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更迭、族群心理与考古学文化变迁
——对山东地区商周腰坑葬俗的考古学观察

2015-04-14 18:25李婷
焦作大学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东夷山东地区王朝

李婷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民族研究所,云南昆明 650500)

王朝更迭、族群心理与考古学文化变迁
——对山东地区商周腰坑葬俗的考古学观察

李婷

(云南民族大学云南民族研究所,云南昆明 650500)

腰坑葬俗几乎可以说是商代殷人墓的标志性要素之一,这种葬俗伴随着商族的征伐、统治,逐渐在中原地区、山东地区、长江中下游地区等地流行。西周中期,山东地区的腰坑葬俗出现了暂时的消衰,西周晚期重新盛行,范围扩大,形式也发生了变化。春秋战国时期是山东地区腰坑葬俗最为盛行的时期,战国中期以后逐渐消失。这些变化以商周王朝更迭为背景,体现了商周文化不同的政治风格、族群文化心理和交流方式。

考古学文化变迁;山东地区;商周时期腰坑葬俗;王朝更迭

腰坑葬俗最早是在殷墟的发掘过程中被发现的。这一葬俗表现为在墓坑底部(多在腰部)的棺(椁)下再挖一个坑,坑内放置随葬品或殉人、殉狗。

腰坑葬俗的出现可以上溯到新石器时代,但在商代腰坑葬俗却成为殷人的一个标志性葬俗,一个重要的文化因素之一。从目前的考古学材料来看,山东地区的腰坑墓兴起于商代中期,大辛庄M139便是其典型代表。商代晚期,山东地区的腰坑墓大量出现,葬俗与中原地区商文化相似,大墓腰坑内殉人和狗,中小型墓腰坑内多殉狗。周取代商建立王朝后,山东地区腰坑葬俗有所衰落,但流行地区似乎进一步扩大,这一时期胶东地区开始出现腰坑墓。西周晚期,山东地区腰坑葬俗又重新盛行,直至战国晚期后才逐渐消失。腰坑葬俗并未随着商王朝的消失而消失,其流变过程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变化过程。

1.由山东地区中晚商腰坑墓看商文化东渐

1.1 早商、中商时期

从目前的考古发现看,山东地区最早的腰坑墓出现在大辛庄遗址。而大辛庄M139中商时期大型腰坑墓就是其中高规格墓的代表。

将大辛庄遗址发现的陶器、铜器同岳石文化典型器物和中商文化的典型器物对比发现,大辛庄遗址出土器物中以素面鬲、甗等为代表的岳石文化器物群和以觚、爵等酒器为代表的典型商文化器物共同存在,且商文化因素占主导,但大辛庄遗址却被岳石文化遗址所包围[1]。这说明,大辛庄一期商文化是受中原商文化影响颇深的一块飞地,可能是通过强有力的骤然的军事征服或政治活动从岳石文化的东夷族群中取得的战略要地。这一推测,被大辛庄遗址地中大量出土的商文化兵器所证明。

大辛庄大型腰坑墓M139出土了丰富的随葬品,更重要的发现是大量大型商式铜钺的出土。钺作为一种礼器自新石器时期开始就是军事权威、政治权威的象征[1]。M139的墓主若是一个东夷部族的头领,则说明商王朝对这一部族的政治文化影响之深;若为商王朝征战东夷的军事将领,则说明了当时商王朝军队对此地的军事布局。而腰坑墓在山东地区一出现便有如此规格,客观印证了后一种可能。

商族的这种军事进攻是从商代中期开始的。夏代末期,商汤为了保持中原战场的优势,同东夷族建立起战略联盟。“早商时期商文化独在东部与东夷族的岳石文化仍维持着夏末商初以豫东杞县一带为界的分布态势,而在北、西、南三面则持续扩张。”[2]但这种联盟在商代中期破裂,“蓝夷做寇,仲丁征于蓝夷,或服或衅,三百余年”[3],商王朝开始向东方扩张,这也就造成了东夷地区商文化飞地的出现。

