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潭
公元2014年,又逢甲午。
120年前的公元1894年,风雨如磐,云诡波谲,中日之间爆发甲午战争。在此次战争中,北洋海军全军覆没,日本用坚船利炮轰倒了已经破败不堪的大清王朝的大门,让天朝上国的最后一丝尊严荡然无存。大清王朝兵败如山倒,泱泱宗主大国在偏居大洋之隅的日本的蹂躏之下民生涂炭,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历史,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大清王朝的衰败和没落。
上篇
风雨飘摇
在中华民族数千年浩瀚如繁星般的历史上,朝代如烟,更迭无数。一个个王朝的兴盛衰败,英雄沉浮,命运多舛,总让人为之感叹不已。而大清王朝的兴盛繁华和衰败没落,更是令人为之深思。
翻开大清王朝的历史,曾几何时,努尔哈赤、皇太极和多尔衮是多么的英武骁勇,他们率领血性善战的八旗子弟,旌旗猎猎,马鞭成林。他们挟雷霆之势,从白山黑水的关外,越过长城,跨过黄河,饮马长江,纵横高原,剑指边关,席卷华夏大地,立身马背傲视寰宇。
满族崛起是一个神话,充满戏剧性。传说因为猎狗和乌鸦为部落早期的繁荣立过汗马功劳,为此,他们一代代知恩图报,坚决不吃狗肉,奉乌鸦为神鸟。一个英勇善战、知恩报恩、励精图治、开放包容的民族天下无敌。于是,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大清王朝,骑马打天下,下马治天下,独领风骚,风华绝代,把中华文明圈推向历史巅峰,书写出了康乾盛世的显赫功业。
公元1644年八旗子弟入关后,学习并接纳儒家文化,迅速地融入并扩张中华文明圈,大清王朝巩固并扩大了以中国为亚洲宗主国的华夷体系,长江文化和黄河文化滋养和浇灌下的大河文明达到巅峰,令全世界为之瞩目。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礼乐飘飘,舞姿翩翩,万国来朝,其乐融融。康乾盛世,长达百年,GDP占世界的五分之二,人口占世界的三分之一,博大精深、浩瀚如海而又平和中正的东方文明如同一个巨大磁场,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深深迷恋着,争先恐后地前来朝拜交流。彼时,作为宗主国的大清王朝的皇帝和他的臣子们看山河万里,经纬乾坤,笑对青史,指点中外,此时的中国是名副其实的中央之国、世界强国、超级大国。
居安思危,否则危矣。春秋时期帮助齐桓公完成称霸诸侯大业的管仲曾讲:“地大国富,人众兵强,此霸王之本也,然而与危之为邻矣。天道之数,人心之变,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人心之变,有余则骄,骄则缓急。”历史表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故步自封,不思进取,安而忘危,即使强盛一时,也终将滑入衰败没落的深渊,轻则残延苟存,重则惨遭覆灭。天道轮回,历史周期律残酷无情;人心易变,创业艰难而守业更加艰难。在陆权时代显赫一时的大清王朝也终到了强弩之末,由盛转衰,由强转弱。
在清史研究中,向来有“存亡两妇人”的说法,把大清王朝在康乾盛世华丽开局之功归于孝庄太后,誉满千古,认为她睿智无比,历经艰险,力挽狂澜,拯救危局,教导出康熙这样的千古帝王,一手把大清王朝推向康乾盛世;把大清王朝在后期狼狈收局之罪归于慈禧太后,谤满千古,认为她思想愚昧,迷恋权力,发动政变,垂帘听政,乾纲独断,计短谋拙,堪比虞公,直接把大清王朝一步步带向败亡深渊。事实上,从另一个角度看,清朝的历史就是一部“太后史”。孝庄太后、慈禧太后和隆裕太后,都曾一一上演了大清王朝历史上的“太后干政”。公元1912年2月12日,慈禧太后的内侄女隆裕太后颁布《退位诏书》,彻底结束了清朝的统治。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隆裕太后续写了“清史三太后”的凄凉终篇。
中国人历来讲究盖棺定论,对于孝庄功绩的评价历来都一致地推崇极高,对于慈禧罪责的评价却争议颇多。从深层讲,把大清王朝的败亡归因于慈禧太后一人,是不客观的,也是不公平的,慈禧固然难辞其咎,但她一个人承担不了如此沉重的罪与罚。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古往今来,创业之路艰难困苦,守业之路更是荆棘密布。实际上,自从康乾盛世之后,八旗子弟已经惯于安逸,腐败不堪,熬鹰斗虫,贪图享乐,漠视危险,几乎丧失了祖辈血液中彪悍的战斗力,失去了立身马背争锋天下的雄心壮志,大清王朝已经是虽富不强,虽大不壮,虽盛已衰。英年早逝的清初诗人纳兰性德曾在跟随康熙皇帝巡视行途中忧郁地写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梦生如烛,梦灭如烟。身为八旗子弟的诗人一语成谶,在他去世仅仅二三个甲子之后,一个曾经英武骁勇的民族就迷失在走向世界丛林的路上,乡心迷失无梦,故园风雨如磐,最终踏上了生命和鲜血铺就的青冢黄昏路。
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大清王朝已经如同一个被打破窗户的屋子,门窗洞开,风雨飘摇,“破窗效应”引发一个个来自海上的野心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公元1861年8月,刚刚进入而立之年却沉溺于鸦片的成丰帝撒手西归,将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托付给一个6岁的稚童、两个年轻的寡妇和一班位高权重、飞扬跋扈的大臣。大清王朝岌岌可危,以“清流”自居而又视野短浅的大清王朝官僚阶层却依然观念陈腐,在守旧争权中浑浑噩噩,丝毫没有居安思危的战略意识,虽有李鸿章、左宗棠等有识之士为之四处缝补救火,但最终难以挽救大厦之将倾。君道衰微,臣道崩溃,军道腐朽,失去了锐气的大河文明犹如一潭无澜死水,暮气沉沉,抱残守缺。此时,大河文明犹如江河逆流失控,海洋文明却如同朝阳跃出海面。此时的大清王朝,如屋漏偏逢连阴雨,割地赔款,积穷而弱,久病难返。大清王朝如同一只线被割断的风筝,失去了对命运的掌控,只能在风雨中无奈飘摇,在岌岌可危中摇摇欲坠。
时势造英雄。没有造就英雄的时势运气,如同宝剑尘封于匣中,与铁石无异。大清王朝国势至此,清醒如郭嵩涛、林则徐、魏源、黄遵宪等人虽痛心疾首,但也回天无力,只留下风雨中细弱的呐喊和数声喟然长叹。
而此时,一个对东亚体系主导权觊觎数千年的忍者之国日本已经蠢蠢欲动,危险在悄悄逼近中国。
忍者之术
武士刀是日本扩张主义的代表符号,忍者则是日本武士道隐忍狠绝极端性格的代表符号。
从历史上看,公元1894年的甲午战争,并非只是一场孤立的战争,它是中国与日本千年战略较量中的一次战争。只是这一次战争,一战扭转乾坤,中国主宰的华夷体系彻底土崩瓦解,日本则顺势而上开始了称霸亚太的不归之路。回望历史,中日之间的历史恩怨由来已久,作为太平洋边缘的一个的岛国,日本土地面积十分狭小,资源贫瘠,向大陆扩张,获得陆地资源,取得战略纵深,一直是日本当政者梦寐以求的战略目标。对于中国主导建立的以华夏文明为核心的东亚体系,日本更是觊觎良久企图取而代之。因此,中国,始终被日本视为地缘政治上的历史性障碍。在长期的历史交往中,中日之间的心理冲突、情感冲突、文化冲突、利益冲突和发展冲突时强时弱,随着中日两国的强盛衰落,日本挑战中国的欲望也时起时伏,或战或和,或合或分。
千余年来,中国与日本反复进行较量,其中,有三次大的较量:第一次,公元663年,唐朝军队在朝鲜半岛白江口海战中大胜日本援军,焚毁倭舟400余艘,百济国灭亡,日本仓皇退缩本岛;第二次,公元1274年和公元1281年,日本斩杀元使者,忽必烈大怒之下先后两次派军队会同高丽东征日本,但是腥风浊浪,时不逢运,在陆地所向披靡的蒙古骑兵在海上登陆作战中终未获胜,最终使日本游离于东亚大陆体系之外,并威胁着元朝帝国的东亚秩序;第三次,公元1593年和公元1597年,明朝出兵朝鲜将野心勃勃的丰臣秀吉军团或围歼或重创,使丰臣秀吉“图朝鲜,窥视中华,此乃臣之素志”和“渡海登朝,迁都北京,定居宁波,征服印度”的狂妄野心灰飞烟灭。公元1 894年之前中日之间的三次较量,第一次和第三次都是日本企图挑战华夏文明,瓦解华夷体系,通过占领朝鲜半岛陆地通道入主华夏,建立新的以日本为主导的亚洲秩序。特别是丰臣秀吉作为日本扩张主义的始作俑者,野心之膨胀,构想之狂妄,给日本刻下了深深烙印,影响深远,不可小觑。
