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拙
[摘要]赵孟兆页是元代著名的书画家,处在民族融合的动荡历史时期,其入仕受到了后人的政治诟病。从现有的史料来看,赵孟頫仕元有着多重因素,他“隐不能隐”不得已而入仕,“忍还得忍”而尽力做到有用于社会,最重要的是他“我还是我”的真实面貌,始终正确面对时代与社会的现实,并把握自我,努力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从而成就了一代天才,成为我国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书画大师。
[关键词]民族融合;赵孟頫;仕元;人格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5)03-0031-02
[收稿日期]2015-02-20
赵孟兆页生活的时期是南宋末年和元朝初期,主要经历在元朝。元朝是我国历史上由少数民族蒙古族统治的朝代,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由集贤直学士、侍御史程钜夫举荐,赵孟兆页仕元问题,后官至一品,卒后“追封魏国公,谥文敏”[1](p.4022)。关于赵孟兆页仕元问题,是一个历史疑案,近千年争执不休,既影响了其艺术创作的评价,也直接关涉到他的历史地位。这是一场历史的尴尬,也是一场历史的误会,七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这段历史,尽管历史的烟云掩藏着诸多疑惑,但我们都有责任还历史的本来面目。
一、“隐不能隐”决定了赵孟兆页忠与不忠的大是大非
王朝更替,受到冲击最大的莫过于前朝故旧,首当其冲的应该是皇亲国戚。历朝历代面对改朝换代,皇族的选择基本上有三种:一是降,二是隐,三是仕。从历史记载和史家评价上看,只有一种是符合赵孟兆页的历史真实,这就是仕。但七百多年的疑问就在于由降到仕还是由隐到仕的界定上,也就是说赵孟兆页是主动仕元还是被动仕元的问题,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赵孟兆页的历史冤案。《元史·赵孟兆页传》记:“至元二十三年,行台侍御史程钜夫,奉诏搜访遗逸于江南,得孟兆页,以之入见。”[1](p.4018)
《元史·程钜夫》载:“二十三年,见帝,首陈:‘兴建国学,乞遗使江南搜访遗逸;御史台、按察司,并宜参用南北之人。帝纳之。”[1](p.4016)又载:“二十四年……遂以钜夫仍为集贤直学士,拜侍御史,行御史台事,奉诏求贤于江南。初,书诏令皆用蒙古字,及是,帝特命以汉字书之。帝素闻赵孟藡、叶李名,钜夫临当行,帝密谕必至此二人;钜夫又荐赵孟兆页、余恁、万一鹗、张伯淳、胡梦魁、曾晞颜、孔洙、曾沖子、凌时中、包铸等到二十余人,帝皆擢置台宪及文学之职。”[1](p.4016)
从正史记载来看,主要信息是程钜夫“奉诏搜访遗逸”“得孟兆页”,时间当以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为准。这里的关键在于一搜一得,也就是说赵孟兆页是“搜得”的,而非自愿的。再看清代陆心源的记载:
赵若恢,字文叔。东阳人,咸淳乙丑进士。宋亡,避地新昌山,遇族子孟兆页,与居,相得甚。时元主方求赵氏之贤者。子昂转入天台,依杨氏,为元所获。若恢以间得脱。程钜夫之使江南也,有司强起之,称疾,且曰“尧、舜在上,下有巢、由,今孟兆页孟贯已为微、箕,愿容某为巢、由也。”钜夫感其义,释之。[2](p.11)
陆心源,湖州人,著名藏书家,其学识称誉晚清,其所著《宋史翼》也被认为是权威性史籍,所记赵孟兆页避难新昌山,后为元所获,应该是不可争辩的史实。这足以说明,赵孟兆页在宋亡后,选择了隐,避于新昌山,后转入天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元所获。可以想见,一介书生在金戈铁马压迫下的无奈选择,如果抛开这一历史真实去评价赵孟兆页的忠与奸是不公平的。
从史料上看,仕元以后的赵孟兆页始终纠结在“隐不能隐”的困惑之中。在中国封建史上,关于隐有着诸多丰富的内涵,最为文人所接受并趋之若鹜的是所谓“大隐、中隐、小隐”之说。所谓小隐是隐于野,中隐是隐于市,大隐是隐于朝,而最高境界是大隐。从赵孟兆页的生平过程看,他先是选择隐于野,而后不得已仕于朝,在看破仕于朝的危机后,他选择了隐于外任。在《元史》中记载了他自世祖二十四年(1287年)入仕大都,世祖二十九年(1292年)“出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1](p.4021),后又几度回京,几度外任,但始终没能找到隐于野的办法,在仕于朝、躲于外和隐于野之间艰难应付,可谓“隐不能隐”。而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赵孟兆页真心于隐、而客观上又不能隐的境地,这说明在本质上他是不愿意仕于元,只是迫于无奈罢了。因此,可以说赵孟兆页并非全心全意地效忠于元,在他的内心中还是想以遗民的身份隐野,不去背负前朝皇室效力于后代王朝的不忠之名。
二、“忍还得忍”决定了赵孟兆页顺与不顺的人生境遇
