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淑华
(山西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 太原030006)
毛泽东国际战略思想是时代的产物。从历史发展的纵向坐标看,中华民族经过百年奋斗,终于赢得了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毛泽东国际战略思想着眼于新中国如何以一个平等的民族国家身份走进国际社会,完成近百年来中国人苦苦追求的改变国家地位的问题;从历史发展的横向坐标来看,国际社会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化,国际关系民主化潮流逐步发展,毛泽东的外交实践努力使新中国融入国际社会的进程与这一历史潮流之间产生良性互动,为后来新中国完全融入国际社会,创造了良好的国际环境。
所谓国际战略就是一个国家实现对外目标的总体规划,是一个国家领导层通过把握国际形势变化和国际格局走向、使之朝着有利于自身方向发展变化的全局性谋划。我们说独立自主是毛泽东的国际战略思想的核心,就是因为独立自主始终是毛泽东国际战略思想的出发点和归宿。新中国确立起独立自主的外交原则是中国百年历史发展的必然,同时因为具有与时代发展特点一致的精神内涵,而成为这一时期革命外交不断回归和平理性的根本原因。
在鸦片战争前,中华民族在东方世界构建起一种独特的中外交往方式—朝贡。鸦片战争后,“朝贡”系统受到西方国家主导的“外交”系统的冲击逐渐崩溃。对于“外交”方式,我们在经历了最初的抗拒和19世纪后半叶的徘徊和犹豫之后,从20世纪初开始接纳和主动适应,希望以此寻回19世纪以来失去的独立自主的对外交往地位。[1]但一次又一次的外交努力使我们很快发现我们“必须同外部世界打交道,而外部世界基本上是由西方国家形成的,以满足西方利益。”[2]214这种受挫感成为五四以来反帝斗争受到民众广泛认可和支持的重要原因,所以高举反帝反封建旗帜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承载着多数中国人摆脱屈辱外交的百年梦想,独立自主是新中国外交的必然选择。加之自1935年以来,中国共产党人独立自主领导中国革命取得巨大胜利,更使新中国领导人坚信我们有能力和必须实现独立自主,“中国必须独立,中国必须解放,中国的事情必须由中国人民自己做主张,自己来处理,不容许任何帝国主义再有一丝一毫的干涉。”[3]90
但独立自主并非闭关自守。新中国建立初期起着临时宪法作用的《共同纲领》就明确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政策的原则为保障本国独立、自由和领土主权的完整,拥护国际的持久和平和各国人民之间的友好合作,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政策和战争政策。”1954年毛泽东进一步指出:“我们的总任务是:团结全国人民,争取一切国际朋友的支持,为了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为了保卫国际和平和发展人类进步事业而奋斗。”[4]350在这样的表述中,我们可以看出新中国领导人从一开始就将国家的发展置于国际社会大背景中来进行战略规划。所以新中国的独立自主外交不是闭关自守,而是新中国将要以全新的姿态走进国际社会的一种外交宣示。
随着对外交往的逐渐展开,新中国以“己欲达而达人”的传统哲学思维方式,推己及人,倡导承认和尊重别国的独立自主愿望和权利,独立自主外交原则被具体化为更具可造作性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和平共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因与《联合国宪章》的基本准则和国际法的基本精神一致,而逐渐成为国际社会普遍遵循的外交准则。新中国对于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积极倡导和实践大大缓和了国际社会对于新生革命国家的猜忌和担忧,因而成为新中国以平等身份走进国际社会的强大助力。
但由于近代以来中国是被西方国家以暴力手段强行拉入现行国际体系的,因而中国人民对于独立自主有着许多没有相似历史经历的民族无法理解的珍视情怀;加之外界对于我们这个新生的革命国家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心存敌意;更有长期的革命思维对于领导人的惯性影响,所以,在具体的外交实践中,独立自主在很长时间里停留在对国家主权和独立决策的关注上,而无法发挥外交推动国家经济建设的巨大作用。但我们并没有放弃对后者的关注和追求。50年代,在“一边倒”外交政策时期,中国与社会主义国家特别是苏联的经济交流有较大的发展。60年代,中国与亚、非、拉国家进行了广泛地经济技术合作,并利用日本西欧与美国的矛盾,大力发展与欧日的民间经济往来。70年代,在“一条线”外交政策下,大力发展与西方国家经济合作关系。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新中国独立自主外交就是与旧中国屈辱外交彻底决裂后,在平等的基础上,参与国际合作、促进国家经济发展,以最终实现中华民族的复兴之梦。
新中国建立后,面对两极对峙、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激烈争霸和敌强我弱的严峻形势,受革命惯性思维影响的新中国领导人自然而然地采取“联盟”策略,来实现外交战略目标。这里的“联盟”策略,其实就是统一战略策略,即最大可能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以集中力量对付最主要的对手。