隐忍狠绝,伺机而动,一剑封喉,一招制敌,是日本冒险主义者一向崇尚的忍者精神,千余年来,在对中国主导的华夷体系控制权的争夺中,日本的忍者精神表露无遗。处弱势,则示之以弱,以中国为师,发展壮大实力;处强势,则如蛇出洞,以中国为敌,伺机打破平衡。公元663年,在白江口海战中大败于唐朝大军之后,日本意识到实力尚不足以与中国抗衡,便以胜者中国为师,激发了学习唐朝的热情,一次次派遣大规模的遣唐使,如蚂蚁搬家,船塞于道,全面学习唐朝先进的文化和政治、经济领域的经验技术,使日本成为唐朝的一个异类的浓缩型的翻版,甚至时至今日,“唐”的烙印在日本依然十分深刻。在郑和下西洋前后,中国的航海技术领先于世界,中国的陆权实力争霸世界,海军战力也是天下无敌,在亚洲大陆制陆权和世界制海权上拥有绝对优势。彼时,东亚国家几乎都承认天朝上国不可挑战的宗主权。公元1404年,即明朝永乐二年,日本正式进入中国的册封体制,融入中华文明体系和华夷经济圈。公元1598年,野心家丰臣秀吉在挑衅中国惨遭失败后死去,日本立即从朝鲜撤军,德川家康取代了丰臣秀吉势力,建立统一的日本江户幕府,又马上采取对中国表面上的睦邻友好政策。
公元1598年之后的300年,中国的大陆文明在康乾盛世曾一度达到顶峰,长江文化与黄河文化滋养和灌溉下的中华大河文明,兼容并蓄,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于一体,面向海洋,称雄大陆。但时移世转,世界已进入海权时代。18世纪中期工业革命后的欧洲在航海技术和海军实力上突飞猛进,海洋文明席卷世界,经济全球化大幕快速展开,坚船利炮开始游弋于远洋。公元1792年,英国外交官玛噶尔尼携带英王亲笔书信来到中国,次年9月,他两次觐见乾隆皇帝,提出开放通商口岸等要求,被清政府驳回。此时,玛噶尔尼已经洞察中国的衰败之势,甚至断言:“中华帝国只是一艘破败不堪的旧船,只需几艘三桅战舰即可摧毁其海岸舰队。”公元1840年,一个与大清王朝相隔万里、由寥寥数艘舰船组成的英国舰队,冒着黑烟,逶迤千里,从广州湾到渤海湾横行无阻,叩关而入,打败了庞大的大清帝国。这一年,是中华民族近代灾难史的开端。也正是从此时开始,让世界看到大清帝国庞大外表下的脆弱不堪。
危险,自海上而来。血色黄昏中,昔日曾征战东亚大陆的八旗子弟们却肩背弓箭手拿长矛斜倚着高高的城墙看夕阳西下,浑然不觉大清王朝即将走向覆灭。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皇帝和大臣们摆弄着腰间精致的鼻烟壶,上面镌刻着中华大河文明的秀美风景,他们浑然不觉海洋文明的浪潮已经席卷世界,恐怖的黑烟鬼船即将以跨时代的超凡战力颠覆性地改变世界格局,进而也改写中国命运,使大清王朝面临无底深渊。
国势更迭,危机四伏。野心家擅长于寻找机会,谋略家擅长于利用机会,忍者则擅长于在潜伏中捕捉机会。作为野心家的忍者日本,如凶残野兽蛰伏,在等待中阴鸷地捕捉时机,酝酿着新的阴谋。此时,国运变化导致发展迥异,中日关系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拐点。
历史拐点
机遇面前,人人公平,并非厚此薄彼。机遇成为契机,还是成为危机,因选择而不同。抓住了,就成为契机;抓不住,则成为危机。机遇稍纵即逝,海权时代的到来,因理念和选择不同,把中国和日本带入一个重大的历史拐点:一个内缩于陆,由海失陆,支离破碎;一个扩张于海,由海图陆,侵略膨胀。
中国海岸线虽然漫长,但长期以来,在大陆文明体系中,海洋是被排斥和抗拒的,滥觞于长江文化与黄河文化的大河文明止步于海,停滞于入海口。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黑格尔则评价说:“中国是一个与海不发生积极关系的民族。”数千年来,在农业文明和游牧文明交织发展的大陆文明滋养下,一代又一代中国人习惯于临河而赋,止步于凭海临风,不热衷于乘风破浪并游弋于远海。神秘无边的大海,被视为畏途;大海彼岸的居民,被视为蛮夷之族。在陆权时代,中国的制海权曾经无与伦比,船行四海。唐朝中期,海上丝绸之路开始发展,到了宋元时期兴盛繁荣。明朝郑和七次远洋,庞大的船队纵横远海,使中国对海外的影响力达到历史巅峰,牢牢控制着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制海权。令人惋惜的是,受传统大陆文明思想的制约和影响,到了海权时代,中国的制海权却开始萎缩丧失,甚至长期闭疆封海,内缩于陆,严令不许私造大船,不准与外藩通商。
环境影响思想,思想又决定性格。在陆权时代,大河文明称雄世界,重农思想成为大陆文明的核心价值观,以农为本,重农轻商,偏重安稳,担忧风险。在海权时代,重商主义风行欧洲,则成为海洋文明的主导思想。为了发展海外贸易,拓展利益空间,欧洲各国纷纷争夺制海权,眼光向外,鼓励冒险,开疆拓土。先是西班牙打败了荷兰,公元1588年的加莱海战中,英国海军又一举击垮西班牙“无敌舰队”。19世纪中叶,欧洲列强的战舰开始使用蒸汽机为动力,以铁甲和铸炮为装备,海军装备技术发生重大革命,黑烟鬼船如幽灵般驶向远海,即将以跨时代的超凡战力改变世界格局。此时,要控制或夺取制海权,必须要认清世界大势,紧跟世界潮流。顺之则兴,逆之则亡。
此时,对海权拥有强烈欲望的日本则及时抓住历史机遇,确立了“开拓万里波涛,宣布国威于四方”的战略目标,大力发展海军。公元1854年8月,荷兰东洋舰队所属的蒸汽机船“森宾”号到达长崎,受日本幕府聘请,舰长费比尤斯中校讲授欧洲海军知识,日本近代海军正式开始发展。公元1868年,明治维新后,日本提出把海军建设作为当今第一要务。公元1872年,日本废除兵部省,分置海军省和陆军省。公元1873年,英国海军教官团到日本,同时,日本也派出大批人员赴英美海军学习。公元1875年,日本海军开始远洋航海,对美国进行访问,3年后,又远渡重洋,访问欧洲和澳洲。短短数十年,日本海军从近海驶向远海。
纵观历史,我们不得不说,在日本人的骨子里,是躯壳在岛,灵魂向陆。当历史进入海权时代,日本在进攻性的海权战略思维主导下,越过海洋,把目光瞄向彼岸的中国,瞄向辽阔的东亚大陆,日思夜想去征服大海彼岸的中国,以获取战略资源和战略纵深,控制亚洲大陆的制陆权。与此同时,日本幕府体制瓦解后,大批失去禄位的武士成为四处流窜的浪人,他们都极其狠辣疯狂,乐于冒险,热衷于侵略扩张,如野狼四处流浪,此时更是蔚然成风。此时,在鸦片战争中被列强叩开国门的大清王朝,也开始在举国震惊中苏醒,与日本明治维新相对应,开始兴办洋务运动。在李鸿章、左宗棠、丁日昌等人的主持下,相继建设了一批近代军事工业和海军力量。但是,大清帝国的掌舵者们依然坚持防御性的海权策略,控制临海目的是保护制陆权。而以“清流”自居的官僚阶层甚至还坚决抵制技术图强,目光不出三尺之外,依然如井底之蛙,坚称“但修我陆战之备,不必争利海上也”。即使是北洋水师的缔造者李鸿章也认为“我之造船,本无驰骋域外之意,不过以守疆土、保和局而已”。最终,导致大清王朝错失历史机遇,混乱失控,造成毁灭性后果,直至国破家亡。
观念的落后,是最可怕的落后。落后就要挨打,并非是发展落后就要挨打,即使发展再好,但如果观念落后,战略失当,照样挨打。何况一般情况下,观念落后必然导致发展滞后不前。一个拘泥于大河文明停滞不前,一个急速转向海洋文明开拓扩张,对海权的不同观念和态度,最终决定了中国和日本的未来走向。当此历史拐点,中日之间一旦对决,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军事力量的对抗,而是思想观念的强烈碰撞,是国家战略的整体对抗,是国与国之间的生死交锋。
甲午交锋
公元1894年,即光绪二十年,农历甲午年,天干为木,地支为火,对于大清王朝而言,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而悲剧,往往以喜剧的方式开始徐徐拉开帷幕。
