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门私学中其他弟子群像(下)

2015-04-12 00:00:00李如密
江苏教育 2015年24期

【摘 要】因为孔子秉承“有教无类”的办学宗旨,所以孔门弟子不仅人数众多,而且个别差异很大。通过考察颜路与曾点、原宪与公晰哀、冉伯牛与司马牛、公冶长与南宫适、宓子贱与巫马期、公良孺与陈亢、林放与孺悲等弟子在孔门私学接受孔子教育的情形,可以看出孔子对他们的教育体现了高超精湛的教学艺术,有时哪怕仅仅片言只语,或指点,或感慨,或批评,或激励,均可“于细微处见精神”,让后来人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教育。

【关键词】弟子;孔子;教学艺术;细节;群像

【中图分类号】G52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5-6009(2015)47-0028-07

【作者简介】李如密,南京师范大学课程与教学研究所(南京,210097)教授,教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学论、教学艺术论的研究。

正像浩瀚星空中有一些双子星,在茫茫黑夜里相映生辉,孔门私学众弟子中,也有许多相映成趣的现象,他们或者成就不分伯仲,或者名气难别上下,或者身份同样特殊,或者遭遇惊人相似,或者政风截然不同,或者命运殊途同归,往往形成鲜明对比,名字常常连在一起,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颜路和曾点:既是弟子又是家长

颜路和曾点均为孔子早期弟子,他们应该非常认同孔子的教育,所以才将自己的儿子也送入孔门私学,这样他们就又成了孔门弟子的家长。颜路的儿子颜回后来被称为“复圣”,曾点的儿子曾参后来被称为“宗圣”。这是孔门弟子中两个被称为“圣”的。

(一)颜路

颜路,姓颜,名无繇,字路。春秋末年鲁国人。少孔子六岁,为孔子早期弟子。《孔子家语》载:“孔子始教学于阙里,而受学。”同时,他也是孔子的得意弟子颜渊的父亲。《史记·弟子传》载:“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

《论语·先进》载: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意思是:颜渊死了,(他的父亲)颜路请求孔子卖掉车子,给颜渊买个外椁。孔子说:“(虽然颜渊和孔鲤)一个有才一个无才,但都是各自自己的儿子。孔鲤死的时候,也是有棺无椁。我没有卖掉自己的车子步行而给他买椁。因为我还跟随在大夫之后,是不可以步行的。”一般都认为这反映了孔子对礼的严谨态度。其实,这一理由很可能只是一种托词,真正的原因是这样做与孔子一贯反对厚葬的主张相冲突,所以孔子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加以拒绝。

“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历来被中国人看作人生三大不幸,此处就是两个“人至老年而痛失爱子”的父亲之间的饱尝人生苍凉的对话。同时这也是老师与学生之间的真诚交流,是孔子对只比自己小六岁的老学生的再一次言传身教。

(二)曾点

曾点,姓曾,名点,字子晳,亦称曾晳、曾蒧。春秋末年鲁国人。他是孔子的早期弟子,同时也是孔子著名弟子曾参的父亲。

曾晳在《论语》中仅一见,但给人深刻印象。《论语·先进》载:有一次,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孔子启发他们“各言其志”。在子路、冉有、公西华相继表达了自己的愿望之后,曾点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意思是:暮春三月,春天衣服都穿定了,我陪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在沂水旁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歌,一路走回来。孔子听完曾晳的描述,长叹一声说:“吾与点也。”

孔子为什么赞同曾晳的发言呢?这是因为曾晳所描绘的,不仅直接而自然地表达了他自己的志向,更是间接而巧妙地符合了孔子的志向。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有依据的。《论语·公冶长》载:有一次,颜渊、季路侍,孔子也让他们“各言尔志”,在子路、颜渊谈完自己的志向后,子路表示想听听老师的志向,孔子当即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志向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两相对照可见,曾晳所描绘的种种景象,简直就是孔子志向的一种形象化注脚,一下子说到孔子心里去了,所以孔子才感慨地说:“我赞同曾晳说的啊。”

孔子抓住了一个最佳教育时机而“喟然叹曰”,饱含感情,很有感染力。而“吾与点也”是一种认同肯定表达,其作用有三:一是让曾点有一种被认同的激励,二是让其他在场的同门弟子感到一种境界的升华,三是巧妙暗示了自己的志向与情怀。从总体上看,这一案例确实堪称教育史上“适时而教、启发诱导”教学艺术的典范。

