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考谈

2015-04-29 09:06:26甘正芳
江苏理工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源流学问

甘正芳

摘要:学问之于有五千年文明之华夏学人而言,似乎应验了时下之网络热词“你懂的”,然而,能真“懂”学问者却寥寥无几。考其源流,学问乃吾国传统词汇,最初学与问各自独立,春秋战国时,学与问结合而逐渐形成学问之概念。从比较角度观之,中西对学问价值之理解、治学目的与对待学问之态度不同,从而导致西方重视为学问而学问,为求真而求知,重法则、理论或概念,而吾国则为立业而学问,为求成而求知,重事实与实证。做学问无捷径可走,而在于学与问,学而致知,问以解疑;做学问需耐得住寂寞,更需智慧之陶冶;做学问在于涵摄万物,融古通今,以穷理、博文、笃行与蓄德;做学问必超越一己之群体、民族与文化,方能做天下之学问。

关键词:学问;源流;中西学问之异同;做学问之方法

中图分类号:G420;C0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7394(2015)03-0069-06

何谓学问?于时下诸多知识分子而言,似无需回答,因为许多人认为,研究学问即做学术,学者或专家即所谓有学问之人了。然而,放眼望去,学界做学术者多,而做学问者却不多。做学问者所坐的乃冷板凳,所面对的是四壁图书;其门前可罗的是鸟雀,而绝无车马之喧豗;其所研究的是自己之兴趣爱好,其所从事的为自己之学问事业。他们心无旁骛,为兴趣而兴趣,为学问而学问,而罔顾名与利、权与势;而做学术者却以所谓学术为稻粱谋之工具,以之为钓钩,其所钓者乃权力与功名,所钩者是利益与禄位者也。

当今,有的知识分子以追求所谓之学问为开端,尔后则异化为学术,再由学术而技术,由技术而权术,由权术而钱数,有违学术真谛。虽然蔡元培先生(1868-1940)对国人之重术而轻学早有批评,然而,不幸得很,此技术路线图似已成部分学人之终南捷径,且大有愈演愈烈之态势。在如此之途径上,学问空疏,学术亦成蜃景。所谓学术,便摇身一变而成术学。学为名,术为实。可见,由学问而学术,再由学术而术学,乃成识时务者之必由路径。此路数之短期效应可谓短平快,然而,于国人学问之增长不仅无益,反而有害,于吾国学界之长远发展更无异于饮鸩而止渴,于吾泱泱大国学问之健康发展与数千年华夏文明之承继与弘扬实有百害而无一利。因此,本文拟沿波讨源以稽考学问之源流、吾国学问与西方学问之异同及做学问之门道,以期大方之家能更多了解学问之事而愿以之为务,亦愿匡时救弊以导引真正寄心楮墨者重归做学问之正道。

一、学问之源流

学问乃吾国之传统词汇,英文尚无对应之词。英文knowledge可译为“知识”,academic可译为“学术”。前者虽可译“学问”,却与吾国之所谓学问相去甚远,而后者则可追溯至柏拉图(Plato,前427-347)学园与现代英语之“学术”。academic在柏拉图意义上使用,与吾国传统所言之学问庶几近似。吾国传统之学问,乃学与问。学即学道理,问乃思考、辨析与探讨。学道理,学知识,更要对知识反复思考、辨析与探讨,以达其理,故老子曰“为学日益”(《道德经》)。此即柏拉图意义上学问之哲思,而非今日所谓之学术也。

稽考吾国学问之源,学与问本各自独立,如《易·乾·文言》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此即学习与询问之意也。《说文解字》曰:“斆,觉悟也。”许慎(约58-147)以“斆”、“學”为一字,本义为“觉悟”。“学”字在上古包含“觉人”(教)与“自觉”(学)之双向语义。

“学问”概念形成之源应追至《论语》。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学术繁荣,“學”字日益盛行。《论语》开篇云:“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据统计,二万余字之《论语》中,“学”字就出现60余次。所学内容是“文”(广义之文化),即古代之“六艺”——礼、乐、书、数、封、御。“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应如何学?习、思、问三字乃最为紧要。此时亦出现如《礼记》之《大学》《学记》,《荀子》之《劝学》,《韩非子》之《显学》等论学专篇。“學”之通行意义指学习行为,后引申为学习场所(学校)、学习主体(学士、学人、学者)、学习成果(学问、学识)及学术主张与学术流派(学说、学派)。由“学”意义演变历程观之,“学”从学习引申为学校、学者乃至学问、学识、学说、学派时,即已意指甚至包含“学问”之意了。

