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亚云,李 明,吕文林
(中国农业大学 思想政治教育学院,北京100083)
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资源与环境问题异常突出,人类面临着严重的生态危机。空气污染、水资源污染、各种自然资源的濒临枯竭,生态危机早已不是孤立于社会发展的软性问题,而成为对经济和人类生活带来极大限制性的全球危机。当个体不得不依靠牺牲机体健康来为生态环境恶化的种种结果买单时,当代社会该如何应对这一人类共同危机?《资本论》是马克思倾尽一生心血的经典之作,这部巨著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了深刻批判,全面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社会性危机,蕴含丰富而系统的生态思想。对《资本论》中生态思想的梳理是马克思经典文本研究的重要一环,对解决我国当前面临的生态环境问题有着深远意义。
在人类社会发展初期,自然一方面作为人类获取生活资料的直接来源,另一方面天然地作为一种异己的力量与人类对立。不论是人类向自然攫取资源以维持自身发展,还是在其克服自然对人类自身限制的过程中,人类都在不断同自然界发生联系。劳动,就是连接人与自然的中介。“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1]208与此同时,人类以劳动的形式,通过占有、改造的方式,将自然这一“活动的器官”“加到他身体的器官上,不顾圣经的训诫,延长了他的自然的肢体”。[1]209自然作为直接的生活资料和劳动对象为人类提供了维持其生活、生产的物质资料,这一点是构成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础和前提。可以说人类对于自然界,存在一种不可避免的依赖关系,正是由于自然,人类才得以生存、发展。
正如马克思引用富兰克林给人下的定义——“a tool making animal”[1]210,人类通过劳动使自己有别于自然界中一切生物的同时,也将自然界置于自己改造的范围,将自然刻上人类的烙印。不论是最粗陋的工具,还是被饲养的动物,都是通过劳动这一“人类生活的一切社会形式所共有的”[1]215行为对自然进行“驯服”。“动物和植物通常被看作自然的产物,实际上它们不仅可能是上年度劳动的产品,而且它们现在的形式也是经过许多世代、在人的控制下,通过人的劳动不断发生变化的产物。”[1]212这样,人类在利用自然为自己提供生活条件及生产条件的同时也改造了自然,在被对象化的过程中,自然具有了人化的性质。“在劳动过程中,人的活动借助劳动资料使劳动对象发生预定变化”[1]211,而其劳动的产品则“是使用价值,是经过形式变化而适合人的需要的自然物质”[1]211。由此可见,劳动对于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意义,不仅在于劳动使人从自然界获取物质资料,也在于在这一过程中对自然本身的改造。“因此,劳动作为使用价值的创造者,作为有用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任何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1]56。
在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上,马克思首先将人类视为自然界的一部分,劳动是作为自然力存在的。这是马克思整个生态思想的一个前提,也是我们客观的、有整体性的考察其思想所必须遵循的原则。马克思首先将自然条件归结为“人本身的自然(如人种等等)和人的周围的自然”[1]586,他还曾明确指出,“人本身单纯作为劳动力的存在来看,也是自然对象,是物,不过是活的有意识的物,而劳动本身则是这种力在物上的表现。”[1]235在进行劳动和生产的过程中,“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当他通过这种运动作用于他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1]208撇开劳动的有用性质,人类劳动力的耗费就是“人的脑、肌肉、神经、手等等的生产耗费”[1]57。从这一角度看来,马克思并不是一些环境主义者口中无视生态、忽视环境的“人类中心主义者”。人是自然的一部分,这是理解马克思生态思想的预设前提,从这一角度出发,把马克思当作无视自然的“人类中心主义者”的观点势必是站不住脚的,纵使人在马克思的思想中占有非常重要地位,但他也始终将人看成是自然的一部分。
