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博识 徐金玲 隋立双
摘 要: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作为新马克思主义的代表,其理论探索自始至终都彰示着对后现代主义的批判。他通过总体性的传承、辩证法的反思诠释了自己的“辩证马克思主义”,进而期冀实现对后现代主义的理论超越。他的总体性、辩证法思想对我们寻找哲学发展之路具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新马克思主义;后现代理论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DOI:10.13677/j.cnki.cn65-1285/c.2015.02.08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Fredric Jameson),优秀的文化批评家,新马克思主义的杰出代表,是一个具备后现代理论却非纯粹的后现代主义者。詹姆逊的思想经历了文学到文化、文化批评到哲学批判的转变,通过文化批评分析并阐述了后现代理论,形成了独特的理论指向。他希望在后现代主义中重现辩证的马克思主义,在坚持批判精神和发展观念的基础上提供不断思考现实的可能,以期使哲学成为真正的哲学。
一、詹姆逊对后现代哲学的定位
1.后现代哲学的特征
后现代哲学起源于20世纪60、70年代,是一种批判现代哲学和反现代哲学体系的哲学思潮,主要有哲学解释学、后结构主义、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新实用主义等。追寻后现代哲学的足迹,很难发现它们的一个“共核”。但如果非要找一个共同点的话,在历史的批判中终结现代哲学可以算是一个。
一是在非哲学转向中终结现代哲学。后现代哲学希望能够彻底摆脱现代西方哲学的思辨体系,从实际行动中宣告体系哲学的终结。在后现代哲学理论体系中,更加关注非整体性、非同质性、非同一性,否定整体性、同质性、同一性。在后现代哲学眼中,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直接作为不证自明的论据,未经证明的预设不能作为论证的手段。没有先验假定,更没有第一原理,合法性的标准更是不存在,现代哲学的终极真理关怀已经走向灭亡。强调“大写的人”已不复存在,认为本质轻于现象,中心轻于边缘,专制轻于民主,阐明意义需要从现象出发,先验本质已不能作为标准,任何体系和主义都已过时,主体已不能还原为客体,客体也不能还原为主体,对以往的各种“主义”和任何体系都持反对态度。
二是在理性陨落中终结真理。后现代哲学反对西方的理性传统,放弃对绝对真理的追求,否认客观真理和真理的客观标准。理性主义认为理性是人与动物的最大区别,因此理性是人的本质,是至高无上的标准,更是人控制自己行动的要求。在后现代哲学眼中,理性并非高高在上,依附于片面的理性教条是消极的、衰败的,应该被摧毁。新的时代是非理性时代,非理性主义与多元化、民主化相适应。后现代哲学力图打破工具理性,强调情感性、非理性。如德里达认为,没有真理自身,只有真理放纵,它是为了我、关于我的真理,在多元化中绝对真理是不存在的。
三是在“中心”消解中终结主体。后现代哲学否定人类中心,反对主体主义,宣扬非中心,反对人道主义,宣告主体死亡,认为人的中心地位结束。后现代哲学通过消解绝对理性主体将日常生活个体还原,不断对社会、政治、历史、文学、科学等进行世俗解读,将乌托邦主体还原为个体自我存在。尼采、福柯分别宣称“上帝死了”“人死了”。弗洛姆更是认为:“19世纪的问题是上帝死了,20世纪的问题是人死了。”[1]370在反对中心主义中,后现代哲学消解了本质与形式、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等对立观点,通过变革思维方式消除主客体分离,改造价值与事实的对立,消除主体中心地位,根本上取消“二元”思维模式。
2.詹姆逊的哲学批判
一是深度模式平面化。现代主义作品要求读者深入理解意义,通过不断阐释获得审美意义。而后现代主义则拒绝解释,认为作品的意义是作品的一部分,没有隐藏的深意,只能体验不能解释,提供给人们的是时间上的分离经验。后现代主义这种深度的剥离,源于解构主义的消解。詹姆逊认为,后现代哲学将深度“削平”回浅层,只是在简单地玩弄能指、对立等概念,在批评、抨击中抛弃思想,将苗头指向表述。通过对他人表述的批评来宣布自我的新理论,使得新理论的“产量”提高。真理被放置一旁,所有的表述都是纸上的文字。在这种平面化努力下,几千年来在人类心中的深度被压缩。
