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杰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再论明清以来徽州市镇
——以区域史的视野
陈杰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34)
[摘要]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兴衰发展轨迹与同时期国内其他地区的市镇类似。但由于受山区地理环境与区域经济结构的影响,徽州市镇的地域分布、发展状态以及市场形态有其自身的特点。徽州市镇多沿河而兴,以中小型市镇为主,流通功能突出,市场发育程度相对较低。以区域史的视野考察其兴起、发展与变迁的过程,可以窥探明清以来徽州区域社会的整体发展变迁情况。
[关键词]明清以来;徽州;市镇;地域分布;发展变迁
一、引 言
市镇*学界关于“市镇”概念的界定尚有争议,本文所研究的市镇,是指明清时期徽州地方志中记载的被称为“市”或者“镇”亦有被称作“街”或者“村”亦有直接为其地名的商业聚落。作为商业聚落实体,是区域史研究的一个较好切入点,诚如任放教授所言,“市镇作为沟通城乡关系的商业实体,是我们观察基层社会的独特窗口。”[1]在区域史的视野下,市镇是区域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的载体,其发展情况(数量增减、地域分布的变动、市镇结构及形态的变迁)反映了市镇背后整个区域社会的发展变迁;同样,考察某一区域的市镇也应该将其置于该区域的整体脉络中,在区域整体史的视野下对其进行研究,观察区域社会经济的发展变迁在市镇这一载体上的演绎。明清时期,徽州市镇较之前期有了新的发展,这主要表现为市镇数量的增多、市镇规模的扩大以及市镇商业趋向繁荣等方面。目前,学界对于明清时期的徽州市镇虽有论及*杨春雷:《试论明清徽州市镇与社会转型——兼与江浙市镇比较》,《安徽史学》,1996年第4期;唐力行、申浩:《差异与互动:明清时期苏州与徽州的市镇》,《社会科学》,2004年第1期;朴元熇:《明清时代徽州的市镇与宗族》,《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陶荣:《近代徽杭公路的开通与徽州市镇社会近代化》,《黄山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第19—24页。王振忠:《湮没的古镇》,《读书》,2010年第6期,第108—121页。王振忠:《新安江》,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梅立乔:《明清徽州城镇初探》,合肥,安徽大学历史系硕士论文,2003年5月。梅氏此文没有对“城镇”和“市镇”进行严格的概念区分,对徽州市镇有所提及,但未展开论述。梅立乔:《明清徽州商业市镇的发展》,载于吴春梅主编;王鑫义等编:《安大史学 (第三辑)》,安徽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41—45页。何建木:《商人、商业与区域社会变迁——以清民国的婺源为中心》,复旦大学博士论文,2006年。,但由于徽州方志对市镇记载欠缺,而以往研究者又没有系统梳理徽州方志中关于市镇方面的有关记载,导致以往研究在论及明清时期徽州市镇数量时出现了错误的认知,进而影响了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基础研究。本文在较为系统的梳理了明清徽州方志中市镇资料的基础上,努力发掘其他相关史料,以区域史的视野,对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数量、地域分布及其类型和发展状态展开研究,并对明清以来至民国时期徽州市镇的发展变迁及其影响因素进行了较深入的考察。
二、明清时期徽州市镇发展概况