与一切社会形态相同,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和自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自然界为资本提供了制造财富的物质资源,是一切生产得以进行的基础。“上衣、麻布等等使用价值,简言之,种种商品体,是自然物质和劳动这两种要素的结合。”“人的生产只能像自然本身那样发挥作用,就是说,只能改变物质的形式。不仅如此,他在这种改变形态的劳动本身中还要经常依靠自然力的帮助”[1]57。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是以自然为基础的,自然的私有化是缩小其生产成本的重要手段。没有自然,就无法构成资本家因交换价值的需要而不得不生产的使用价值,更无所谓利润。正如威廉·配第所说,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如果撇开社会生产形态的发展程度不说,劳动生产率是同自然条件的好坏程度、资源种类的多寡息息相关的。“绝对必须满足的自然需要的数量越少,土壤自然肥力越大,气候越好,维持和再生产生产者所必要的劳动时间就越少。”[1]586“资本主义生产一旦成为前提,在其他条件不变和工作日保持一定长度的情况下,剩余劳动量随劳动的自然条件,特别是随土壤的肥力而变化。”[1]587由此,自然存在对资本的增值和资本主义的发展中所扮演的地位可窥一斑。
但资本主义对利润的无节制追求必然伴随着严重的环境污染和资源浪费。和经济危机一道席卷资本主义社会的还有资源危机和生态危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彻底被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剥削关系所扭曲、异化。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着大量笔墨对资产阶级社会的土地问题进行研究。在马克思看来,原本作为自然力的土地在资产阶级社会却变成了被私人占有的土地所有权。在资本家的眼中,土地已经不是土地,而变成了一纸地契。马克思曾讽刺地说:“在这里,社会上一部分人向另一部分人要求一种贡赋,作为后者在地球上居住的权利的代价,因为土地所有权本来就包含土地所有者剥削地球的躯体、内脏、空气,从而剥削生命的维持和发展的权利。”[2]875
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出现了“适应于资本的不断变动的剥削需要而处于后备状态的、可供支配的、大量的贫穷工人人口”[1]561,汇集在中心城市的人口越来越多,“它一方面聚集着社会的历史动力,另一方面又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也就是使人以衣食形式消费掉的土地的组成部分不能回到土地,从而破坏土地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这样,它同时就破坏城市工人的身体健康和农村工人的精神生活。”[1]579在这里,资产阶级对土地的占有,不仅导致了城市排泄物无法回归到土地以及土壤持久肥力的破坏,更因此使工人阶级的身体和精神遭到严酷打击。土地越发贫瘠,工人越发赤贫。人与自然之间原本应有的物质变换无法实现,反而演变成人与自然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造成无可避免的物质变换断裂。
不仅如此,资本主义生产伴随的大量浪费也是导致物质变换断裂的原因。由于大工业和大农业的发展,拥挤在大城市中的工人人口数量不断增加,他们所产生的消费排泄物原本对农业十分重要,但“在伦敦,450万人的粪便,就没什么好的处理方法,只好花很多钱用来污染泰晤士河”[1]115,这种现象也就意味着肥料和地力的浪费。从资本追求无限增值的角度来看,以谋求更多利润而不断扩大地生产规模和人们低下的购买力之间的矛盾势必造成自然资源的浪费。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发展非但没有解决这一问题,反而使工人面临着更大的困境:“在劳动资料被夺走的同时,生活资料也不断被夺走,在他的局部职能变成过剩的同时,他本身也变成过剩的东西;这个矛盾怎样通过工人阶级的不断牺牲、劳动力的无限度的浪费和社会无政府状态造成的灾难而放纵地表现出来”[1]560。可见,在资本主义社会,自然资源不仅是浪费的对象,就连工人也无法逃脱这一命运。资本主义生产“对人,对活劳动的浪费,却大大超过任何别的生产方式,它不仅浪费血和肉,而且也浪费神经和大脑。在这个直接处于人类社会实行自觉改造以前的历史时期,人类本身的发展实际上只是通过极大地浪费个人发展的办法来保证和实现的。”[2]103最终,“大工业和按工业方式经营的大农业共同发生作用。如果说它们原来的区别在于,前者更多地滥用和破坏劳动力,即人类的自然力,而后者则更直接地滥用和破坏土地的自然力,那么,在以后的发展进程中,二者会携手并进,因为产业制度在农村也使劳动者精力衰竭,而工业和商业则为农业提供使土地贫瘠的各种手段”。[2]919
那么,造成这一困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明了导致生态危机的原因正是资本主义的所有制问题。资本具有逐利的本性,“生产剩余价值或赚钱,是这个生产方式的绝对规律”[1]714,这种资本无限扩展的宿命,必然造成其在攫取剩余价值的过程中倾尽全力地盲目掠夺免费的自然资源,又在随后倾尽全力地逃避他该对自然尽的责任和义务。资本在获取高额利润上的理性是与生俱来的,然而经济理性却与生态平衡有着天然的矛盾。这也意味着除非改变资本主义所有制,不然所有对生态问题的解决都是一纸空谈。
