体现么?
在这些充满生活化的罗汉塑像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幻化空尊者。他左手执镜,右手撕开慈眉善目的老脸皮,露出的却是眉清目秀的少年脸庞。再比如阿难悉尊者笑着捏住普胜山尊者的耳朵,普胜山尊者则回应其一副呲牙咧嘴玩世不恭之态;罗侯罗多尊者正伸手摘太阳,而法上尊者则在他身旁卷袖伸手捞月。不远处,德自在尊者托腮凝思,服龙王尊者抚肩安抚他;半托迦尊者正与心爱的幼狮玩耍,突然,幼狮好奇地咬住他的左耳环直往下拖。这位慈悲的佛子,双手托着心爱的小灵兽,痛得嘴歪眼斜,埋下头来,不知所措,此情此景不禁让人莞尔一笑。他的身旁,光头赤脚的法王菩提跌坐在佛龛上,他僧衣半脱,裸露出肩头、胸乳和肚脐,右手则肘托在踞坐的右膝关节上,正拿着挖耳勺掏耳朵。那敛眉眯眼、咧嘴露齿的神态,即便是相隔上百年,也让人能切身感受到他此刻的舒服与安逸。在他的四周,分别身尊者正拉着他的衣襟,音调敏尊者镇定观望,而师子臆尊者则做出托举之势,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罗汉堂的正中央,一尊千手观音菩萨塑像兀然而立,她手中执有诸多法器,似笑非笑,目视脚下的芸芸众生……四下无人,罗汉堂内万籁俱静,我一个人穿行在这些罗汉排成的迷宫中,然而就在我蓦然回首的刹那,我却发现在这五百罗汉之间,竟有一位罗汉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眼神笃定而深沉。于是,这电光火石间的眼神交集,竟让我妄想着自己也融入了这些佛陀的得道弟子中,拈花一笑,静坐千年。
②、③宝光寺的罗汉塑像共有五百余尊,基本都是以土为质,上面再贴金彩绘,看起来森然有序,却各有姿态
极富生活气息正是这罗汉堂罗汉彩塑艺术的一大特色。这些昔日高居佛堂之上的菩提尊者,在这座宝光寺的罗汉堂内终于走下了神坛,以充满烟火气息的形象现身于苍茫人世。他们有了人的外形,却保持着佛的内心,他们虽静默不语,却已经走入了每个信徒的心灵深处。望着这些充满生活情趣的罗汉塑像,我不禁遐想,这些罗汉历经几个世纪的磨砺,汲取了多少日月风雨的力量与精华,又接受了多少善男信女的参拜与祈祷?佛之大美,原本静默、安详、庄严,无需唱念做打,无需丹青渲染,无需起承转合,仅仅只是那拈花一笑的莞尔,便已让我陶醉其中,欲罢不能。
①、②、③罗汉堂的彩塑像以形写神、以神表情,正是这种来源于生活的艺术,拉近了人与佛之间的距离
由这些精美绝伦的罗汉像,我想到了赋予他们生命与性格的古代工匠们。在一百多年前,塑造出这些罗汉像的无名的工匠们,也本与你我一样,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芸芸众生,要将这些罗汉造像刻画得如此惟妙惟肖,不仅需要极高的艺术造诣,更需要对佛陀的无限虔诚。当年,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能工巧匠们,凭着笃定的信仰和细微的观察,以融会各路技法的工艺,塑造出了这法相庄严而形神俱佳的一堂神佛。百年的时光里,这些工匠用他们的一双巧手和一颗佛心,在日日夜夜的塑造与修改中,为这五百余尊冰冷的罗汉塑像注入了生活的灵魂。这些工匠在赋予罗汉生命的同时,也将自己永远地镌刻在史册之中。徜徉在罗汉堂中,与这些罗汉目光交会的刹那,我仿佛也读懂了工匠们的良苦用心。
④宝光寺的斋堂外悬挂着名叫“梆”的长形木鱼,鱼头向外,表明这里是十方丛林
⑤宝光寺属于我国典型的禅宗丛林,因此也叫宝光禅林、宝光禅院
