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来,清代小说中表现出的教育倾向引起了学界一定程度上的研究关注,甚至有学人突破了小说类型的束缚,提出了“教育小说”的类型概念并加以考量,我们尚且不论“教育小说”这一小说类型的存在是否成立。但能肯定的是,小说反映教育内容,表现一定的教育倾向,是客观存在的文学现象。清代小说的教育倾向所反映的内涵是多方面的,其中不少作品对“亲贤远恶”的择友观与人格教育问题的关注表现得十分突出,这值得思考。
关键词:亲贤远恶;人格教育
小說是文学的重要样式之一,其特殊的体裁决定了它必须借助形象塑造和情节的叙述,才能广泛地反映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一部小说就是一种人生”,而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教育。所以,小说如同其他文学样式,其塑造的人物形象和编织的故事情节,都离不开教育的内容。而清代小说中对“亲贤远恶”的择友观和人格教育问题的关注表现得十分明显,值得我们关注。
所谓人格教育,就是着眼于发展受教育者的心理、道德、精神品质,运用心理影响和品性培养等方式提升受教育者的人格,最终形成健全优良的人格为目的的教育活动。在中国传统教育观念中,对人格教育的理解往往集中在“知善恶,明是非”的道德价值取向上,这一点在清代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清代小说承继了前代小说创作的传统,对人格教育的倾向非常明显,小说作品往往利用一定的故事情节,对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修养和品格培养方面存在的问题进行揭示,并从社会生活的角度出发进行教育,从善去恶,从是去非,或而提出解决的方案。从价值取向的角度看,清代小说在人格教育上突出“亲贤远恶”的教育观念,把小说人物归类为两大类,一类是具有受人崇敬的人格的人,一类则是具有为人鄙视或唾弃的人格的人,也就是儒家道德观念中的亲“君子”和远“小人”。这种“亲贤远恶”的择友观在清代小说中有着鲜明的反映。
在小说家的笔下,“下贱卑污”、“逆伦伤理”的“险媚恶朋”,贪酷势利,心毒意狠,见有利可图,便如蝇逐臭,叮住不放。稍违心意,就暗箭中伤,排挤陷害。这些“险媚恶朋”“时时在银堆里养命”,将“父母看做路人,兄弟认做别姓,那朋友越发是个外国四夷之人”,“把个道义都撇在扬子江里。”(《生绢剪》)《世无匹》中干白虹,曾将陈与权从危难之中搭救出来,并帮陈与权成家立业,谋取功名,但陈与权却背义忘恩,侵吞干白虹全部家产,还将他弱妻幼子驱逐出门。《歧路灯》里谭绍闻,因结交匪类,几乎荡尽家产。《玉娇梨》、《春柳莺》、《金兰筏》诸书中所写“恶朋”,也大都是些讴财局骗、图赖婚姻、沽名钓誉的势利之徒。作家在感叹“近世交道衰,青松落颜色”的同时,又强调生死不负、一诺千金的道义之交。再有如《绿野仙踪》中,富贵公子温如玉误交损友,不仅被朋友尤奎骗走近万两银钱,而且被朋友苗三秃、萧麻子拉入妓院鬼混。在短短两三年时间内,将数万家资全部败掉,成为了穷光蛋。《歧路灯》中,谭绍闻原本是好人家的子弟,在夏逢若、张绳祖这些浮浪子弟的引诱下,一步步陷入地狱的深渊。《红楼梦》中,薛蟠来到贾宅后,结交了一群纨绔子弟,在与这些狐朋狗友的相处中日渐堕落。这些都是“亲小人”的后果。
在这些具体的典型人物刻画中,清代小说把“君子”和“小人”的人格进行了鲜明的对照。清代小说中的“君子”形象往往重诚信,讲仁义,不为名利所动,内心坦荡,忠告善道,爱人以德,成人之美。反过来,“小人”形象往往,不仁不义,背信弃义,损人利己,唯利是图,内心险恶。清代小说通过在“君子”与“小人”之间的择友问题突出了小说的人格教育的倾向——以义交友,真诚相待。在这一点上做得最成功当属清代小说《金兰筏》。
《金兰筏》,清“惜阴堂主人编辑”,小说叙述明代万历年间杭州秀才田月生,通过“金兰大社”结交仇人九,翟有志等小人匪友,以致倾家荡产,惹祸招非,后得君子元正文相助,改过自新,重振家业的故事。小说开篇就阐明了其创作的目的:
把近代一段新闻,衍成《金兰筏》一部奇书。使交朋友的看了这书,只当苦海中遇了宝筏,方晓得分辨奸良。识认是非,不去受人引诱。亲贤远恶,保了许多身家,全了许多名节。不要当做小说,只当做典谟誓诰一样,为父兄的,便当教子弟们熟读了,方才出去结交朋友,然后无弊。
