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二胥》的两点遗憾

2015-04-20 09:09古小石
上海戏剧 2014年8期
关键词:安平花脸两难

古小石

从《曹操到杨修》到《成败萧何》再到《春秋二胥》,上海京剧院一路探索着花脸、老生“双星闪耀”的模式;另外,《春秋二胥》保持着该脉络的“思辨”气质。重编历史已是一个潮流,但上京的历史新编戏有自己特点,它往往在材料上“中庸老实”,情节上不求“颠覆戏说”,而只是提供一种新的现代视角,供人思考把味。它不是要人接受某个观点,而是希望观众对某个问题进行思辨。

可惜,《春秋二胥》的第一个遗憾便在这“思辨”上。好的思辨往往由“两难”激发而成。戏剧中的“两难”有两种:一种是剧情中人物行动的两难;一种是观众判断剧中行动价值的两难。而这两者《春秋二胥》都有缺陷。

首先,剧中的伍子胥自身没有复仇的两难。戏中,伍子胥的大段哭诉让观众不断感受到了其鞭尸、灭国的根据,但阻碍其鞭尸、灭国的自身缘由,观众鲜有感受。《曹操与杨修》中,曹操杀不杀杨修都有着曹操自己充分的理由;《成败萧何》中,萧何骗不骗韩信进宫都有着萧何自己充足的情感。而无论是情是理,《春秋二胥》中的伍子胥有没有让自己停下复仇行动的理由呢?舞台上没有看到!因为这个戏里的伍子胥身上本没有忠君、爱国、怜民的因子,他也就缺乏犹豫、悔恨的出发点。那些大节大义、家国冲突对他而言只是鸡同鸭讲。至于友情的丧失、不被人理解、践踏父亲的牌位等,那也只是一个个被动的结果,而不是一个个在主观选择上的阻碍,它们能显出一个复仇英雄的悲剧性,却不能写出这种复仇的曲折与纠结。

其次,观众对于伍子胥与申包胥的价值判断的两难也不成立。因为该剧主创的价值偏向性比较明显,申包胥这个人太完美了,为国为民,简直是道德的化身。道德化身不是不可以,但剧中却也没有对此种道德的批判反思。殊不知“双星闪耀”模式的关键是双星皆有明暗。曹杨的悲剧,是曹的也是杨的;韩信之死,韩信有责任,萧何也脱不了干系。可二胥呢?复仇一事,恶人是伍子胥做的,好名都让申包胥担了。也许,主创的选择是时代的选择,观众似乎在一种宽容和理性中获得了思辨的满足。可仔细一品,这种宽容和理性似乎有点自欺欺人的肤浅。

导演在阐述中提到了该剧的目标:“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随着理性精神的蕴育,人们应该有勇气去思考和避免因为仇恨而带来的更大的人道灾难。这才是《春秋二胥》真正要说的。” 世上 “正义”的伦理观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把正义理解为“至善”,最大的正义应该产生最好的结果;另一种是把正义独立于“善”之外,原则高于结果。导演的阐释倾向前者。所以在全剧中,价值判断的标准常归于一种结果判断上,无非也就落到三百口冤魂和数千百姓涂炭的大小之分、一人私愤和国家存亡的利弊之争。只是,伍子胥持的正义观本无关功利,他的复仇不计代价,显示着一种非理性、破坏性的危险味道和浪漫主义的审美趣味。伍子胥本身就是人道的另一面!如果我们统统走向了伍子胥的反面,都走向了申包胥,那么我们可能会为了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少数人的自由,为了更大的善去容忍较小的恶,等着我们的将是另一种人道灾难。所以全剧的冲突评判不应着重分析 “复仇带来了什么灾难”上,而是应放在“复仇的准则与复仇结果的矛盾上”。即使这种矛盾终究不可调和,它也值得思考。

以上分析建立在一个逻辑起点上:京剧需要思辨。那京剧确实需要思辨吗?这是个太大的问题,本文不讨论。但京剧还是可以深刻的,只是这种深刻也许不在理念的分析,而是在于情感的共鸣,它可以产生很深邃的情感。以下从情感的角度,谈一点《春秋二胥》中形式的遗憾。

传统戏中伍子胥感人,而《春秋二胥》中的唱让人动容了吗?动容了,是为安平、傅希如动容了,但不是为了伍子胥与申包胥。问题大概出在伍子胥的行当上。传统戏中伍子胥是个老生,他的定位是个“末路英雄”。他的唱让人感动是因为让人产生了一种前途茫茫,壮志未酬的情感共鸣。因此,《文昭关》的后半部分、《鱼肠剑》的前半部分最出彩。《春秋二胥》中的伍子胥是安平扮的花脸。其实这个戏把老生改花脸是有根据的,且富有创造性。因为此时的伍子胥已经不再穷途末路,而是大仇将报。“末路英雄”的模式不再,而是更符合一种剽悍、狰狞乃至扭曲的形象,所以花脸是合适的。可问题是这个花脸不能再唱“悲苍”了。安平大段大段的诉苦,只给人唱得吃力,做得辛苦之感。即使唱悲,老生的悲多是自唱自叹,内向的;花脸的悲带着怒,是唱给别人听的。攻击性要强!就安平的勾脸而论,红揉脸有些尴尬,即使取反义,伍子胥也没表现出多少奸佞。是忠是奸,让人傻傻分不清楚。借一句套话:伍子胥这个人物特性没有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而在单个矛盾中亦没有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

从某种程度上,伍子胥的定位模糊影响到了申包胥的老生形象。两个人的审美风格差距不大,甚至有时会产生两老生同台的错觉。再拿《曹操与杨修》、《成败萧何》比较,虽然两剧在人物上也有复杂化的倾向,但无论是曹操的奸诈还是韩信的骄傲都是很明显的性格特征。而《春秋二胥》中的伍子胥突出的是悲愤,且悲多愤少,这似乎与申包胥表现的情绪太接近了。当然复杂化后如何脸谱化,这不光是《春秋二胥》的问题,也是所有戏曲所面临的问题。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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