赵孟兆页仕元后的心态与作为是后世关注的另一个焦点问题,从中我们可以观察到其人生境遇的顺与不顺。
首先,我们看其心态。对于赵宋王朝来讲,元朝是敌对的;对于历史来讲,元朝是客观的合理存在。而对于赵孟兆页来说,仕与不仕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从历史记载来看,赵孟兆页的内心世界仍然是赵宋王朝的故旧,承受着人们善意的讥讽、警告,故而把他对故国的思绪寄托在诗书画之中。首先我们看他的诗中寄托的情感。公元1292年,赵孟兆页暂还吴兴,写了两首诗《至元壬辰繇集贤出知济南蹔还吴兴赋诗书怀》:
五年京国误蒙恩,乍到江南似梦魂。云影时移半山黑,水痕新涨一溪浑。宦途久有曼容志,婚娶终寻尚子言。政为疎慵无补报,非干高尚慕丘园。
多病相如已倦游,思归张翰况逢秋。鲈鱼莼菜俱无恙,鸿雁稻粱非所求。空有丹心依魏阙,又携十口过齐州。闲身却羡沙头鹭,飞去飞来百自由。[3](p.17)
“依魏阙”是他的自嘲,还是他的真正“丹心”。如果是“丹心”,就不会用“魏阙”,“闲身却羡沙头鹭,飞去飞来百自由”才是他的内心写照,这两首诗表现的还是他内心的苦衷。而在他的另一首诗《罪出》中更是明确地表明了不愿仕元的心态和对仕元的深深自责。诗曰:
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古语已云然,见事苦不早。平生独往顾,丘壑寄怀抱。图书时自娱,野性期自保。谁令堕尘罔,宛转受缠绕。昔为水上鸥,今如笼中鸟。哀鸣谁复顾,毛羽日摧槁。向非亲友赠,蔬食常不饱。病妻抱弱子,远去万里道。骨肉生别离,丘垄谁为扫。愁深无一语,目断南山杳。恸哭悲风来,如何诉穹昊。[4](p.12)
诗中“野性期自保”是他入仕前的心态,而“受缠绕” “笼中鸟” “日摧槁”是他入仕后的状态,表露了他苦闷的思想境遇。他的书法长卷《归去来兮辞》及绘画《归去来图》都是这种情感的抒发。对于赵孟兆页的仕元心态史料很多,但宗其一点,是隐忍,还是委屈,还是在仕元的路上有说不出的苦衷,这些也正是赵孟兆页的神秘之处,让人既爱又怜又惜。因此,我们说赵孟兆页是在逆境中挣扎的赵宋宗室后裔,是在痛苦心态中饱受折磨的文人典型。
其次,我们看其作为。从正史上看,赵孟兆页在仕元过程中尽管心态上有诸多不情愿,但在实际仕途中,他也追求有所作为,如利用皇帝的信任,最大限度降低元朝制度对百姓的苛待;在尽可能的情况下,提携、推荐人才等等。虽然受到排挤,有些政治、经济、军事方面的想法没能推行下去,但他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减少新王朝对百姓的伤害。这些顺与不顺也都说明了赵孟兆页艰难的人生境遇,真可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少愧吾心”。
三、“我还是我”决定了赵孟兆页真与不真的人格品质
在委屈中求全还能否有真正的自我?我们看赵孟兆页的实际作为。从历史记载上看,赵孟兆页对现实的自我是敢于承认和担当的。在众人带有讥讽的态度面前,他不唯不喏,依旧保持着对旧人的尊重,尽管别人的话语刺痛他的内心,如他与牟巘父子的交往。牟巘曾对赵孟兆页仕元有过责备,其《简赵子昂》诗中写道:
君维大雅姿,被服蔼兰丝。胸次综流略,本本又元元。手追七子作,凌厉气所吞。余事到翰墨,藉甚声价喧。居然难自藏,珠玉走中原。四年郎省户,小滞当高骞。[5](p.5)
一种来自长辈的责备,其口吻还是亲密的。而赵孟兆页没有因此而怨恨,而是一如既往地尊重牟巘,在其身故后,还为其写墓志铭;而赵孟兆页还与其子牟应龙交厚,并推荐其入仕。在众多的讥讽声中,赵孟兆页没有失去自我,把真正的我藏在心中,并以青松、白雪自喻,以告白世人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人格品质。他在《自释》诗中写道:
君子重道义,小人贵功名。天爵元自尊,世纷何足荣。乘除有至理,此重彼自轻。青松与蔓草,物情当细评。勿为蔓草蕃,愿作青松贞。[4](p.9)
他自号松雪道人,并在书画中寄托其如松如雪的情感。赵孟兆页在那样一个世道、那样一个境遇之中,在能为之时有所为,在不能为之时保持自我,并在艺术方面取得了前人所不能及的成就,这种自我意识和自我追求的境界是一般人所不能达到的。
以唯心史观来看,赵孟兆页或忠或顺尚存争议。但从唯物史观上看,时势造就成败,历史潮流不可阻挡,为一个不可救药的王朝殉葬不是古之君子所为,也更不是我们今天评价古人的公平尺度。因此,我们看待赵孟兆页不能用唯心的观点,而要真正体会其所处的时代,体会其艰难的处境,如此也更能体会到其所达到的人生境界和艺术高峰是何其不易,又何其伟大。
[参考文献]
[1]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2]陆心源.宋史翼:卷34[M].北京:中华书局,1991.
[3]松雪斋文集:卷4[M].上海:涵芬楼四部丛刊初编.
[4]松雪斋文集:卷2[M].上海:涵芬楼四部丛刊初编.
[5]牟巘.陵阳集[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
(作者系湖州师范学院教师)
[责任编辑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