日本学者斯波义信曾指出:“宋代徽州的商业路线沿途已经出现许多集市和贸易点,并且已经有六个较大的市镇,其中以制造漆器的歙县岩寺镇较闻名,其他市镇大都是交通要道上的一些小贸易点或歇脚点。”[2]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发展首先表现为市镇数量的增多。
(一) 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数量
目前,学界在论及明清时期徽州市镇数量时,似乎都引用并采信了《徽州地区简志》中所载的“街市53个”之说。如张海鹏、王延元主编的《徽商研究》一书认为:“徽州6邑,在明代以前,除府治所在地歙城以外,比较大的市镇极少。明代中后期以后,乡村市镇兴起,据有关志书记载,到了清代嘉庆时期,府属各县计有市镇53个……”[3]再如杨春雷在讨论明清时期徽州市镇密度时,也采信此说,以“53个街市”为基数来计算明清时期徽州的市镇密度。[4]申浩等人在考察明清时期徽州市镇与苏州市镇的差异时,也引用了“街市53个”之说,并采用了杨春雷以 “53个街市”为基准而计算出的“徽州市镇密度”。[5]然而,在1989年版的《徽州地区简志》中,以上论者所引用部分的原文为:“清嘉庆年间(1796~1820),街市贸易较为兴盛,全区有街市53个。除县城和府城外,较大的街市有渔亭、屯溪、五城、岩寺、深渡、镇头、历口等……”[6]142首先,引文中所载“全区有街市53个”中的“全区”是指编写《徽州地区简志》时“徽州地区”所领辖的“屯溪、黄山二市和绩溪、旌德、歙、休宁、黟县、祁门、石台七县”的“二市七县”[6]50,还是指清嘉庆年间徽州“一府六县”,单从字面理解尚不可知究竟是指代前者还是后者。在前引《徽州地区简志》接下来关于农村庙会集市的记述中,出现了旌德县的旌阳“蓑衣箬帽会”,可见当时《徽州地区简志》所记载的“全区”并非徽州六县而是当时“徽州地区”所管辖的“二市七县”。而前文所述几位论者在引用时,将《徽州地区简志》原文中的“全区”替换成 “府属各县”或“徽郡”,这样关键词的替换,一则不能真实反映引用资料的原貌,二则更不能作为明清时期徽州市镇数量的有效论据。其次,上述论者除了张海鹏、王延元外,在引用《徽州地区简志》的前述引文时还将引用部分的语序进行了前后倒置,让人产生歧义。引文的原文为“全区有街市53个。除县城和府城外,较大的街市有……”,这里53个街市显然是包括县城和府城内的街市的,而前述论者在引用时则更改为“除府县城外,徽郡计有街市53个”,这样一变,让读者的感觉是:这里的53个街市是不包括县城和府城里的街市的。再次,街市和市镇作为商业交易的聚落和场所,它们的具体内涵还是有区别的,一般说来,市镇要比街市市场发育成熟、等级高、规模大、市况也更加繁荣。总之,笔者认为在确定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数量时,仅仅根据1989年版《徽州地区简志》中简单一句的数字记录,是不能说明问题的。故笔者认为,上述论著中认为明清时期徽州市镇数量为53个的观点是错误的,不能以此为基础展开诸如计算明清时期徽州市镇密度、判断明清时期徽州市镇发展水平等基础研究。
查阅徽州方志,令人遗憾的是,其中关于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记载甚少,不像江南和其他地区的方志那样有专门的《市镇》或《镇市》或《集镇》的条目对市镇发展状况有详细的记载。这使得研究明清时期徽州市镇数量、地域分布等基础研究缺少必要的史料基础。面对这一困难,有学者指出:“广土众民的传统中国,各地社会经济与人文风俗都存在着极大的差异。譬如,在徽州,很难找到华南各地那种定期集市的记录,这可能与十户九商的徽州社会密切相关——从来往书信等资料来看,几乎全部的日常生活必需品通常都由外埠经商的家人寄回徽州,以至于俭啬的徽州人几乎不需要一般农村那样的定期集市。”[7]王振忠的上述解释可以在胡适先生的口述自传中找到佐证,胡适说:“正因为我乡山区粮食产量不足,我们徽州人一般都靠在城市里经商的家人,按时接济。接济的项目并不限于金钱,有时也兼及食物。例如咸猪油(腊油),有时也从老远的地方被送回家乡。其他如布匹、棉纱,等等,在城市里购买都远比乡间便宜,所以也常被送返家中。”[8]这让人不禁感叹,在“无徽不成镇”的明清时期,在徽商的桑梓之地,徽州境内所成之镇几何?
