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性同体的神话——图尼埃《流星》的女性形象

2015-04-17 10:15廖敏
法国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双性同体流星

廖敏



双性同体的神话——图尼埃《流星》的女性形象

廖敏

米歇尔·图尼埃的作品富有神话象征色彩,寓意丰富。双性同体的神话几乎贯穿他的整个作品。本文主要探寻小说《流星》中充满母性和十分强大的女性形象,结合双性同体的神话,表达了超越性别二元性,回归到原始的统一的主题。

双性同体的神话 母性 强大

[Résumé]Les œuvres de Michel Tournier sont riches de mythes et de symboles. Le mythe de l’androgyne est célébré dans presque toute l’œuvre. Cet article présente le mythe de l'androgyne, qui est à l'origine des images maternelles et fortes des femmes dans le roman, pour exprimer l’espoir d’un retour à l’unité primordiale par le dépassement de la dualité sexuelle.

图尼埃的小说中描写的女性角色并不多,却具有关键性的启示作用。他笔下几乎所有妇女的形象都具有女强人的气质。他指出,他最为赞赏的女性品质是力量:“我不喜欢弱小,爱哭,胆小,总是寻求保护的女子”。Judith, A. Jeon-Chapman. « Une conversation avec Michel Tournier » in The french Review. vol. 76, n°1, Octobre 2002, p. 108.同时,我们发现他的文学批评作者大部分是女性,这种对女性气质独特的描写也许是图尼埃作品对女性比男性更有吸引力的因素之一。

在《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中,鲁滨逊回忆自己的童年。相比于他的母亲,父亲的形象和存在都十分模糊:“对于这样一个一直埋头在他那很高的斜面写字台上,戴着夹鼻眼镜俯身在帐簿上的胆小、畏寒的小人物,鲁滨孙心想只有他这一头红发是得之于他的,其余的一切则来自他那个家庭主妇的母亲。”[法]米歇尔·图尼埃:《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33页。后文凡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明出处页码,不再另行作注。这个坚强而伟大的女人在父亲不在家时,把六个孩子从浓烟烈火中拯救出来。“她就像因负载累累果实过重被压弯的一棵树一样,肩上、臂上、背上、捆绑在她的围裙上,她一身上下负载着她六个丝毫未受损伤的孩子从火场中走了出来。” (图尼埃, 1997: 96)对鲁滨逊来说,母亲是逃避恐惧和焦虑的避难所,是他坚定可靠的支柱。

小说《流星》讲述了位于布列塔尼地区的名为“响亮的石头”的村庄里一个家庭两代人的故事。小说着重描写了孪生兄弟让和保罗的童年生活,以及长大后,保罗追逐着让做环球旅行,最后回到家乡的经历。孪生兄弟的母亲玛丽亚·芭芭拉和他们的外婆苏林夫人为小说中主要女性人物。本文主要围绕玛丽亚·芭芭拉的婚姻关系、苏林夫人和小儿子亚历山大的亲密关系来树立起这种强大的女性形象。

一、两性关系的颠覆

玛丽亚·芭芭拉,温柔又慈祥,充满母性的光辉。“对于这群孩子来说,她就代表着大地母亲”。Michel, Tournier. Les Météores. Paris : Gallimard, 1975, p. 312.后文凡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明出处页码,不再另行作注。她十分热爱家庭主妇的职责:“只有在怀孕和哺乳时才感受到幸福和充实”。(Tournier, 1975: 11) 除了她自己的十一个孩子,玛丽亚·芭芭拉乐于帮助她身边所有寻求保护的人:村庄里的居民、丝织工厂里的的工人、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她甚至在纳粹德国占领期间给抵抗运动者们提供救援和保护。图尼埃对这样的女性赞叹不已:“《流星》中最令我感动的人物是玛丽亚·芭芭拉,她有着令人艳羡的、滋养的乳房”。Jacqueline, Piatier. « Je suis un métèque de la littérature », entretien avec Michel Tournier. Le Monde, 28 mars 1975.

