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莹
“啊,船长,我的船长!”是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著名诗篇《啊,船长,我的船长呦》中的一句诗,也是澳大利亚著名导演彼得威尔执导的电影《死亡诗社》中的一句台词。电影中的“船长”是学生对引领他们人生方向的教师约翰·基廷发自内心的尊称。去年,因为罗宾·威廉姆斯的去世,我又重温了电影《死亡诗社》。看完后,心灵再一次受到极大的震颤。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部让人灵魂战栗的电影,它引领着我反思我们电影中的教师形象。
《死亡诗社》中的男主人公约翰·。威尔顿学院号称“地狱学院”,以严格的管理和超高的升学率著称。进威尔顿学院学习,几乎等于拿到了成为成功人士的人生金钥匙。这里是荣耀之地,也是地狱之地。约翰·基廷的到来给威尔顿学院带来了不一样的教学方式。第一堂课,他便引领学生到楼下聆听已经去世的优秀校友的声音:“及时行乐,让你的生命超越凡俗”。这声音来自教师约翰·基廷。他以这种怪异的方式引导学生领悟生命的真谛——把握当下。他甚至让学生撕掉书上的古板老套的导论,他大声地告诉学生:“在我们的课堂上,你们将学会独立思考。” 、“我们读诗和写诗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员,而人类充满了热情。诗、美、浪漫、爱、这才是我们生存的原因。‘哦,我,哦,生命我们要致力于吸收生命的精髓。”他还把学生带到空地上,教学生走路。他语重心长地告诉学生:“你们必须相信,你们的信念将独一无二,你们要找到自己的步态,然后随心所欲。”他让学生站在课桌上,教学生用不同的角度看事情;他启发学生用想象力释放自己的心灵。这是电影中约翰·基廷教学的几个主要场景,虽不多,但已经足够。他反常规的教学让学生认识到了自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个体,要按照心的方向——前进。他不只是一个知识的传授者,而是一个生命的引领者,在他被迫离开学校的时候,他的学生安德森站到了课桌上喊出了 “船长,我的船长!”他的大部分学生也站了上去,他们在心里默念着“船长,我的船长”。那是一种无声的支持,那是一种生命与生命撞击后的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反观大陆教师题材电影,这种心灵撞击的力量太微弱了。第五代领军人物陈凯歌的《孩子王》是我看到的大陆最早的一部教师题材电影。十年动乱期间,只读过一年高中的老杆被安排去做老师。学校在深山里,条件非常简陋,学生也很顽皮。老杆认为课文“没有用”,就没按照课文按部就班的教,而是用自己的方式教学生认字、写作。“赌字典”应该是电影中比较重要的情节。学校翻盖校舍,班级负责230根竹子,老杆说不用写作业了,学生王福坚决要求老杆布置作业。甚至拿以前的李老师来威胁老杆。老杆认为不可能完成,除非抄写。王福不服气,依然要老杆布置题目,他当天就完成。老杆略带讽刺地说:“如果你爹妈今天结婚,你去喝喜酒,你今天就写得出。”王福还是坚持着,最后二人打赌,赌注是字典。结果王福果然赢了,他和他爹天不黑就上山砍竹子,然后写作文,半夜前就写好了。这让老杆很是感动。后来他让学生写作文《上学》,要求是:一,字迹清楚;二,自己写,不能摘抄报纸。老杆的教学慢慢地改变着山里的孩子,但他也因为反常规的教学被退回队里。最后,老杆是孤独地离开学校的,蜿蜒的山路,失落的老杆,说尽了教师在政治高压下的无助与彷徨。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教师题材代表作品是何群的 《凤凰琴》和张艺谋的 《一个都不能少》。《凤凰琴》可以说是中国电影第一次直面民办教师这一特殊群体。他们有奉献精神,他们也明争暗斗。影片以农村高考落榜青年张英子为叙述视角,真实地再现了山区民办教师的艰难处境和张英子的内心变化过程。影片叙述的重点在于民办教师的命运,而不是教师对学生的影响。学生角色在影片中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体,而是为了凸显民办教师悲剧命运的陪衬;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同样把背景放到了偏远的农村,只是教师形象在这部影片里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魏敏芝。从严格意义说,魏敏芝不是教师,她只是水泉小学的高老师临时找来看管学生的,但就为高老师临走时交代的一句话——“一定要把娃看住,一个都不能少”,她表现出了惊人的执着和认真。“一个都不能少”成了她坚守的信念。当张慧科为了给家人偿还债务,不得不辍学进城打工的时候,魏敏芝只身进城,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张慧科。在魏敏芝身上,我们看到了她的坚定与执着,看到了教师身上最可贵的精神——责任。影片在塑造这个可爱的朴实无华的“代课教师”的同时,也折射出农村严酷的教育现状——师资的严重缺乏,学生的严重流失。
