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荣荣 陈 鸣
近年来,以二氧化碳为主的温室气体排放引起的全球气候变暖问题已引发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工业革命以来,各国生产与消费导致的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逐年增加,所引发的温室效应已对地球的生态系统产生广泛而复杂的负面影响。由于气候变化的特殊性,即无论温室气体的排放源位于哪个国家,温室气体一经排放将跨越国界在大气中扩散,对各国的气候变化产生一致的增强效果。因此,近30年来,国际围绕气候变化进行的谈判与争议从未休止。
2005年2月正式生效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京都议定书》(以下简称《京都议定书》)可被视为全球第一个要求缔约国承担气候义务的执行性文件。尽管《京都议定书》在其第一轮承诺期(2008-2012年)内规定的减排义务仅针对主要由发达国家与新兴经济体构成的附件1国家,中国作为非附件1国家不受《京都议定书》第一轮减排义务的强制约束,但《京都议定书》第一轮承诺期已于2012年届满,国际气候变化谈判正式进入后京都时代。事实上,缔约国在2005年《京都议定书》生效之后便启动了针对第二轮承诺期碳减排的谈判历程。但无论是在《京都议定书》承诺期内,还是后京都时代,历次缔约国气候谈判会议均未能就《京都议定书》第二轮承诺期的减排目标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对其减排义务设定的严重分歧使后京都时代的国际气候谈判困难重重,针对中国等发展中碳排放大国的减排责任与义务的确定一直是数次气候变化谈判争论的焦点。
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建设成就。然而,随着长期以来高能耗、高污染、低附加值的粗放型经济增长方式弊端的日益显现,中国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正遭遇严峻的考验。美国橡树岭国家实验室CO2信息分析中心(CDIAC)的数据显示,中国已于2006年开始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碳排放国。国际能源署(IEA,2010)预测,2030年中国的 CO2排放量将高达 116.15亿吨,比2007年增长91.3%,其增量占该时期(2007-2030年)全球总增量的48.6%。后京都时代,面对严峻的国内外环境形势,如何从历史与现实的角度客观判断中国对全球气候变化产生的影响与充当的角色?与主要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目前的低碳发展水平如何,存在哪些问题?中国应采取哪些措施克服这些问题,以进一步推动国内低碳化建设的开展?这些问题的回答对中国积极参与国际气候谈判,为中国未来经济发展争取合理的碳排放空间,以及制订有效的碳减排措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目前CDIAC为国际上最具权威的温室气体研究机构,由于CDIAC并未提供1903年以前中国的碳排放数据,故作者绘制了中国与各主要发达国家1903-2011年碳排放总量变化趋势的比较图 (如图1所示)。1903-1954年,中国历年碳排放总量均持续显著低于美国、日本、德国①德国1949-1990年的碳排放数据由东德和西德的数据相加而得。、英国、法国等发达国家。随着新中国建设步伐的加快,从1954年开始,中国碳排放总量超过日本;从1958年开始,中国碳排放总量超过法国;从1970年开始,中国碳排放总量超过英国;从1975年开始,中国碳排放总量超过德国;自2006年起,中国碳排放总量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碳排放国。从统计学角度而言,中国碳排放总量持续增加并陆续超过各主要发达国家的原因在于:中国碳排放总量的增长速度较大,1903-2011年,中国碳排放总量年均增速为5.78%,高于美国的0.25%与日本的0.68%,而此阶段德国、英国与法国的碳排放总量甚至出现了负增长,年平均增长率分别为-1.33%、-1.13%与-1.38%。因此,中国已逐渐从温室气体排放小国演变为温室气体排放大国。但温室气体在大气中的停留时间相当长,二氧化碳为50~200年,各国在任何时期排放的温室气体都将对全球气候造成长久的影响。故判断一国对全球气候变化所产生的影响,还应对各国的历史累计碳排放量进行比较分析。
图1 1903-2011年中国与各主要发达国家碳排放量(单位:百万吨)