玛丽亚·芭芭拉和其丈夫爱德华的关系表面看来就好似兄妹的友爱之情。在举行婚礼时宾客惊呼:“多么相像啊!就像哥哥和妹妹!”。(Tournier, 1975: 315) 事实上,他们相似的并不是长相,而是两个人的神态。他们被“幸福的信心”和“沉默的喜悦”(Tournier, 1975: 316)所笼罩,像一个不可分开的整体。图尼埃把婚姻两性关系定义为一种友爱关系:“婚姻创造了同一代的两个人的亲缘关系,这种关系难道不类似于兄妹之间的关系么?”(Tournier, 1975: 316) 建立在这种无形的友爱上,他们的结合成为了一种理想的状态。如果这种友爱是忠诚和永恒的青春的保证,它也预示着一种极度静止完美的平衡和不育状态。

然而,真的存在有这样的夫妻么?不幸的是,玛丽亚·芭芭拉在蜜月后不久就怀孕了。在未来11年中,她从来没有停止过生育,直到生下双胞胎让和保罗。她的生命的全部意义在于生育,她没有设想过其它的生活。事实上,当她意识到她第一次怀孕的那天,她幸福的生活才真正开始。

对于妻子常年处在孕期并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小孩上的这种状态,爱德华感到“非常沮丧孤独”。(Tournier, 1975: 22)显然,这使得不育的兄弟般友爱的夫妻关系不复存在。他穿梭在巴黎和布列塔尼之间,开始了他与情妇佛罗伦萨和妻子之间的双重生活。这种双重生活给他带来了一段时间的快乐。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他男子汉气概的减少,他对这种生活感到怀疑并且开始自我剖析:“必须承认,这两种生活只是互相掩盖的工具;使人蒙蔽空虚和无可救药的忧郁,这是他们共同的真理”。(Tournier, 1975: 24-25)爱德华感到自己被妻子从母性世界里驱逐出来;而试图从佛罗伦萨那里填补空虚的尝试更是徒劳和失败。这种双重生活给他带来的只是一种“双重流放,双重驱逐”。(Tournier, 1975: 25) 在绝望和孤独中,他渴望着和这种生活彻底决裂,重新获得男性力量和家庭地位话语权。

图尼埃在一篇题为《乌托邦和异国情调》的文章里,引用美国女作家赛珍珠小说《母亲》里的例子,详细分析了这种两性角色颠覆的境况。书中赋予中国古代的一个母亲以东方女性的完美形象。她被图尼埃认为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具有一种形而上学的维度的人物”。Michel, Tournier. Le Vol du vampire. Paris : Mercure de France, 1981, p. 256.小说里的东方社会的女性完全不同于西方社会,不仅妻子的年龄比丈夫大,而且外表比他们更加强健,性情更加坚韧不拔。而年轻英俊的丈夫们热爱玩乐享受,性情却十分脆弱,单调的工作和家庭生活会使得他们疲惫不堪。于是,失去刚强男子气概的丈夫其角色悄悄开始变化:“丈夫仅仅是妻子的孩子之一”。Michel, Tournier. Le Vol du vampire. p. 256.同样的妻子往往具有这样的心理特征: “事实上,她(玛丽亚·芭芭拉)从来没有成功把男人、丈夫、恋人从婴儿状态分离出来”。(Tournier, 1975: 10)只有在感受到小孩的气息在体内孕育形成,她才会有幸福满足感。“有没有这样的女人,对丈夫的欲望和对孩子的欲望其实是一样的?”Michel, Tournier. Le Vol du vampire. p. 258.因而,这样的母亲是不是试图用孩子,而不是她的丈夫来满足她的性欲呢?