1.2 晚商时期

1.2.1 苏埠屯墓地

苏埠屯墓地清理商代墓多座,均有腰坑,多有殉狗,出土随葬品可分为酒食器和兵器,其中一件爵銴内有“亚醜”铭文,鼎、觚、爵、尊、卣、觯等器物内均出现同样的图像符号。

苏埠屯一号墓是迄今为止在山东地区发现的规模最大的商代墓,“苏埠屯一号墓为四条墓道有二层台的‘亚’字形椁室墓,椁室中部下有T字形腰坑,腰坑内侧卧狗骨架,并有饲料,殉人1。腰坑下有大方坑为奠基坑,内有殉人1。该墓共有48个奴隶和6只狗殉葬。其中腰坑和奠基坑内各有一个殉葬奴隶。腰坑内的奴隶仰身斜躺,头和上身均被挤碎,膝盖以下的腿骨被折断,可能为生殉。人头南有一个柱洞,尚有朽木痕迹,可能是用来拴这个奴隶的木桩。奠基坑内的奴隶,头微低面北跪于坑中央,与殷墟宗庙祭祀坑中殉人的姿势一致。在北墓道墓室一端两侧仍发现了2件大型铜钺,其高和宽均在31厘米以上,其中一件有‘亚醜’铭文”[4]。

苏埠屯一号墓的规模、布局、殉葬奴隶的数量和河南安阳武官村所发掘的商代大墓相似,是安阳商代“王陵”之外最大的商代墓葬。苏埠屯墓地应为亚醜族墓地,一号墓主应为诸侯或方国的君主。严文明先生认为,“苏埠屯墓地所代表的,很可能是一个深受商文化同化、在政治上同商王朝保持密切关系而又基本上独立的方国统治者的陵墓”。还有学者认为这座大墓与东伐的商纣王有关,“纣克东夷而损其身”[5]。而无论何种推测都反映了商王朝对于这一地区统治的重视。

1.2.2 前掌大墓地

前掌大墓地是山东地区商晚期墓葬的代表,依据规模和分布划分为南北两个区。北区墓葬规模较大,随葬品丰富,为王室墓地,有35座墓,其中27座有腰坑,占77%;南区墓葬规模稍逊且大致相当,排列有规律,或为家族墓,76座墓中有31座腰坑墓,占40%。“这些墓地中出土的部分青铜器、玉器、陶器同中原商文化中的对应器物相比较,无论纹饰、形制还是雕刻手法、表现方式都有异曲同工之妙,连典型的墓葬形制如随葬器物组合、殉人、殉犬、葬贝、葬车马、朱砂铺底等都与中原商文化极其相似。”[6]但前掌大墓地也表现出其不同于商文化的独特葬俗:大量出现二层台殉狗;随葬有陶鬲、豆、玉戈等非商文化器物;具有东夷特色的青铜牛“面具”大量出现;商人嗜酒,觚、爵等酒器在随葬品中比重非常大,但在前掌大墓地却少见。这些葬俗在中原商墓中少见或具有明显不同于商文化的特质。

从以上的异同中可以看出,前掌大遗址在商文化的强烈渗透中仍保持着其自身的文化特质,这种坚守原本可能是一种学习后的结果,也可能是对商王朝的政治强制的抗争。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山东地区腰坑墓是伴随着商文化的东渐而出现并扩张的。腰坑葬俗从一开始在山东地区出现就已经是一种成熟的葬俗:腰坑的形状、殉葬都与中原地区中商之前的腰坑相同,由此可见,腰坑葬俗并非是山东本土葬俗文化,而是成熟的泊来品[6]。泊来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如济南大辛庄、苏埠屯遗址所表现出的由于商王朝的进攻所造成的商文化的整体迁移;二是像前掌大遗址一样在商王朝的政治强压下的主动吸收和被动接受。

2.两周时期腰坑葬俗传播轨迹及其原因

2.1 西周早期

武王克商后,山东地区腰坑葬俗流行的范围有所扩大,但表现各异:如济阳刘台子出现的腰坑墓表现出与中原地区腰坑墓的相承性;淄博东古西周腰坑墓中却无商文化墓葬中所常见的铜器;前掌大墓地,南区普通家族墓腰坑葬俗在周灭商之后更为盛行,而王室墓却与之相反。

这些现象正说明了西周早期腰坑葬俗范围扩大的原因:周代商后,周公以成王命封微子国于宋以及商遗民东迁,使得殷人在山东地区数量增多,葬俗得以进一步传播;腰坑葬俗在商王朝时期可能有群族(如只有商族或其允许的民族)和阶层(方国的平民可能不允许使用这一葬俗)的限制,商王朝被推翻后,其他族群和阶层(特别是方国的平民)不再受这一限制的束缚,于是纷纷效仿。