二是历史意识断裂化。在后现代哲学的影响下,人们逐渐放弃历史,告别传统,满足于浮在表层,在非历史模式下感受时间流逝。后现代哲学将历史割裂,平淡个体对时间存在的意识,淡化历史兴衰变革规律。在后现代主义心中,历史就是过去,是纯粹的形象和幻影,人应活在现在,丢掉历史的包袱。詹姆逊对此评价道,后现代哲学在时间上是“精神分裂”,完全忘记了时间,只剩下纯粹的指符,零散、片段是后现代的一切,将各种零碎意象随意堆积,无意识地拼凑成一锅“大杂烩”。按照后现代哲学的思想,时间被遗忘在角落,各种符号联系断裂,是一种“无心”状态,是一种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三是主体地位零散化。在现代哲学的语言体系中,主体代表了人的中心位置,代表了人为万物立法的权力。在后现代哲学看来,主体本应没有中心地位,自我应是零散,“我”这个主体仅仅是影像。在詹姆逊心中,后现代的人们在高节奏的生活下,体力耗尽,心里在不自觉中将身心肢解,体验的是异化的外部世界和幻游般的“自我”,无法感知自我,更不能和历史、未来相联系。人愈加具备机器人的特征,无感情,无思想,无认识,无语言,机械般地存在和生活。詹姆逊认为,主体的零散并非表面上的人性倒退,而是当代人的“人格”沉沦对主体堕落的抗议,是一种激进的、对人性异化的现实反抗。
二、哲学视域内詹姆逊对后现代主义的超越
1.总体性的传承
文化与社会的总体性。在詹姆逊眼中,总体性是后结构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挑战所在。詹姆逊以积极的态度捍卫总体性,在一次采访中他曾说道:“在我看来,马克思主义的强大力量(它颇依赖于总体观念)正在于它坚持知识的总体观,并把所有对世界进行感知和认知的不同方式融会贯通,因为它的先决观念视整个社会生活为一体。”[2]41-46詹姆逊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呈现自己的后现代理论,目的在于“提供一个能面向两方面的东西:分析文化文本特征的原则,同时该原则本身又是一个工作体系,即能说明这些特征的一般意识形态功能。”[3]129在后现代问题上,詹姆逊坚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原理,而后结构主义强调社会的局部和不同,认为总体统一只是幻想。在后结构主义看来,将纷繁杂乱的社会现象作出总体性归类,必然会压制各个局部和层面的独特性。詹姆逊认为这种观点混淆了不同层次的抽象,将思想当成事物,将模式当成本身。詹姆逊的总体性思想还采纳了阿尔都塞的“多元论”理论,在坚持统一总体的同时,给予不同层次以相对的自律。詹姆逊以符号理论为例,指出当资本主义的物化现象达到一定程度时,语言将更加抽象,最终舍弃外在的包袱物而成为自我指涉,结果符号不再具有明确的领域,只是漂浮游荡的能指。在詹姆逊看来,这也进一步证明了晚期资本主义抽象的逻辑和无处不在的物化。
历史与阐释的总体性。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曾说过:“我最坚定的目标就是不去使用那些文化总体性的范畴。……这里所描述的系列、设定的限制、所作的比较联系,都不是基于旧式的历史哲学,而是试图去质疑目的论和总体化。”[4]522从这段话中不难看出,后结构主义反对历史总体化阐释,反对在时间上附加某种一致和连贯,在他们眼中,历史应是非连续的、偶然的,关于总体性的历史叙事背后都隐藏着野心和权力争夺。詹姆逊反驳道,真正的历史不可能获得完整的表征,只能通过文本或叙事形式体现出来,因为历史模式受到主体的条件和环境、历史归类系统的符码等限制,也就是历史最终都是以阐述的方式出现。根据不同的逻辑,可以建构不同的阐述模式,如弗洛伊德主义的“欲望”、伦理学的“人文主义”、存在主义的“焦虑和自由”、解构主义的“语言交流”等。相比马克思主义来说,这些都是片面的阐释。詹姆逊认为马克思主义坚持将真理和社会条件联系起来,阐述逻辑、模式远远高于其他符码。“马克思主义对上述阐释模式的超越并不是要废除或解除这些模式的研究对象,而是要使这些自称完整和自给自足的阐释系统的各种框架变得非神秘化。”[5]47
2.辩证法的反思