于是男性则从生殖周期中被清除了。

理想的女人似乎只在于她作为母亲的角色,女性原有的特征变得模糊。优雅天真这种作为女性应具有的气质的传统被颠覆。然而,典型的西方女人的形象,与这种“女人-母亲”形象截然相反。她就像一只鸟儿一样,优雅、轻盈、欢乐,当然也爱卖弄风情、肤浅、精神发育有些迟滞。这正是图尼埃小说《金滴》里描写的美丽的金发女人的原型。她非常危险且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图尼埃认为,这类型的女人将摧毁现代西方社会文明,“一个女人越来越像情人,而不是一个母亲。这有可能导致生育停滞,使我们的伟大的文明终结”。Michel, Tournier. Le Vol du vampire. p. 259.

二、俄狄浦斯情结

苏林夫人是爱德华的母亲,性情温和而天真。她最疼爱她最小的儿子亚历山大。他是小说中一个重要人物,一个同性恋者,生活在社会的边缘,从事垃圾回收的工作。在亚历山大很小的时候,就与苏林夫人存有不寻常的亲密关系。亚历山大称母亲为“我亲爱的”、“我的小忧愁”。 (Tournier, 1975: 32) 据亚历山大回忆,当他的父亲和哥哥们不在家时,母亲在床上睡觉,他带着狂喜爬到了妈妈的婚床上,“我把头放在她的乳房中间,我用胖乎乎的腿猛烈地踢着她柔软的肚子。她激动地大笑,紧紧抱住我,试图让我不要胡乱动弹。”“我本能地采取已经熟稔的、和在肚子里的胎儿同样的姿势,于是我睡着了。”(Tournier, 1975: 201)他记得小时候与母亲一起洗澡时,当水上升到他的鼻子,他惊恐万分,在他快被水淹没时,母亲总是把他放在她的膝盖上。这种秘密的亲密关系对于苏林夫人来说“比她与她的姐妹或丈夫的关系更加隐秘,更加微妙”。(Tournier, 1975: 201) 事实上,她与她孩子的感情比与她的丈夫更为幸福: “她和她的丈夫安托万从来没有幸福过”。(Tournier, 1975: 32)

丈夫安托万在小说里的形象十分模糊,个性也不明确。他很少在家,总是忙于公共事务和纺织品贸易。母亲这种长期被丈夫忽略的状况,使得亚历山大更加坚定的认为她唯一快乐的时光是跟他在一起时,而父亲基本被毫不留情从他的生活里移除。

这正是俄狄浦斯情结--恋母情结的表现。他无法跟母亲分离,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男性特征,渴望填补母亲的缺失,只好从同性中寻找替代。事实上,母亲和儿子之间的过度的爱,正是同性恋产生的胚芽。男性化的女人的性格特质,取代了父亲的地位,从而使男孩完全处于女性的影响之下。弗洛伊德在《达·芬奇对童年的回忆》指出孩子童年和母亲的关系和此后的同性恋情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孩子爱母亲不能继续有意识地向前发展,它屈服于压抑。孩子压抑了他对母亲的爱,他把自己放在母亲的位置上,使自己被母亲同化,他以自己为模特儿,选择与自己相像的作为他的新的爱慕对象。这样,他变成了一个同性恋者。”[奥]弗洛伊德:《达·芬奇对童年的回忆》载车文博编《弗洛伊德文集》。长春:长春出版社,2004,96页。而长大成人之后,他所爱的男孩正是自己儿时形象的替代,他自己则变成了母亲,以小时候他母亲爱他的方式来爱这个男孩。正是出于自恋,他找到了自己所喜爱的对象。

在母亲死后,亚历山大把婚床作为母亲的代替品,在对床的依恋中找到了慰藉。他赤裸蜷缩着身子钻进柔软温暖的被窝里。在一片黑暗和宁静中,他急躁的情绪得到渐渐缓和。这正是和胚胎同样的姿势。床正是他幻想中的母亲的子宫。密闭的房间、不流通的空气是母亲密闭的子宫里必备的元素,因为胎儿是不需要呼吸的。