学与问结合之概念,约现于战国时代,较早见《孟子》一书。孟子《膝文公上》曰:“吾他日未学问,好驰马试剑。”意谓我从前未很好读书识礼,只喜好骑马习剑。又如《荀子·劝学》云:“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逮至秦汉,“学习”概念便正式形成。如《史记·秦始皇本纪》:“士则学习法令辟禁。”《礼记·月令》:“鹰乃学习。”学与习需动脑思考,才能“温故而知新”,一隅而三反。“学而不思则罔”,只有经过“思”方能深入,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分析问题并解决问题。不明白或不懂,就要向人讨教,即“每事问”,且要“不耻下问”。此种内在联系,将学与问合二为一。由此观之,“学问”之最初涵义指读书知礼,与骑射等技能相对。这与时下所理解之学问虽有差异,却也导出了学问之源流。翻开二十五史,仅“学问”一词,就出现246次。其中最早者是《汉书》,共出现9次,如“傅喜字稚游……少好学问,有志行。”(《王商史丹傅喜传》)、“作学问不为人所用,学识渊博而不俗陋。”(《叙传》上);最晚亦最多的是《清史稿》,71次,如“上以由敦谨慎,长於学问,命降授兵部侍郎。”“其卒也,谕称其‘老诚端恪,敏慎安详,学问渊深,文辞雅正,并赋诗悼之。”(《列传八十九》)及至民国,学问大家灿若群星,亦在此时,西洋之学术观念伺隙而入,从而渐次使学问滑落成学术,以致于呈现出当下洋洋大观之学术奇观。当然,两千多年来,国人从不同角度使用“学问”一词,对学问之理解可谓人言人殊。无论学问之意如何变化,做学问是道亦是人生臻于善之境界。只有做好学问,并为学问而学问,于己于人于家于国方有所裨益。

二、中西学问之异同

曾几何时,“李约瑟难题”①令国人深思,“钱学森之问”②更使国人反思。两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Aristotélēs,前384-322)认为,文化思想之创造必备三个基本条件:天才人物对学问之真兴趣、充分的思想自由及充足之闲暇(时间之保障)。一个时代若出现三因素重合之条件,则人才辈出、群星灿烂。吾国亦不乏学问大家,其建树亦莫之与京,然而,放眼环宇间,大多自然科学原理、定律及新技术,均西方学者发现或发明;大多人文社科理论、概念,亦西方学者创立。这并非学问之问题,而是源于中西对学问价值之理解、治学目的与对待学问之态度。其实,中西学问乃属两种不同体系,修短合度,各得其所。当然,了解二者之异同,当能开国人之眼界与视野,更能起到殷鉴与启迪之作用。

西方重视为学问而学问,为求真而求知。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云:古希腊人“探索哲理只是为想脱出愚蠢,显然,他们为求知而从事学术,并无任何实用的目的。”并认为,哲学是“自由学术”,是“为学术自身而成立的唯一学术”。[1]古希腊以降,西方便形成求真与求知之传统。真知有其独立价值:知识即美德,真理即价值。求真孕育批判,在批评中追求超越,最终将西方导向近代理性主义之轨;求真孕育实证追求与分析习惯,使西方近现代自然科学发展迅猛。

吾国虽有王国维(1877-1927)所谓之儒、道两大治学传统[2]32,然吾国先哲则为立业而学问,为求成而求知,其目的乃在经世以致用。知识本身无独立价值,其价值体现于功用之中。仰望星空、追求为学问而学问乃成痴人说梦。春秋战国伊始,讲求文化实用主义之学以致用思想便已将知识分子引向了歧路。先秦时,士人重人生,讲实用,漠视与现实无关之自然知识或抽象理论,形成“为实用而学问”之风。司马迁(前145/135-86)《史记》及后之断代史、司马光(1019-1086)《资治通鉴》等均出自实用之目的:供统治者参考、借鉴治国治民之方略与经验。汉代后,儒家学术传统成主流。儒家治学重“为实用而学问”,主张学术服务于政治与国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成士人追求之终极目标。唐太宗见科考士子鱼贯而入,慨叹“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五代·王定保《唐摭言·述进士》)。此时,读书人实已在体制上与思想上沦为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诺诺”(《韩非子·八奸》)之附庸了。