1946年,美苏战时联盟破裂,强势的美国采取咄咄逼人的进攻性战略,带给世人严重的战争威胁。而国内蒋介石政府企图借机发动战争,一举消灭共产党。此时在中共党内和国际友人中存在一种影响很大的主张:希望中共妥协,以免内战刺激美国,引发新的世界大战。毛泽东于此时提出“中间地带”理论,即 “美国和苏联中间隔着极其辽阔的地带,这里有欧、亚、非三洲的许多资本主义国家和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美国反动派在没有压服这些国家之前,是谈不到进攻苏联的。”[3]59据此分析,不仅取得了国内革命的胜利,而且于新中国诞生之后,实施了突出社会主义国家地位、反对美国的“一边倒”战略,为新生政权的巩固提供了保证。1956年,苏伊士运河事件爆发后毛泽东敏锐地感知到资本主义阵营开始分化、欧日可以成为中国反抗美国敌视政策的同盟军。“中间地带”理论逐渐发展成“新的中间地带”理论:亚洲、非洲、拉丁美洲是第一个中间地带,日本、欧洲、北美加拿大、大洋洲是第二个中间地带。我们要依靠第一中间地带,使之成为反对美帝国主义的主力军;团结第二中间地带力量,使之成为反对美帝国主义的同盟者。同一时期,苏联不断发展的霸权主义导致中苏友好合作关系逐步走向破裂。基于这一新的理论分析,新中国领导人适时将外交重点从社会主义国家调整为亚非拉国家,即“联合亚非拉,反对帝反修”。中国顶住了两个大国的压力,坚持了独立自主的外交精神。60年代末期以来,两大阵营争锋相对的局面逐渐为美苏争霸所取代,各国对于国家关系的关注开始由意识形态的异同向反对霸权倾斜。基于此,毛泽东在1974年2月会见赞比亚总统卡翁达时提出“三个世界划分”理论:“我看美国、苏联是第一世界。中间派,日本、欧洲、澳大利亚、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咱们是第三世界。”“亚洲除了日本,都是第三世界。整个非洲都是第三世界,拉丁美洲也是第三世界。”这一理论将新兴民族国家划入第三世界视为我们的依靠力量,将日本、欧洲、加拿大、澳大利亚这些资本主义国家划入第二世界视为可以团结的对象,同时基于苏联的霸权行径及其对于我国的现实威胁,将其与美国并列为霸权国家。基于这种理论认识而实施的“一条线”、“一大片”战略,在突出反对苏联霸权主义的同时,密切了与包括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内的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关系,从而为中国重返联合国后,践行大国责任创造了条件。
在新中国成立后的30年时间里,我们在国际社会里塑造起一个国际体系反抗者和革命者的形象。我们反对现行的国际体系,我们支持处于弱势的国家和民族,我们的外交宣誓也越来越激烈。但革命色彩浓厚的联盟外交不仅没有使我们更孤立,反而使我们交往对象不断扩大,外交舞台不断扩展。“一边倒”战略的实施,使中国在彻底清除帝国主义在华特权,一扫百年外交屈辱的同时,很快获得了社会主义国家的承认和支持,并在此基础上积极发展对外关系。不仅使新生政权在国际社会占稳了脚跟,而且使新中国与社会主义国家间的经济交流有了较大的发展,并获得了急需的经济建设援助,推动了新中国的工业化进程。60年代“联合亚非拉,反对帝反修”时期,中国大力支持正在蓬勃发展的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与新诞生的民族国家发展友好关系,进行经济技术合作,中国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地位和影响迅速增长。而众所周知,第三世界的大力支持是新中国在70年代突破种种阻挠恢复联合国安理会合法席位的重要因素。70年代“一条线”、“一大片”战略时期,中国加强同第三世界国家团结与合作的同时,在“联美抗苏”的基础上,大力发展同其他发达国家的关系,基本完成了同西方国家的建交过程。在双边关系发展的同时,多边关系也有了根本性的突破。以加入联合国为标志,中国开始全面参与国际事务,跨入了具有长远历史意义的突破性发展时期。
综上所述,可以说联盟战略是新中国在特殊的年代(战争与革命的时代)以革命者的角色走进国际社会的一种手段选择。随着时代主题的转化,随着外部世界对于新中国敌意的逐渐淡化,不结盟外交将会是一个历史性的结论。
联合国的成立及《联合国宪章》的制定,使统治了国际关系领域达几个世纪之久的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和优胜劣汰观念逐步走向终结,国际关系民主化的潮流逐步发展。毛泽东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潮流,力促新中国国际战略与这一历史性潮流形成一种良性互动关系。在外交实践中,对于这一潮流的准确把握是毛泽东努力推进新中国国际战略的依据和信心来源,而毛泽东也力图在推进新中国国际战略的同时推动这一潮流的进一步发展。
推动战后国际关系民主化潮流发展的三股重要力量,一是社会主义国家群的出现,极大鼓舞和支持了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的蓬勃发展,使殖民统治彻底瓦解。二是第三世界国家在战后国际舞台上的崛起,使得两极格局逐渐为多极格局所取代,并推动联合国等国际组织逐渐发展成为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促进世界发展的权威机构。三是欧洲和日本对盟主美国离心离德及社会主义国家对苏联霸权主义行径的反抗,一定程度上遏制了霸权国家的争霸冲动,使其为争霸行为付出一定的道义代价。毛泽东敏锐地感知到了这种潮流。从“中间地带”理论到“三个世界划分”理论,从某种角度来看其实就是他对于这一潮流发展的带有“中国特色”的表述而已。