资本对于剩余价值的无限追求所导致的生态灾难,表现为资本主义社会的三重异化关系:自然本身的异化、人与人关系的异化、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首先,从自然界角度来说,自然力原本是地球赋予全人类的资源,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那里,自然异化成为一种脱离其本性的所有权。马克思曾以土地为例加以佐证:“我们看到的是没有价值的使用价值土地和交换价值地租:于是,一种当作物来理解的社会关系,竟被设定在同自然的一种比例关系上;也就是说,让两个不能通约的量互相保持一种比例。”[2]928在这里,由于资产阶级对土地的无偿占有,其不得不人为地、强制地将原本属于自然力的土地设定为与交换价值地租保持比例关系的异化物,自然的人化经由资本主义的私有制变成了自然的异化。天然的存在变成了私人的所有权,自然物被明码标价,变成了一张张价格标牌。
深入探析,我们可以发现,自然的异化是建立在资本主义社会私人占有制度中人与人关系的异化之上的。资产阶级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表现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异化,即对于无产阶级赤裸的剥夺,使整个工人阶级与其作为自由人本质的分离。资产阶级通过各种形式降低生产成本,不仅压低工资,提高工人的劳动时间和劳动强度,还通过牺牲工人而实现劳动条件的节约,以便最大化的压缩成本。而这归根结底是因为资本不择手段追逐利润的野心。在资本的逻辑中,绝对自利性就决定了资产阶级不仅会无视工人阶级的生存状况,更会肆意的对自然进行掠夺和污染,无视自然规律,一切皆以利润为原则。
工人毕竟是作为人的有思想的能动群体,自然作为被资本剥削的无声客体,却永远只能通过或急或缓的破坏性形式表达自己沉默已久的诉求。人与自然之间相生相长的关系也异化成剥夺与被剥夺进而又反过来演变成报复与被报复的关系。当今世界面临的一切生态灾难,就是人与自然关系异化的表现。正是这种异化使“在社会的以及由生活的自然规律所决定的物质变换的联系中造成一个无法弥补的裂缝”。[2]919“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人对自然的支配为前提”[1]587,从而从根本上造成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这个“无法弥补的裂缝”。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由于资本主义的私人所有制所造成的困局。最终,这种所有制关系也必然会“破坏了一切财富的源泉——土地和工人。”[1]579
既然资本主义所有制是导致生态危机的根源,那么在未来社会,消灭私有制进而走向共产主义,必定蕴含着解决生态难题的秘密。共产主义社会是物质资料极大丰富的自由人的联合体,但同时又意味着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解。这两方面特点,又是怎样相容的呢?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曾写道:“像野蛮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必须与自然搏斗一样,文明人也必须这样做;而且在一切社会形式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他都必须这样做。”[2]929马克思在这里明确地提出无论在何种社会形态中,人类必须与自然搏斗。但这是否又证明了马克思是一个十足的人类中心主义者呢?其实不然。理解马克思这里所谓的“搏斗”,如果脱离了其生态思想的整体逻辑,就必定会造成对他的误解。在资本主义出现之前的社会形态中,生产力发展落后,工具和技术的应用有限。这里的“搏斗”便有一种克服的意味,即在生存条件恶劣、谋取生活资料困难的情况下,克服自然对人类的天然的限制。而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文明人”,这种“搏斗”是一种基于掠夺的私人占有行为。由于资本家对自然的免费占有和他们无止尽占有利润的本性,这种“搏斗”必然是资本家将自然和工人阶级一道视为他们牟取暴利的工具,像对待工人阶级一般,对自然进行赤裸裸地掠夺。而对于未来这会,这里的“搏斗”更加侧重于一种人与自然间通过无数次“互动”最终达到的调和状态。这种调和不仅使人类掌握了人与自然物质变换的限度,更克服掉自然给人类带来的束缚,最终达到一种同自然和解的状态。
在对未来社会的描绘中,马克思深刻地指出:“这个领域内的自由只能是: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解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合适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2]928-929联合生产是提高生产力并且有计划的调控人与自然物质交换的前提。有计划地、合理地使用自然力,就意味着依靠“消耗最小的力量”来实现物质交换,这样便实现了生产力的提高。这是共产主义社会将人作为内在尺度和将自然作为外在尺度的统一。而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终极理想,即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种发展体现在生态方面,必定是通过人与自然的和解,消解自然对人类的桎梏,最终实现人类本质的复归。