图 2 表明,1903-2011 年,美国、日本、东欧、西欧的累计碳排放量分别约占全球累计碳排放总量的26.67%、4.06%、15.63%、13.10%, 而此阶段中国累计碳排放量在全球累计碳排放总量的占比仅为10.27%,仅高于日本,不及美国的一半,也低于东欧和西欧的累计碳排放量在全球中的占比。值得注意的是,一国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也遵循环境库兹涅兹曲线轨迹,当一国进入工业化阶段,温室气体排放量会显著增加,但随着该国工业化进程的完成,消费需求结构变化及产业结构调整将使该国基于生存与发展的温室气体排放量逐步得到控制。图2的研究期限仅从1903年开始,但欧洲工业革命完成于19世纪末,美国也于1924年完成第二次工业革命,1903年前的历史阶段正是主要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工业化发展阶段与二氧化碳密集排放时期,若将研究期限延伸至1903年之前,则主要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累计碳排放量及其在全球累计碳排放总量中所占的份额会显著增加,而中国历史累计碳排放量在全球中的份额将会显著减少。因此,从历史角度而言,中国并非二氧化碳的主要排放国。
图2 1903年以来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碳排放累计份额
图3 1950-2011年各国人均碳排放量
图3显示了中国与各主要发达国家1950-2011年人均碳排放量的历史变动轨迹②由于CDIAC对各主要研究对象国的人均CO2排放数据均从1950年开始,故本文对各国人均碳排放量的历史比较从1950年开始。。1950-2011年,中国历年人均碳排放量均比较低,不仅显著低于发达国家,更不及全球平均水平。具体而言,各年份中国人均碳排放量均低于美国、日本、德国和英国。1950年中国人均碳排放量为0.04吨/人,分别仅为美国、日本、德国、英国及世界平均水平的 0.93%、11.76%、1.85%、1.49%与6.3%;改革开放后,中国人均碳排放量随着工业化进程加速而逐步上升,但直至中国成为世界最大碳排放国的2006年,中国人均碳排放水平才达到世界平均水平。因此,从人均碳排放历史来看,中国人均碳排放量显著低于发达国家与世界平均水平,从人均碳排放现状来看,中国人均碳排放量显著低于发达国家,大致与世界平均水平相当,其人均碳排放量大致可被视为保证各个自然人合理享有的“生存排放”,中国并非人均碳排放大国。
图4 1960-2011年各国碳排放强度(单位:千克/2005年美元GDP)
碳排放强度是指一国单位GDP所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数值越高,表明该国每单位GDP所排放的二氧化碳越多。图4为依据世界银行统计数据库整理得到的中国与各主要发达国家碳排放强度历史变化轨迹①由于世界银行统计数据库未提供1991年前东德和西德的碳排放强度数据,故1960-1990年德国的碳排放强度趋势线未能体现在图4中,此节针对1991年以前各国碳排放强度数据的对比分析也未包含德国。。1960-2011年,中国各年份碳排放强度均显著高于美国、日本、德国、英国、法国等主要发达国家,也显著高于世界平均碳排放强度。1960年中国单位GDP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为9.66千克,分别为美国、日本、英国、法国及世界平均水平的 9.53 倍、27.17倍 、11.67 倍 、18.53 倍 与 15.90 倍 ;1978年中国单位GDP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为7.83千克,分别为美国、日本、英国、法国及世界平均水平 的 9.23 倍 、19.56 倍 、15.84 倍 、18.99 倍与 10.34 倍;2011 年中国单位GDP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为2.13 千克,分别为美国、日本、德国、英国、 法国及世界平均水平的 5.58 倍、8.30 倍、9.19倍、11.97 倍、14.70 倍与 2.87 倍。 因此,从碳排放强度的历史与现状来看,中国属于高碳排放国家,单位GDP排放的二氧化碳显著高于发达国家及世界平均水平,能源驱动型经济增长模式已成为制约中国低碳发展的重要因素。
