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诗经(安徽)
“铁到芜城自成钢。”芜城的兵器,可谓江湖一绝。
在芜城,更有一绝,那就是“铁画张”的铁画。“铁画张”名叫张黎,年富力强,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以铁作画,并且惟妙惟肖,所以谓之芜城一绝。
这一日,张黎正和新婚的妻子柳氏在家中下棋作乐,店里的二当家胡胜急匆匆赶来说,店门前有客求见老板。张黎眉头微微一蹙,挥手让胡胜将来人打发走,恕不会客。可不一会儿,胡胜又来,说来客可能不是善茬,正在店门前惹事。
张黎这才放下手中棋,跟随胡胜,去店中看个究竟。
来客是个白面书生,站在店门口不走,胡胜让他别挡着人做生意,白面书生却笑而不答,只是说,如果不见张黎本人,恕不让路。胡胜一时性急,想推开来人,不料那人却纹丝不动。胡胜再推,书生笑道:“如果你店中之人,能将我推动半步,我自会离开。”胡胜一时心急,叫来店中三四个伙计,合力推搡,不料书生却如同生根了一般。
张黎来到店铺前,只见几个伙计身体已完全倾斜,正贯全身之力在推那书生,可书生却面带笑意如同钉子一般,兀自伫立。店前围着许多观望之人,指指点点,看着店中伙计出尽了洋相。
来人绝非等闲之辈,仅此一手,已露出不俗的功力。
张黎喝退了众伙计,对书生拱手说道:“朋友,张某失礼了!有事请入室内一叙,站在门口让人看着笑话。”
书生拱手还礼,两人在客厅坐定,张黎才细看来人。此书生衣着考空,面容白净,连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可见并非普通江湖中人。书生自称黄清源,乃京城人士,来芜城找张黎,只为一件事,想要锻一把快刀。
张黎一口茶差点喷出:“黄兄,在下只做铁画,不锻兵器。此等粗陋之活,芜城满街都是,你又何必来和我开这样的玩笑。”
黄清源面色凝重地说道:“只怕我的这把刀,只有你才能打铸的出来,因为我要的不是普通的刀。”说罢,黄清源从腰带间抽出一块黑色条铁。
纵是张黎自小就与铁打交道,也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条铁厚有寸余,但缠在黄清源腰间却如一块软布。条铁置于案上,手敲则余音不绝,宛如钟鸣。
黄清源道:“此铁柔若布帛,重若黄金,张兄你可认得?”
张黎再无刚才淡然之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年玄铁?”
黄清源微微点头:“那么,此铁除了以铁作画的张兄可以锻打成刀,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吗?”
千年玄铁,百年不遇,如若不锻,此生必为憾事。可此铁普通炉火不融,融后即凝,如若要锻成刀型,恐怕绝非一日之功。一念至此,张黎皱眉说道:“若要锻成这把快刀,至少需要一年之功,不知黄兄可等得及?”
黄清源哈哈一笑:“别说一年,就是三年,我也等得。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将在府上小住,直到张兄将刀锻成,我即离开,可否?”
张黎明白,黄清源是不放心这块千年玄铁,故有此求。
为锻宝刀,张黎决定闭关,宝刀一日不成,一日不出炉房。平日只差人送些饭菜,和锻刀所用松炭,其他一律不问,下人也不得打扰。
柳氏泪眼婆娑,张黎虽心有不忍,但心意已决。七日后,张黎进入了山边新建的炉房,并嘱咐胡胜照看店里店外,以及家中事务,随后就让人将门反锁,开始锻刀。
转眼一年有余,张黎终于将玄铁锻铸成刀。看着面前黑黝黝的长刀,张黎心中不禁喜不自胜,其间艰辛,又有几人得知。
张黎将长刀舞出一个刀花,狠狠地砍向已锁的木门。在张黎的想象中,木门肯定会随刀而裂,他则可破门而出。只可惜,刀仅入木半寸,而木门依旧。张黎惊出一身冷汗,为什么宝刀没有削铁如泥?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在此时,门外轻响,有伙计来送早饭。张黎通知伙计,让胡胜速来开门,他要出关。不一时,胡胜赶到,打开炉房大门。张黎面色憔悴地走了出来,向家中走去。
回到家,张黎却不见柳氏来迎。张黎问下人,下人回道:“夫人已往林云禅寺烧香拜佛去了。”张黎不禁心生疑惑,随口向胡胜问道:“她一向不信佛,怎么无端地会去烧香?”