在从“与自然搏斗”[2]929到“真正的自由王国”[2]929的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资本论》所蕴含的生态思想都是极富革命性和预见性的。不管是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生态困境的分析还是对未来社会的描绘,都对我们今天开展生态明文建设,以“五位一体”为总布局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具有借鉴价值,也对我们今天努力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第一,防止重蹈早期资本主义先污染后治理、对自然过度掠夺造成生态危机的覆辙。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所出现的种种生态危机,归根到底是由其私人占有的所有制结构所导致的。将自然资源攫为己有,对于利润的无限制追求都导致了对资源的浪费和环境的污染。这也是我们在发展中所力求避免的。做到这一点,我们首先要倡导一种以生态性原则为基础的生产和消费方式。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突飞猛进,面临着以经济指标说话的发展局面,我们更容易忽视摆在眼前的环境和生态问题,一些企业甚至完全以资本为理性,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进行生产。有人说,我们如今的经济建设是在以宝马的配件组装捷达,不管这句话是否有夸张的成分,但也确实反映出我国粗放型的经济增长方式对资源的低效利用。要改变这种增长方式,我们必须将生态理性纳入到经济发展的理念之中,大力支持生态产业,发展低碳经济和循环经济,从生产、流通等各个环节提高资源的利用效率。
第二,从消费领域来看,应当从文化和意识形态角度出发营造一种理性与适度的生活方式。资本主义社会为了缓和其自身固有的矛盾,必定想尽一切方法诱使大众消费。逐渐异化的消费方式也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生相长,反映在生态上,就是伴随着大量废弃物的环境污染与资源浪费。而对于异化消费的复归,实际是就是对于异化劳动的复归。而文化和意识形态上对人民的引导可以使每一个个体都参与到保护生态环境的进程中,使环保观念融入到整个社会。在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中国,提倡合理的消费观,并引导公民在日常生活中避免浪费,即使人们只迈出了一小步,对于拥有十三亿人口的国家,这在环境和生态问题上也是一项意义非凡的举措。当人们意识到“多”不一定好,而“少”也可以让生活更舒适,人与自然关系的调和便指日可待。
第三,坚持社会主义制度优势,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从制度上保证生态文明建设的展开。十八届四中全会中明确指出要“用严格的法律制度保护生态环境,加快建立有效约束开发行为和促进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的生态文明法律制度”“制定完善生态补偿和土壤、水、大气污染防治及海洋生态环境保护等法律法规,促进生态文明建设。”[3]政府需加大对可能造成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企业和行业的监管,形成严格的执法体系,不仅要在源头管控,更要健全责任追究和赔偿制度。使生态问题从制度上预防、过程中监管到责任上追究都做到有法可依和有法必依,用最严格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管理自然资源的流动。
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水平的不断提升,只有做到在发展社会主义生产力的同时,创建先进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不断开拓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才能更好地实现社会的可持续性发展。应将生态文明建设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努力建设美丽中国,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为人民创造良好生产生活环境,为全球生态安全作出贡献。
[1]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2]马克思.资本论: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3]人民网.用严格的法律制度保护生态环境 [EB/OL].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1104/c70731 -2596724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