同一性的三层语义。同一性在詹姆逊理论体系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更是其批判理论的前提。詹姆逊在三层不同的语义上呈现同一性。第一层为政治视域。在政治视域中,同一性起到确立个体的我、心理个性的功能作用;能够将混乱流动的思想组织成清晰的、抽象式的网络,起到组织的作用。詹姆逊此时将自我定位为一件关于实践和生存的工具。第二层为阶级视域,也就是社会视域。这时同一性起到认识的作用,维持一种幻觉,即概念与所代表事物之间存在可证实的关系。通过证实,同一性能够促进意识形态体系的形成,提高集体信仰的强度。第三层为经济视域。在不同的生产方式和更大的商品环境中,商品交换是一个十分抽象的名词。但詹姆逊认为:“抽象首先是集体的而非个体的问题;客观性以集体语言或概念的形式存在于主体之内,这些语言和概念形式本身是社会的产物,因为也是这个主体得以存在的前提。”[6]41在经济视域内,语言和艺术越远离社会现实,就越深刻;反之就越具体化,逐渐侵蚀和破坏社会中人的个性。
主体的同一性存在。从对待同一性的态度不难看出,詹姆逊的后现代理论仍然存在保守甚至守旧的因素。坚持同一性不免要承认存在体验的、直观反映的主体和客体。尽管在传统哲学中同一性范畴中存在诸多问题,但不可否认其仍是有效的建构,仍可以反映当前资本主义生活的异化本质。詹姆逊对“主体”进行了进一步的升级,采取黑格尔式的扬弃,将“主体”置于客观世界中,认为通过各种事件才能克服异化的影响。“拯救人类的唯一途径:是通过主体意识。如果主体意识被消灭而不是在更高的形式中被扬弃,其后果将是倒退——不仅是意识的倒退,而且是倒退到真正的野蛮状态。”[7]210詹姆逊虽然曾强调过经济领域,但只是出于理论的必要性,在他心中,社会、政治、经济并无轻重之分,这三层语义只不过是三个不同的抽象层面,或是社会和阶级的,或是政治和直接的历史事件,又或是经济和生产方式。主体在这三个抽象层面中,是经过长年积淀的哲学语言,如不坚持主体同一性,必会导致不可控制的文化恐怖,有如纳粹德国导向法西斯,最终前进变成倒退。
辩证法的发展。詹姆逊在阿多诺的非同一性理论中看到一个难以克服的“怪象”:希望消解审美主体但又在论述审美体验。这种“怪象”最终带来的是审美体验退缩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场地,能用语言言表的事物最终都落到消解主体的力场中,被改造成客观数据。詹姆逊认为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作在抵制资本主义时变成资本主义的征候;在批判资本主义文化内部固有的客观化时也没有坚决反对资本主义。詹姆逊对此提出了一个新的“非中心”的主体逻辑可能,取代内向的、个人主义的、旧的中心主体,取代精神分裂、破碎的、新的非主体。他希望在新的逻辑可能下,在不抛弃主体的同时升华生活主体,以期后个人主义的社会世界再现,进行全面的主体改造,在经验主义的体验下主动参与集体实践。在升华和改造主体时要坚持以主体为中心,结合人生绘制再现性的图表。詹姆逊认为这种升华和改造始终在路上,不管采取什么方式和策略,旧的问题解决了仍要面对新的问题。
3.詹姆逊式的“辩证马克思主义”
通过主体、同一性等阐释,詹姆逊希望能够将马克思的文学批评从关心文学作品中摆脱出来,建构一种“新的辩证马克思主义”。“新的辩证马克思主义”强调整体到局部再到整体的辩证运动模式,核心是辩证逆转。詹姆逊认为:“一种现象通过自相矛盾的转向而变成其对立面,由量变到质变只不过是最明显的表现之一。”[8]309物体通过反向运动获得比较认知,也就是通过不同于这个物体的物体辨别这个物体。在《马克思主义与形式》中,詹姆逊就阐释了辩证的实践。虽然在《政治无意识》《语言的牢笼》等著作中得出了各种颇具争议的结论,但这些都是辩证理论的发展。总的来看,詹姆逊的辩证思想是一种系统内的思想,更是一种分析方法,也可以算是批判方法,根据自身需要建构体系的内在经验,推进自身逻辑的逐渐形成。对于其他逻辑方法,辩证法在审视的同时揭示其不完整性和不充分性,最终抽象到逻辑层面,超越个体,将这种不充分、不完善的逻辑方法纳入关系网络中,将各种历史现象联系到一起,揭示未被发现的联系,达到新的认知水平。詹姆逊正是通过这种认知,将辩证法“向更高的意识层次、向更大的存在语境中突然转化。”[8]375
三、詹姆逊后现代哲学理论的当代思考
1.总体性思想的坚持