上述结果包含两层意义:从历史角度而言,中国并非全球二氧化碳主要排放国,对全球气候变化并非负有主要责任;从低碳发展现状来看,中国目前低碳发展形势较为严峻,降低碳排放总量与碳排放强度已成为中国低碳发展道路上两个关键任务。制约上述两个任务的因素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化石能源燃烧是世界上最主要的二氧化碳排放源。长期以来,中国形成了以煤炭为主体的能源消费结构。根据美国能源署网络提供的能源消费数据,中国能源消费结构长期落后于发达国家。1980年中国煤炭消费比重为73.7%,而相对清洁的天然气消费份额仅占3.5%,但同年美国、日本、英国与法国的煤炭消费比重分别仅为 23.2%、15.6%、35.6%、18.5%,天然气消费比重分别高达28.5%、7.2%、21.2%、13.4%。尽管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能源结构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但仅体现在天然气消费比重的提高与石油消费比重的降低,中国煤炭消费比重仍然居高不下,1991年、2000年、2013年中国煤炭消费比重分别高达 76.6%、72.0%与 73.4%。 煤炭为所有能源中清洁程度最低的化石能源,其燃烧过程中释放的二氧化碳最多,中国长期以来形成的以煤炭为主体的能源消费结构对中国未来低碳化发展提出了严峻的挑战。
依据世界银行统计数据库的数据,无论从历史还是现状来看,中国的能源使用效率均显著落后于发达国家和地区。1980年,中国每千美元GDP消耗的能源数量为1163.8千克石油当量,分别是欧盟、德国、法国、 英国、 日本、 美国的 6.8 倍、5.3 倍、6.8 倍、5.8倍、7.0倍、3.8倍。尽管随着科技进步与创新力度的加大,中国的能源使用效率得到一定程度的提高,但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仍然比较明显。至2011年,中国每千美元GDP消耗的能源数量为273.6千克石油当量,分别是欧盟、德国、法国、英国、日本、美国的2.4倍、2.5 倍、2.1 倍、3.0 倍、2.3 倍、1.7 倍。上述结果表明,提高中国的能源使用效率是中国实施碳减排策略的迫切要求。
截至目前,学术界研究中国碳排放行业分布的文献较少,但研究结果大多表明:中国的碳排放行业集中度较高,主要集中在工业行业,尤其是制造业与采掘业。曹淑艳和谢高地(2010)分析了2007年中国52个行业碳足迹的变动情况,结果表明:制造业为最主要的碳排放行业,除第三产业的交通运输业外,第一产业与第二产业内部各行业的碳排放量比重较少。蒋金荷(2011)的测算结果表明,1995-2007年中国工业碳排放量由25.1亿吨增加至51.2亿吨,占中国碳排放总量的比重由81%增加至85%,其中制造业与采掘业为最主要的碳排放行业。涂正革(2012)的研究结果表明,1992-2008年各年份,制造业产生的碳排放量约占中国碳排放总量的2/3,其后依次为交通运输业和采掘业。上述结果表明中国目前仍处于快速工业化发展阶段,经济结构重型化尤其是制造业比重较高所导致的碳排放增长是中国碳排放总量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
净贸易含碳量为出口含碳量与进口含碳量的差值。出口含碳量或进口含碳量是指出口国在出口产品生产过程中直接和间接排放的二氧化碳总量,或出口国由于从进口国进口产品所节约的二氧化碳排放总量。净贸易含碳量若为正,则表明该国为“碳排放顺差国”,对外贸易对该国低碳环境的综合影响是负面的。改革开放以来,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制造业出口国,对外贸易是否增加了中国碳排放量?近年来不少学者针对中国对外贸易中的隐含碳排放量进行了研究,例如,Wang and Watson(2007)的研究结果表明,中国的C02排放很大程度是由于生产出口产品引起的。2004年中国净贸易含碳量约占该年中国碳排放总量的1/4;Lin and Sun(2010)基于2005年中国贸易隐含碳排放量的研究结果显示,中国该年向别国净出口的二氧化碳量超过10亿吨;张友国(2010)的研究结果显示,中国自2005年以来已成为碳排放净出口国。此外,尽管使用的方法和数据来源存在一定差别,Dietzenbacher等(2012)、闫云凤等(2013)、刘俊伶等(2014)等的研究均表明,近年来中国净贸易隐含碳排放量持续为正,对外贸易增加了中国的碳减排压力。
后京都时代,中国承担国际量化减排温室气体义务的国内动力和国际压力都将进一步增加。在积极参与国际气候谈判以争取进一步的生存性碳排放空间的同时,中国应充分认识低碳发展进程中存在的问题与挑战,依据国内经济发展的实际情况积极推动低碳建设。鉴于上述分析结果,对中国实施碳减排策略有如下建议。
中国正处于经济建设的高速发展时期,工业化发展导致的对能源消耗的巨大需求短期内难以得到改变。受中国能源要素禀赋的局限,煤炭资源凭借其丰富及低廉的价格优势使中国在长期以来形成了以煤炭为主的能源消费结构,传统化石能源的高碳排放系数成为导致中国碳排放日益增加的原因之一。因此,一方面政府应加大清洁能源的开发力度,促进更多低碳化、清洁型新能源对传统化石能源的替代,逐步减少经济发展对传统化石能源的过度依赖。另一方面,政府应进一步加大清洁能源的产业扶持力度,依据清洁能源产业与市场发展的实际情况,综合运用法律保障、财政补贴、税收减免、低息贷款、政府投资等手段,从生产与消费层面对清洁能源的生产与使用进行鼓励与支持,降低清洁能源的生产与消费成本,从而实现能源消费结构的稳步改善。