西洋亦强调应用,但其基础理论研究在先,应用研究在后,应用研究根植于基础理论研究。而吾国则缺基础理论研究,或基础理论研究与应用研究胶柱不分。吾国古代自然科学重技术,重应用,不重科学原理之探索。古代技术辉煌,如四大发明均为经验技术,乃人们长期生产实践之结晶,而非科学理论或原理基础上推导而出之成果。又如吾国古代天文学以历法为主,而西方则以行星运动规律为主。吾国观测天文之目的是定岁时,改进历法,服务农牧业,而西方则注重行星运动规律,终致16世纪第一个天文学学说——哥白尼日心学说——之创立。再如吾国古代对平衡和简单运动形式已具备较高力学知识,却未建立任何力学理论,而古希腊阿基米德(Archimedes,前287-212)则确定其基本规律,初步奠定静力学理论基础。

对此,梁任公(1873-1929)指出吾国知识分子治学之病源在“不以学问为目的而以为手段”,[3]凡学问,应远离致用而独立存在。王国维主张学问独立,以求真理为宗旨,不应以学问为升官发财之工具。他说:“……学术之发达存于其独立而已。然则吾国今日之学术界,一面当破中外之见,而一面毋以为政论之手段,则庶可有发达之日欤。”[2]94-97陈独秀(1879-1942)指出:“充满吾人之神经,填塞吾人之骨髓,虽尸解魂消,焚其骨,扬其灰,用显微镜点点验之,皆各有‘做官发财四大字。做官以张其威,发财以逞其欲。一若做官发财为人生唯一之目的。人间种种善行,凡不利此目的者,一切牺牲之而无所顾惜;人间种种罪恶,凡有利此目的者,一切奉行之而无所忌惮。”他指出,“此等卑劣思维,乃远祖以来历世遗传之缺点(孔门即有干禄之学),与夫社会之恶习,相演而日深”,结果是,“无论若何读书明理之青年,发愤维新之志士,一旦与世周旋,做官发财思想之触发,无不与日俱深。浊流滔滔,虽有健者,莫之能御。”[4]若此发聋振聩之言之语,难道还不能令今日之学人醍醐灌顶而甘露洒心吗?

西方重求法则,善归纳、总结具规律性之原则或模式;娴于理论分析,并构建理论或概念;善透过现象看本质,力求创新。如德国社会学家G·齐美尔(Georg Simmel,1858-1918)研究冲突,归纳出具普遍性之法则。[5]165-168美国社会学家L.A.科塞(Lewis A.Coser,1913-2003)吸取齐美尔思想,建立“冲突功能理论”(Functional Conflict Theory)。[5]201-202还有汤因比(Arnold Joseph Toynbee,1889-1975)之“挑战——应战”理论模式、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1991)之“冲击——回应”理论模式、范·根内普(Van Gennep,1873-1957)“分离—过渡—聚合”人生礼仪模式、莫斯(Marce Mauss,1872-1950)“施—受—报”交换模式等,均从众多事实中归纳出具普遍性之法则或原理。相对而言,吾国则重求事实与实证,重资料以得出结论,从整体把握和分析问题;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创新;讲究文风文笔。吾国古今学者大多重外显的、具体的现象或事物。如王国维之二重证据法(文献资料与考古资料结合)以研究古史、傅斯年(1896-1950)之语言文字比较考据法(历史学与语言学结合)及陈寅恪(1890-1969)之诗文互证考据法(历史材料笺证诗文,又从诗文材料考订历史)。

可见,为学问而学问与为致用而治学之间并无价值判断之轩轾。实用并非坏事,但实用笼罩下之学问绝非一流之学问,当是无疑的。如爱因斯坦(1879-1955)狭义相对论发表时,仅12人能懂,今亦难以明言其经济效益。这却是20世纪最伟大之成就,无人望其项背。而比尔·盖茨(1955-)虽改变了世界,却无人将其所做视为学问。知识失去自身价值之时,其发展必受限制,自然科学之发展亦复如是。纵观中西社会之发展,古希腊为学问而学问之传统,使学问产生极大之实用价值,而吾国为求成而求知之传统,却使学问失去本应独具之永恒价值,亦坐失真知所应具备之批判性、指导性、超越性之品格。

