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失能老人家庭照护者的生计保护问题研究

熊吉峰 陈以博

内容提要：通过对湖北潜江农村失能老人家庭照护的实地考察，利用最优尺度回归模型，探讨了农村失能老人的家庭照护给照护者生计带来的破坏性影响。研究结果表明，照护者年龄、文化、健康、老人失能等级、失能老人年龄以及家庭经济状况等因素的影响作用力较大；而失能老人的子女资源与社区资源等因素在保护家庭照护者生计方面的效果十分微弱。基于此，提出了保护照护者生计的相关对策建议。

关键词：农村失能老人；家庭照护者；生计破坏；社会支持

中图分类号：C913.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61（2015）02-0160-04

DOI： 10. 13483/j.cnki.kfyj.2015.02.038

在我国农村，失能老人照护职责主要是由传统家庭成员担当的。繁重的照护不同程度地影响了照护者的生计。构建家庭照护者的社会化支持体系，保护照护者可持续生计能力对于维护家庭在照护中的基础性地位具有重要意义。

学术界对老年人照护给照护者及家庭成员带来的影响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陈树强…的研究表明，在照护失能父母时，成年子女“大多筋疲力尽、身心憔悴”。顾和军、刘云平指出，“照料父母与已婚妇女自评健康之间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黄枫口]的研究表明，“女性对父母或公婆的照料活动将对其劳动参与产生负向影响，而且影响幅度因照料强度而异”。袁小波发现，在照护高龄父母时，成年子女承受着“经济紧张、人际交往淡化、社会参与降低、家庭关系受创、健康状况下降等客观负担”以及“疲惫、压力、烦恼等主观负担”。

但现有文献较少关注农村失能老人家庭照护给照护者生计方面带来的影响。事实上，当前，随着我国城市化快速发展以及照护者生计压力的不断增加，农村失能老人家庭照护问题更加突出，照护给家庭造成的影响更深远。本文运用相关实地调查数据，试图回答以下问题：面对老人失能后给家庭生计带来的影响与打击，照护者现有的家庭资源与社会资源所起到的保护作用有多大？什么类型的照护者的生计更容易受到破坏，更需要受到保护？

一、数据来源与变量设定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以湖北省潜江市作为数据采集点。2012年8月-2013年1月，笔者在湖北省潜江市浩口镇、龙湾镇、熊口镇、老新镇进行了实地调查，共获取303个有效调查样本。此次调查，选取对象为农村失能老人的家庭照护者，其所照护对象年龄皆大于60周岁，且失能时间长于半年。以Sidney Katz所做的日常生活活动能力量表（activ-ities of daily living，ADLs）为标准，确定所调查老年对象的失能程度与等级。具体而言，在吃饭、穿衣、上下床、洗澡、上厕所、室内走动6项指标中，其中l～2项无法自己做到的，定义为“轻度失能”；3～4项无法做到的，定义为“中度失能”；5～6项无法做到，完全依赖他人护理的，则定义为“重度失能”；所有项目都能勉强做到且在行为实现过程中存在障碍的，定义为“半失能”。

（二）因变量的选择与描述性分析

英国国际发展部于2000年开发的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包括自然资本、物资资本、金融资本、人力资本以及社会资本等。但笔者在实地调查中发现，失能老人的家庭照护对照护者的自然资本以及家庭固定资本的变化都没有明显影响，导致照护者发生借贷行为的样本也极为少见，这反映了家庭照护者本能上对生计与生计资产存在一道心理底线，照护者一般不会因失能老人的家庭照护而冲破这一道底线。容易受到破坏性影响的主要是一些生计活动与生计策略，包括农业生产、附近打短工、外出务工、家庭经济、心情、身体健康、家庭关系7个方面。因此，本研究将这7种生计活动与策略作为因变量，分别用Y₁，Y₂，Y₃，Y₄，Y₅，Y₆，Y₇表示。

在因变量指标方面，本文应用意愿调查法来获取照护者生计的破坏程度，对7个因变量的影响程度共分为无影响、有一些影响和有很大影响3个等级（见表1）。

表l中，在农业生产方面，照护者表示“无影响”、“有一些影响”和“有很大影响”的比例分别为53.8%，22.11%和24.09%。在打短工方面，照护者表示“无影响”、“有一些影响”和“有很大影响”的比例分别为74.59%，11.55%和13.86%。在外出务工方面，照护者表示“无影响”、“有一些影响”和“有很大影响”的比例分别为76.57%.4.29%和19.14%。在家庭经济方面，照护者表示“无影响”、“有一些影响”和“有很大影响”的比例分别为67.99%，21.45%，10.56%。因很多照护者已经进入老年阶段，不再从事生产经营性活动，所以对农业生产“无影响”的比例达一半以上，对打短工“无影响”的比例近3/4，对外出务工“无影响”的比例为超过3/4，对家庭经济“无影响”的比例接近七成。