年初,为庆祝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大清帝国皇城修缮一新,处处张灯结彩,文武百官个个有赏,喜不自禁,尚不知噩梦在即。仅从颐和园宫门到紫禁城西华门所经道路两旁的修缮就耗费白银240多万两,花费惊人。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在帝国华丽外衣下,此时已经破绽百出,海军多次提请购舰换炮的奏请被束之高阁,甚至部分费用被挪去修缮颐和园。迄今依然高大巍峨的颐和园万寿山,彼时清廷用购舰换炮的白银修缮一新,见证了老佛爷荒诞可悲的六十大寿。
5月,北洋海军举行声势浩大的3年大阅仪式。20余艘大清舰船组成混合舰队,舰船相连,龙旗飘飘。而此时李鸿章等人早已意识到,北洋海军此时实际上已经虚弱不堪。因户部拒绝拨银购舰,北洋海军已经多年未添一船一炮,甚至连日常保养支出都不能给付到位。此时,却犹如寓言故事中不着丝缕的皇帝的新衣一般,被阅者心知肚明,巡阅者装聋作哑。
6月5日,日本政府组建负责对中国发动战争的最高统帅部——日军大本营,全权筹划和指挥对中国展开致命一击,剑指威胁其制海权的北洋海军,对大清王朝进行致命袭击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6月17日,日军大本营御前会议决定对中国发动战争,以歼灭清朝海军主力,迅速掌握渤海和黄海制海权,从渤海湾登陆中国,在直隶平原与中国军队决战,进攻清廷京城为战略上策。对大陆战略纵深已经觊觎千年的日本对大清帝国再次亮出倭刀,企图以海图陆、称霸东亚。
7月17日,日本经过好战分子不遗余力的宣传鼓动,进入战争狂热状态,民间发动募捐,鼓动青壮年参军入伍,腰插武士刀的浪人蜂拥而来。仅仅月余时间,日本海军战时编组就快速完成,组建了庞大的日本联合舰队。
7月23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出动。此前一天,方伯谦率“济远舰”“广乙舰”“威远舰”等3艘舰驶向牙山,为运输船护航。同日,“操江舰”、运兵船“高升号”从大沽出发驶向牙山。
7月25日,中日舰队在丰岛打响海战,日本“吉野舰”首先向中国“济远舰”开炮。在日本“浪速舰”炮击下,清朝租用运送中国士兵的英国货轮“高升号”被击沉,800多名官兵不幸殉难。
7月28日,光绪皇帝23岁生日,北京依然歌舞升平。此时,大清王朝中枢对前线战局仍然一无所知,清流领袖们尚夜郎自大,视日本懦弱不堪,强烈要求对日开战。
8月1日,中日双方正式宣战。光绪皇帝颁布上谕“朝廷办理此事,实已仁至义尽,而倭人渝盟肇衅,无理至极,势难再予姑容。著李鸿章严饬派出各军,迅速进剿,厚集雄师,陆续进发,已拯韩民于涂炭。”
8月4日,卫汝贵、马玉昆等率万余大军抵达平壤,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军团。而大清朝廷委任牙山败将叶志超为“总派总统诸军”,节制所有入朝陆军。
9月7日,协助李鸿章参赞军机的周馥、盛怀宣联名致电丁汝昌,发出趁日本国内空虚,突袭长崎,得胜后再回击仁川的战略进攻建议。李鸿章也给丁汝昌致电让其考虑进袭日本本土。甲午战争中最具有重大战略价值的建议却被丁汝昌置之不理,大清王朝失去了最重要的翻盘机会。
9月12日,日军兵临平壤城下。3天后发起总攻。统率叶志超战心全无,当夜败退,被日军伏击,伤亡惨重。
9月16日,李鸿章命北洋海军出动护送运输增援平壤军队的船队至大东沟。
9月17日,日本联合舰队诡秘而行,赶至大东沟方向,猛烈攻击北洋海军。此次海战中,“致远舰”管带邓世昌在最后关头大声疾呼:“我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然虽死,而海军声威弗替,是即所以报国也!”随即指挥遭受重创的战舰快速撞向日舰,欲与日舰同归于尽,在日舰的猛烈炮火中被击沉,全舰官兵除7人幸存外全部牺牲,在民族危亡之际毅然舍生取义。波涛哽咽,浪花如泪,英雄与军舰共沉海底,谱写了一曲让海天为之变色的慷慨悲歌。英雄邓世昌,原名永昌,字正卿,公元1849年9月17日生于广东番禺,马尾船政学堂驾驭班第一届学员。这天,他毅然指挥军舰在炮火中义无反顾撞向日舰的时候,也正是他45岁生日。“致远舰”遭日炮击沉后,随从以救生圈相救,被邓世昌坚决拒绝,并讲“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海,义也,何求生也!”随后淹没于大海,其爱犬“太阳”也随之沉入海水。苍天垂泪,大地含悲。英雄邓世昌以身殉国的消息令举国震惊,光绪帝垂泪为之撰联:“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并赐邓世昌为“壮节公”,追封为“太子少保”。
9月22日,在黄海海战中遭创的日舰修复后,即开始侦察大连湾,准备攻击辽东半岛,占领旅顺。
10月24日,日军开始登陆大连花园口,至11月7日,将24049人及装备和近3000匹马送上滩头。在日军登陆过程中,驻在大连湾、旅顺清军均坐视不问。
11月3日,日军进攻金州,3天后攻克,4天后轻取大连湾,守将赵怀业望风而逃。
11月7日,丁汝昌率舰队离开旅顺湾向威海撤退。
11月17日,日军进攻旅顺。驻守旅顺的六支清军有五支的将领逃回天津,只有总兵徐邦道统领的一支爱国官兵进行英勇抵抗。经过三天激战,“远东第一要塞”旅顺失陷,日军屠城,尸横街道,数万居民仅存36人。在日军残酷无情的屠刀之下,远东要塞成为一座鬼城,冤魂游离,血染大地。
此后,大清王朝兵败如山倒。在攻陷旅顺后,日军大本营确立了进攻威海卫,全歼北洋海军主力的作战目标。次年1月20日,日本联合舰队开始登陆荣城湾。2月12日,误国误己的丁汝昌在签署投降书后服鸦片自杀。而“镇远”舰护理管带杨用霖在悲愤绝望之中对准自己开出了北洋海军的最后一枪,饮弹自尽,杀身成仁。2月17日,日本联合舰队正式侵占威海卫港,占领刘公岛,俘获“镇远舰”、“济远舰”等军舰10艘,北洋海军最终在风雪之中全军覆没。3月12日,在清流官僚的一片指责和怒骂声中,北洋海军被裁撤。8月,北洋海军各级职务从建制上被正式取消。自此,在东亚海域显赫一时的北洋海军烟消云散,仁人志士耗费心血数十年谋存图强的雄心成为大海之殇。大清王朝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北洋海军,日寇登陆,满目疮痍。随后在谈判桌上,李鸿章在万般屈辱中无奈地与伊藤博文签订了《马关条约》,赔款割地,丧权辱国。
龙旗飘落,大海呜咽。甲午战争,最终以大清帝国的惨败告终。日本由此撕开了大清帝国主导的东亚秩序的口子,步步为营,开始对亚洲大陆进行疯狂的蚕食、侵略,把腐朽不堪的大清王朝一并侵略肢解,直至万劫不复。
视野博弈
视野决定行动,行动决定格局。回望和反思120年前的甲午败局,带给我们很多思考和启示。甲午惨败,是一场视野博弈的失败。从一定意义上讲,大清王朝败在视野狭小,败在行动缓慢,败在格局不高。
大清王朝向以天朝上国自居,长期闭关锁国,导致对外知之不多,视野狭小。公元1840年,洋人纷纷叩关而入,以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此后便是不断地割地、赔款、开放口岸,大清王朝身陷绝境,使一些清醒者开始在痛苦之中睁开眼睛看世界。公元1866年,主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恭亲王奕沂在上奏中指出:“查自各国换约以来,洋人往来中国,于各省一切情形日臻熟悉。而外国情形,中国未能周知,于办理交涉事件,终虞隔膜。”公元1868年,清廷派出近代中国第一个外交使团出访欧美。公元1887年,光绪皇帝派遣12名游历使分赴欧亚和南北美洲各国考察,历时2年之久,调查报告100多卷。但考察成果鲜为人知,更缺乏借他山之石推进改革发展的动力,最终使清廷错失拓展视野良机,丧失了宝贵的发展机会。与此同时,日本明治维新不久,公元1871年日本派遣几乎囊括明治政府各部要员的庞大使节团赴欧美游历考察,目标就是“求知识于世界”,全方位学习借鉴欧美各国政治、法律、外交、教育、军事等制度,极大地开阔了视野,推动明治维新改革,对日本确立近代化道路和方向起到巨大作用。公元1885年,任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的黄遵宪回国,他心系大清命运,身在旅途,心在朝堂,通过观察国外发展变化为大清帝国把脉,利用二年时间闭门写出长达40卷的《日本国志》,详尽介绍了日本明治维新改革进展,试图为大清王朝改革提供参考。可惜,此书并未引起视野短浅的中枢重臣重视。