三、做学问之门道

做学问应做天下之学问,此实体现一种极高之学术境界。古今中外所有大学问家和思想家,其思想与学问必超越一己之群体、民族与文化。从古希腊学园派缔造者柏拉图、逍遥学派创始人亚里士多德、伊壁鸠鲁学派创立者伊壁鸠鲁(Epicurus,前341-270)到古罗马之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前106-43)、奥古斯丁(Saint Augustine,354-430),从英国之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洛克(John Locke,1632-1704)、达尔文(Charles R.Darwin,1809-1882)、罗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到法国之笛卡儿(René Descartes,1596-1650)、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萨特(Jean-Paul Sartre,1905-1980)、德里达(Jacques Derrida,1930-2004)、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再到德国之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黑格尔(Friedrich Hegel,1770-1831)、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卡西尔(Ernst Cassirer,1874-1945)、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1900-2002);从吾国道家之老庄、儒家之孔孟,从“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之林语堂(1895-1976)到“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之钱锺书(1910-1998)……这些硕学鸿儒皆胸怀世界,其卓越遗产乃成全人类之宝贵财富。

做学问在于涵摄万物,博览群书,融古通今。做学问离不开读书,即或不做学问,读书亦不可废。汉时凿壁偷光之匡衡、晋代囊萤苦学之车胤及映雪读书之孙康皆勤学苦读之士,虽其成就不一,却可垂范后世学人。明季泰州学派宗师李卓吾(1527-1602)主张,做学问须勤学,“人生世间,惟有学问一事,故时敏以求之”,反对徒用心于安饱间,“若无时敏之学,而徒用心于安饱之间,则伪矣。”[6]新儒学“三圣”之一的马一浮(1883-1967)有通儒之称,曾读完10亿言之《四库全书》。英国历史学家麦考莱(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1800-1859)曾说,如当国王,却不允许读书,那么他决不当国王。他愿做穷人,住在阁楼里坐拥书城,也不愿当不能读书之国王。读万卷书之广博乃知识积累之门径,乃做学问之基石。钱锺书博极群书,古今中外,无所不精,且能升堂入室,揽天下珍奇入其襟抱,神而化之,不蹈故常,绝傍前人。他采二西之书,以供三隅之反,其治学主张“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朱光潜(1897-1986)《谈读书》认为,不能通就不能专,不能博就不能约。先博学而后守约,此乃治学所必守之程序。胡适(1891-1962)《怎样读书》亦认为,为学要既博大又精深。可见,学问始于读书所获知识之积累。

读书学习乃硬币之一面,问则另一面也。宋朝林和靖(967-1028)性孤高,喜恬淡,以梅为妻鹤为子,刻苦好学,通晓经史百家。他论学问曰:“学者之问也,不独欲闻其说,又必欲知其方;不独欲知其方,又必欲为其事。而以既问于师,又辩诸友,为当时学者之实务。盖学以学为人也,问以问所学也。既为人则不得不学,既学之则不容不问。”(《键余札记》)为人必学,学必有疑,有疑则有问,问以知其方,尔后而实践之。学而致知,问以解疑。问是打开知识殿堂之金钥匙,是通向成功之铺路石。英国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Sir Karl Raimund Popper,1902-1994)认为,创造始于问题。哥白尼(Nicolaus Copernicus,1473-1543)从小就“学以聚之,问以辨之”,一个个“为什么”开阔其眼见,使其从地球遥望太阳,遂在《天球运行论》中提出“日心说”之全新观点。爱因斯坦认为,提出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因解决问题仅是数字或实验技能,而提出问题却需创造性之想象力,且标志科学之真正进步。清季之刘开(1784-1824)曰:“君子之学必好问。问与学,相辅而行者也,非学无以致疑,非问无以广识。好学而不勤问,非真能好学者也。理明矣,而或不达于事,识其大矣,而或不知其细,舍问,其奚决焉?”(《孟涂文集》)

做学问还需耐得住寂寞,所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寂寞出学问”是也。古有太史公寂寞囹圄方有史家绝唱之《史记》、徐弘祖(1587-1641)踽踽独行乃成《徐霞客游记》、曹霑(1715-1763)落寞而创鸿篇巨制之《红楼梦》、近有钱锺书之甘于寂寞,潜心学问乃成《谈艺录》与《管锥编》。即便年轻才俊欲成功,亦必以寂寞为伴。2011年,日本小说家田中慎弥(1972-)荣膺扶桑最高文学奖——芥川奖③,源于其寂寞。他无手机亦无电脑,在寂寞中专心读书与写作。唯有在寂寞中方能坚持自由意志与独立精神。清华四大导师之一的陈寅恪(1890-1969)一生坚持“读书不为他人忙”之宗旨,深知思想自由乃研究之根本。他主张做学问,“最主要的是要具有自由的意志和独立的精神。……‘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贤所同殉之精义,其岂庸鄙之敢望。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陈寅恪对社科院的答复》)他最终达到了王国维之最高境界④,具有了独立之人格和学术品味。