二、原宪与公晰哀:两位知耻不仕的君子

原宪与公晰哀的家境均非常贫寒,但都安贫乐道,坚守君子之志,终身不仕,成就了自己的道德形象,受到后世的称赞。孔门弟子有多人深受孔子思想影响,于乱世中选择隐居不仕,成为孔门弟子常见人生归宿之一种。

(一)原宪

原宪,姓原,名宪,字子思,亦称原思、原思仲。春秋末年鲁国人,生于公元前515年,卒年不详。

原宪在孔门学习时就非常注重个人道德修养。《论语·宪问》载:他曾向孔子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意思是:如果国家政治清明,做官领取俸禄;如果国家政治黑暗,仍做官领俸禄,这就是耻辱。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进退,是孔子一贯的主张。《论语·泰伯》载: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与孔子此处教诲原宪的精神实质完全一致。

原宪还曾向孔子问“仁人”。《史记·弟子传》载: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人乎?”孔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是说原宪请教老师孔子,如果一生之中努力避免“好胜、自夸、怨恨、贪心”等四种毛病,就算是“仁人”了吧?孔子告诉他不好说这就是仁人了,但是这样做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原宪对孔子的教诲身体力行,终于成为不看重利益而看重道德的君子。这从两件事上得以彰显:一是辞粟不受。《论语·雍也》载: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二是终身不仕。孔子去世后,原宪隐居卫国,终身未仕。《史记·弟子传》载:“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孔子家语》卷九载:“孔子卒后,原宪退隐,居于卫。”过着“不厌糟糠,匿于穷巷”的生活(《史记·货殖列传》)。

(二)公晰哀

公晰哀,姓公晰,名哀,字季次。春秋末年齐国人。生卒年不详。其家境非常贫寒,《史记·游侠列传》载:公晰哀“闾巷人也”,“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可知他出身低微,一生穷困,过着物质匮乏的生活

公晰哀和原宪的人生轨迹非常相似,其名字也常连在一起。如《史记·游侠列传》载:“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看来生活穷困而又洁身自好,自古以来就会被世俗之人讥笑。但是公晰哀和原宪们却不因被“笑”而放弃或改变对“君子之德”的坚守,在“义不苟合当世”的情况下,他们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在精神支柱,是难以抗衡外部的压力的。

公晰哀不屈节求仕的品德受到孔子的特别推崇。《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载:“公晰哀鄙天下多仕于大夫家者,是故未尝屈节人臣,孔子特欢贵之。”事实上不是他没有能力出仕,而是他不愿意“屈节”出仕。这可能就是孔子觉得公晰哀之难能可贵的地方。《仲尼弟子列传》载:孔子曰:“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于都,唯季次未尝仕。”可见孔子对公晰哀的表现是给予充分肯定与高度赞赏的。

三、冉伯牛和司马牛:同样名为“耕”,字中都有“牛”

冉伯牛与司马牛一个出身贫民,一个出身贵族,但都进了“有教无类”的孔门私学。特别有趣的是,出身贫贱的冉伯牛名“耕”,字“伯牛”,而出身贵族的司马牛竟也名“耕”,字“子牛”。但二“牛”命运均遭遇坎坷,一染重病,一忧兄弟,令人感慨。

(一)冉伯牛

冉伯牛,姓冉,名耕,字伯牛。春秋末年鲁国人。出身贫贱。少孔子七岁,为孔子早年弟子。

冉伯牛擅长“节小物”,即处理日常琐细事务。《尸子》载:“仲尼志意不立,子路侍;仪服不修,公西华侍;礼不习,子游侍;辞不辩,宰我侍;亡忽古今,颜回侍;节小物,冉伯牛侍。”在众弟子中,孔子常让冉伯牛来做这类事情,说明他务实而细致,在这方面确有特长。

冉伯牛为人品行端正,以德行著称。《白虎通·寿命》载:“冉伯牛危言正行。”《论语·先进》载:“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孟子·公孙丑上》载:“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这些都说明冉伯牛这个人品行端庄,无愧于孔门十哲的殊荣。

后来,冉伯牛不幸染上重病。《论语·雍也》载: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从孔子“自牖执其手”看,冉伯牛确实病得异常严重。《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他有“恶疾”,《淮南子·精神训》则说“冉伯牛为厉”。这可能是老师和学生最后的分别场景吧。孔子晚年所受的精神打击简直就是接踵而至:先是弟子冉伯牛染病而死,再是儿子孔鲤死,又接着是弟子颜渊死,然后是学生子路死于非命。面对病危的冉伯牛,孔子也只能悲凉地感慨:“怕是活不了了,这是命啊!这样的人得了这样的病!这样的人得了这样的病!”师生之间竟有如此感人至深的情意,肯定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了。

(二)司马牛

司马牛,姓司马,名耕,字子牛,亦称司马耕。春秋末年宋国人,出身贵族。

司马牛的性格是“多言而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就是话多性急。《论语·颜渊》载: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孔门弟子中向孔子问仁者很多,但孔子对司马牛的回答是很有针对性的,直接告诉他“仁德的人,说话谨慎”。司马牛对这一答案觉得有所疑问,就再进一步确认:“说话谨慎就可以称之为仁了吗?”孔子就因势利导地启发他:“做起来困难,说的时候能不谨慎吗?”

