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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本文从文献内容、所谓李盛铎题跋两个方面,考证北京瀚海拍卖有限公司“2007年春季拍卖会”出现的《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乃现代人伪造的赝品。
关键词:敦煌遗书;《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赝品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5)03-0047-07
A Study on the Apocryphal Dunhuang Manuscript,
Banruo Boluomi Pusa Jiaohua Jing
FANG Guangchang
(School of Philosophy,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5)
Abstract: By examining the content of this manuscript and the so-called“short notes”written by Li Shengduo, this paper attempts to prove that the manuscript Banruo Boluomi Pusa Jiaohua Jing appeared in the“2007 Spring Auction”held by the Hanhai Auction Company Limited in Beijing and is, in fact, a modern forgery.
Keywords: Dunhuang documents; Banruo Boluomi Pusa Jiaohua Jing; forgery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一 问题的提出
2007年6月23日,北京瀚海拍卖有限公司“2007年春季拍卖会”出现一件传为“日本私人旧藏”的敦煌遗书——《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据称该遗书原为李盛铎所藏,后传入日本,今又从日本回传,在瀚海上拍。
根据《古籍春秋——中国古籍善本收藏与鉴赏》一书的著录,该遗书乃“三国魏正始八年(247)管辂写本。卷轴装。藏经纸。30.7×311厘米。”
《古籍春秋——中国古籍善本鉴赏与收藏》对该遗书具体著录如下:
钤印:
文园狮子林宝、天恩八旬之宝,臣由敦敬书
提要:
此经首绘菩萨像,尾题:“正始八年岁在丁卯四月十六日平原管辂信心敬写供养。”卷后有李盛铎题跋:“余自敦煌得此经卷,颇为完整。卷首画像古拙而兼精细,考正始系三国魏邵陵厉公年号,又为当代名人管辂手书,同时并得泰始经卷前稍残,此二卷年号始字偶同,爱逾其它,因自题室名曰二始斋以藏之,后我其永宝勿使分失幸也,木斋谨识。”
20世纪30年代,李盛铎将自家所藏敦煌写经、佛像画,经日本汉学家羽田亨之手售给日本一家私人博物馆。现此经卷为日本私人收藏。
李盛铎(1858—1935),江西德化人,字椒微,号木斋。清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国史馆协修、学部委员、京师大学堂总办、江南道监察御史、驻日本使馆公使。清末著名藏书家,庋藏宋、元、明、清等各种刻本、抄本、校本、稿本九千多种。后其子将木樨轩藏书全部售归北京大学图书馆。[1]
据笔者调查,世界现存敦煌汉文遗书共约63000号,其中署有年款且可以信从者,最早为东晋十六国。如果该遗书确为正始八年(247)所写,则敦煌遗书年代的上限将提前一百多年,朝代则上提到三国时期。这对敦煌遗书研究、中国写本研究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
管辂,三国魏著名卜筮家。晋陈寿撰《三国志》引《裴注·辂别传》曰:辂年八九岁,便喜仰视星辰,得人辄问其名,夜不肯寐。父母常禁之,犹不可止。自言“我年虽小,然眼中喜视天文”。常云:“家鸡野鹄,犹尚知时,况于人乎?”与邻比儿共戏土壤中,辄画地作天文及日月星辰。每答言说事,语皆不常,宿学耆人不能折之,皆知其当有大弄之才。及成人,果明《周易》,仰视风角、占相之道,无不精微。
《三国志》卷29“方技传”中有管辂传,谓:“管辂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无威仪而嗜酒,饮食言戏,不择非类,故人多爱之而不敬也。”自谓:“吾额上无生骨,眼中无守精,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背无三甲,腹无三壬,此皆不寿之验。又吾本命在寅,加月食夜生。天有常数,不可得讳,但人不知耳。吾前后相当死者过百人。略无错也。”“天与我才明,不与我年寿,恐四十七、八间,不见女嫁儿娶妇也。欲作洛阳令,可使路不拾遗,枹鼓不鸣。但恐至太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年四十八,卒。
如该卷确为古代名人管辂所写,又经现代名人李盛铎题跋,且李盛铎为此而更改室号,则此敦煌遗书之珍贵,自不待言。据《古籍春秋——中国古籍善本收藏与鉴赏》著录,该遗书拍卖估价人民币220万到300万,拍卖现场以人民币291万成交。若加上佣金,总价超过人民币300万。