爬梳徽州方志,在明代的徽州方志中,弘治《休宁县志》记载当时休宁县有镇市4个,分别为:五城镇、万安街、屯溪街和临溪街*(明)程敏政《(弘治)休宁志》休宁志卷五《镇市》(明弘治四年刻本);而嘉靖《徽州府志》则记载休宁县的“市”除了县城的7处之外,乡村市镇只有凤湖街、万安街和屯溪街3处。*(明)河东序《(嘉靖)徽州府志》卷一《坊市》(明嘉靖四十五年刊本)嘉靖《徽州府志》记载彼时歙县的市镇有3处,其为岩镇街、渔梁坝街、大溪桥街;而据该志记载,婺源县市镇只有1处,祁门、黟县、绩溪三县未见记载。*(明)河东序《(嘉靖)徽州府志》卷一《坊市》(明嘉靖四十五年刊本)至清代,据康熙《徽州府志》记载,这一时期休宁县有市镇9处,歙县市镇仍然是3处,婺源县1处,祁门、黟县和绩溪县三县未见记载。*(清)丁廷楗《(康熙)徽州府志》卷一《坊市》(清康熙三十八年刊本)此外,乾隆《绩溪县志》记载绩溪县有“市镇五”*(清)较陈锡《(乾隆)绩溪县志》卷一《城记》(清乾隆二十一年刻本),道光《休宁县志》记载休宁县的市镇仍是9处,并明确指出它们“在乡”。*(清)何应松《(道光)休宁县志》卷一《坊市》(清嘉庆二十年刊本)
必须指出的是,由于方志编纂的史料来源不同以及编纂者修志态度和学术水平的差异,导致方志中关于徽州市镇的仅有记载仍存在诸多遗漏。如明清时期歙县的重要水陆码头深渡镇在歙县志和徽州府志关于市镇的记载中未见记载,同样漏载的还有黟县的渔亭镇,婺源县的太白、江湾镇等重要市镇。在徽州方志之外,笔者发现清末光绪年间《安徽舆图表说》这部通志对徽州六县市镇情况的记载最为详细。该志所载徽州六县市镇的数量分别是:歙县11处、休宁县13处、婺源县16处、祁门县20处、黟县7处、绩溪县7处,总计74处。综合上文揭示的徽州市镇数量信息可知,明代徽州六县见于方志记载的市镇不足10处,至清末光绪年间增长至70余处,考虑到方志中的漏载情况,仍可见明清两代徽州市镇的数量增长较为迅速。另外,以徽州六县中方志记载信息较多的休宁县市镇增长为例,明弘治《休宁县志》载市镇4处(嘉靖《徽州府志》载3处),康熙《休宁县志》记载市镇9处(道光《徽州府志》载亦为9处),清末《安徽舆图表说》载该县市镇13处,增长之速可见一斑。
(二)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地域分布
有学者在进行江南市镇分布研究时指出,江南市镇的分布,既受到水陆交通线的限制,又受到各地经济结构的影响,基于各地不同的地理条件,不同的经济结构而呈现出了不同的特色。[9]与江南市镇相比,徽州市镇的地域分布受地理环境的影响更加明显。
受山区地理环境影响,水运成为最主要且相对便利的交通方式,明清时期的徽州市镇多依河而兴。晚清安徽官修政书《皖政辑要》所载的“全省商路”指出:“徽河一名新安江,起黟县之鱼亭,过休宁之屯溪,至歙县之街口,以达于浙江之淳安,其下游为钱塘江。祁河一名大洪水,起祁门县城,西南流至倒湖,达江西之景德。婺河起江湾,西南流过婺源城,至太白达江西之乐平,又东流会祁河,过饶州入鄱阳湖,此徽境通浙通赣之航路也。”[10]明清时期徽州境内的主要市镇大都分布在徽州“通浙通赣”的航路沿线,屯溪、街口、渔亭、倒湖、清华、武口、太白等市镇都处于通往浙江的新安江及通往江西的大洪水、婺河河道及其支流的交汇处。
上文所述的是徽州市镇的整体分布状况,各县县域内部的分布情况如下:
歙县。据《新安志》载,南宋时期歙县“镇,旧有三。岩寺镇,在县西二十五里;新馆镇,在东三十里;街口镇,在南百里。”[11]明中叶徽商兴起,新安江水路上的渔梁镇和深渡镇作为重要的码头发展起来,与街口镇一起成为歙县境内新安江河段三大水上交通中转站,亦是重要的市镇。据《安徽舆图表说》记载,清光绪年间歙县有镇市11处,具体分布为:
竦口镇,县东北三十里;深渡镇,县南五十里;小川口镇,县东南七十里;街口镇,县东南一百里;熊村镇,县南十五里;王村镇,县南三十里;昌溪镇,县东南六十里;岩寺镇,县西二十里;富堨镇,县西北十五里;潜口镇,县西北三十五里;昉溪镇(即芳村),县北一百里。*(清)佚名:《安徽舆图表说》,清光绪22年,卷二《徽州府》
