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博
(昆明医科大学海源学院,云南昆明 650102)
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形象研究
闫博
(昆明医科大学海源学院,云南昆明 650102)
唐人小说中首次出现了大量以刻画女侠形象为主的作品。这些女侠不但武功高强、技艺过人,而且还有着奇术异能和超人的本领。文章主要以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形象为研究对象,旨在探讨这些女侠在唐人小说中出现的原因、侠女类型与存在特点及其价值意义。通过对这类人物形象的分析,从而更好地解读唐人小说。
唐传奇;侠女;原因;类型;特点;价值意义
自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开叙写游侠之先河以来,班固著《汉书·游侠传》承司马氏之遗风。之后,史家再无单独以游侠为名为其列传,而更多的游侠形象出现在非历史性作品中。从秦汉时期的《燕丹子》《越女论剑》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王夷甫妇》《李寄斩蛇》《比丘尼》等,都是对游侠的记载,但大都是简单记事性质的。唐人小说从真正意义上开创了小说中对于侠的描写:“唐人之学博而杂,豪侠有气之士,多出于其间。磊落奇伟,犹有西汉之遗风。”[1](P100)这些侠的形象中又以女侠形象最为突出,如汪聚应在《唐代侠风与文学》中言:“唐人豪侠小说中女侠第一次作为主人公进入作家和读者视野,并以其神秘超绝的武功使女侠成为唐人豪侠小说中光彩动人的审美形象,具有独特的艺术感染力。”[2](P416)她们既有上古侠士“言必信,行必果”的品质,又有不拘守闺房、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艺高胆大、热情奔放的时代特点,这反映了当时丰富的社会生活。文章主要从唐传奇中女侠形象出现的原因、类型与特点、价值意义三个方面对女侠形象进行解读。
唐代国力强大,造就了文化的繁荣,诗、词、文、小说都得到了全面发展。就小说而言,至今还能见到的仍有二三百种。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唐人小说以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和杂史杂传为基础孕育而生。女性作为这类小说的主人公,首次大量出现。她们不但武功高强、技艺过人,而且还有着奇术异能和超人的本领。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女性形象出现在唐人小说中,而且她们一改往日柔弱的形象,成为会飞檐走壁的女侠?
首先,妇女在唐代有较高的社会地位,男女较为平等。据敦煌发现的写本书仪残卷所记载,唐代民间婚礼的主要仪式都在女家举行,并且妇女的行为较不受约束。妇女可以走出闺房参加社会活动,所以女性成为当时小说创作者描写的对象。
其次,国力的日益强盛,使得唐代士人有着更为恢宏的胸怀、气度、抱负与强烈的进取精神。唐代士人对人生普遍持一种积极的、进取的态度。唐代崇尚武功,武举与府兵制的实行,刺激了大量贵族子弟的游侠热潮。边塞的大量战事引发了唐代士人向往立功边塞的社会思潮,使得侠客成为当时小说中所描写的主要人物形象。于是,唐人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受此影响,也披上了侠客的外衣。
第三,唐人恢宏的胸怀气度与对待不同文化的兼容心态,商品经济的发展与都市的繁荣,都为文化的繁荣创造了有利的环境。史学、雕塑、书法、音乐、绘画、舞蹈都有很大的发展。杂技作为中国一项古老的技艺在此时也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尤其是大量女性杂技艺人的出现,她们高超的技艺为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形象提供了原型。
韩非最早在《五蠹》篇中对“侠”做出论断,称其是“以武乱禁”。而真正给“侠”下定义并进行分类的是西汉的司马迁。“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3](P722)他又直接将侠分为了“布衣之侠”、“匹夫之侠”、“闾巷之侠”、“乡曲之侠”,间接分为“卿相之侠”和“豪薄之侠”。之后“宋初编成的《太平广记》专门给侠义小说一席之地,列有‘豪侠’类与其他题材小说并驾齐驱。”[4](P29)其中共将唐五代21篇以写“侠”为主的小说收入“豪侠类”。宋时洪迈在《夷坚志补》中又提出“剑侠”这一分类:“广义的剑侠包括游侠、刺客之流。之所以称为剑侠,一是其职责是行刺,二是所用武器主要为短剑(匕首)。”[2](P185)明代邹之麟在《女侠传》中将自秦以来的女侠分为豪侠:漂母、齐女、卓文君等;义侠:如姬、聂荣、庞娥亲等;节侠:虞姬、绿珠、段冬美等;任侠:王昭君、花木兰、缇萦等;游侠:陶侃母、老妪、洛秀等;剑侠:红线、聂隐娘、车中女子等六类。“还有基于游侠行侠方式的不同所作为的又一种分类,那就是‘文侠’、‘武侠’和‘儒侠’。”[5](P27)如此种种,侠之分类可以说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本文在参考前人对于侠的分类基础上,将唐代的传奇、笔记体小说、名人逸事、琐言、杂记等类作品中的女侠分为:剑侠、任侠、义侠、气侠四类。