在小说《礼拜五--太平洋上的灵薄狱》中,流放在孤岛上鲁滨逊,找到一个位于岛屿顶部的山洞,同样以胚胎的姿势躺进去:“他蜷曲成一团,膝盖缩回抵着下颏,小腿交叉,两手放在两个脚上——正好把他嵌在穴内,身体一经纳入空穴,身体界限的限制他立刻就忘其形而失其知了”。(图尼埃, 1997: 93) 山洞“坚硬,光滑却异常温暖”的地面使他想起了强大而温柔的母亲,他感到一种“幸福欣喜的永恒”。 (图尼埃, 1997: 93) 鲁滨逊赋予希望岛以母性天职,在坚实的山洞的庇佑下,他忘却了时间,克服了孤独的恐惧和痛苦,从而获得了心灵的安宁:“它(山洞)奇迹般地把子宫湿暖黑暗的宁静与坟墓的宁静合而为一,它把今生和彼岸连接贯通起来了。” (图尼埃, 1997: 99) 图尼埃作品里的人物大都渴望密闭的空间,譬如山洞、孤岛、房子、花园等,正是因为它们能给人带来遮蔽与亲密,以及安全感。这种渴望源自对母亲的深深依恋和回归本真的愿望。

三、双性同体的神话

为了说明这个强大女性的形象,我们介绍双性同体的神话。双性同体的神话在柏拉图的《对话录》中首次被提出:人本来是雌雄同体的。图尼埃结合了《圣经》中创世记的章节,在他的短篇小说《亚当的家庭》中,自由地阐释了这个神话,并重新塑造了双性同体的亚当形象:“第一个人像谁呢?像耶和华,它正是照着自己的样子把人创造出来的。但耶和华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它是两者的结合。因此第一个男人同时也是女人。”Michel, Tournier. Le Coq de bruyère. Paris : Gallimard, 1978 (« Folio » n°1229, 1991), p. 11.不仅耶和华是双性同体人,他的儿子亚当也具有同样的特征。因此亚当并不需要任何人帮它来生孩子,它自己可以生育。这种情形呈现出一种宁静满足,自给自足的状态。另外,双性同体的基因具有排他性,亚当只能生出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孩子。小说中鲁滨逊试图驯化礼拜五,让礼拜五变成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正是这种排他性的体现。

在《圣经》的故事中,偷食禁果之前已经出现了男人和女人的分类。但在图尼埃改编的神话里,双性同体的人偷食禁果后,才获得一种认知上的进步,从而完成了男人和女人的分类。于是在这个过程中,双性同体的人感到命运的缺失,因为它失去了生殖功能。上文中爱德华逐渐丧失男子气概时,渴望逃离现实生活,以“重新获得从前全部的快乐”。(Tournier, 1975: 29) 这正象征犯了原罪的双性人,渴望恢复到原来的亚当形象,以获得生殖功能,部分恢复它原来的使命。

在散文《面具的暮光》中,图尼埃描绘了理想中的女性形象。他称之为“新夏娃”。Michel, Tournier. Petites proses. Paris : Gallimard, 1986 (« Folio », n°1768, 2007), p. 85.她是一个运动员,个性硬朗、肌肉发达。这样的女性在东德和加利福尼亚州很容易找到原型。这粉碎了女人脆弱娇嫩,将男性作为传统保护者的固有形象。所以,如果女人体现出阳刚之气,这是因为她具有双性同体的特征。因此“新夏娃”是非常接近双性同体的完人,她象征智慧和勇气。“毁灭?是的,但是获得了新的自由、创造、幽默和美丽。欢迎2000年的新夏娃!”。Michel, Tournier. Petites proses. p. 85.

四、结语

双性同体的神话几乎贯穿于图尼埃的整个作品中,它表达了作者对回归原始和超越一切矛盾冲突的愿望,是对人类神性的最完美的定义。双性同体的神话在现实生活中表现为一种理想的境界,超越性别的二元性,从而克服两性差异所带来的孤独的命运,致力于人性的完善,按照这个目的,回归到原始的统一。从本原上来说,两性特质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如果在保持本性别优点的前提下,又巧妙完美地吸取另一性别的优点,人们会变得更加优秀,性格变得更加丰富和完整。这正是大自然的最高目的——阴与阳的统一。

(责任编辑:林木)

武汉大学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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