司马牛年龄不大,却常怀忧惧。原来司马牛兄弟四人,以他最小。因其几位兄长皆卷入宋国内乱,使他常常忧郁难解。《论语·颜渊》载:司马牛曾就此事向同门弟子子夏倾诉说:“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就劝慰他说:“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论语·颜渊》载: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是说司马牛向孔子问君子,孔子就再次针对性地回答说:“君子不担忧,也不畏惧。”司马牛依然不敢相信,就再进一步确认:“不担忧,不畏惧,这就可以叫作君子了吗?”孔子就语气肯定地告诉他:“如果内心省察后而不感到愧疚,那还有什么可忧愁、可惧怕的呢?”

应该说,孔子对司马牛的几次谈话教育都体现了“因学定教、因材施教”的基本精神,是一种高超精湛的教学艺术。

四、公冶长和南宫适:分别做了孔子的女婿和侄女婿

公冶长和南宫适是孔门私学中两位身份非常特殊的弟子,因为他们被老师孔子看中,从而分别做了孔子的女婿和侄女婿。作为能够得到孔子如此青睐的人,身上一定具备非同一般的品质。孔子选择女婿和侄女婿的眼光,曾引起许多人的好奇与猜测。

(一)公冶长

公冶长,姓公冶,名长,字子长。春秋末年齐国人(亦说鲁国人)。

在孔门弟子中,公冶长堪称“谜”一样的人物。其谜有三:

谜之一:他的身世履历不详。其出身家境、生卒年月、是否出仕等情况均不得而知。

谜之二:他被投进监狱的罪名不详。《论语·公冶长》载:“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看来,公冶长确曾被关进监狱,但究竟是因为什么罪名却无法得知。孔子也只是说“非其罪也”,语焉不详。至于后世流传他因懂鸟语而被“鸟儿”惩罚入狱,也已被清代学者崔东壁批为“荒诞鄙陋”,不足为信。

谜之三:孔子欣赏他的原因不明。从孔子说他“可妻也”看,孔子对这位弟子有着别样的态度;从“以其子妻之”,将女儿嫁给了他的实际行动看,孔子是真的信任他、欣赏他。这说明孔子确有慧眼识人之明。但问题是孔子到底欣赏公冶长的哪一点呢?其实并不明确。《孔子家语·弟子解》载:公冶长“为人能忍耻”。是说他在待人接物方面,特别能忍让。但这到底是不是“可妻也”的直接原因呢?后人也无法妄加推测。

(二)南宫适

南宫适,姓南,名宫适,[1](一说姓南宫,名适[2]),字子容,亦称南容。又称南宫括、南宫縚、南子容。

孔子欣赏南宫适,是有据可查的,非常可靠的“据”就有:

据之一:孔子认为南宫适是“尚德君子”。《论语·宪问》载: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从这段文字记载可以看出,孔子对于南宫适的欣赏是溢于言表、不加掩饰的。

据之二:孔子做主将侄女嫁给了他。《论语·公冶长》载: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意思是:孔子说南容,“国家政治清明,不被废弃;国家政治黑暗,也不致被刑罚。”于是把自己的侄女(哥哥孟皮的女儿)嫁给他。《论语·先进》也记载有:“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即南容把“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这几句诗反复诵读,让孔子认识了南容的品德追求,所以放心地将侄女嫁给了他。

值得一提的是,孔子对其侄女也是关怀备至的。《礼记·檀弓上》载:“南宫縚之妻之姑之丧,夫子诲之髽,曰:‘尔毋从从尔,尔毋扈扈尔。盖榛以为竿,长尺,而总八寸。’”意思是:南宫縚的妻子去参加婆母的丧礼,孔子告诫她(一定要)梳丧髻,嘱咐道:“你不要把丧髻梳得高高的,也不要梳得太大。用榛木代替发簪,长度不超过一尺,束发的布条,其下垂的长度为八寸。”

五、宓子贱和巫马期:为政风格迥异的“单父宰”