遗憾的是,这是一件由现代人伪造的赝品。
《古籍春秋——中国古籍善本收藏与鉴赏》一书对该《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的著录颇有疏失。如该书著录此遗书有“文园狮子林宝”等钤印三枚,但在遗书图版上未见上述三枚印章,且“文园狮子林宝”等钤印与所谓李盛铎旧藏亦不相应。考察遗书图版,确有三种钤印,分别为:“木斋审定”、“德化李氏凡将阁珍藏”、“木斋”。故《古籍春秋——中国古籍善本收藏与鉴赏》的著录,或为疏漏所致。为避文繁,下文考订,不再涉及《古籍春秋——中国古籍善本收藏与鉴赏》的相关著录。
对该写经的辨伪考定,可以从扉画、正文、李盛铎题跋印章等三个方面分别进行。由于扉画与敦煌画相关,且涉及到一批有关涉伪遗书,拟另文集中考察,故本文暂不予涉及。在此仅考察正文、李盛铎题跋印章等问题。
二 正文考辨
正文考辨可分别从正文的书写用纸、字体、书写风格、经文内容等诸多方面入手。虽然本人未曾亲眼目鉴此写经原件,但上手考察过与该写经出于同一人之手的其他几件伪敦煌遗书。从图版看,本写经的纸张、字体、书写风格与笔者上手考察过的另几件伪敦煌遗书如出一辙。虽则如此,由于笔者未曾目鉴此件遗书的原件,且对写经的字体、书写风格考察,需要大量图版的对照,比较繁琐,故亦拟另文进行。本文仅从该写经的经文内容予以考辨。笔者以为,擒贼先擒王,如果从经文内容可以证明该遗书确为赝品,则书写用纸、字体、书写风格问题不但可以退而为次,且可以用本赝品作为标准,来检验其他的写经。
该写经首尾完整,有首、尾题,均作“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查历代经录,并无此经名。进而检索经文内容,发现该经乃从《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化出。今将该《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与《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的相关文字比较如下(附表):
说明:
1.比较所用《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为CBATA,2014版。
2.《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中原有,但被《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删除的文字,外加方框标示在《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中。
3.《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中没有,《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有的文字,用“【】”标示在《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中。
4.《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袭用《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而加以改造的文字,在两经的相应文字下用下划线标示,以资比较。
5.因所用底本不同,导致《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与《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文字差异者,在《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中用“[]”标示,并请参见《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录文中所保留的《大正藏》本的校记。
6.《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原为佛陀与波斯匿王的问答,《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则改为“月光菩萨”。这一差异,亦用下划线标示。由于《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乃爪剖《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而成,“波斯匿王”一词在“菩萨教化品”中并未出现,故用括号括注。
7.为便于比较经文与图版,对《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经文加行号。
8.为便于阅读、比较,由笔者对《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酌加标点。