休宁县。对比徽州其他各县,明清徽州方志对休宁县市镇的记载相对详细。前揭弘治《休宁县志》记载,“五城镇,在县南五十里,接婺源五岭;万安街,在县东五里;屯溪街,在县东南三十里;临溪街,在县南三十里。”*(明)程敏政《(弘治)休宁志》卷五《镇市》(明弘治四年刻本)道光《休宁县志》记载得更详细,“万安街,县东五里,长三里;旧市街,县东七里,旧志长二里;屯溪街,县东三十里,镇长四里;凤凰街,县西二里,旧志长一里;蓝渡街,县西十三里,长一里;当坑街,县西四十里,长一里;上溪口街,县西五十里,长二里;五城街,县南五十里;临溪街,县东南三十五里,长十里余。”*(清)何应松《(道光)休宁县志》卷一《坊市》(清嘉庆二十年刊本)这里不仅交代了市镇的方位,还记载了其规模。据《安徽舆图表说》记载,清光绪年间休宁县有镇市13处,其分布情况为:
万安街,县东十五里;梅林镇,县东二十里;屯溪镇,县东三十里;黎阳镇,县东三十里;率口镇,县东四十里;龙湾镇,县南五十里;下溪口镇,县南五十里;五城镇,县南五十五里;山斗镇,县南六十里;上溪口镇,县西南五十里;和村镇,县西南五十里;龙源镇,县北十五里;蓝田镇,县北四十五里。*(清)《安徽舆图表说》,清光緒22年,卷二《徽州府》。
婺源县。明清徽州方志关于婺源县市镇信息记载极少,在明清时期的史料中,目前仅见清光绪年间《安徽舆图表说》对其市镇有记载。据载,清光绪年间婺源县有市镇16处,分布情况为:
武口,县东十里;古坑,县东四十里;汪口,县东五十里;江湾镇,县东七十里;中平镇,县东七十五里;大畈,县东八十五里;玉坦,县南四十里;五福镇,县南五十五里;浮沙,县西南五十五里;太白镇,县西南六十五里;严田镇,县西七十里;游汀,县西八十里;项村镇,县四一百里;西湾,县西一百十里;沱口,即沱川县北六十里;清华镇,县北六十里。*(清)《安徽舆图表说》,清光緒22年,卷二《徽州府》。
绩溪县。乾隆《绩溪县志》记载绩溪县有“市镇五”,其分布为:“河东市,县东一里;华阳镇,南三里;龙塘镇,南十五里;临溪市,南二十里;镇头,西北三十里。”*(清)较陈锡《(乾隆)绩溪县志》卷一《城记》(清乾隆二十一年刻本)《安徽舆图表说》记载,绩溪县有镇市7处,其具体分布状况为:“河东市,县东一里;堪头镇,县东北七十五里;龙塘镇,县南十五里;临溪市,县南二十里;宅坦,县西三十里;镇头,县西北三十里;濠寨,县西北三十五里。”*(清)佚名:《安徽舆图表说》,清光绪22年,卷二《徽州府》。
明清时期的徽州方志关于黟县、祁门二县市镇的记载同样欠缺,目前所见的记载仍然是清光绪年间《安徽舆图表说》中的记录。根据记载,在清光绪年间,黟县境内的市镇分布状况为:“西递村,县东十里;石山街,县东南十里;渔亭镇,县南三十里;江村,县西南十七里;黄村,县西二十里;西武镇(即五岭铺),县西南三十里;宏村,县北十五里。”*(清)佚名:《安徽舆图表说》,清光绪22年,卷二《徽州府》。计7处。祁门县境内有市镇20处,其具体分布为:“花桥镇,县东十里;金子牌,县东二十里;双溪流镇,县东二十五里;塔坊镇,县南三十里;阳坑(即阳源),县南三十五里;查湾,县西南八十里;倒湖镇,县西南九十里;渚口,县西南六十里;小路口,县西三十里;伦坑,县西八十五里;闪上镇,县西一百里;历口,县西北六十里;马口,县西北九十里;下箬坑,县西北九十里;上箬坑,县西北一百里;东园,县西北三十里;沙湾,县北十五里;枫树街(即枫林街),县北三十里;大坦,县北三十里;柏溪镇,县东北三十里。”*(清)佚名:《安徽舆图表说》,清光绪22年,卷二《徽州府》。
(三)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类型与发展状态
关于明清时期市镇类型的划分,学界通常根据市镇的经济功能,把市镇分为三大类型。其一,专业型市镇,为具有手工业商品生产功能的专业市镇;其二,商品流通型市镇,为一定区域范围内商品的集散地;其三,交通型市镇,为水陆交通枢纽。还有学者从市镇的历史沿革、地理环境、人口规模、经济功能等方面进行考察,将市镇划归为更多不同的类型。[12]其实,绝大多数的市镇是复合型。专业市镇之所以能吸引区域内原材料和手工业者及其他劳动力积聚该处进行专业产品的生产,往往是因为该地交通便利、商业发达,也因此吸引外地商人到此进行交易,从而成为专业市镇和商品的集散地。商品流通型市镇也往往位于水陆交通便利之处,因为便利的交通是市镇商品集散畅通的基本条件,也可称其为交通型市镇。所以,一般情况下市镇都是复合型的,只不过相对功能突出而已。当然,也不排除因特殊原因而兴起的专门市镇,如明代以来随着齐云山道教的兴盛,齐云山山脚下的小村落岩脚村“因教成市”,发展成为长约1里的沿河街市,街上店铺林立,除了杂货店外,多为饭店、客栈等服务性行业,每逢“香汛”,生意格外兴隆。[13]