鸡蛋从里面打破,是涅槃重生;从外面打破,则是彻底毁灭。危局当前,如果此时大清王朝能够清醒认识自身存在的重重积弊,顺应世界大势,借鉴先进经验,加快内部变革,或许可以改变命运,在内忧外患中涅槃重生。可惜历史不能重写,那些脚穿官靴、迷恋京剧、擅于内斗的大臣官僚们,最终还是驾着破败不堪的大清王朝的马车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深渊。
视野决定命运。个人视野决定个人命运,国家视野决定国家命运。从一定意义上讲,一个人的视野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行程,而一个国家的视野决定一个国家的前途命运。作为大清帝国和日本政府的重臣,李鸿章和伊藤博文的较量在一定意义上代表了两个国家之间的较量,他们的视野大小直接决定了战略谋划水平高低和执政能力优劣,并最终决定了两个国家的前途命运。作为日本近代工业和军事力量的开创者,伊藤博文学贯中西,既学习中国儒学,又在英国留学过,注重学习,长于谋略。公元1868年,伊藤博文建议统一兵权,次年日本成立兵部省,3年后分设陆军省和海军省。公元1873年,伊藤博文访问欧美回国,进入明治政府担任幕僚。2年后,他进入政府决策圈,开始成为日本事实上的首相,此后20多年间,4次组阁,4任枢密院议长,长期居于明治政府的中枢地位,成为日本明治维新后一系列政治改革的主要推动者。伊藤博文大力推行“欧化政策”,力图使日本在对外关系和文化发展上“脱亚入欧”,使日本身在亚洲,魂为欧洲。而且,伊藤博文强力招募留学西方或者游历过西方的有识之士担任政府要职,极大提升了日本政府的世界视野。与之相反,作为北洋海军的缔造者和掌门人,李鸿章虽充分展现经世之才,赏爵封疆,最终位列阁首。李鸿章也清醒地认识到清廷弊端,极力鼓吹改科举、兴洋学、改兵制,并为此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但令人遗憾的是,直到甲午战争失败之后,李鸿章才被迫出国主持谈判。足不出国门,运筹于封闭之中,使李鸿章难以清晰了解世界大势和未来走向,更是难以准确把握邻国日本的战略意图。同时,曾经游历过西方的有识之士和返国的“留美幼童”却被清流视为异端排挤在外,更是难以进入清廷重要决策部门担任要职。这些都最终导致清廷的视野狭小而又怪异,如井底之蛙,视野短浅,思想狭隘,处于“信息黑夜”的封闭状态,视方寸天地为整个世界,不了解世界,亦不愿去了解世界,更不愿意接受世界大势转变的残酷现实。历史表明,战略定力来源于敏锐的战略清醒,战略清醒来源于宏远的战略视野。否则,视野狭小封闭必然容易导致战略误判,给国家和民族带来巨大灾难。没有清醒的头脑,脚步迟早会走上歪路。对于后来者,永远是一个惨痛教训。
生逢危局,回天无力,李鸿章的名字一次次与中华民族的奇耻大辱绑定在一起。公元1895年,在经历平壤、黄海、旅顺等战役,北洋海军全军覆灭,大清军队连连溃败之后,清朝派遣已经73岁高龄的李鸿章率团赴日本议和。在第三轮谈判后,李鸿章在回驿馆途中遇刺,左颊中弹,血染官服,但他仍然在伤痛之中无奈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此时,康有为召集在京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发起了“公车上书”,要求清朝政府拒绝签订卖国条约,拉开了中国近代变法维新运动的序幕。李鸿章回国之后,更是骂声一片,甚至后来被义和团作为卖国贼,列为“一龙二虎”必杀之列中的二虎之一。公元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大清帝国的首都北京城,逃出紫禁城的慈禧太后令李鸿章火速北上,与庆亲王奕勖一起主持议和,最终签订《辛丑条约》,国人无不指责:“卖国者秦桧,误国者李鸿章”。
看得到多远,就有可能走多远。而有的时候,时势不由人,看得越远越深,就会越痛苦。一如越是骄傲的雄鹰,越不能接受不能展翅飞翔的卑微。明知大厦之将倾却恨生逢乱世、回天无力,李鸿章等人也在痛苦中走到了生命尽头。公元1901年,已经穿上殓衣、不能言语的李鸿章,在整整一天瞠视不瞑后默然辞世,在离开这个为之四处缝补终生的国家时老泪纵横。李鸿章的一生是悲剧的,苦苦奋斗过,书写出很多精彩亮点,也留下很多人生败笔,最终在自责和愤懑中谢幕,甚至死去还背负着“卖国贼”的滚滚骂名。公元1905年,目光明炬却贬谪回乡的黄遵宪也在黯然魂伤中悄悄辞世。岁月如刀,历史无情。他们作为一代入杰都曾经站在时代的潮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苦苦为多难的中国寻找出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他们都曾经在彼时风云际会的世界潮流中,抖擞精神,奋发图强,处心竭虑企图去拯救民族危局,却最终一一抱恨而去。无论后人如何给他们盖棺定论,他们的人生都是在民族的巨大灾难中,以悲剧惨淡落幕。此时,回顾他们晚年的心路历程,仍然令人不胜唏嘘,深感悲哀。或许,在他们最后的岁月里,深夜独坐书房时,会经常眼含热泪轻声吟诵苏东坡的诗: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在自嘲中回顾风雨一生。在悲苦绝望中又心怀“多难兴邦”的渴盼,李鸿章在遗诗中写道: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熄,请君莫作等闲看。自咸丰帝之后,慈禧指定的新君一个比一个幼小,大清王朝的黄昏也越来越近。公元1908年12月3日,幼小的溥仪在啼哭中登基,文武百官的三拜九叩没完没了,皇帝的哭声越来越响,挣扎着哭喊着要回家。侧身跪在宝座下面、急得满头大汗的大臣哄慰皇帝:“别哭别哭,快完了。”公元1911年,武昌起义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大清江山轰然倒塌,一个曾经辉煌耀目的王朝终于在风雨中走到了历史的终结,曲终人散,遍野狼烟。
下篇
败局探因
从公元1894年的甲午战争到公元1945年日军在沮丧中举白旗列队投降,无数中国同胞在日本狰狞的屠刀下如草木待割,命如草芥,血流成河。中华民族是坚韧的,历尽艰辛,在苦难中又重新崛起。在120年后的今天,中国已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华民族同心同德,凝心聚气,为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中国梦而奋斗。当前,危机依然四伏,亚太安全形势风云突变,中国面临日益严峻的战略压力。美国在不断点燃中东战火把阿拉伯世界碎片化之后,又提出重返亚太战略,在第一、二岛链上为中国量身定制围堵遏制发展的包围圈。日本右翼分子则蠢蠢欲动,日本政要频频参拜供奉二战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2013年8月,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准航母即22DDH型直升机母舰在横滨下水,命名为曾作为侵华战争时期日军旗舰的“出云”号。数月后,日本自卫队陆海空三军集结,长途奔袭,在钓鱼岛100多海里处大搞“离岛自卫”军演。凡此种种,无不暴露出日本急于摆脱和平宪法限制、加快复辟军国主义的狼子野心。
居安当思危,临危须思变。成功难,失败易。成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失败,却不需太多理由,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当此历史重要关口,我们需要认真审视和深刻反思甲午战争,在反思大变局中保持清醒。此次审视,重在从失败中找出历史教训,从历史教训中反思警醒。有果必有因。甲午惨败的原因主要在于战略、人才、技术、训练、清流、吏治、谍报、指挥、谋略、精神等十个方面。