2.2 西周中期

西周早期,由于商残余力量的反叛和北狄西戎的侵扰,周王朝并没有在山东地区进行军事活动,因此西周早期东夷地区的腰坑墓并没有显著的削弱。成王东征后,分封齐、鲁两国,太公在齐“因其俗,简其礼”,伯禽在鲁“变其俗,革其礼”。从考古资料看,不同的治国方略影响了腰坑葬俗在两国的分布。西周晚期以后,齐国辖区出现了一批中小型腰坑墓,如岳家河、宁家埠等,但鲁国地区却极少见到,且鲁的腰坑葬俗比齐消失得早而快[7]。

也正是因为腰坑葬俗在齐鲁两国的不同,虽然有所停滞,但以齐国疆域为起点进行了向东部的远距离传播,如烟台周家村西周中期墓M2腰坑殉人、胶州西菴西周中期墓。

2.3 西周晚期到春秋时期

西周晚期至春秋,周王的统治地位下降。从文献资料来看,以宋国为首的“泗上十二诸侯国”商遗,凭借国力的强大推崇殷商旧俗如人殉、人牲,甚至用莒、邾等小国国君作为祭祀品。而从考古资料看,这一时期的腰坑墓数量明显多于西周中期,其中不乏商式的高规格墓葬,甚至重新出现殉人,如长清仙人台邿国墓地,沂源姑子坪、薛国故城、蓬莱柳格庄、莒南大店春秋墓等几处墓地发现的拥有大量殉狗或殉人的高规格腰坑墓,便是在这些地区贵族阶层中夷商旧俗又重新被推崇的证明[5]。

2.4 战国时期

战国时期,以大辛庄、苏埠屯为中心的地区和前掌大地区的腰坑墓基本消失,只有鲁北和淄博地区有腰坑墓的发现,胶东地区开始流行腰坑墓。

随着王朝的更迭和社会的变革,商遗民葬俗意识日渐淡薄;春秋战国,礼崩乐坏,殷商旧俗虽然在商遗民的推崇下昙花一现,但却抵挡不住时代变革与战争对于各族群的同化,殷遗民逐渐被同化,导致腰坑葬俗在山东中心地区的消失。

战国以后的墓葬中,由于对殉人、殉牲的禁止,土木俑、陶俑等随葬品出现,新的葬俗文化动摇了腰坑葬俗存在的基础。

3.结语

腰坑葬俗在山东地区的兴起与消失,既显示了该葬俗在此地的流行轨迹,也体现了商文化作为一种外来文化在山东地区的传播与发展脉络是和东夷文明与华夏文明交流融合的历史轨迹相吻合的。

商周王朝对东夷地区的占领和统治,都是通过异族入侵和大规模战争实现的(华夏族对东夷族的征伐),但政权建立后,推行了不同的统治方略。在考古学中,葬制与葬俗便是这些统治方略最直接的体现。商王朝占领山东地区后,东夷的方国贵族墓出现了排斥和替代东夷文化的“商化革命”;而周代商后,腰坑墓并没有立刻被排斥或替代,而是因“因其俗,简其礼”、“变其俗,革其礼”的不同而任其发展。在西周末年,商文化的反扑体现了族群的文化心理和政治对于文化变迁产生的影响。

因此,考古学文化变迁中的变是绝对的,而速率却不同,渐变和突变并存,突变的背后并不表示着族别的根本改变。究其原因,可能是外部环境的重大变化,也可能是该考古学文化内部社会结构的调整,或是其他文化的强烈冲击引发的文化融合和重组。这种冲击取决于冲击者的文化心理与政治风格。

[1]方辉.2003年济南大辛庄遗址的考古收获[C].//2004年安阳殷商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2]徐昭峰.商王朝东征与商夷关系[J].考古,2012,(2):61-62.

[3]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青州市苏埠屯商代墓发掘报告[J].山东考古,1989,(1):254-273.

[4]方辉.2006年商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J].文史哲,2007,(1):167.

[5]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前掌大墓地[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523.

[6]陈雪香.山东地区商文化聚落形态演变初探[J].华夏考古,2007,(1):102-115.

[7]张庆久,杨华.从腰坑葬俗的延传轨迹看东夷——华夏文明的融合过程[J].文物世界,2008,(3):25-26.

[8]李伯谦.感悟考古[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13.

(责任编辑 娄扎根)

K878.8

A

1008-7257(2015)02-0144-03

2014-11-21

李婷(1986-),女,山东淄博人,云南民族大学云南民族研究所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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