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男孩培养成男子汉

何捷

年末最后一天，冬阳暖暖地照进教室，我和班上的孩子们正聊新年梦想。猛然间，我看见了一张憨厚而熟悉的脸，一副健美骄人的身材，一个朴实的大男孩出现在窗前。我一眼就认出他，十余年前受教于我的男孩———傅岸彬。浓密的眉毛下生得一双虎目，不需阳光的映衬就能闪耀出亮光，像雕刻家用刻刀琢磨出来的一样，把英俊简约的眼线勾勒得让眼睑下垂的我心生羡慕。与眉眼垂直的鼻梁笔直地挺立着，给人一种刚正，直率的美感，我只在旅行中窥见古希腊雕塑中有这般硬朗风格的五官。他见着我就笑，洁白的牙与带着饱满血色的唇，配合着镶在脸上的阳光构成了一个图腾———青春。那张脸没有变化，而身形却长成了我梦寐期盼的样子———发达的胸肌在冬日厚厚的包裹下仍然突兀；挺拔的腰杆配上平坦的小腹让他显得异常精神；扇子面的阔背与露出袖子的一双大手显得虎虎有生气。最难得的是，他保持着十几年前做小孩时不变的纯真笑脸。我大声喊他的名字，全班小朋友看到我的激动，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他，如今已经是一名武警军官。没有穿军装，足以有军人的飒爽豪气。我主动拉着他进入教室。好嘛，一只浑圆的胳膊如同起伏不平的山丘与低谷，臂上几个肌群板块分明，弹性十足。我说：“来来来，像小时候一样，和老师掰手腕比一比吧。”他点点头说：“好嘞！像小时候一样！”

像小时候一样……好温暖的一句话。

他如今二十出头，像我小时候一样。我如今四十已过，不过还希望像小时候一样。一句话，把我带回了二十多年前———18岁那年的九月，我成为教师，也如他一般青涩而健壮。整日带着一班和我差不了几岁的孩童一起成长。我常和小孩掰手腕，故意输，猛然胜，僵持不下，以一“敌”众……一个男班主任就是这样和全班的男孩们相处。说实话，我完全控制着这一项比赛的过程和输赢结果，那不是比赛，是我和孩子之间的相处方式，也是我作为男教师特有的教育方法。我从一开始就希望将班级中的男孩培养成男子汉，我有女教师无法替代的优势。所以，课堂上我们结合问题讨论展开雄辩，即便是唾沫飞扬也在捍卫你言说的权利；写作文时我们通过游戏添加素材，积累感受，不亦乐乎之余悉心收藏同伴间的友谊；课间我们一起上假山去爬竖杆，爬天梯，到操场拔河，相扑……师生在力与美的较量中，在感受成功与体验失败中一起经历七彩童年；社会实践中我们度过最难忘的“独活7天”，野营拉练，站坐卧躺，摸爬滚打，一天中所有时间都可以相互观摩，互为示范，一周中哪怕没有洗澡，不曾换衣，以方便面当作正餐也觉值得，那“独生”的经历是不可多得的人生一课……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就这样带着一群小男生长大。

你一定要问：有没有受过伤？有。这点伤算什么？当时流行的《星星点灯》的歌词都足以为我们疗伤。而且我发现：越会运动的孩子越不容易受伤，越缺少运动的孩子受伤时越是不堪。岸彬鼻子流血了，把血一擦，继续；之骁哭了，把眼泪一收，继续；子尧高兴了，把笑容尽情一展，放声呐喊一句“来来来，再来一次！”我感受到男孩在瞬间长大。欢笑，泪水，血汗，伤痛，成功，失利……成长中他们需要各种体验。各种经历，各项历练，都是成长需要的“维生素”。我教给他们的“学科知识”，还没出校门就被更新了。而健壮的身体，坚强的意志，乐观的态度，却伴随着那一批孩子，成为他们的生命原色。今天，他们中有的在东海舰队服役，有的在美国硅谷研究，有的在常春藤联盟高校中进行科研，有的就在福州街头和我相遇……不管孩子们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从我这里带走的，就是这股正义、刚强、开朗、自信的男人品性。

全班孩子的呐喊声震天———“何老师，必胜！”这句不断重复的催促战鼓，将我从记忆中拉回。

于是，两个大男孩在班级最后一张课桌上摆开架势，露出冬日久违的手臂，两手紧握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欢快的笑容，开始较劲！第一轮赛右手，我输了。第二轮赛左手，我又输了。全班同学收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助威。我说：“喊声在哪里？再来一次！”喊声再起，我们进行第三轮。我再次毫无悬念地输给岸彬。同学们向他投去敬仰的目光，他战胜的可是大家心中不会失败的神奇何老师啊！这一幕，相信再过二十年有人谈起时，也会如在昨天发生一样新鲜生动。

输给岸彬，我心里特别高兴。没有什么比看着曾经的孩童长大更骄傲，这是教师特有的自豪与幸福。我甚至立刻想到终有一天我会输给我年幼的儿子，输给现在我能轻而易举战胜的小男生们。我几乎在渴望这一天的到来，但却又感到害怕，因为那是自然规律在不断给我的启示：你的生命就是伴随儿童成长而衰老……我逐渐能接受这样的宿命。但今天，我正值壮年，我还可以有些作为：作为男教师，我多了一份把男生培养成男子汉的期盼。今天回家的岸彬所呈现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愿景。他丝毫没有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反而说：“老师不要谦虚，不要让我。老师的实力在我的部队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男子汉真的就是这样：谦虚，友善，尊重他人，特别知道感恩。我拉着高我一头的岸彬到讲台，郑重向小朋友们介绍：“这是老师十几年前的学生，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一名武警军官。小时候，他和大家一样在这所学校里成长。不同的是，在他的童年里多了一个词———锻炼自我。自己注重锻炼身体，锻炼意志，锻炼心性。毕业后，他把在锻炼中形成的习惯带走，继续磨炼自己，不断挑战自我，长成今天这样健壮，开朗，友善的男子汉！”我一口气说了很多，小朋友并不一定都懂，但还是报以热烈的掌声。我接着说：“我希望我们班的小男生们，长大后都能成为男子汉！”这句话他们懂了，开心地回答：“好！我们要成为男子汉！”

送走岸彬后，旧年放学的钟声响起，孩子们欢快地奔向新年。我在操场上踱步思考。啊，喧闹的校园有太多的幻影，当广播不再播放喧嚣的乐曲，当儿童不再兴奋地狂舞，剥离这些过度的急躁与浮华后，即便只是欣赏阳光投射下的斑驳绿影也足够优雅。“把男生培养成男子汉”看上去理所当然，可我要做的却很多：如何让男孩勇敢，让男孩不再计较小处得失，让男孩勇于承担，让男孩面对失败，让男孩体格健壮，让男孩关爱女孩，让男孩彬彬有礼，让男孩懂得进取，让男孩懂得自律，主动脱离庸俗……

（作者单位：福建省福州教育研究院 责任编辑：朱蕴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