胡胜口中支吾,不知所云。张黎心中正烦躁,喝问:“有什么话不能说?”胡胜一见,竟吓得跪倒在地,直称不敢胡说。
胡胜何曾这样惶恐过?张黎这才意识到不对头,他拎起胡胜,逼问缘由。胡胜战战兢兢,说出一个让张黎想要吐血的事实。
一个月前,柳氏身体不适,胡胜帮她去请医生。医生诊后,胡胜问是什么病因,医生只开出一张药方,让胡胜去抓药。胡胜本没在意,可无意中和熟识的药铺掌柜在闲聊之中得知,所配药方,竟是一剂堕胎药!
张黎听到此处,再已按捺不住胸中怒火,他闭关一年,柳氏如何会有身孕?分明是柳氏有了奸情,那么奸夫是谁?
胡胜偷偷将堕胎药换成保胎药,以等张黎出关,再从长计议。自从那以后,柳氏就常常去寺庙烧香,而且每次都是由黄清源作陪……
一切昭然若揭,张黎大怒:“黄清源,枉我把你当朋友,为你锻刀。今日不雪此耻,誓不为人!”说罢,张黎提刀转身欲走。
正在此时,只见黄清源和柳氏,有说有笑地进入了院内。
黄清源和柳氏同时看见了张黎,柳氏面露惊愕之色,反倒是黄清源面露惊喜:“张兄,大功告成了?”
张黎早已怒火中烧,扬起手中玄铁刀,一声不响,就向黄清源劈去。黄清源虽毫无防备,但武功着实不弱,生生一错步,让过了张黎凶狠的一劈。
张黎一攻不成,反身再攻。黄清源已抽刀在手,长退三尺:“张兄,你走火入魔了不成?”
张黎钢牙错咬:“你干的好事你自己知道。你与柳氏的丑事,当我是瞎子吗?”
黄清源辩道:“张兄,误会。嫂子只是让我陪她去庙里烧香,并无他事。不信你可以问她自己。”
那柳氏,突然泪如泉涌,也不说话,反而向院边水井奔去,欲投井自尽。幸亏胡胜及时拦下。柳氏此举,宛如默认。此时的张黎双目血红,再次向黄清源攻来。
张黎武功自是不弱,如若不然,也不可能成就铁画,其间功力,可见一斑。黄清源只有挥刀应战。
两人斗在一处,一个刀若龙蛇,轻盈婉转,一个力大势猛,刀刀致命,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但终是黄清源艺高一筹,趁张黎露出一个空门,刀尖直指向张黎胸口,喝道:“张兄,住手!”
不料张黎却血性上涌,不但没有避开刀锋,反而是迎刃而上,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黄清源微微一惊,急忙往后撤刀,但刀锋也划破了张黎的胸口,有血滴落了下来。
血,滴在了玄铁刀上,虽然很轻,但玄铁刀发出一阵细微的铿锵之声,穿透耳膜,缭绕不绝。
张黎再次举刀,黄清源挥刀相接,两刀相交,却见黄清源的刀,如同一支木棍,应声而断。黄清源急忙跳开,高呼一声:“果然好刀!”张黎此时心中亦是一惊,随即明白,玄铁刀的最后一道工序竟是以血淬火,方成利刃!