剑侠,指唐人小说中有奇特剑术的女侠。这类女侠大都有超凡入圣的轻功、独门的暗器和精湛的剑术,拥有近似于仙的本领。如轻功,《太平广记》卷一九三的《车中女子》中十多名衣着华丽的少年听从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指挥,那女子可以用布一端系在他人身上,一端系自己身上飞出皇城,直飞出离宫门数十里;卷一九五《红线》中描写红线出发时“倏忽不见”,一更便往返七百里;卷二九六的《潘将军》中一个十七岁的三鬟女子盗走了潘将军的一串玉念珠,并放于宝塔之上,又如飞鸟般地上了宝塔取下念珠。如暗器,《太平广记》卷一九四《聂隐娘》中聂隐娘可以将三寸羊角匕首放于脑后,便于使用。如剑术,《聂隐娘》中聂隐娘向一神尼学习剑术,一年后,刺猿貁百无一失;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后刺鹰隼无不中,可以说是剑术之上乘,更可以变化为幡子相斗,化蠛蠓遁形。
任侠,指做事不拘小节,不为当时礼法所束缚,放纵无忌一任义气而行。《太平广记》卷一九三《虬髯客传》中的红拂女,红拂本是隋炀帝重臣杨素的侍婢,在李靖以布衣身份拜见杨素时,她凝神注目,连夜叩见李靖,自我介绍说:“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6](P1460)红拂有过人的眼光,并不为世俗所束,主动与李靖私奔,结为夫妇;后又结识了草莽英雄虬髯客,结为兄妹。
义侠,指那些能够“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为义而死的女侠。《太平广记》卷四九一《杨娼传》描写了一位当时长安城红极一时的妓女杨某为了报答岭南帅甲“乃阴出重赂,削去娼之籍,而挈之南海,馆之他舍公余而同,夕隐而归”[6](P4032)之恩,而持节殉主。作者篇末亦云:“夫娼,以色事人者,非其利则不合矣。而杨能报帅以死,义也。”[6](P4033)作为一名妓女能够做到“士为知己者死”,足可以称其为“义”侠。
气侠,或可称为节侠,指崇尚节义,维护忠孝节义的女侠。《礼记·曲礼上》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7](P580)古人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这些女侠因大多为报父仇、夫仇而被称为节侠。如《太平广记》卷四九一《谢小娥》中谢小娥为了报父仇、夫仇,女扮男装,潜入仇人家中,貌顺心愤,最终手刃仇人,后出家为尼。《幽怪录》卷二《尼妙寂》与此大同小异,写了尼妙寂为父亲、丈夫报仇的侠义事;《蜀妇人传》写长安城中蜀妇人手提杀父仇人的人头,杀二子而去;《太平广记》卷一九四《崔慎思》、卷一九六《贾人妻》同《蜀妇人传》一样分别描写了两位侠女,一位报父仇,一位报夫仇,后杀子而去的侠义事。
“有唐一代,正如唐人崔融所说的那样,‘轻沙任侠之徒,斩龙刺蛟之党,鄱阳暴谑之客,富平悍壮之夫,居则藏镪,出便竦剑’,‘轻生重义,结党连群,暗鸣则弯弓,睚眦则挺剑’。”[6](P123)可见当时任侠之风盛行。纵观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将其特点概括如下:
(1)从个人品格来看,唐人小说中的女侠不仅具有外在武功上的高超过人,而且内在的侠义品格亦是不让须眉。唐人李德裕在《豪侠论》中云:“夫侠者,盖非常人也。虽然以诺许人,必以节义为本。义非侠不立,侠非义不成,难兼之矣。”可见节义是侠之本,技艺是侠之用,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兼有此两种特点。如:红线在大兵压境的危难时刻,一夜之间,往返七百里,入危邦,盗金盒,施才献计,使得“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车中女子凭借高超的武功和过人的胆识,不仅能帮助受迫害的书生摆脱囹圄之苦,而且惠人无私、不矜其功;聂隐娘受魏博大帅之命前往陈许刺杀节度使刘昌裔,但被刘昌裔的神明和仁义所感动,以公理为立身行事之本,为“义”而勇敢地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做了刘昌裔的贴身侍卫,击杀了魏帅继遣而来的精精儿,使他免于魏帅派来的刺客之害。
(2)从社会地位来看,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大都是来自民间的平民女子且也主要是活跃于民间。谢小娥八岁丧母,无兄无弟,与父亲相依为命,身世非常可怜;贾人妻只是长安城中一个普通的美丽妇人;杨娼妇更只是长安城中红极一时的妓女,根本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红线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保镖,掌管书写文书的工作;崔慎思之妾是长安城中三十余岁的寡妇;三鬟女子和车中女子都没有显赫的身世。