依靠技术进步推动能源使用效率的提升,是降低中国碳排放量的有效途径。一方面,政府应加大对节能减排研发的支持力度,完善技术创新政策体系,促进企业加快实施技术改造与创新,加速淘汰落后生产工艺、技术和设备,将技术创新作为企业降低能源资源消耗、减少污染物排放、实现清洁生产的根本方式,并从政府层面加强与国外相关组织及各国政府在低碳领域的交流与合作,通过对国外节能减排领域先进技术的引进、消化、吸收,促进本国相关技术的发展。另一方面,要加快建立技术引领机制,加强对煤炭高效开采、清洁生产和循环利用等关键领域节能减排技术的推广示范,通过节能减排新技术、新工艺、新设备和新材料在全国的推广应用,使能源使用效率在全国范围内逐步得到提升。
中国目前的碳排放行业主要集中在工业行业。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不同行业存在不同的碳排放强度,中国正处于快速工业化发展时期,重工业加速发展必然导致碳排放量的快速增加。二是中国 “高投入、高能耗、低附加值”的工业增长方式尚未从根本上得到改变。因此,政府首先应该通过产业政策与法律体系加快促进中国产业结构调整,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尤其是第三产业中具有比较优势的绿色产业。其次,要建立绿色产业发展政策体系,通过税收、补贴等财政手段使传统过剩性产业向绿色产业转移,通过行政与市场手段对落后产业与高耗能、高排放的产业进行控制与引导,适度控制高耗能工业的发展速度。最后,应鼓励与引导工业行业加快科技进步与创新,提高工业行业整体技术水平与劳动生产率,促进工业各行业单位产值能耗的降低与整体经济效益的提升,增强工业行业技术创新的动力,促进工业增长发展的加速转变。
本文的分析结果表明,中国作为在长期为贸易对象国提供大量高质低价制造品的同时,承受了巨大的碳排放损害。理论上控制中国的出口规模是降低中国净贸易含碳量的最直接的途径,但盲目降低中国的出口规模必然引致巨大的货币利益损失,并非降低中国碳排放的稳妥有效的方法。首先,可以对低碳出口贸易企业与高碳产品出口贸易企业实行差别化出口退税政策措施,尤其严格控制“高污染、高能耗、资源密集型”产品的出口贸易规模与数量,同时对低碳产品出口企业实施出口补贴。其次,健全外商投资准入机制,加强外商投资的产业引导,把外商投资重点从制造业向低污染与高附加值产业转移。最后,加快进口商品结构的优化,充分发挥进口贸易的替代减排效应,减轻国内的碳排放压力,通过进出口结构的优化,实现在保持贸易规模的前提下减轻贸易对中国碳排放带来的负面影响。
1.Dietzenbacher,E,J S Pei,C H Yang.Trade,Production Fragmentation,and China’s Carbon Dioxide Emissions.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Vol.64,Mar.2012.
2.IEA.Key World Energy Statistics 2010.Paris: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2010.
3.Lin,B,C Sun.Evaluating Carbon Dioxide Emissions in International Trade of China.Energy Policy,Vol.38,Jul.2010.
4.Wang,T,J Watson.Who Owns China’s Carbon Emissions? Tyndal Centre for Climate Change Research,2007.
5.曹淑艳、谢高地:《中国产业部门碳足迹流追踪分析》,《资源科学》2010年第11期。
6.蒋金荷:《中国碳排放量测算及影响因素分析》,《资源科学》2011年第4期。
7.刘俊伶、王克、邹骥:《中国贸易隐含碳净出口的流向及原因分析》,《资源科学》2014年第5期。
8.涂正革:《中国的碳减排路径与战略选择——基于八大行业部门碳排放量的指数分解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3期。
9.闫云凤、赵忠秀、王苒:《基于MRIO模型的中国对外贸易隐含碳及排放责任研究》,《世界经济研究》2013年第6期。
10.张友国:《中国贸易含碳量及其影响因素——基于进口非竞争型投入产出表的分析》,《经济学季刊》201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