二次世界大战后,一方面欧洲和日本政治经济虚弱不堪,国内共产主义思潮影响日与俱增,另一方面民族解放运动蓬勃发展,大量的民族国家出现。所以当时“梦想”领导世界的美国迫切需要解决的是,继续保持或快速建立起自己在这些国家的影响,以防苏联的力量渗透进来,而非与力量已经不可小觑的苏联在短期内一决雌雄。毛泽东正是看到了日益增多的民族国家在世界政治格局形成较量中的作用,所以才否定了美国进攻苏联的可能性。基于这一判断,在国内民主革命取得胜利后,又实施了既符合国家利益也符合世界发展潮流的“一边倒”外交政策。50年代中期两极格局形成以后,两大阵营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西方阵营出现分裂倾向,东方阵营则分崩离析。与此同时,通过亚非会议、不结盟运动、和77国集团的成立,民族独立国家作为独立于两大阵营之外的第三种力量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针对新的国际形势,毛泽东以“新的中间地带”理论取代“中间地带”理论,新理论较之旧理论而言,突出了民族国家在反对霸权国家中的主力军地位,并开始关注欧日等国对于霸权国行为的牵制作用。随着苏联霸权主义的发展,中国开始把外交重点由社会主义国家向第三世界倾斜,扩大了在第三世界国家的影响力,并突破了美国对新中国的外交封锁,与西方大国法国建交、和日本的民间交往及贸易往来也有了较大的发展。70年代以来,世界格局多极化的趋势日益发展,世界主要矛盾由战后的两个意识形态相左的政治经济军事集团间的斗争向美苏两个霸权国家在世界范围内争夺世界霸权转换。第三世界国家已成为世界政治中一支重要力量,他们不仅在维护自身权益、同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的斗争中,而且在争取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的斗争中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同时加强了彼此间的联合,成立了不少区域性和地区性组织。于是毛泽东又提出了新的外交理论——“三个世界划分”理论。这一理论使我们实际上放弃了以社会制度、意识形态为划分敌我标准的旧模式,将苏联和美国并列为霸权国家,扩大了我国外交活动空间,使我们进一步摆脱了一度在国际上比较孤立的困境,并且成为遏制霸权主义、强权政治的主要力量,特别是为中国后来实行真正意义上的对外开放廓清了道路。
因为较早感知到了这股潮流,依靠和支持第三世界国家在毛泽东国际战略中始终处于中心位置。几乎在所有的反对帝国主义侵略他国的声明中他都使用了“亚洲、非洲、拉丁美洲各国人民联合起来”这样一句战略口号。而对于这股潮流的感知也是毛泽东坚持独立自主外交的信心源泉。他坚信:“第三世界团结起来,使得工业国家,比如日本、欧洲和两个超级大国,都要注意一点。”[5]384在外交活动中,新中国领导人还力图推动这一潮流的进一步发展,所以中国不仅坚决支持第三世界国家和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而且慷慨地支持它们发展民族经济。新中国自成立后就开始进行对外援助。在1954年以前,主要援助朝鲜、越南等周边国家,1955年以后,中国援助的国家就开始面向广大亚非拉民族独立国家,1964年至1977年,是中国对外援助的高峰期,援助金额比1950年至1963年增长了近5倍。自1963年起,中国还向第三世界50多个国家派出了医疗队,累计派出医务人员l万多名。据不完全统计,在毛泽东时期,中国先后同70多个第三世界国家签订了提供经济援助的协议。
综上所述,随着毛泽东对于战后国际关系民主化潮流的感知越来越清晰,毛泽东的国际战略思想中的战略依靠力量便由最初的社会主义国家逐渐过渡为第三世界国家。在外交实践方面,中国力图依靠第三世界力量推进自己的战略目标的实现,同时也积极支持第三世界国家的正义斗争以推动这股潮流的进一步发展。新中国走进国际社会的进程与这股潮流之间的良性互动,成为新中国以革命国家的身份走进国际社会并逐渐确立大国身份的强大助力。
结语:随着“世界历史”的形成,落后国家必须通过融入国际社会的方式来实现国家民族的复兴。走社会主义道路,是中国人民的选择,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大国,如何在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中实现自己的国家利益呢?由于中国革命历史的惯性因素,也由于“战争与革命”这种特殊的时代环境,处于新中国外交布局阶段的毛泽东国际战略确立起一种以挑战者和革命者的角色深化与国际社会接轨的步伐,终于使越来越多的国家逐渐认识到新中国“是一个无论从数量和质量上都在国际大家庭中占有突出地位的国家。”[6]324随着内外因素的变化,随着中国融入国际社会的深度发展,中国挑战者和革命者的角色定位逐渐为“负责任的大国”形象所取代。
[1]门洪华.压力、认知与国际形象——关于中国参与国际制度战略的历史解释[J].世界经济与政治,2005,(4).
[2][美]布莱克.比较现代化[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
[3]毛泽东外交文选[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
[4]毛泽东文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5]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3册)[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
[6]王泰平.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3卷[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