小说围绕着主人公田中桂的择友问题,刻意塑造了“君子”和“小人”两类人物。
首先是“君子”形象——洛阳书生元正文。因田中桂开金兰大社,元正文前去拜访,赋诗一首,字字珠玑,二人相得琴瑟。后见田中桂被声色迷惑,流连“恶紫郑声”,便不告而别。然而内心正直的元正文一直为此事郁郁不乐,为田中桂可惜。便欲前往劝诫,被田中桂一干匪友算计未能成行。后元正文考中举人,赴京会试途中受田月生之父之恩,不忘图报。后高中探花,钦点浙江巡按,为田中桂洗去不白之冤。并出银资助田中桂,勉其苦读。在元正文的帮助下,田中桂金榜题名,允亲救父,合家团圆,家道重振。
小说对元正文这个君子形象的设计其实并不多,但他的几次出场都不乏精彩,溢美之词更是处处可见。如小说第一回人物首次出场就如此描绘:
“年方二十四岁,多才博学,词赋似珠玑,文章如锦绣,且肝胆映雪,义气凌云。”
寥寥几笔给“君子”形象定下基调。后为田中桂沉迷声色而扼腕叹息:
“可惜田月生如此英敏气概,先前做诗的时节,他豪兴勃勃,颇有此倡彼和之意,不期被一班匪类,以声色迷惑住了,登时改变。可见假亦可以乱真,邪亦足以夺正,可恨可叹。但是我元正文既与他有萍水之合,作倾盖之交,岂有缄口结舌,坐视不言之理!”
并决意劝导田中桂:
“我今日还到他花园中去,亲自会他,尽了我一点忠告善道的心,有何不可。”
君子的仁爱之心可见一斑。
后元正文考中举人,进京会试途中,受到田父资助,不忘感恩。作家有一番评述:
“元正文才受了田公的馈送,便知感报,较之世上转眼忘情的人,正自不同,真可谓各尽其道。”
这种全知视角的旁白性的阐述也使得后来元正文为田中桂洗去不白之冤,并资助田中桂读书赶考,以及后来为田中桂调停,允亲救父,助其合家团圆奠定了伏笔,也从另一个角度恰恰表现了元正文仁义为本、知恩图报、善恶分明、长人之才的君子人格。
小说最后的大团圆结局自是清代小说反映教育倾向的重要情节特征。当然这里田中桂本身的改过自新,幡然觉悟是根本性的原因,但元正文的贤友作用是不容忽视的。最后一回田元二人故地重会,不胜感慨,深感金兰之契,遂以“金兰筏”为题,各赋一律,以示后人。而“金兰乃交友之道,筏乃渡人之意”。小说通过择友问题突出了其对君子人格的教育倾向。
然话分两头,天下有君子,又有小人,有豪杰,又有奸宄。《金兰筏》真正浓墨重彩地描绘的形象还是“小人”形象。仇人九,翟有志等小人匪友是田中桂步入歧途的重要推手。
这些小人唯利是图、不仁不义、损人利己、毁人之善。小说第一回就揭示了仇人九,翟有志等接近田中桂的险恶用心:
“声色场中引诱他,犹如锦上又添花。书生隔絕还防直,莫让清闲坐在家。”
他们以丝竹、娈童诱惑田中桂,使其远离君子元度,夫妻反目。撺掇中桂携万金扬州买妾,串通强盗,劫走银两。勾串妓女,损耗田中桂,怂恿其请道士炼丹,从中骗取钱财。因分赃不均,杀人灭口。见田中桂家财荡尽,则俱各星散。买通上下,相互勾结,诬陷田中桂,使其身陷囹圄。此上种种劣迹,充分反映了仇人九,翟有志等人的“小人”人格。
小说《金兰筏》的作者可谓用心良苦,通过小说重点刻画了“君子”与“小人”形象,说明这两类人对主人公田中桂人生发展过程中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并通过这种影响诠释其“亲君子,远小人”的择友观。“金兰筏”的“筏”一字乃是渡人之意,就是要教会人正确的择友之道,要亲贤远恶,要培养君子人格。小说的教育倾向也由此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参考文献:
[1]张俊:《清代小说史》,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2]贾馥茗:《人格教育学》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
[3](清)惜阴堂主人:《金兰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作者简介:李鸣(1977—),男,江苏东台人,扬州大学文学院博士,主要从事古代文学与明清小说研究,现工作于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