宓子贱和巫马期先后做过单父宰,均取得不错的政绩,但是他们的为政风格迥异,相成鲜明对比。在后来的史书上,有许多时候都是将他们二人的名字与事迹并称的。

(一)宓子贱

宓子贱,姓宓,名不齐,字子贱。春秋末年鲁国人。少孔子三十岁。

宓子贱非常注重品德修养,受到孔子称赞。《论语·公冶长》载: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孔子这样评论宓子贱说:“宓子贱这个人真是个君子啊!如果鲁国没有君子,他从哪里取来这样的品德呢?”在孔门众弟子中能够被孔子直接称为“君子”,也是相当不容易了。

后来宓子贱曾担任单父宰,政绩斐然。《韩诗外传·卷八》载:子贱治单父,其民附。孔子曰:“告丘之所以治之者。”对曰:“不齐时发仓廪,振困穷,补不足。”孔子曰:“是小人附耳,未也。”对曰:“赏有能,招贤才,退不肖。”孔子曰:“是士附耳,未也。”对曰:“所父事者三人,所兄事者五人,所友者十有二人,所师者一人。”孔子曰:“所父者三人,足以教孝矣。所兄者五人,足以教弟矣。所友者十有二人,足以祛壅蔽矣。所师者一人,足以虑无失策,举无败功矣。”从宓子贱向孔子汇报的施政主张与措施来看,无论是赈困济穷、赏能招贤,还是教孝教悌、师友相辅,都是符合孔子一贯倡导的仁政德治思想的,所以,孔子对此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二)巫马期

巫马期,姓巫马,名施,字子期,亦称巫马施。春秋末年鲁国人。少孔子三十岁。

巫马期对“闻之夫子”的教诲领会深刻。《韩诗外传·卷二》载:子路与巫马期薪于韫丘之下,陈之富人有处师氏者,脂车百乘,觞于韫丘之上。子路与巫马期曰:“使子无忘子之所知,亦无进子之所能,得此富终身无复见夫子,子为之乎?”巫马期喟然仰天而叹,闟然投镰于地,曰:“吾尝闻之夫子:‘勇士不忘丧其元,志士仁人不忘生沟壑’,子不知予与?试予与?意者其志与?”子路心惭,负薪先归。从上述记载中巫马期以“闻之夫子”的话来义正词严地斥责子路可以看出,巫马期是将孔子的教诲牢记在心的,而且坚定不移。

巫马期也曾担任单父宰,政绩也不错。但与宓子贱相比,其施政风格截然不同。《吕氏春秋·察贤》载: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宓子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逸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以治,义矣,任其数而已矣。巫马期则不然,弊生事精,劳手足,烦教诏,虽治犹未至也。意思是:宓子贱治理单父,每天在堂上静坐弹琴,单父就治理得很好。巫马期披星戴月,早朝晚退,昼夜不闲,亲自处理各种政务,单父也治理得很好。巫马期向宓子询问其中的缘故。宓子说:“我的做法叫作使用人才,你的做法叫作使用力气。使用力气的人当然劳苦,使用人才的人当然安逸。”宓子贱算得上君子了。他使四肢安逸,耳目保全,心气平和,而官府的各种事务处理得很好,这是应该的了,他只不过使用正确的方法罢了。巫马期却不是这样。他损伤生命,耗费精气,手足疲劳,教令烦琐,尽管也治理得不错,但还未达到最高境界。

六、公良孺和陈亢:孔门弟子中的护卫者和怀疑者

公良孺和陈亢都是来自陈国的孔门弟子,但二者的形象显然是不一样的。公良孺勇敢善武、仗剑护师,可谓孔门弟子中对孔子的忠心护卫者;而陈亢则狡黠善疑、多方搜证,可谓孔门弟子中对孔子的动摇怀疑者。

(一)公良孺

公良孺,姓公良,名孺,字子正。春秋末年陈国人,生卒年月不详。

公良孺身材高大,为人贤良,勇敢有力,常佩剑而行。《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行“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毋适卫,吾出子。’与之盟,出孔子东门。”这段话的意思是: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路过蒲地,遇上公叔氏据蒲反叛卫国,蒲人阻止孔子继续前进。公良孺自己带了五辆车跟随孔子,他身材高大有才德,且有勇力,慷慨激昂地说:“我从前跟随老师周游在匡地遇到危难,又在宋国遭到桓魋伐树之难,如今又在这里遇到危难,这是命里注定的。与其见到老师再次遭难,我宁愿搏斗而死。”公良孺于是拔剑召集众人,跟蒲人打起来,打得很激烈,蒲人害怕了,对孔子说:“如果你不到卫国去,我们就结盟,放你走。”孔子与他们订立了盟约,他们这才放孔子从东门出去。