进入20世纪后,教师题材影片比较有影响的可以说是杨亚洲导演的《美丽的大脚》。这部电影给我们塑造了一个有情感隐秘的教师张美丽的形象。可以说,大陆电影中的教师形象到张美丽才第一次关注到教师本人的情感世界。她不再只是一个教师,还是生活中平凡的一个人,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真实的人。作为一个农村寡妇,尤其是一个贫穷、愚昧、落后的黄土高原上的农村寡妇,导演没有安排她正常的婚恋,而是让她和电影放映员王树有私情,这其实是对社会真实的尊重。从这一点说,张美丽是个丰满的人物形象。但从一个教师的角度看,张美丽形象依然是单薄的。她的丈夫因没文化触犯了法律,被判死刑,她开始教自己的孩子,后来教村里的孩子,学校办起来后,她的孩子死了。而后她把学校里的“娃儿们”都视为己出,全心全意地以“母爱”和人性的关怀去照顾和教育这些孩子们。影片将重点放在了张美丽为这些孩子的默默付出上。为了筹备买电脑的钱,村里的大款逼着她喝了一瓶白酒,当她抓起酒瓶一饮而尽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种豪情,一种英雄气质,此时,她完成了一个平凡人的超越。她是老师,但更像妈妈。影片中的一个细节足以说明张美丽在学生心中的地位,当夏老师纠正千里迢迢的“迢”的读音时,全班同学齐刷刷的转向了张美丽。等张美丽开口说夏老师说得都是对的时候,学生才跟着夏雨读起来。
影片也仅仅限于老师对孩子好好学文化的期待上,限于用知识改变落后贫穷的山村的面貌上。从这个意义说,张美丽还是一个传统的教师。这又让我想到一部同样以孩子为教育对象的电影《放牛班的春天》中的老师马修。马修工作的学校被称为“池塘之底”,工作的对象是各种问题儿童。这些孩子被残酷的社会现实所放逐,幼小的心灵在高压下变得扭曲。他们不尊重马修,喊他秃头,抢他的书包,画他的头像,偷他的乐谱,但马修用他的音乐、他的自信、爱与幽默慢慢的让孩子的人性得以回归,他的一个个乐音,如同冬日的暖阳温暖着孩子们冷酷而僵硬的心,引导着孩子对生活要充满希望。即使影片最后,马修也迫于现实的压力离开了学校,但影片用歌声、用漫天飞舞的纸飞机告诉马修同时也告诉观众,孩子们的心灵在高飞,他们由马修掌舵的人生航船已经启航。教师题材电影应该侧重在教师对孩子心灵的影响方面,而《美丽的大脚》在这方面也是欠缺的,甚至是负面的,如让王大河目睹父亲王树和老师张美丽的隐情,这对孩子会有怎样的伤害,影片没有呈现。在教师题材电影中,出现这样的一幕,不能不说是一处败笔。
纵观中国电影中经典的教师形象,我们不得不惋惜,中国导演更多的是关注教师自身的命运,教师的生存环境的恶劣,教师无私奉献的精神,唯独没有关注教师同时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大陆电影没有塑造出中国的“船长”。
那么,原因在哪里呢?
电影是以电影技术为手段,以画面和声音为媒介,在银幕上运动的时间和空间里创造形象,再现和反映生活的一门艺术。可以说电影是对现实的反映。长久以来,我们的教师都被冠以“传道、授业、解惑”的名号。对于“传道、授业、解惑”,高中课本注释为:“老师是用来传授儒家的‘道,讲授儒家经典,解决‘道 、‘业两方面疑难问题的人。”我不清楚今人的注解是否符合韩愈的本意,我只知道今天为人师者大多还依然停留在传道、授业、解惑的层面。中国人自古就不喜欢张扬个性,两千年的帝制造就了卑谦、隐忍的中国人格。所以尽管是大唐盛世,尽管官至吏部侍郎韩愈断不敢提出提升人的价值、引导人的生命方向的教育理念。一直到今天,在应试教育的体制下,中国的教师仍侧重知识的传授,侧重知识改变命运的教育理念,培养出的是整齐划一的毫无个性的“知识匠”。中国的教师,很少真正地走进学生的心灵世界,更谈不上引领学生的心灵前进!基于这样的社会现实,中国的荧屏又怎么能出现约翰·基廷和马修这一类的人生“船长”?
其实从人类的长河看人生,每个个体生命都是其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转瞬即逝;但如果仅从个体生命本身来看,每个人的人生又都是漫长的。在漫长的人生中,一个人知识体系的建构多晚都不迟,但人的心灵大厦却必须在年少时搭建完毕!这需要教师角色的转变,从一个知识的传授者变为心灵大厦的建构者、人生方向的引领者。相信吧,心灵的力量!如果生活中,我们的老师做到了,我相信,大陆的荧屏也会出现我们的“船长”!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