在照护过程中，51. 48 010的照护者心情不同程度上受到影响，30.69%的照护者的健康受到影响。12.54%的家庭在对失能老人照护的过程中，出现争吵、扯皮，甚至打闹等影响家庭关系的事情。但比较几种生计影响，家庭关系受到影响的比例是最低的，近九成的照护者家庭关系没有受到影响，表明大多数家庭成员能够理解失能老人的家庭照护。

（三）自变量的选择与研究假设

对于家庭照护者而言，失能老人的照护是一个灾难性事件，面对这一灾难性事件的冲击，照护者必然会运用各种可以利用的资源加以应对。根据本文的研究目的，将资源分为外在资源与内在资源两个方面。在本研究中，失能老人的其他子女资源和社区资源是照护者的外在资源，而人力资源与经济资源是内在资源。

根据本文的研究目的以及既有的研究文献，本文从以下5个方面研究照护者生计破坏的影响因素，并做出如下假设。

（l）失能老人。失能老人的代理变量是失能老人年龄与失能等级。本文预计，失能老人作为一个灾难性事件，老人年龄越大，失能的可能性与等级也越高，家庭照护者生计遭受破坏性影响的可能性也越大。

（2）照护者的经济资源。照护者经济资源的代理变量是照护者家庭的年经济收入。本文认为，家庭照护者年经济收入越高，其抵御灾难性风险冲击的能力也越强，生计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就越小。另一方面，经济收入高的家庭照护者在照护中可能需要承担更高的机会成本。因此，经济资源对照护者生计破坏的影响作用还需要运用计量经济学方法进行检验。

（3）照护者人力资源。照护者人力资源的代理变量是照护者文化程度、年龄与健康状况。理论上，照护者年龄越小、文化程度越高、健康状况越好，财富创造能力就越强，照护对照护者生计的破坏性冲击也越大。

（4）失能老人其他子女资源。失能老人其他子女资源的代理变量是老人子女数、老人儿子帮助、老人女儿帮助。老人的其他子女是照护者可以直接利用的资源，本文预计老人的子女数越多、老人子女的帮助频率越高，照护者生计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就越小。

（5）照护者社区资源。照护者社区资源的代理变量是村委会与邻里。在调查地，村委会帮助村民的主要途径是向镇民政办公室推荐低保，而邻里帮助照护者的方式则更为广泛。理论上，社区资源对照护者帮助越多，照护者生计遭受破坏性影响的程度就越小。

（四）变量赋值

因变量与解释变量的赋值如表2所示。

三、计量结果分析

Y.表示照护者7种生计活动中的破坏程度；W₁，W₂，W₃，W₄，W₅分

依据本文的研究目的，运用最优尺度回归法对基础数据进行别表示失能老人、经济资源、人力资源、失能老人其他子女资源和分析，模型为Y_i=F（W₁，W₂，W₃，W₄，W₅），（i=l，2，…，7）。其中，社区资源变量，最优尺度回归模型的分析结果见表3。

表3中，农业生产、打短工、外出务工、家庭经济、心情、身体健康、家庭关系等几个模型中，调整后的R²分别为0.371，0.146，0.287 ，0.120 ，0.162，0.207，0.111，表明五大微观因素可以解释因变量的37.1%，14.6%，28.7%，12.0%，16.2%，20.7%，11.1%。F值分别为12.113，4.025，8.609，3.413，4.881，5.647，3.228，而概率值P<0.001，表明7个模型都具有统计学意义。而且，变换前后的容忍度均高于0.4，说明自变量之间没有显著的共线性。

（一）自变量的影响方向及显著性分析

以下是各个自变量对照护者生计破坏的影响作用力的分析。限于篇幅，仅对在统计学上有显著性影响的情况进行分析。

1.在失能老人方面

失能老人年龄对照护者打短工、家庭经济、照护者身体状况以及家庭关系分别在10%，1%，1%与1%的水平上存在显著负向影响。表明失能老人年龄越小，对照护者打短工、家庭经济、身体健康以及家庭关系等方面破坏的程度越大。这与研究假设相反，可能的原因是，年龄相对较小的老人本来是家中的劳动力，而一旦失能，对家庭的影响就会更大。

失能等级对农业生产、打短工、外出务工、家庭经济、照护者心情、身体健康以及家庭关系都在1%水平上存在显著正向影响，表明失能等级越高，照护者农业生产、打短工、外出务工、家庭经济、心情、身体健康以及家庭关系等方面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越大。 2.在家庭经济资源方面 家庭经济资源对农业生产与家庭关系分别在10%与5%水平上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表明主要照护者家庭年收入越高，其在农业生产与家庭关系等方面受到的破坏性影响的程度就越大。 3.在照护者人力资源方面 照护者年龄对农业生产、打短工、外出务工、家庭经济、心情与家庭关系分别在1%，1%，5%，1%与10%的水平上存在显著负向影响，表明照护者年龄越小，农业生产、打短工、外出务工、家庭经济、心情以及家庭关系等方面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越大。

