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婚恋诗爱情形态之分析
——以六首诗歌为主要对象

2015-04-11 03:52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8期
关键词:婚恋诗经爱情

杜 少 静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诗经》婚恋诗爱情形态之分析
——以六首诗歌为主要对象

杜 少 静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诗经》中的婚恋诗不仅数目多,而且各首诗歌所反映的婚恋状况也不尽相同,根据加拿大社会学家约翰·艾伦·李(John Alan Lee)的爱情形态理论,《诗经》婚恋诗反映的爱情形态有情欲之爱、游戏之爱、友谊之爱、依附之爱、现实之爱、利他之爱。而在《诗经》婚恋诗中,有六首诗歌典型体现了这六种爱情形态。

《诗经》;婚恋诗;爱情形态

《诗经》作为我国诗歌阆苑里的一朵瑰丽奇葩,题材非常广泛,涵盖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农事诗、祭祀诗、军事诗、宴飨诗等。在这众多题材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婚恋诗。婚恋诗是指反映时人恋爱、婚姻和家庭生活的一类诗歌,由于这些诗歌全面揭示了当时社会的恋爱风气和婚姻习俗,因而激发了历代研究者的浓厚兴趣。但前人研究,多集中于三个方向:1.对婚恋诗作综合性全面研究:比如丁秀杰的《〈诗经〉婚恋诗研究》;2.从作品的主人公入手,分析主人公形象或心理状况:比如高琼燕的《试析〈诗经〉婚恋诗中的男性形象》、韦宗良的《德音莫违,及尔同死——浅析〈诗经〉婚恋诗中的女性心理活动》;3.从婚恋诗分析当时的婚姻制度与婚礼习俗:比如陆跃升的《试论〈诗经〉婚恋诗中体现的婚姻观》、赵会莉的《〈诗经〉中周代婚俗文化解读》等。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从心理学的角度切入,主要以加拿大社会学家约翰·艾伦·李(John Alan Lee)的爱情形态理论为依据,以六首婚恋诗为主要对象①,分析《诗经》婚恋诗所反映的时人的爱情形态。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爱情形态是人们根据对爱情体验的深度、对爱情的投入程度和对所付出爱的回报的预期以及所想要得到的爱人的特点等对爱情进行的一种分类。根据约翰·艾伦·李(John Alan Lee)的理论,人类的爱情形态大概可以分为以下六类:情欲之爱(eros):一种建立在理想化的外在美基础上的、激情式的爱情,注重恋爱过程中的感官享受而非精神感受。游戏之爱(ludus):视爱情为一场游戏,并不会投入真实感情,经常更换对象且重视过程而非结果,享受游戏过程带来的快感,当一场游戏结束后,他们就迫切开始另一场游戏。友谊之爱(storge):双方拥有青梅竹马般的感情,爱情建立在长久相处、深入了解的基础上,促使双方彼此欣赏的不仅是对方的外貌,更是对方优秀的个人品质。这种爱情往往是细水长流、较为稳定的。依附之爱(mania):对感情的需求大,通常表现为对对方长久的依赖感,这种爱情中含有较多的亲情成分,主要是对于已婚夫妇而言的。现实之爱(pragama):考虑对方的现实条件,考虑门当户对和身份对等。利他之爱(apage):有一种牺牲、奉献精神,追求爱情且不要求有所回报。

约翰·艾伦·李的这一理论基本揭示了爱情的所有形态。那么《诗经》中众多的婚恋诗,究竟反映的是什么样的爱情形态呢?笔者主要以其中六首婚恋诗为对象,对此予以简单的分析。

一、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巫山云雨的情欲之爱

爱情的本质是爱与性的结合,纯粹柏拉图式爱情并非完美。当青年男女达到一定年龄后,遇到心仪对象必然会产生爱慕之情,如果条件允许,发生情事也是情理之中的。试看《诗经·野有死麇》篇: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尔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1]31-32