上表分为26段比较了《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与《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的经文内容。充分证明《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依据《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抄撰而成。其具体手法为,在照抄《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文字的同时,对《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的经文做了如下修改:
1.将“波斯匿王”改为“月光王菩萨”。其实,“波斯匿”为梵文音译,有多种意译,亦可意译为“月光”。故《仁王般若经》中也称他为“月光王”。但《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这样改,并非由于两者实际是一个人,而是要在经文的开头出现一个请法者。
2.删掉大量文字,特别是删除第13、15、17、19等4大段,从总体来看,主要目的是为了精简文字,有的是为了掩饰出处。
3.修改了若干文字,基本上也属于精简文字的需要,但也反映出作伪者的佛教知识有限,故修改时有时误读原经的经文,则出现常识性的错误。如第9段将“金刚三昧”改为“金刚尽三昧”即为一例。
4.由于所用底本不同,故上表中两经文字出现差异。从上表可知,《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所用底本并非《大正藏》,而是某个与《思溪藏》、《普宁藏》、《嘉兴藏》基本相同的本子。考虑到《思溪藏》、《普宁藏》在中国并不常见。故作伪者利用《嘉兴藏》或某个与《嘉兴藏》大体相同的本子做底本的可能为大。
5.增加首题(第1段)、流通分(第24段)、尾题(第25段)、题记(第26段)。以让《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看起来像是一部完整的写经。且以“正始八年”、“管辂”等高古年代及古代名人来蒙混世人。
《仁王般若波罗蜜经》,又称《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简称《仁王般若经》,姚秦鸠摩罗什译。依据历代经录记载,西晋竺法护、梁真谛似乎也翻译过此经,但均已亡佚。即使经录记载无误,此经最早在西晋翻译为汉文,曹魏的管辂到何处去觅本抄写?何况上表的比较已经提供铁证,《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行文直接源于鸠摩罗什本。《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中出现的大量佛教术语,也是由鸠摩罗什确立的。既然《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依据鸠摩罗什译《仁王般若经》抄撰化出已经是“铁证如山”。那么它绝不可能是三国曹魏管辂抄本。所谓正始八年管辂抄《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只能是一个现代的赝品。
三 李盛铎题跋、印章考辨
如图版所示,该写经卷后有李盛铎题跋6行:
余自炖煌得此经卷,颇为完整。卷首画像/古拙而兼精细。考“正始”,系三国魏邵陵厉公年/号,又为当代名人管辂手书。同时并得“泰始”经/卷,前稍残。此二卷年号,“始”字偶同,爱逾其它。/因自题室名曰“二始斋”,以藏之。后我其永宝,勿/使分失。幸也!木斋谨识。/
此类题跋,我已经见过多个,均为同一人所写。李盛铎藏书,现收藏在北京大学图书馆。笔者曾经到北京大学图书馆调阅李盛铎手迹,与此完全不同。可以肯定,这条题跋乃他人假借李盛铎名义伪造的。
又,本写经钤印李盛铎印章三枚:扉画下一枚,印文为“木斋审定”。卷尾一枚,印文为“德化李氏凡将阁珍藏”。尾纸与所谓李盛铎题跋接缝处一枚,印文为“木斋”。题跋“木斋谨识”下亦有相同的“木斋”印。
关于李盛铎印章的问题,最早是藤枝晃先生提出来的。他在文章中罗列了各种不同的李盛铎印章,指出其中必有假印章。但没有说明究竟那一枚是真印章。北京大学所藏李盛铎的藏书上所钤印者,自然应该是李盛铎的真印章。所以,有心人只要花点功夫,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去做一番查核工作,则真假印章的辨别并非难事。不过,众所周知,因李盛铎收藏敦煌遗书之名头太大,早有书贾伪造他的印章,钤盖在真真假假的敦煌遗书上;据说李盛铎逝世以后,其藏书印流传到书贾手中,书贾又把他的真印章,钤盖在真真假假的敦煌遗书上。由此,我们面对的现实是:真真假假的敦煌遗书上钤盖着真真假假的李盛铎印章。因此,我一直主张,在经历了复杂的历史变迁以后,今天再拿李盛铎印章的真伪去考察敦煌遗书的真伪,已经完全没有意义。我们需要的是完全排除所谓李盛铎印章的干扰,直接根据所需鉴定写经本身所提供的信息来鉴别它的真伪。
四 结 语
本文依据对经文内容的考察,指出所谓曹魏管辂手书《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实际依据姚秦鸠摩罗什译《仁王般若波罗蜜经·菩萨教化品》抄撰,所附李盛铎题跋也是假托李盛铎而伪造的。因此,该《般若波罗蜜菩萨教化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现代赝品。
参考文献:
[1]翁连溪,袁理.古籍春秋——中国古籍善本收藏与鉴赏[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9: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