明清时期,徽州的市镇多为商品流通型市镇,转运外来商品、输出本地土特产品和原料是其基本功能,同时也是一定区域范围内的水陆交通枢纽。如歙县的渔梁镇,为明清时期徽州重要的米粮市镇,“商贩粮食聚集渔梁坝为市”*(明)傅岩:《歙纪》卷五《纪政绩·事迹》。;渔梁镇的集散功能还辐射到周边地区,绩溪县的部分木材经登源、扬之水水运至渔梁中转;“临渔航道”(绩溪县临溪镇到渔梁镇)通航条件下可通10吨木船,1935年后河砂淤积加剧,又失于疏浚,只可春夏季通行小木船。[14]再如深渡镇,歙县南乡的出产和民用货物大都从该镇销售和购买,人称“深渡担”,深渡不仅是整个歙南的商业中心,也是新安江流域徽、浙水上运输通道的重要码头和商埠。[15]再如黟县的渔亭镇,“远商近贾或肩与之劳,或取水道船载,每每辐辏云集,桅樯如林”,山区的茶叶、木材,江西的瓷器、浙江的食盐、苏杭的丝绸和上海的百货等通过水路由渔亭中转各地。[16]渔亭镇有“七省通衢”之称,在传统时代是徽州境内一个重要的商埠和水陆交通咽喉,直至20世纪30年代,黟县、祁门、太平、青阳、石台、东流、婺源等县与屯溪、浙江之间的物资交流,仍均经渔亭落行中转。[17]再如婺源县的太白镇,临婺水与与梅源水交汇处,为入赣、浙必经之地,且为休宁、祁门两县与江西东部交通要道,昔在此设局抽厘,以进口为大宗,如米、麦、杂粮、高麻、杉木、南竹纸,颇多来自江西;洋油、糖类、洋货则多来自上海,运销本地各镇及邻邑。[18]徽州境内其他的市镇如休宁县的屯溪镇、万安镇、上溪口镇,绩溪县的临溪镇,祁门的历口镇等都是县域内甚至是更大区域范围内的商品流通的中转站。
明清时期徽州的专业市镇则寥寥无几,清中叶以降,随着茶叶外销贸易的兴盛,休宁县的屯溪镇和祁门县的历口镇分别以生产加工绿茶和红茶而名噪一时。明清时期,徽州境内的市镇多为中小型市镇,其规模普遍不大,如前揭道光《休宁县志》所载,屯溪街“镇长四里”,其他市镇只有二三里,甚至一里的规模。当然,明清时期的徽州也有像江南市镇中那样人口过千甚至上万的大镇、巨镇,但为数极少。如歙县岩镇,宋代立镇,明中叶发展成为“鳞次万家,规方十里,阀阅蝉联,百昌辐辏”[19]的大镇。
三、清中叶以降徽州市镇的发展变迁
明中叶至清中叶的三百余年间,随着徽商的崛起,徽州也发展成为富甲一方的商贾之乡。然而,自清道光中叶以降,由于徽商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商业优势,盛极一时的徽商开始衰落。关于徽商衰落的原因,近人陈去病在其《五石脂》中曾说:“徽郡商业,盐、茶、木、质四者为大宗。茶叶六县皆产,木则婺源为盛,质铺几遍郡国,而盐商咸萃于淮浙。自陶澍改盐纲而盐商一败涂地,左宗棠增质铺岁月而当商几败,及今茶市既不改良,而连岁之亏耗不可胜数。然徽人谓曾国藩驻师祁门,纵兵大掠,而全郡窖藏一空,故至今谈湖湘者尤为切齿。”[20]徽州作为徽商桑梓之地,随着徽商的衰败也随之走向了衰落,特别是太平军与清军在徽州长达十余年的厮杀给徽州造成了史无前例的破坏。徽州地处皖、浙、赣三省交界处,战略地位特殊,“大抵浙江未陷之先,贼欲由徽以图窜浙之路,故徽之受害烈。浙江既陷之后,贼欲扰徽以缀攻浙之师,故徽之战事尤烈。”[21]
由于徽州市镇主要分布在交通沿线,战略地位突出,因此在战争中成为交战双方争夺的主要目标,所受破坏不言而喻。在战乱中,市镇成为交战双方争夺的重要目标,成为主要战场。咸同兵燹之后,曾经的商业重镇岩镇据说被大火烧掉了一半的店铺。在长达十年的战乱中,由于徽州本土遭受的沉重破坏,徽州的商业经济几乎陷入瘫痪,徽州市镇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破坏。