做学问需智慧之陶冶,智慧是一种透视,一种反想,一种远瞻;它从人生深处发出,亦可烛照人生之前途。无智慧之学问,是死学问。有智慧之学者探骊而得珠,如孟德尔(Gregor Johann Mendel,1822-1884)研究豆子之交配,而悟遗传定律,从而奠定遗传学和优生学基础,如达尔文对自然之观察而创进化论,如爱因斯坦智慧地思考而提出相对论之创获。智慧亦离不开学问,智慧以学问为基础,无学问之智慧,只是浮光掠影,瞬起瞬灭。源自学问之智慧,是探照灯,可透过云层,照射到青空。若将学问喻为材料,那么,智慧便是匠心。万里长城、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及悉尼歌剧院之令人世代仰望并不在其所用之材料,而在匠心之营造。台大校长罗家伦(1897-1969)云:“学问与智慧是相辅为用,缺一不可的。我们不但需要学问,而且更需要智慧——需要以智慧去笼罩学问、透视学问、运用学问。”(《学问和智慧》)

既学既问而获知识,然知识并非学问。马一浮《释学问》认为,知识和才能是学问之资藉,而不等于学问本身。读书多、见闻广,或有才辩、能文辞,此可说有知识有才能。学问要自心体验而后得,不专恃知识;要变化气质而后成,不偏重才能。[7]58-59学问在于穷理、博文、笃行与蓄德。惟其如此,方得登学问之堂奥,入学问之内室也。

四、结语

为学当具开阔之眼光与胸怀,超越学科、语言、文化与传统之畛域,由精深而博大,由专家而通人。学问有其自身之独立价值,而学者则应为学问而学问。做学问宜主敬、穷理、博文与笃行,“主敬为涵养之要,穷理为致知之要,博文为立事之要,笃行为进德之要。”[7]107恰如航海之有罗盘,使知有定向而弗致于迷方;如防毒之有血清,使抵御病菌而弗致于传染;庄子曰:“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负大翼也无力。”(《庄子·逍遥游》)学问道德如水,积之厚方能不舍昼夜,放乎四海;学问道德似风,积之厚方能负鲲鹏展翅高飞,纵横万里。学无坦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离骚》),作为中华学人之吾侪理当为学问而学问,且要为天下之学问。

注释:

①李约瑟(Joseph Terence Montgomery Needham,1900-1995),英国近代生物化学家和科学技术史专家,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他在1930年代开始研究中国科技史时提出以下问题:“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1976年,美国经济学家肯尼思·博尔丁称之为李约瑟难题。

②2005年温家宝总理看望物理学家钱学森时,钱老曾感慨:“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

③1935年菊池宽提议为纪念日本大正时代文豪芥川龙之介(1892-1927)而设之纯文学奖,目的在于奖掖文坛新人。芥川奖乃日本最重要最有影响之文学奖,获奖者有登龙门之称。

④王国维《人间词话》曰:“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参考文献:

[1]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1:5.

[2]王国维.王国维遗书:卷5[M]//静庵文集.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3.

[3]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朱维铮,校注.梁启超论清史学二种.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80.

[4]陈独秀.独秀文存[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43-44.

[5]乔纳森·H·特纳.社会学理论的结构[M].吴曲辉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6]张建业.李贽文集(第一卷)[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18.

[7]马一浮.马一浮集(第一册)[M].丁敬涵,校点.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

On Xue wen

GAN Zheng-Fang

(Library,Jiangs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Changzhou 213001,China)

Abstract:Xuewen seems clear to the Chinese scholars with five thousand-year civilization as the present network hot term goes,“You know what it is”.However,those who can really “know” what it is are quite few.As for its origin,Xuewen is a traditional Chinese expression.Xue (learning) and Wen (asking) were originally unrelated,and they were combined to form the concept of Xuewen during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In comparison,China and the West are different in Xuewen′s values,aims and attitudes,which results in that the West emphasizes Xuewen for Xuewen′s sake,seeks knowledge for truth,explores rules,theories and concepts,while China seeks knowledge for personal careers and successes,and attaches great importance to facts and empiricism.There is no shortcut for Xuewen,but it lies in learning and asking,learning to know and asking for disambiguation.A scholar has tolerance for solitude,greatly needs wisdom to cultivate;he takes in everything,ancient or present,to be reasonable,and resourceful,and experiences and fulfills the aim,and owns virtues.Only when a true scholar goes beyond his own group,nation and culture,can he make Xuewen for the world.

Key words:Xuewen;origin;difference of Xuewen between China and the West;ways of Xuewen

责任编辑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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