雨水冲洗过后,宝光寺变成了一个空灵澄彻的世界。檐角的铃铛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发出叮呤的声响。虽然宝光寺有着满眼的绿,但是能看到的却是院墙上静谧的黄,如诗一般隽永,如画一般淡雅。人间四月天,寒气已去,在这个雨后初晴的午后,我离开佛堂,遁入茶堂,在安逸闲散的茶堂内品一杯禅茶,看着绿绿的芽尖在水里慢慢地晕开、漂浮、散落,慢慢悠悠的,如同这里浸润的湿气缓慢散开,穿透这个舒适而静谧的春日午后。
在游客眼里,宝光寺是景点之一;在香客眼里,宝光寺是祈福之地;在我眼里,宝光寺是品茶圣地。“生无适俗韵,老欲结僧缘”,世人到这里或为游玩寻乐,或为祈福还愿,又有多少人能静下来听一段诵经,品一杯禅茶?“窗前一片浮青映白,悟入处尽是禅机。”古人饮酒促读,风流千古,而我却喜欢一个人独自在古刹内吟风弄月,品茶论禅。是的,我一直很钟情于寺院所发散出的空灵感,还有那微微的香火气息。在此处浅酌香茗,自有一分禅意,而我又是极怀念这种禅意的,似乎那中间有一种慧根在里面,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欲罢不能。
宝光寺的午后,安静而温煦。宽敞的茶堂里,一把把被磨得发亮的竹椅,被整齐地摆放在朱红色的茶桌旁,白瓷质地的茶杯茶盏摞在一起,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出珍珠般的光芒,微风徐来,茶香氤氲。这一切,无声地营造出了佛家茶道所追求的“和、寂、清、静”境界。在这样的环境中,饮茶者的心渐渐进入一个空寂的世界,一个禅的世界。在这个禅的世界里,我与宝光寺里的意寂大和尚静心而坐,促膝而谈。而袅绕的清香、悠扬的乐声以及茶道的各种礼节,也让我在眼、耳、鼻、舌、身、意的交融中体会了禅茶的意境。在我看来,禅茶的存在,除了一茶一味的体验,更多的则是让人在这行云流水,慢慢放松下来,打开自己,观照内心,领悟人生,明澈心性。见我持杯入定,若有所思,坐在我对面的意寂大和尚为我讲述“禅茶一味”的含义:“禅茶一味,实际上就是把喝茶当作礼佛、敬佛,修行、修心的方式,用品茶的过程完成禅修。茶遇水能舍,这是布施。茶可提神醒脑,这是精进。茶被采下后,还需经过诸多过程,才能有香茶,这是忍辱。茶香怕异味,这叫持戒。喝茶是一个修行静心的过程,这是禅定。茶能给人方便,让很多人受益,这叫智慧……”
我放下茶盏,目视窗外,暮春的晚风拂过翠绿的竹梢,竹林下,一泓清泉溪水在乱石上潺潺流淌。在这方茶堂内,茶炉里的红炭舔着茶壶的底部,阵阵茶香伴着升腾的水汽袅绕盘旋,把我的思绪引向空灵的悠远。我想,这或许就是佛家所说的禅意了吧?饮下这盏茶,我顿时迷恋上了这座略显简陋的茶堂。这座古寺中的茶堂,不仅是浮躁城市中的一方净土,更是超脱红尘外的一片天地。在这里,僧众们用心去构造一切,用心去品味一切,从而压缩了与佛理箴言的距离,超脱于尘寰的喧嚣。手持一杯香茗,品有滋有味的人生,那些沉睡的记忆、堆积的情感开始在我的心底慢慢苏醒,并沉淀出时间的颜色和岁月的味道。放下茶盏,我醍醐灌顶,而坐在我对面的意寂大和尚却只是笑而不语,端坐如石佛。
禅起源于魏晋南北朝的道家玄学,经西来的大乘佛学相融形成。禅本是人对生命真谛的追求,是人性中极高的智慧,是对心灵的超度,并引人进入自由超脱的境界。禅宗中最重要的两句话即为“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所以古来的禅师,没有不以透过见性关为成佛的主要条件。见性,被称为是禅的生命,属于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境界。反观我们这个时代,浮躁中透着一股戾气,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红尘浮华”,这是一种没有信仰与理想的浮华,这是世界末日般娱乐至死的浮华,这是无法进入禅定的浮华。此刻,一切如同茶盏里面氤氲出的茶香,慢慢悠悠似有若无。这,莫非就是佛家的禅境么?禅心不语,自然成言。茶愈香,兴愈浓,天南海北,信马由缰,不知不觉间已经日暮黄昏。告别意寂大和尚,我走出茶堂,回首处,只见门扉半掩,茶香依旧,茶堂内与僧人品茶论禅的过往好像是梦境里的虚无,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唯有身上残留的檀香气,齿间余留的绿茶香,还在诉说着佛缘、讲述着禅机。