“患难见真情”,正是因为孔门弟子中有着像公良孺这样的忠心护卫者,孔子及其弟子们才能在屡陷绝境时得以成功突围,完成周游列国的壮举。

(二)陈亢

陈亢,姓陈,名亢,字子禽,一字子亢。春秋末年陈国人。

陈亢对于孔子待弟子与亲子是否相同有疑问,就拐弯抹角地向孔子的儿子伯鱼搜证。《论语·季氏》载: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经过多方搜证,陈亢得出的结论与他原先想象的竟然大相径庭,老师孔子的高尚师德令他深受感动与教育。

陈亢对于孔子的“闻政”方式有所疑问,就向大师兄子贡搜证。《论语·学而》载: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子禽问子贡说:我们的老师每到一个国家,一定能听闻到这个国家的国政,这到底是我们的老师自己去四处打听而求得的,还是人家主动告诉他的呢?子贡回答说:我们的老师是靠他的温和、良善、恭敬、节制、谦让五种美德得来的,就算是我们的老师是去求得的,这种求法应该也是和别人的求法有所不同的吧。子贡是孔门中的先进弟子,又长期追随孔子,对孔子非常了解,他的回答,在一定程度上释解了陈亢的疑问,让他再一次感受到老师孔子道德形象的高大。

七、林放和孺悲:皆曾学礼于孔子

林放和孺悲都曾跟随孔子学礼。但孔子对林放的提问大加赞赏,不加掩饰;而对孺悲的初见却不甚满意,甚至故意装病拒见,施以“不教之教”。

(一)林放

林放,姓林,名放,字子丘。春秋末年鲁国人,生卒年月不详。

林放在孔门私学时,特别关注礼的学习。《论语·八佾》载: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意思是,林放问:“礼的根本是什么?”孔子说:“你的问题意义重大啊!就一般礼仪说,与其铺张浪费,宁可朴素俭约;就丧礼说,与其仪文周到,宁可过度悲哀。”这可能是孔子对于礼的一贯主张,因为同样的言论还可见于《礼记·檀弓上》:子路曰:“吾闻诸夫子:丧礼,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两处文字表达都是大同小异。

弟子问了一个好问题,孔子马上大加赞赏。这是因为在孔子看来林放的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所以他的回答也是直接干脆,简洁而精粹,将礼的根本精神揭示出来,从而让林放能够把握住“礼之本”。作为教育家的孔子,能够从弟子所提问题本身或者提问的方式,准确判断其所具有的价值,当即以肯定性评价予以赞赏,并且要言不烦地进行指点。这可以看作一种对于擅长悟学的弟子点拨其精要的教学艺术。

(二)孺悲

孺悲,春秋末年鲁国人,生卒年月不详,出身家境不详。

关于孺悲的事迹,史书记载很少。《礼记·杂记》载:“恤由之丧,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可见,孺悲是奉鲁哀公之命,拜孔子为师,专门学习“士丧礼”的,而且最后学有所成。

但是,孺悲初见孔子却既不顺利,也不愉快。《论语·阳货》载:“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意思是,孺悲要来会见孔子,孔子托言有病,拒绝接待。传话的人刚出房门,孔子便把瑟拿下来弹,并且唱着歌,故意使孺悲听到。从孔子“辞以疾”来看,孔子是真不想见孺悲,但孺悲又是奉国君之命而来,不好直接予以拒绝,所以便以身体有病作为托词。但是孔子又怕被对方误以为真,而不去反思自身之过,因此就拿过瑟来弹奏。尽管如此,孔子还担心孺悲听到瑟声会以为是别人而为,就干脆亲自唱了起来,让孺悲听到,并且从歌声就能判断是孔子唱的。这样,孺悲可能就会产生疑惑:孔子根本就没有病,但是为什么不见我呢?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那到底是错在什么地方呢?从而达到所谓“不教而教”的效果。这也是孔子教学艺术中的特例,值得关注与研究。

此外,孔门弟子中还有许多有趣的现象,如孟懿子和南宫敬叔——孔子的两个贵族弟子,孔鲤和孔忠——孔子的儿子和侄子,商瞿和梁鱣——善《易》者与求卜者,琴张和牧皮——孔门两“狂士”,等等。限于篇幅,此不一一赘述。

【参考文献】

[1] 李启谦.孔门弟子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1987.171.

[2] 卞朝宁.《论语》人物评传[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5.436.

【基金项目】

本文系全国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孔子对其弟子的教学艺术及现代价值”(批准号: DOA140201)的阶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