随着徽商式微,徽州本土走向衰落,徽州市镇的发展也经历了一个变迁的历程。除了因战乱和经济衰退而导致的市镇商况整体萧条外,由于经济形势的变动以及市场转移而导致的市镇兴衰更替也成为此时一种重要现象。清中叶以前,休宁县的市镇分布格局前文已详述;至清末民初,休宁县的市镇格局和市场发生了较大变化。据新修《休宁县志》追溯,这一时期的主要变化是:“以前的凤凰街、旧市街、蓝渡街和铛坑街逐渐衰落。东乡的屯溪街作为通往江浙水陆码头,为徽州六邑贸易枢纽,商贾云集,百货辐楱,繁荣景况超过县城。五城街因水运不及龙湾便利,市场转移到龙湾(包括对岸下溪口)。上溪口居县境商南,为通婺源孔道,商业尚盛。北乡的蓝田,是黟北、休北物资集数地,有夹源水直通县城,下达屯溪,所以店铺很多。万安街距城五里,在公路运输尚不发达的时代,是水陆俩路通往溪屯和徽州府城的必经之路,商业亦较兴隆。”[22]这与民国时期经济调查所获得的信息一致,1935年实地调查所记载的休宁县之商业状况为:
休宁全县商店,约共一千二百余,屯溪占其半,为全县商业之枢纽,亦即徽州六邑商业之中心也。屯溪以外,次为城区,万安两处,一则商店约一百五十余家,一则百余家。上溪口居县境西南,为通婺源孔道,商业尚盛,约有商店六十余家。和村与上溪口密接,约有大小商店五十家,龙湾、五城乃由五岭入婺要道,各有商店四五十家。蓝田为北乡贸易场所,约有三十家。闵口、长干塝为木商华集之区,多木板行。其他各地,均无特殊情形。[23]
交通方式的变革对市镇变迁的影响也较为深刻。至民国时期,随着徽州公路的开通,以往沿河而兴的市镇受到了冲击。以歙县为例,据《中国经济志》记载:“歙县在公路未通前,商业市场均在河道两岸,如深渡、街口、渔梁、篁墩、岩寺、上丰、富堨等处是也。其中以深渡为最发达。近年来公路四达,形势改变,商业市场也因之转移,商货之输出与输入,亦因交通而生影响。全县商业以深渡居首位,城梁(城区渔梁)次之,岩寺、三阳坑又次之。其他如上丰为水果市场,朱家村为木业、盐业之堆栈地,西乡各地为米市集中地,南北两乡为茶板集中地,北乡双沟为石灰集中地。”[24]可见,民国时期歙县的商业市场格局因公路运输的兴起和水路运输的衰落而与传统时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市镇也随之发生了较大变迁。
“咸同兵燹”后,虽然徽州市镇整体上衰落了,但个别市镇得益于茶业外销和制茶业的推动却有了较快发展,如休宁县的屯溪镇和祁门县的历口镇分别发展成为徽州府和祁门县的中心市镇。它们辐射的区域超越了徽州府域和祁门县域的范围,成为皖南以及毗连的江西浮梁县等地的茶叶及相关产品的集散地。前揭《安徽舆图表说》记载清末光绪年间祁门县有市镇20处,为徽州六县市镇数量最多的县域。这应该也是得益于此一时期祁门红茶业的发展,特别是祁门县作为周边红茶产区的产业中心所带来的产业集聚效应的结果。
必须指出的是,虽然因茶叶外销贸易的推动,休宁县的屯溪镇和祁门县的历口镇得到了较快的发展,但缺少近代其他产业的协助,随着茶叶贸易的衰落,它们的发展也没有足够的后劲和持续优势。这是因为地方的经济结构限制了它们的发展和转型。一般来说,一个地方的物产可以反映一地的经济结构,晚清徽州知府刘汝骥的《陶甓公牍》中记录了其任内所举办的屯溪物产会。根据该资料列举的参会产品,我们可以得知晚清徽州的物产种类,进而可以管窥当时徽州的经济结构。查看物产会参展的获奖产品可知,时至清末,徽州所出产的产品只是初级的制成品。[25]与同时期江南地区和其他经济发展较先进的地区比较,徽州地区的近代工商业尚未起步。由此可以推测,徽州地方经济结构的束缚,是徽州传统市镇不能像江南市镇那样转型为近代工商业、产业市镇的重要原因之一。
四、结 语
纵观徽州市镇兴起、发展和变迁的历程,明清以来徽州市镇的兴衰呈现出如下特征。首先,由于徽州地处山区,徽州市镇兴起于水陆交通沿线,多沿河而兴。徽州市镇兴起的时间与徽商兴起的时间一致,徽州市镇的兴废、地域分布及其发展变迁与明清以来徽州区域社会的整体发展脉络存在内在的一致性。其次,明清时期,徽州市镇的发展状态多为中小型市镇,市场发育程度相对较低,市镇物流主要为山区特产(木材、茶叶、山货等)出口及外来米粮、食盐及其他生活必需品的进口。再次,清中叶以降,徽州市镇的变迁主要有二,一是屯溪镇作为“茶务都会”和徽州中心市镇的形成,二则是晚清民国时期徽州传统市镇步入近代之后所呈现出的历时性变化。总之,市镇作为商业聚落实体,是考察区域社会经济发展状况的窗口,市镇的兴起、发展和变迁反映了整个区域社会经济的发展变迁。明清以来徽州市镇的兴起、发展和变迁同样是明清以来徽州区域社会发展变迁在商业聚落形态(市镇)上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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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闫卫平)
Further Discussion on Huizhou Market Town Since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gional History
CHEN-Jie
(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s, 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34, China)
Abstract: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rise and decline of Huizhou market town were similar to the development paths of towns in other parts of the country at the same time. However,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and regional economic structure in mountain areas, the regional distribution, development status and market patterns of Huizhou town had their own characteristics. Most Huizhou towns were distributed along the river and were of small and medium size, where circulation function was quite salient but market development was relatively slow. This paper has investigated the rise, development and change of Huizhou tow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egional history, through which we can also catch a sight of the overall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of regional society in Huizhou since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Key words:Since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Huizhou; Market Town; Geographical Distribution;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中图分类号]K92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973(2015)06-0103-07
[作者简介]陈杰(1984-),男,安徽泗县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区域历史地理及明清社会经济史。
[基金项目]本文受上海市大文科研究生学术新人培育项目资助,项目编号:B-6002-13-003076.
[收稿日期]2015-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