照护者文化程度对农业生产、外出务工分别在5%，1%水平上存在显著正向影响，对打短工、心情都在5%水平上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表明照护者文化程度越高，农业生产与外出务工方面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越大；而打短工与心情方面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越小。

照护者身体状况对农业生产、打短工分别在10%，1%水平上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对家庭经济、身体状况分别在10%，1%水平上存在显著正向影响，表明照护者身体健康状况越好，农业生产、打短工方面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越大；而照护者身体健康状况越差，家庭经济、身体健康等方面受到的破坏性影响程度越大。

4.在失能老人其他子女资源方面

老人子女数对打短工、外出务工与家庭关系分别在5%，10%与IOok水平上存在显著负向影响，表明老人子女数越少，照护者打短工、外出务工以及家庭关系等方面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越大。

老人其他儿子提供的帮助对打短工在10%水平上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表明老人其他儿子所提供的帮助与支持越多，照护者打短工方面受到影响的程度反而就越大。可能是因为照护者往往希望老人其他儿子提供更多的帮助与支持，但现实中，兄弟之问常常扯皮推诿，从而导致了照护者普遍存在怨恨情绪。这种反常现象正是怨恨情绪的一种反映。

老人女儿提供的帮助对7个因变量都不存在显著的影响关系。可能是因为女儿是嫁出去了的，“她有她自己的家”，帮忙再多，也不足以对照护者生计形成显著性影响。

5.在社区资源方面

村委会对农业生产、心情都在1%水平上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表明村委会向镇民政办公室推荐低保的行为反而破坏性地影响了照护者的农业生产与心情。究其原因，村干部在推荐低保过程中，常常有失公允，根本不考虑家庭老人的失能因素。这正是照护者对推荐低保中不公平现象的一种理性反应。

邻居帮助对农业生产、打短工、家庭经济、照护者心情、健康以及家庭关系分别在10%，10%，10%，1%，1%，1%水平上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表明邻居提供的帮助越多，照护者在农业生产、打短工、家庭经济、心情、健康以及家庭关系等方面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越小。

（二）自变量的影响力比较

为了更有效地研究保护照护者生计的路径，本文将影响力位于前3位的变量界定为重要影响因素变量。根据各个模型中自变量的标准化系数、重要性系数与显著性水平等，对每个模型的重要影响因素的作用力进行排序比较（如表4所示）。

1.失能老人年龄变量

失能老人‘F龄变量对家庭经济、照护者身体健康以及家庭关系3个变量的影响力进入了前3位。而失能等级对农业生产、打短工、家庭经济、心情、健康5个变量的影响力进入了前3位。

2.经济资源变量

照护者家庭年收入在农业生产、家庭关系2个模型中的影响力进入了前3位。

3.人力资源变量

照护者年龄在农业生产、打短工、外出务工、家庭经济、心情、健康以及家庭关系6个模型中的影响力进入了前3位。照护者健康在打短工、身体健康2个模型中的影响力进入了前3位。照护者文化程度在外出务工模型中的影响力进入了前3位。

4.失能老人其他子女资源变量

老人子女总数在外出务工模型中的影响力进入了前3位。而老人儿子与女儿的帮助在7个模型中影响力都没有进入前3位。

5.社区资源变量

村委会的影响力在心情模型中的影响力进入了前3位，但这种影响是负面的。而邻里帮助的影响力在7个模型中都没有进入前3位。

四、基本结论与政策启示

基于以上研究发现，在农村失能老人家庭照护者生计破坏的各项影响因素之中，各类影响因素的作用力大小具有以下特点：（1）照护者人力资源的影响力最强。照护者年龄越小、接受教育程度越高，他的生产性活动受到破坏性影响的程度越大；而身体状况越差的照护者在健康方面更容易受到损伤。（2）失能等级的破坏性影响具有十分显著的作用力。老人失能等级越高，家庭照护者的生计受到破坏性影响的可能性就越高。（3）家庭经济资源、失能老人年龄等因素的影响力作用不容忽视。家庭经济越困难、失能老人年纪越轻，家庭生计更容易遭受破坏性影响。（4）失能老人社区资源与其他子女资源等对保护家庭照护者生计避免破坏性影响的作用力不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村委会推荐低保过程中的不公平行为对照护者的农业生产、心情等形成了负面影响与冲击。

在制定针对失能老人家庭照护者支持政策时，应当将保护家庭生计作为一项重要政策目标。（1）制定发展型、普惠型家庭政策。不仅需要注重帮扶家庭困难、身体健康情况较差的弱势照护者，对年纪轻、生计压力大的照护者也应予以支持。（2）加强子女赡养老人的立法监督，将养老界定为村委会的一项基本职能，强化农村“老帮老”的邻里互助体系。（3）转变养老机构职能，失能时间长的中重度失能老人应当逐渐实现机构化养老。（4）对于刚刚进入老年阶段的失能老人家庭的一些支持需求也应当给予适当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