(3)从思想意识来看,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大都有强烈的女权意识和开放的婚恋观。“唐代由于民族大融合,社会风气较为开放,女性自主意识增强,妇女地位相对较高。唐代在最敏感的政治领域出现了女性的身影,她们不仅人数较多,而且从幕后走向前台。”[8](P83)谢小娥女扮男装报杀父、杀夫之仇后,“里中豪族争求聘”;《虬髯客传》中隋末大臣杨素的侍姬红拂爱慕李靖而私奔;聂隐娘更是自主婚姻,“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6](P1457)《贾人妻》中的女侠和王立的成婚也很迅速:“徒行晚归,偶与美妇同路,或前或后依随,因诚意与言,气甚相得。立因邀至其居,情款甚洽。”[6](P1471)邂逅相遇,当晚就成了夫妻。还有《蜀妇人传》中的蜀妇人、《崔慎思》中崔慎思的女房东都是自择夫婿。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曾说:“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婉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际甚,而尤显者乃在始有意为小说。”[9](P45)唐人小说中对于女侠的塑造更是开启了后世武侠小说的先河,增强了武侠小说的审美效果。本文从文学价值、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三方面分析唐人小说中女侠形象的价值和意义。
(1)文学价值。在唐前的文学中,女性很少出现,更少有女侠的出现,只有一些数量不多的关于女性武勇的记载,如《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第九》中的“越女”。唐人小说中首次刻画出了大量的女侠形象,增加了文学题材,扩展了叙事空间,有利于之后侠义与公案、侠义与爱情等内容的结合。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对后世小说人物创作也有很大的影响,如《情史》中的《申屠氏》和《红拂妓》就是《谢小娥传》和《红拂传》的改编;《三言二拍》中《程元玉店肆代偿钱十一娘云冈纵谭侠》仿《聂隐娘》而成;《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是《谢小娥传》的扩写;《聊斋志异》中的《侠女》篇,脱胎于唐人小说《贾人妻》。唐人小说中对于女侠超越现实的法术、神奇的技艺和超凡的意境细致刻画,为后世武侠小说创作提供了参考。
(2)审美价值。唐人小说中的女侠第一次作为作品中的主人公进入作者和读者的视野,她们拥有美丽的外表和冷峻的性格、神秘超绝的武功和独立个性,她们作为审美对象具有超强的艺术感染力。“就审美主体而言,这一女性美的风范和形象建构,与唐代文人尤其是中晚唐文人倾向于将女性的高洁超逸之美赋予神灵的仙气和应用的武侠气有关,而这种建构也是一种情感活动的产物和时代审美理想的反映。”[2](P416)唐人小说中基于宗教幻想的女侠形象,精深的武功将其与世人分离,容颜不老、性情冷峻、行踪莫测、半人半仙,具有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红线、贾人妻、车中女子、三鬟女子、崔慎思妇等都有异于常人的轻功神行术,聂隐娘更是能变化为幡子相斗,化蠛蠓遁形,预知未来。在这些大胆奇异的想象下创作出的女侠,都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
(3)文化价值。唐代小说中的女侠是中国侠文化的继承者和创新者。唐人小说中的女侠脱胎于史书和汉魏六朝中的笔记传奇中的女侠又影响了唐以后的宋元明清小说中的女侠形象创造,是中国侠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唐代儒、佛、道三教并行,道教曾一度被尊为国教。唐人小说中的女侠佛道色彩非常浓重,如《聂隐娘》中的道术、神药,《红线》中的因果轮回观念与道教符咒,《车中女子》和《潘将军》中的飞行术等,这些都是佛道文化的反映,对于研究当时的社会文化有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反映出当时特殊的时代文化心理,对于了解唐代士人心态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作用。杨清媚在《唐人小说中的女性及唐代士人心态分析》一文中认为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反映了男性寻求两性对话的期待。她认为“安史之乱成为大唐盛世一个无法苏醒的噩梦,从此士人们眠花宿柳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原有的生活秩序被打破了,虽然经过中唐的重新粘合,但是在士人心中已经造成的伤痕是不可磨灭的。现实的巨大转折将唐代士人昂扬的自信几乎撞得粉碎,他们在两性关系上开始降低了自己的调子,在面对飘零不定的乱世人生时期待着能对话、能沟通、能互相支持的伴侣。女侠便成为这种期待的最佳人选。”[10](P196)虽然这种观点并不一定准确,但也说明唐人小说中女侠形象反映了当时士人的心态,有着重要的社会文化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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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陈永康)
I207.41
A
1008-7257(2015)02-0051-03
2014-11-24
闫博(1986-),女,内蒙古包头人,昆明医科大学海源学院人文社科部教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叙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