其一:战略。政略决定战略,战略决定战役。甲午战争败局,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败在战略。在皇权时代,君权与臣权之间的争夺制衡,是导致政权更迭、改朝换代的制度性原因。从历史上看,君权与臣权如制衡得当则兴,失衡则亡;君主睿智臣子无能亡,臣子能力突出君主昏庸也亡。开国之初,新上位的皇帝大都开明睿智,君臣一心,从善如流。三、四代之后,依靠血缘关系传承到天子之位的帝王却难免出现德才瑕疵者,甚至低能者也不鲜见。共苦易,同甘难。此时,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为寇仇。大臣之间也争权夺利,中枢之力难以制衡皇权,中枢之间又陷入内耗争斗,最终导致君臣一起走向毁灭,朝代土崩瓦解。因此讲,不能简单地把甲午惨败归罪于慈禧太后一人。纵使慈禧太后迷恋并控制君权,挪用北洋海军部分经费修缮颐和园,这也只是她人格上的瑕疵。而那些掌握中枢权力的臣子们,却在战略上出了大问题,则是能力上的极大瑕疵。洋务运动支撑中国建立了近代海军和陆军,同时也引起日本的坐立不安。为了确保在东亚海权上的战略优势,日本国内的主战派一再要求立即发动大规模的侵华战争,在中国欲强未强之际率先出手,其首要目标就是威胁其制海权的北洋海军。因此,日本在发展海军力量时注重的是战略进攻能力,以进攻取得制海权,进而取得东亚大陆的制陆权。而大清王朝对日本的战略图谋却没有丝毫警觉,依然画陆为牢,把发展海军力量仅仅定位为战略防御。甚至清醒如李鸿章,作为北洋水师的创建者和掌舵者,也天真地认为可以采取联合日本抗击西方列强的战略,在日本、俄国和西方列强间犹豫不决,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日本的战略欺诈所迷惑。一攻一防,清朝在战略上先失先机。以世界的眼光看世界,才是战略眼光。习惯于以中国的眼光看世界的清朝大臣们,忽视了日本的战略企图。如果洞察日本的战略意图,可以在公元1894年之前尚保持战略优势之时先发制敌。即使坚持战略防御原则,那么也可以韬光养晦,避免过早刺激日本。因此说,战略上的重大失误,罪责主要在掌控中枢权力的臣子。因为,我们无法苛求没有经过科举考试的慈禧太后比浸淫学海数十载且深谙权谋之术的臣子们拥有更高超的战略洞察力。从一定意义上讲,大清帝国在战略上出现的重大误判,是根本性和颠覆性的重大错误,直接导致甲午惨败。刘亚洲同志在《大战略观》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远没有认清过去,就急急忙忙地追赶未来;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摔倒,却又匆匆地赶路。什么都可以出错,战略不能出错;什么都可以失败,战略不能失败。战略的失败是最彻底的失败。”战略一旦失误,难以弥补。因此,甲午惨败,败在战略。
其二:人才。得人才者得天下,失人才者失天下。数千年来,选才历来是一个朝廷的头等大事。历史表明,英才,是一个民族的真正脊梁。大才可以救国,中才可以治国,小才可以利国,而庸才误国,蠢才祸国。泱泱大清王朝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吗?答案是否定的,有人才而不育、有英才而不用,是大清王朝吞下败战苦果的重要原因。延续中国数千年的科举制度,越来越走向重视八股、归于清流的极端。终日穷经据典,两耳不闻窗外事,纵使学富五车,又有何益?公元1864年,李鸿章就在致总理衙门的信中提出公开选才,以弥补科举制度之不足,他提出:“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欲觅制器之器与制器之人,则或专设一科取士。士终身悬以富贵功名之鹄,则业可成、艺可精、而才亦可集。”公元1875年和公元1877年,左宗棠、沈葆桢等人先后奏请选送两批30多名学员赴英法留学。公元1881年,由于朝野强大的顽固保守势力的反对,所有的留学计划被迫取消,一大批留美学童被迫返国,错失培育英才改变国运的大好良机。有人才而不用,使人才无用武之地,是大清帝国失败的重要原因。在甲午战争中,即使李鸿章身边,也聚集了一批留学返国的人才和海军船政专业人才,但因派系林立,用人制度扭曲,都被排挤在外。此时大清帝国的人才被严重边缘化,他们进入不了重要岗位,参与不了重要决策,更不可能去研究并改革清廷制度,以此去改写中国命运。“定远舰”作战参谋吴应科是返国“留美幼童”之一,战争中表现英勇,被清廷授予“巴图鲁”(即英雄),但他在悲愤之中,把得到的勋章用军服包裹着扔入大海。国恨家仇,甲午惨败后国人莫不愤恨,回天无力的有识之士更是悲愤不已。哀莫大于心死,北洋海军全军覆没后,“镇远”舰护理管带杨用霖在悲愤绝望之中杀身成仁。在国难当头之际,也有大批英才上忧社稷下忧黎庶,却欲报国保家而无门,庸才甚至蠢才却占居重要位置误国误己。因此,甲午惨败,败在人才。
其三:技术。视技术为奇巧淫技,还是作为关系发展存亡的大事;单纯依靠引进技术,还是坚持在引进技术的基础上注重自主创新,是中日在“洋务运动”和“明治维新”中的一个重要差别。也正是由于这个重要差别,导致北洋海军在战争中快速惨败。事实上,大清王朝的有识之士早就意识到必须高度重视技术革新,单纯依靠技术引进不能解决长远问题,必须坚持对外引进与自主研制并重。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曾国藩在《复陈购买外洋船炮折》中明确提出“购买外洋船炮,则为今日救时第一要务,购成之后,访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始而演习,继而试造,不过一二年,火轮船必为中外官民通行之物,可以剿发逆,可以勤远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日本对新技术在引进中创新。早在公元1861年,日本幕府就在长崎饱之浦修建了第一个洋式船厂即长崎制铁厂,内设锻冶、炼铁、制造车间,可以对军舰进行清理、修补等。公元1885年,北洋海军“定远舰”“镇远舰”归国加入战斗序列后,对日本震动极大。公元1886年,日本政府发行1700万元海军公债扩张舰队,其中,4278吨位的“桥立舰”在日本制造,标志着日本近代海军造船工业的重大突破。公元1894年9月17日“黄海海战”,日军“西京丸”“松岛舰”等损毁较重的舰船,仅仅经过一周的快速修复就重新投入战斗,而北洋海军受创较轻的“靖远舰”“济远舰”等舰船还未尚未修复。弹药生产没能实现自主研制,受制于人,也是北洋海军惨败的重要原因。北洋海军的弹药主要由天津机器局供应,但是由于天津机器局技术力量不足,一直无法生产大口径开花弹,仅能制造填充沙土的实心弹。甲午战争即将打响,北洋海军受户部以“停购外洋军火”上谕影响,舰队炮弹数量奇缺,甚至有药无弹,有弹无药,导致甲午海战中,战争尚在继续,舰上已经没有弹药。因此,甲午惨败,败在技术。
其四:训练。一支军队,只有注重日常训练,时刻保持战斗状态,才能在战争来临时迅速投入战斗并夺取胜利。否则,平时训练中松松垮垮,在战争来临时只能以失败告终。北洋海军后期疏于训练,甚至视训练为儿戏,最终只能自吞恶果。在北洋海军建立之初,清廷聘请了大批英国、德国和法国顾问人员帮助训练,包括高级顾问、教官、技术人员和工程人员等。这些外国雇员承担了舰队训练、部门训练、技术兵种专业操练等,甚至有的直接担任某些部门的操作主管。公元1882年,李鸿章经过考核审定,决定聘请英国人琅威理担当北洋水师总查,为副提督衔。中法战争后,英国宣布中立,琅威理为避嫌去职。公元1886年,李鸿章再次邀请琅威理重返中国任职,并在合同中规定5年内将北洋水师训练提升到国际水平,并在战时帮助中国作战。当年5月,醇亲王巡阅北洋水师,看到琅威理训练得力,操练精严,给予重奖,赏提督衔,封为“会统北洋水师提督衔二等第三宝星琅威理”。公元1888年,北洋海军成军。琅威理任内,北洋海军训练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如此时投入战斗,北洋海军训练有素,士气高涨,战斗力不可小觑。遗憾的是,公元1890年,琅威理因被排挤愤而出走回国,北洋海军训练从此一落千文,操练荒废,军纪松弛。甚至停止实战训练,视训练为表演。如在炮术训练中“预量码数,设置浮标,遵标行使。码数已知,放固易中”,甚至因贪污腐败,出现舰船机器因保养不及时过度磨损,机器零件缺失,夜晚大部分舰船官兵违反军纪上岸居住的荒唐现象。如此训练水准,舰队形同虚设,遇战必败。因此,甲午惨败,败在训练。