①“天台胜境”牌坊。因浙江天台山传为唐代五百罗汉现身应世之地,因此在罗汉堂前树此牌坊
黄昏的光线忽明忽暗,古寺的鼓声静寂深远。循着鼓声,我来到了舍利宝塔前。这座密檐式十三级四面塔是新都宝光寺的标志性建筑,始建于唐僖宗时,距今有千余年历史,而微向西斜的塔身也为其赢得了“东方斜塔”的美誉。我来到塔下,周围万籁俱静,只有清风拂过竹梢的“簌簌”声在院中空落落地回荡。千年的古塔在黄昏的暮色下显现出古雅陈润的色泽,青碧如苔色浸染。我绕塔而行,静心祈祷,然而在塔内的佛像身上,我竟意外地发现了一只濒死的蝴蝶。听寺里的僧人说,常有快要死去的蝴蝶栖留于此,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这只蝴蝶深具灵性,躺在佛手之上,意态楚楚,引出一捧说不尽的幽柔疼惜。难道这里真的能通向无忧无碍的极乐世界?蝶翼娇艳,在春风中显得楚楚可怜。此刻,我宁愿相信,这只是三生石上的一觉春眠,一缕芳魂破体而出,迎着天光袅袅攀升。若有来世,它是否依旧会投身为蝶,只翩跹于它所不舍的三千世界?眼前的情景如诗如禅,让我想起了泰戈尔飞鸟集中的句子,“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既然生命如此短暂,我们何不像蝴蝶一样,莫辜负花间飞舞的每一寸流光,纵情于这广阔的山水之间?
微风拂过,花香扑鼻。塔前清供的一朵鲜花在春风中随风摇曳,显得楚楚动人。这枝绽放的花朵,让我不禁联想起禅的起源——释迦拈花,迦叶微笑。多么唯美的一刻呀!唯美,是花的一面,也是禅的一面。佛陀拈花,没有说出来的,便是禅。当年的灵鹫山上,那朵轻拈于佛陀手中的金婆罗花,是否也悟出了这份无声的禅机?雪窦禅师曾咏道:“江国春风吹不起,鹧鸪啼在深花里。”繁华落尽,万事成空,当年的深花,如今又在哪里?禅花处处,那么,在这个红尘俗世中有多少大千世界?在这大千世界中,我们又会是禅花处处中的哪一朵?此刻,在宝光寺的舍利塔下,我只愿做一朵静默的禅花,盛开在佛陀的脚下,开得洒落、开得纯真、开得肆无忌惮、开得不顾一切。不计晨风朝露,不念何时飘落,忘记轮回,放下执念,这一刻,只为佛。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我盘腿一坐,静默如迷。闭眼的那一刻,我好像忽然明白了此行的意义,无论是五百罗汉的超然、禅茶一味的悠然、拈花一笑的淡然,还是这塔前濒死蝴蝶的翩然,仿佛在冥冥之中,我注定要在这个暮春的黄昏来到这里,与这座古寺、这杯香茶、这尊罗汉、这只蝴蝶、这朵禅花续一段前缘。一刹那,一种无法言传的禅意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悟不透轮回的我仿佛一直坐在塔下,闲看庭前花开花落,静望天上云卷云舒,从不曾离开。恍惚间,我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佛手掌心里的那只蝴蝶,而那只蝴蝶此刻也变成了塔下思考的我……
人生如梦,岁月无情,百岁光阴一梦蝶,不觉已入眠。(责任编辑/三金设计/赵清)
②茶堂内堆积的茶盏
③寺中的唐代舍利塔,是一座高达23米的13层密檐式方形砖塔,距今已有1100多年历史,塔身微斜,但稳固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