如今,张黎手握玄铁利器,如虎添翼,而黄清源则变成了赤手空拳,如龙游浅滩。张黎刀风凌厉,一股杀气在无形中弥漫开来。黄清源只有且战且退,张黎穷追不舍。突然,黄清源唉哟一声,两腿一软,跌倒在地,张黎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鲜血四溅,黄清源已然身首异处。
此时,门外一阵喧闹,有几个捕快推门而入。
张黎心中一声长叹,自古杀人偿命,今天犯下的罪过,看来终局已定。
捕快们将张黎捆绑结实,其中为首的刘捕快在查验黄清源的尸身,突然一声大笑:“原来此人是皇宫要犯。”说罢,刘捕快从黄清源身上搜出一块太监腰牌。接着又挑开黄清源的衣裳,哈哈一笑:“没错,是在皇宫盗宝而去的那个太监。想不到这一年他竟躲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刘捕快转身解开张黎身上的绳索,将玄铁刀归还,并拍了拍他的肩:“你可真是走运到家了,杀了个皇宫正在缉拿的要犯。这样吧,你杀人的罪就免了,但这个杀逃犯的功劳就归我们了。”说罢,让其他人将黄清源的尸身带回,转身要走。
张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因祸得福?不,他总感觉事情有哪里不对。就在刘捕快出门的时候,张黎追问道:“刘大人,刚才你说这人是个太监?”
刘捕快哈哈笑道:“那还能有错?我都验过了,确实是阉割之人。一年前,他偷走了皇上的一件宝贝,被定为死罪。错不了。”说罢,一行捕快策马而去。
张黎愣在当场,一股血又涌上了脑门。黄清源是个太监,那和柳氏通奸的人又会是谁?他转过身,看向了院内的胡胜。此时的胡胜,已经拔出佩刀,虎视着张黎。
张黎冷冷地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胡胜无法再伪装,索性狞笑道:“没错,那个奸夫是我,怪只怪你锻刀闭关,给了我勾引柳氏的可乘之机。我和柳氏商量好嫁祸给黄清源,挑起你们的打斗,再遣人报官。在你们打斗时,我用暗器伤了他的腿,帮助你杀死了他。之后,等捕快将你定罪入狱,你的家产,你的娇妻,不都是我胡胜的了吗?”
张黎这才明白,难怪黄清源放过了杀他的机会,但又不能解释自己是个太监,最后却被胡胜算计,冤死在了玄铁刀下。如今,张黎也终于醒悟,胡胜觊觎他的家产绝非一日,如若不然,会使暗器的他,为何从来没有显露过他的武功?
玄铁刀越握越紧,胡胜的刀却先行劈了过来。胡胜冷笑道:“来,让我也会会你的快刀!”
张黎已经失去了理智,胡胜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他就挥起了玄铁刀,恨不得能立斩胡胜于刀下。玄铁刀,啸若龙吟,刀锋过处,有若冷风吹过……
胡胜冲了过来,可是,就在他欺身到了张黎近前的一刹那,突然有血从他的腰间渗出,继而汹涌。胡胜疑道:“果然是一把快刀……”话音刚落,人已跌落在地,断为两截。
玄铁刀,竟有如此威力,刀人合一,持刀人杀气越重,刀风亦可伤人于无形。张黎看着手中的刀,狂笑不止,眼中却含满了冰冷的泪。
刘捕快又接到报案,再次返回张黎府上时,只见到了胡胜和柳氏的尸体,两人皆被齐齐断成两截,切面平整,可见那是一把千年难遇的快刀。
几天之后,刘捕快终于在山边炉房内找到了张黎,只是此刻的张黎早已气绝,可见他在锻刀之时,已用尽了元气。此刻他手中的玄铁刀上有了新锻的两行字:杀尽天下负心人,恨满江湖绝情刀。
从此,芜城再也没有了“铁画张”,武林中,则多了一件人人渴望得到的利器——绝情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