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
作为导演,梁志民很少抛头露面,他说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幕后工作人员”,因为他认为“导演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把一个戏放在舞台上,舞台上的呈现就是代表导演想说的话” 。但是这一次,他亲自带着《淡水小镇》来了,因为这出戏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于是我们终于有机会与这位台湾果陀剧场的创始人畅谈戏剧。
上海戏剧:1988年您成立了果陀剧场,此名缘何而来?
梁志民:剧团名出自贝克特的戏《等待戈多》,在台湾翻译为《等待果陀》。当初创立剧团时,就想从经典名著中找出一个精神来代表剧团,后来查了下,果陀在梵文中是希望的意思,我觉得这个意义相当好,于是就把这个剧团称作果陀。上海戏剧:果陀剧场创立了26年,秉持的特色是什么?
梁志民:剧场做很多西方经典的改编,这是一个特色,我自己如果做西方经典的翻译和改编,会比较希望让它朝本土化的方向去走,不会在台上说约翰、玛丽,不会戴金发,尽量融入当代的生活里。另外一个特色就是音乐剧,果陀创作的作品有六十多出,音乐剧就占了三分之一,而这些音乐剧从剧本到歌曲都是原创。2000年和2004年蔡琴主演的《跑路天使》、《天使不夜城》都曾在上海演出。
上海戏剧:《淡水小镇》改编自怀尔德《我们的小镇》,您刚才所说的本土化改编,应当就是将原著中歌洛威尔小镇搬到了台湾的淡水镇,当初为何选择淡水?剧中还做了哪些本土化的改编?
梁志民:首先,地理上原因,符合背山面水,有一条铁路经过,特别吻合淡水;其次,对我们来说淡水是个浪漫的地方,有点像心情的出海口,让人有浪漫的怀想;第三,淡水位于台湾最北部,台湾北部开发的起点,融合多元复杂的文化,五口通商,不同文化的面向丰富了这出戏的底蕴。淡水是一个既具有风土民情,又有自然风景的地方。在改编前,我去淡水走访,把戏中台词和淡水镇做了很紧密的连接。淡水是基督教长老会发源地,是台湾基督教人口最多的地方,我就把一些小典故运用到戏中。比如,戏中有一个重要场景,就是晚上教会的妇女团契在练合唱,远远传来圣歌的声音,还有最后第三幕关于死亡的仪式等。
上海戏剧:“淡水小镇”是个有着象征意味的地方,那您心中的淡水是怎样的呢?
梁志民:淡水小镇,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走在每一条街上,如果你专心看就会读到很多的故事。有故事,有文化,有歌谣,很具有人文特色的小镇。但是后来区域重划,淡水镇已经消失,现在叫做新北市淡水区,变成区就变得无味,因为村镇是自然形成的,区是你划出来的。所以,“淡水小镇”现在只能留在我们的舞台上了。演出前一年,1988年淡水的那条火车轨道也拆了。我很喜欢淡水,1997年我搬到淡水,在那里住了十年。
上海戏剧:这个戏,最触动您的是什么?
梁志民:在所有平凡琐事里面得到非常巨大的感动。这个戏最特别的地方,就是没有大悲大喜大怒,讲述的是一些非常平淡的日常生活,很可能有些观众会在第一幕中场休息有点错愕,这个戏在讲什么,第一幕好像什么都没讲就已经幕间休息了,但看到后面会发现第一幕的平凡是用来堆砌第二、三幕。
上海戏剧:1989年《淡水小镇》首演至今已经是第七版,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梁志民:第一次是在一个300人左右的剧场,一连演十多场,打下了果陀起步的基础。时隔五年,第二版在1500多人的剧场演出,标志了果陀从一个实验性质的小剧团慢慢转型成为中型的专业剧团。第二版有大家非常熟悉的张雨生,那时候张雨生刚退伍,我们在果陀每年都会举办的表演训练班报名单上看到张雨生的名字,就问工作人员是唱《我的未来不是梦》的那个张雨生吗?男主角从14岁演到30岁,张雨生当时声音和状态非常适合。现在是第七版,事实上其他剧院、戏剧学校社团都有实验性的演出,这个戏剧本很好,这对刚接触戏剧的人很重要。
上海戏剧:那您觉得做戏剧最重要的是什么?
梁志民:真诚。你没有真诚、没有真实演不了这个戏,这是学戏剧、学表演最重要的一件事。这个戏在舞台上没有用任何道具,必须演出炒菜吃饭,演员要用非常高度的专注力和想象力才能模拟出这些情境,而当观众看到这些情境就会深深地投入,原来戏可以这么演,原来戏可以不必要借用华丽的布景、道具、灯光就可以成立了。舞台上短短两个小时,就演出了30年的光阴,并且把这些生命中最平凡、最琐碎的瞬间转换成对人生的巨大感动。
上海戏剧:这七个不同版本,您都有把美术的概念带入剧中?
梁志民:第一版是素描,第二版是油画风格,第三版是水彩,第四版是老照片,每一版都不一样,然而到了做第六版的时候我对舞台风格苦思不得其解。刚好那时候在奥赛美术馆,看到乔治·修拉的一幅画和我在淡水拍的照片风格好像。当我看到这个画,惊觉到这样一种时空的静置感,感觉是一个永恒的记忆在那个地方。如今节目单上选用的就是修拉的《翁弗勒的灯塔》,于是我将点描法运用到剧中,包括舞台和服装。
上海戏剧:在最新版中为何选择曹启泰饰演舞台监督这个角色?
梁志民:曹启泰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娓娓诉说一段生命的故事,这就是我当初首肯他的原因,他在舞台上有独特魅力和口才。舞台监督这个角色,就像一个时空导游,戏一开始由他先出场,最后一句话也是他来做结束,中间他带领我们走过淡水小镇,从1958年到1975年将近 30年的时间,舞台上说变就变全部靠他一张嘴。每个不同的舞台监督,我都希望他呈现一些个人特色,比如当蔡琴演出时,有她作为女性感性的说话方式并加入唱歌,陶大伟讲话则有点童趣,曹启泰更像一个老朋友。说话人人都会,但要把话说得好听,说得让一千多人进入到戏剧的情境我相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上海戏剧:曹启泰说戏剧苦,做了一辈子戏剧的您觉得苦不苦呢?
梁志民:我觉得一点都不苦,我非常幸运能够做这一行。它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打开很多新的不同视野,每出戏十来个角色,做了六十出戏,总共大概认识了六七百人,我每做一个戏,每个角色要把他当做一个真实的人物,去让这个人物能够活生生地在舞台上,有时候这些舞台上的角色会反过来教导我们。当一个戏演完,我经常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啊,认识这个朋友真好!所谓生活苦不苦,如果让我每天做重复的事做二十几年,恐怕我会觉得是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