其五:清流。外战未打,内战先行,本应是抗敌御侮的北洋海军,在清流的指责非难下成为派系争斗的靶子。法国思想家拉罗什福科说:“真正的雄辩在于说出所有应该说的,而不是说出所有可以说的。”而对于清流而言,他们信奉的却是:说出可以不负责任的,而不是说出需要负责任的。清流误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人热火朝天地干,清流在边上指指点点,甚至吹毛求疵、冷言恶语,表面上慷慨激昂,谈的是国家大事和民族大义,背后却是阴风冷雨,争的是个人利益和小群体的利益。公元1894年11月27日,李鸿章电告丁汝昌等人:“旅失威亦吃紧,诸将领等各有守台之责,若人逃台失,无论逃至何处,定即奏拿正法。汝等稍有天良,须争一口气,合一条命,于死中求生,荣莫大焉”。同日,御使安维峻等60多人联名上奏请诛丁汝昌等,称“如果日军直扑威海,丁汝昌非逃即降,我之铁甲等船,窃恐尽为倭贼所得”。甲午惨败,朝廷清流纷纷怒骂海军误国,公元1895年3月1 2日,海军衙门就被裁撤。清流误国,只因是专长于内斗,甚至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因为对主政海军的李鸿章心存不满,翁同龢等清流主持下的户部对海军经费挪用短缺,不但连购舰购炮的银两卡住,就连舰船用煤都不能保证,致使海军用劣质煤做燃料,导致管路堵塞,燃烧不足,航速滞后。理论航速18节的“致远舰”和“靖远舰”跑不到16节,“扬威舰”航速甚至只有7节。反观日本,“吉野舰”航速达23节。清流一派对北洋海军经费百般卡扣挪留,在朝鲜危机爆发时又纷纷上书,不顾中日实力悬殊,鼓动早日开战。于甲午战争而言,清流破坏性十足,建设性全无。国难当前,行为可耻。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平时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标榜自己,危机面前却不以民族大局为重,在重大历史关头做着偷鸡摸狗的勾当,处中枢之地,却行鬼魅伎俩,把事关国家安危的朝堂当作自己的名利场,只算自己的小账,不算国家的大账,令亲者痛、仇者快。因此,甲午惨败,败在清流。
其六:吏治。吏治之乱,祸国殃民。韩非子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小智者治事,大智者治人,睿智者治法。”作风虚浮,迟早要输;用人不慎,满盘皆输。清朝后期吏治混乱,腐败不堪,帮派林立,尔虞我诈,互相倾轧,重要岗位误用贪生怕死和无能平庸之辈,是导致甲午惨败的重要原因。史载,大清王朝晚期吏治混乱不堪,大清军队腐败现象严重,有的利用舰船载客跑运输,有的利用豁免权从朝鲜走私人参等,有的甚至为争抢一个歌妓而争风吃醋。清人吴趼人在《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记载:“南洋兵船到专供兵船物料铺家买煤,账上记100吨,实领二三十吨,给店里二成好处,其余皆被管带贪污。”从历史上看,李鸿章用人不慎,选择丁汝昌节制北洋海军,是吏治败笔,直接导致北洋海军惨败。丁汝昌原为太平军程学启部下,后随程归降曾国藩。公元1862年,程部转归李鸿章隶属,丁汝昌也一并归属淮军体系,并逐渐为李鸿章所赏识。但丁汝昌为人懦弱多疑,优柔寡断,对近代海军一无所知。但李鸿章出于更好地控制北洋海军考虑,拒绝了丁日昌关于起用福州船政学堂海军专业官员的建议。在甲午战争中,丁汝昌先是临战不前,后又错失战机,最终甲午惨败后自杀,误国误己。公元1894年8月4日,清朝大军聚集平壤达万余人,装备行营火炮32门,机关炮6门,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军团。而清朝廷委为“总派总统诸军”节制所有入朝陆军的居然是牙山败将叶志超,后来更是在对日作战中,如惊弓之鸟,战心全无,仓皇逃跑,贻误战机。危机,是检验一个人素质高低的验金石;战争,则是检验一个军人忠诚与否的验金石。风起云涌,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在甲午战争中,无论是中枢重臣和清流派系,还是地方大员和带兵将领,除个别人如李鸿章、邓世昌等外,大部分官吏和将领都麻木不仁、腐败无能,甚至在危机来临之时,还在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导致大清王朝在战争危局之中破绽百出。今日回顾历史,依然令人哀其不幸而又怒其不争。历史表明,如果让自私自利和平庸无能之徒治国,致使德薄位尊,智小谋大,力弱任重,必然会导致内忧外患,积弊重重,最终祸国殃民。因此,甲午惨败,败在吏治。
其七:谍报,孙子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傲慢自大,不了解日本底牌,又疏于防范对手刺探,被日本充分摸清底细,致使大清王朝在甲午战争中迅速惨败。早在公元1872年9月,日本就派遣间谍化装成商人,从上海乘船经烟台到营口收集情报,在发回的谍报中断言大清王朝军队“士兵怯懦…常备军几乎是徒具虚名”。公元187 3年,陆军少佐福岛九成伪装潜入台湾绘制军事地图,第二年日军就据此图侵台。公元1886年,日本参谋本部派陆军中尉荒尾精化装为平民,秘密潜入上海,后到汉口开办了名为乐善堂分店的间谍机关。同年,著名间谍川岛芳子的养父川岛浪速从东京外国语学校汉语系退学,开始潜入中国刺探海防情报,后来他又直接参加了甲午战争。公元1890年9月,日本在上海成立了日清贸易研究所,培养大批间谍人才,并多次派员进入旅顺口、大连湾和威海卫等军事要地收集情报。更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甲午战争前一年,日本海军少校井上敏夫甚至购买了一艘中国渔船,雇佣中国船夫,从烟台港口出发,经旅顺沿辽东半岛东海岸直达鸭绿江出口,后又沿朝鲜西海岸到大同江,沿途大肆收集北洋海军情报。与此同时,清廷对日本的战略动向和海军实力却没有丝毫关注,浑浑噩噩,麻木不仁,既不知己,亦不知彼,对自己的实力抱有可笑自信,对日本的实力却持无知蔑视。因此,甲午惨败,败在谍报。
其八:指挥,指挥混乱,任务模糊,互相推诿,是导致甲午失败的重要原因,公元1895年2月11日,北洋海军的大本营刘公岛在日军联合舰队的攻击下即将陷落,岛上战争惨烈,形势迫在眉睫。此时,坐镇天津指挥的李鸿章已经五内俱焚、几乎晕厥,却也无可奈何。威海卫附近驻军多达18营2哨,但派系复杂,指挥混乱。烟台以东的清军和南方调来的援军归山东巡抚李秉衡节制,威海守御由李鸿章的淮军负责,彼此各不相干,谁也指挥不了谁。就在威海清军拼力血战之际,周边清军却视若无睹。同日,节制多方军队的山东巡抚李秉衡甚至由烟台移师莱州,同胞在厮杀,他非但不出手援助,反而冷漠地率军远离战场。更有甚者,在日军登陆花园口时,清朝的附近驻军没有采取任何阻击行动,放任日军泊舰靠岸,一路杀戮。公元1894年11月,日军进攻旅顺,驻守旅顺的六支清军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甚至有五支清军的将领逃回天津,只有总兵徐邦道统领的一支爱国官兵进行英勇抵抗。经过三天激战,“远东第一要塞”旅顺失陷,日军屠城,数万居民仅存36人。遇到野狼一样的劲敌,又有蠢猪一样的友军,大敌当前,同床异梦,推诿扯皮,袖手旁观,如此指挥之下,大清军队又如何能与日军抗衡,又焉能不失败?因此,甲午惨败,败在指挥。