詹姆逊在对后现代主义进行分析与批判时,始终坚持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观点,将后现代主义看成是资本主义发展阶段性的文化现象,并始终力图实现二者广义上的文化逻辑联系。作为后现代理论家,詹姆逊也同样承认晚期资本主义有明显的断裂特征,但与其他后现代主义思想家不同,詹姆逊的理论观来源于经典马克思主义,并始终站在卢卡奇的总体性思想上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这种批判表面上是对资本主义发展潮流的个人抗拒,实则是恢复和重建历史感的期望。在恢复和重建中,他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坚定地维护总体性理论的有效性,通过“主导叙事”说明总体性的合法性。他认为“主导叙事”正在以一种寓言的形式建造人们的意识,并在人们的无意识中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资本主义的每一个历史阶段都有相应的文化类型,各时期的急剧变化更多的是现存因素的重构,前一阶段的从属型可能变成主导型,主导型也可能变成从属型。这种重构既包含了后现代主义的断裂特征强调,又包含了“主导叙事”的语境化阐释。
2.辩证法思想的发展
辩证法在詹姆逊看来就是获得真相的方法,不仅要坚持黑格尔的历史性分析,更要结合马克思的共时性分析。从历史性来看辩证法,一方面要将现象看成是历史现象,另一方面必须将现象的概念舍弃,并解释为有权存在的历史现象。历史现象是历史的纵向表现,后者则是历史的横向表现。在詹姆逊看来,黑格尔式辩证法是符合逻辑的自我意识,涉及纯理性关系,在思考问题时已经决定了思维结果;马克思的辩证法则是问题本身的创造,是思维的历史境遇,更是思维的意识形态。詹姆逊认为马克思已经把黑格尔的理论永恒自我分析模式转移到社会拜物教领域。他一直致力将黑格尔式和马克思式辩证法统一起来,建立一种具有同一性性质的形式辩证法。他的努力是有现实社会原因的。在后工业社会,意识形态和历史情景都已发生变化,进而导致辩证法批评范围也随之改变。在现实生活中,文学产品渐渐变成评论、诊断、破译、释义的另一种表现,成为不容忽视的意识形态形式。文学批判在当下的某些不适应,正是詹姆逊认为形式辩证是马克思辩证法创造性发展的重要依据。在他看来,文学批评过于关注文学作品的理解,进而忽视了文学结构和文学产生的可能性外部因素。形式辩证法能够很好地弥补这个缺陷,能够深入到表面之下深层的、总体的结构中,解释内在形式,重现社会中各种现实、真实的关系,这种内在形式和社会现实直接源于整体和系统。虽然在表面上看形式辩证法实质上是文学内在批判的一种“詹姆逊式”发展,但从詹姆逊研究的切入口不难发现,他的形式辩证法对后现代主义的阻击是可行的。或许有各种不足,但这些不足并不能遮挡詹姆逊形式辩证法的创新发展。
3.詹姆逊哲学思想当代价值的呈现
纵观詹姆逊的思想,在攻击后现代主义的过程中表现出了破坏大于建设的明显缺陷,但不可否认詹姆逊哲学思考的可取之处。当前哲学处在十分尴尬的位置:保持原状,距离哲学更远;创新发展,方向在哪里、从哪里突破等问题难以解答。尴尬的位置导致哲学迷茫的未来。从哲学的历史逻辑来看,哲学是人升华自我、并通过理论来表达自我本性的一个过程。人类存在,哲学就不会灭亡,它随着人性的发展而发展,但这种发展是否定之否定的。哲学从诞生之日起就受到人存在方式的制约,从形而上学到本体论,这是哲学发展进步的现实表现,也是当时社会生产方式提供给哲学的生长土壤和环境。詹姆逊认为后现代哲学所专注的“消解”“颠覆”“终结”等方式,看似进步,实则已本末倒置,忘记了哲学的“家”。哲学的发展并非是简单地否定,而是超越和否定后的否定,哲学的每一次超越和否定都是人类不断超越自我的过程,是不断追求最高智慧的进程,不存在“无用哲学”,哲学永远在思考。后现代看似终结了主体、真理、哲学,但对人类的“思”却难以阻拦。在后现代哲学之后所出现的“后后现代哲学”,必然也会反对传统哲学、反对现代哲学、反对后现代哲学,这也是哲学发展的必经之路。詹姆逊对此有着独特的看法,任何理论都是一种发展的辩证方法。在詹姆逊看来,任何哲学都没有终点,即使今天的暂无声息也是为明天的异军突起做准备,没有不可逆转的理论,所有的理论都仍在途中,都在寻找未来自我的路上。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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