其九:谋略。上兵伐谋。没有长远谋略就没有正确的策略。目光短浅,闭塞言路,对于治国治军良策置之不理,甚至不屑一顾,是大清王朝甲午战争失败的重要原因。曾几何时,施琅率领的大清水师曾经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海军力量,但此后的100多年问,大清帝国的掌门人没有海权意识,忽视了海上的长远威胁,大清水师几乎无用武之地,技术落后,人员松散,战斗力跌至低谷。公元1832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轮船“阿美士德”沿中国沿海至朝鲜航行,对中国水师的评价至低,甚至说:“由大小不同的1000艘船只组成的整个中国舰队,都抵御不了1艘英国战舰。”公元1840年鸦片战争后,林则徐已经认识到“以船炮而言,本为防海必需之物,虽一时难以猝办,而为长久计,也不得不先事筹维”。林则徐委托魏源编印《海国图志》,首次明确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公元1875年,郭嵩焘受命出使英国,他在寄给总理衙门的《使西纪程》中,洞幽烛微,抽丝剥茧,指出了中国要抓紧向西方学习,应改革政体,抓紧兴办实业,却被朝野视为异端,肺腑之言被当作危言耸听,不到一年时间,郭嵩焘即被免职。此时,大部分清朝官僚大臣,仍然抱着泱泱华夏世界中心的自大心态,对世界大势和清朝实力无知无觉,谋不长远,略不保身。鸦片战争中,作为东亚帝国的中国被小股英军打翻在地,让日本上下震惊。公元1842年,日本武士佐久间象山提出了著名的海防八策,被幕府立即采纳并付诸实施。公元1894年9月7日,协助李鸿章参赞军机的周馥、盛怀宣联名致电丁汝昌,发出趁日本国内空虚,突袭长崎,得胜后再回击仁川的战略进攻建议,李鸿章也郑重给丁汝昌发电让其考虑进袭日本本土。这是甲午战争中最具有重大战略价值的建议,如果被采纳,将改写战争结果。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一战略建议却被丁汝昌置之不理,最终使大清王朝失去了最重要的翻盘机会。因此,甲午惨败,败在谋略。
其十:精神。精神决定状态,精神决定成败。在痛陈甲午战争失败原因时,李鸿章曾讲“十年以来,文娱武嬉,酿成此变”。纵观中国浩瀚历史,无论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是蒙元帝国,一个属于英雄辈出的时代,必然有高昂向上争锋天下的精神状态。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普通民众,都无不心系社稷,以民族整体利益为重。为君者心系天下苍生,为臣者舍我其谁,为将者冲锋陷阵。历史表明,只有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民众爱国家,方能纵横寰宇无敌于天下。否则,如果一个国家和民族,精神懈怠萎靡,贪图安逸享乐,自我麻痹大意,为将者贪生怕死,执政者互相拆台,则不打即垮,不战即败,误国误己,祸国殃民。在大清王朝晚期,皇室贵胄和官僚大臣虚骄奢靡、妄自尊大。公元1860年9月,英法联军先后在张家湾、八里桥大败清朝军队,进驻通州,直逼京城,年仅31岁却沉溺于鸦片的成丰帝带着近臣和后妃仓皇北上,避走热河,留下一个没有皇帝的国都和崩溃离散的人心。而当时的清廷衙门中抽鸦片之风盛行,甚至有些官僚不得不雇人代执公务。如此精神颓废的时代,又怎么能奢望产生登高望远、把栏杆拍遍的英雄情怀?一支丧失斗志的军队,更是如同一只弓l颈待宰的羔羊。甲午战争爆发后,京师绿营兵奉调山海关驻防,作为大清军队劲旅的绿营官兵精神萎靡不振,行军场面令路途围观者无不绝望至极:“人黑而瘠,马瘦而小,未出南城,人马汗如雨。有囊洋药具于鞍,累累然。有执鸟雀笼于手,嚼粒而饲,怡怡然。有如饥渴蹙额,戚戚然。”甲午战争之前,北洋海军曾先后两次派舰队出访日本,上岸官兵与日本民众发生冲突,舰上官兵居然在炮管上“晾晒衣物”,这些都令日本有心人观察到后纷纷窃喜不已,认为大清海军虽大不壮,不以为惧。大清军队军纪之松散,精神之懈怠,可窥一斑。因此,甲午惨败,败在精神。
文明碰撞
海洋,镌刻着民族的耻辱,承载着民族的希望。
今天,审视和反思120年前的甲午战争,我们不能不重新面对海洋,从文明碰撞的角度去解读历史,也从文明发展的角度去勾画未来。
文明,脱胎于野蛮,异化于文化。从人类文明发展史看,生命起源于海洋,海洋文明与大河文明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两条主线。从一定意义上讲,海洋文明,源自海洋文化,重视向外开拓。大河文明,则源自大河文化,重视内敛含蓄。海洋文明与大河文明并非以离海远近而划定,靠近海洋,并不等于拥有海洋文明,甚至即使有比较发达的海洋文化,也不一定是海洋文明。古埃及三面临海,但其文明主要来自尼罗河的浇灌;古巴比伦也面向大海,但其文明主要得益于两河文明;中国自古拥有漫长的海岸线,但文明主要是来自黄河与长江的浇灌,是一种大河文明,更确切地讲,应该是一种独特的江河文明。滥觞于地中海的古希腊海洋文明,是综合与融汇东西方文明发展起来的新型海洋文明,也是西方现代文明的旗帜和摇篮。江河入海流,任何江河水终究要汇入大海,大河文明与海洋文明并非天生排斥,文明的冲突与碰撞不应该成为常态,人类文明的发展应该沿着理性的轨迹前行,互相兼容,融合创新。
从历史上看,日本自古就是海洋小国,虽然四面临海,也拥有丰富多彩的海洋文化,但日本长久受中华文明的滋润和影响,其文明的核心依然是大河文明。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开启了试图向海洋文明迈进的扩张性航海时代,伊藤博文主导下的日本政府,在大力加强海军力量建设的同时,也试图加速由大河文明向海洋文明转轨,使日本身在亚洲,魂为欧洲。但由于受岛国心态和民族习性的影响,日本在向海洋文明迈进的过程中,失去了理性发展的方向,最终加快堕落退化,走上野蛮侵略之路,蕞尔小国对大清王朝伸出狰狞魔爪。开拓异化为扩张,开放异化为狂傲,包容异化为占领,海洋文明在日本异化扭曲,并最终与大河文明激烈碰撞。
毋庸置疑,中华文明是人类文明史上大河文明的典范和代表。
相较于其他文明古国,中华文明连绵数千年而不绝,创造了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迹。面对甲午败局,我们不能不重新认识和解读中华文明。
解读中华文明,必须要深入了解长江与黄河,最合适的观察点应当在青藏高原。数年之前,我曾乘车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翻过五道梁,住在沱沱河畔简陋的旅店。高原的天黑得异常晚,虽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色依然明亮。我独自一人沿沱沱河畔行走,彼时,晚霞满天,河鸥飞旋,河水既混沌又黄得发亮。面对滚滚河水,我站在河岸久久沉思。黄河之厚重,长江之清越,雅鲁藏布江之雄浑,都是一同源自这条高原之河。转身望去,这条河从绚烂如画的彩霞中流来,又消失在远处的天地一线间,只有那不时卷起的水花,在提醒着我,这是一条真实的河,不是流在梦中的河。面对这条河,我思绪万千。我的一位忘年至交施江城老师,从不到而立之年起就沿着三江源,一路走下去,边走边画,用了整整30多年,从长江源头画到了长江入海口。时至今日,还很难以忘记初次见到那幅《万里长江图卷》带给我的震撼,整整10多个长卷,三江之源,雪山草地,天府之国,楚湘大地,绮丽江南。后来,他创作的《云峰会弈图》在北京奥运会期间悬挂在鸟巢会客室,江河气概,云卷云舒,让人一眼难忘。从而立之年,画到花甲之年,施江城老师也成长为中国山水画大家。从一定意义上讲,他画的不是一条江,而是厚重丰富的中华文化,是沉甸甸的人文历史。从高原出发,一水长流,或江或河,不停地滋养着中华民族厚重的历史。就是在沱沱河畔,他开始比较和感悟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他也从这里汲取了无数灵感,在他的画笔下,不断地涌流出亘古的禅意和高远的情怀。
中华文明是人类大河文明的代表,得益于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的滋润与灌溉。山水多情,江河中融进了画家丰富而细腻的情感。在施江城老师的画卷里,蕴藏着画家对祖国山河的无比挚爱。关于大河文明,我曾与他进行彻夜长谈。在画家挂满画稿的画室里,施江城老师指点着画面上勾勒出的远山与近水,不断地比较着同源不同流的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的异同:流入北方黄土高原的为河,汇入秀丽南方的为江,相同的起点,相同的归宿,因历程的迥异而蕴藏着不同的精神内涵。黄河体现的是凝重深沉、悲壮苍凉的美,是健壮雄性的美,是坦荡雄浑的美,是裸露天华、质朴而坚定的力,是不尚雕琢、混沌而空寂的神秘,是一种苦涩而伟大的悲剧魅力,是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宇宙意识;长江文化的美学精神是一种雄健畅达、清韵超越的美,是仁和母性的美,是浪漫飞扬的美,是精妙瑰丽的美,是陆离多彩、灵动而缥缈的神秘,是一种超越生命、知命达观的生命魅力,是一种“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宇宙大生命的运动意识。
文明,源自文化。中华文明,源自中华文化。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中国文化,是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交织融合的文化,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碰撞、发展和升华,如同一条同源之河,从远古时代流来,又融汇于现代,把中华民族的传统精华一代代传承下来,不断汲取着岸边一道道清澈的溪流,向着大海奔腾不息地涌流而去,不废江河万古流,在人类文化史上成为最亮丽的风景。文明的形态并非固化不变,华夏大河文明也曾一度走上探索海洋的盛世之旅。公元1403年,明朝永乐皇帝登基后,下令迁都北京,修复长城,疏通运河,派出郑和率领庞大的船队多次远洋,给帝国带回财富,给世界带去文明。令人遗憾的是,永乐皇帝去世后,为大河文明一度注入清新空气的郑和船队被解散,宝船被封存腐烂,大河文明退化保守,封锁国土海疆,抵制创新变革。从大河文明传承上讲,内敛保守绝非大河文明固有的特质,东晋谢灵运开启了中国文人远行之风,大儒王阳明更是强调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明末清初的顾炎武甚至骑驴载书奔走大江南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也一度为中国历代文人看重,开放接纳,提升境界。我们也要看到,鸦片战争特别是甲午战争之后半个多世纪,中国,的大河文明更是危机四伏,中国固有的文化传统发生危机并逐渐解体,中华民族为此承受着血和泪的痛苦,付出了惨痛代价。在大清晚期,面对海洋文明的汹涌浪潮,因循守旧的官僚阶层仍然盲目坚持“华夏文明优越论”,以偏狭的心态反对学习世界海洋文明的优长,使中国文化走向枯萎,在文明碰撞之中逐渐失去生命力。
今天,在全球化的浪潮中,东西方文明的冲突与融合也不断提速。我们要重新认识海洋和海洋文明,海洋是生命摇篮,海洋是风雨故乡,海洋是资源宝藏,海洋是交通要道,同时,海洋更是中华文明发展嬗变的新鲜血液。同时,我们也要坚守大河文明之魂,因为海水可以带领我们远行,拓展文明视野,但只有淡水可以维系生命,滋养文明之根,两者不可替代,缺一不可。
人类发展的历史表明,任何一个大国的崛起,不仅伴随着经济上的强盛,而且伴随着文化的兴盛和文明的发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和文明发展为支撑。因此,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我们要准确把握中华文化的精神特质,推动中华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大江,大河,大海,中华文明理应跨过文明冲突的羁绊,融合大河文明与海洋文明,由江河走向大海,让文明碰撞的危机成为文明融合的契机,在实现大国崛起的进程中,以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胸襟和气度铸造中华文化新的辉煌,把中华和合文明的核心价值理念加快推向世界,和合共生,和合融汇,和衷共济,和谐发展。
走进深蓝
和合文明,并非妥协求生。实现大河文明与海洋文明融合发展,必须面向大海,经略海洋,走进深蓝。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120年后的今天,再次回望历史,全面审视和反思甲午战争,不是为了单纯的纪念,更重要的是要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为加快实现民族复兴和大国崛起提供动力和助力。
中国梦,是民族复兴的梦。大国崛起,则是国家视野的不断拓展,是国家实力的大幅提升,是利益边界的向外拓宽,是民族心理的日益强大。复兴,事关一个民族的发展和未来;崛起,则关系到国际安全格局的调整和变化。
在120年前的重要历史拐点,大清王朝因为长期漠视海洋,没有抓住转瞬即逝的战略机遇,最终在中日战略较量中丧失海权,导致甲午惨败,饱尝山河破碎、国破家亡的苦果。120年后的今天,面对全球化风云诡异的浪潮,我国再次面临大国崛起的千载难逢的战略机遇,经济全球化推动着政治全球化、文化全球化日益渗透、融合和发展。在全球化浪潮中,我国国家利益边界不断向外拓宽,国家安全形势日益错综复杂,特别是第一、二岛链的遏制与反遏制、海洋通道的制衡与突破风起云涌,东海、南海主权争端也骤然升温。在东海方向,日本屡屡就钓鱼岛争端和防空识别区问题挑起事端,企图拉美国下水,遏制并打断中国崛起进程,海上自卫队装备力量建设紧锣密鼓;在南海方向,菲律宾不断在黄岩岛问题上挑战中国底线,其他一些别有用心的国家也煽风点火,试图将南海问题国际化、复杂化和长期化;在印度洋方向,海盗四处流窜抢劫,严重威胁我国远洋海上运输线,近年来,印度海军加快从“近海防御”和“区域威慑”战略转向“远洋进攻”,通过重点发展战略核潜艇和航空母舰打造一支“蓝水海军”。在“大航海时代”,海洋成为我国实现大国崛起和民族复兴的关键。
经略海洋,走进深蓝,是一代代中国人为之拼搏的梦想。在信息化时代,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复杂多变、时空多维、手段多样,海上的较量也不只在海上,信息化如同一张无处不在的网,使战场不再局限于一城或一域,对抗能够以任何一种方式发生在地球甚至太空的每个角落。对于处于重要战略机遇期的中国而言,推动持续发展需要的重要资源和能源自海上而来,陆上边界争端大部分已经平息,而海上争端日益成为热点,遏制和围堵我国发展的岛链线在海上蜿蜒纵横。在此复杂情况下,中国要崛起,必须加快走进“大航海时代”,提高远海作战能力,走进深蓝,以海控局。公元2012年9月,我国首艘航母“辽宁舰”正式入列服役,迈出了中国航母之路艰难的第一步,终于开启了中国版的“大航海时代”,是中国走进深蓝的里程碑式的重大转折点。
风景因视野而变化,视野因站点而改变。俯瞰一处风景,可以尽览风光全貌;仰视一处风景,却只能窥见一剪鸿影。站在海岸上向外看,大海是陆地的延伸;站在海上向大陆看,陆地是大海的岸边。经济全球化、区域一体化的加快发展,让世界进入更加开放、对抗更加激烈的“大航海时代”。
“大航海时代”需要我们加快走向深蓝进而走进深蓝。走向深蓝,摆脱不了陆地的制约和牵绊,心理上是临时性和阶段性的,仅仅是经略海洋的第一步。走进深蓝,就是要在大国崛起中树立远洋意识,身处远洋,心也在远洋,能够以远洋心态和海洋视野观察世界,在天海一体的平台上构筑强大的国家利益边界。
实现大国崛起之梦,必须要拥有深蓝心态,全面认识海洋,运筹经略海洋,俯瞰全球大势,掌控世界大局。热爱大海,走进深蓝,绝非奢侈地挥霍浪费海洋。岛屿是海洋的灵魂。有岛,在海洋上可进退自如;无岛,在海洋上将孤立无依。钓鱼岛不是一个单一的岛屿,承载着历史的恩怨世仇,控制着现实中进出岛链的战略通道,绝不能容日本染指。中国辽阔海岸线近海与远海的大小岛屿,都是中国经略海洋、走进深蓝的重要桥头堡,绝不能任其野草荒芜,或者失去管控,必须加快开发建设岛屿,打造成一艘艘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集自然优势与区位优势于一体的海南岛,则是岛屿开发建设的重中之重。海南岛风光秀美,气候宜人,区位重要,国际旅游岛建设如火如荼。海南岛更应该是中国经略海洋并走进深蓝的安全岛,成为提升远海战力的重要基地。加快建设南海蔚蓝色海水中如宝贵珍珠般的岛屿,在岛上建设民用设施,以海为疆,移民而居,保护并控制南海宝贵的油气资源和战略通道。加快引进和聚集优秀人才,大力发展热带医学和海洋医学,加快提升海南经济实力和文化实力,辐射南亚,发挥在亚太经济一体化建设中的重要作用,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引擎”和构建南亚安全新态势的战略要地。
责任编辑/兰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