这首诗写一位男子向偶遇女孩求爱之事。《毛诗序》曰:“《野有死麇》,恶无礼也。天下大乱,强暴相陵,遂成淫风。被文王之化,虽当乱世,犹恶无礼也。”[1]32《笺》:“‘无礼’者,为不由媒妁,雁币不至,劫胁以成昏,谓纣之世。”[1]32由此可见,尽管《毛诗序》和《笺》都认为此诗带有政治教化功能,但都认为这首诗是描写男女情事的。而清代的方玉润却在《诗经原始》中提出:“愚意此必高人逸士抱璞怀贞,不肯出而用世,故托言以谢当世求才之贤也。意若曰,惟野有死麇,故白茅得以包之。惟有女怀春,故吉士得而诱之。今也‘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矣,然‘白茅’则‘纯束’也,而谁其包之?‘有女如玉’,质本无瑕也,而谁能玷之?”[2]16很显然,方玉润所持的观点与《毛诗序》中的观点完全不同,在他看来,女如玉而玉本无瑕,既然诗中说“有女如玉”,那么她又怎么会受到玷污呢?今天看来,他的解释未免有几分狡辩色彩。

一般说来,分析古诗,尤其是像《诗经》这种产生年代较为久远而且主旨具有多解性的,必须结合具体文本来进行,而不可以主观臆测。“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说文》曰:“野,郊外也。”[3] 809“野”点出事件发生的地点。正是这幽僻的环境为男女主人公情事的发生提供了可能,又从侧面说明该文的主旨。朱熹《诗集传》(下文统称为《集传》)云:“怀春,当春有所怀也。”[4] 114古时男女狂欢节多在春季,故称男女相思为“怀春”,此两句“言美士以白茅包死麇,而诱怀春之女也”[4]16;“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集传》:“纯束,犹包之也。如玉者,美其色也。”[4]16此两句“言以朴樕藉死鹿,束以白茅,而诱此如玉之女也”[4]16;“舒尔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集传》中对这一章的解释如下:“此章乃述女子拒之之辞。姑徐徐而来,毋动我之帨,毋惊我之犬,以甚言其不能相及也。其凛然不可犯之意,盖可见矣。”[4]16很显然,朱熹对这首诗前两章的分析是比较准确的,而对这一章的分析就有所失当。诗中女主人公说:“舒尔脱脱兮”本身就是对“吉士诱之”的一种回应,面对男主人公表达的爱慕之情,女主人公带着“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的忐忑与不安半推半就、亦惧亦喜。

末章这三句表面看似是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的警告性话语,实则从侧面反映了男主人公示爱成功这一事实。尽管作者在这里并没有赤裸裸的性爱场面的描写,但却从字里行间透漏出了男女主人公之间发生情事的可能。而且诗中“吉士诱之”的前提是“有女如玉”,即说明这种情事的发生是建立在女子理想的外貌之上的。美貌女子将男子心里酝酿的对女子的爱慕激活。这种因为偶遇而产生的激情式的爱恋,看似偶然,其实必然,如果遇到的是别的美貌女子,同样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这便是一种情欲之爱。

二、宴尔新昏,不我屑以——二三其德的游戏之爱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5] 30的长久爱情是每个人所追求的,可犹如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一样,爱情生活也充满了各种变数。“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6] 187的爱情泡沫不知令古今多少女子伤透了心。因此,弃妇主题便自然进入了文学领域,而这一肇端,便始自《诗经》。《诗经》中有多篇弃妇诗,最为人所熟知的莫过于《卫风·氓》,其次还有《邶风·日月》、《邶风·终风》等,这里将对《邶风·谷风》篇进行分析: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幾。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昏,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能不我慉,反我以为讎。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昏,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1] 49-52

这是一首女子自诉其勤俭持家而最终却被负心男子所抛弃的命运悲歌。《毛诗序》:“《谷风》,刺夫妇失道也。卫人化其上,淫于新昏而弃其旧室,夫妇离绝,国俗伤败焉。”[1] 52从中可以看出,《毛诗序》也认为这是一首弃妇诗,有伤国俗,是当时社会秩序混乱的反映。朱熹《诗集传》云:“妇人为夫所弃,故作此诗,以叙其悲怨之情。”[4] 28《诗集传》更是直接指出了这是一首弃妇诗的本质。汉刘向《列女传·贤明篇》:“晋赵衰妻狄叔隗,生盾,及返国,晋文公以其女赵姬妻衰。赵姬请迎盾与其母,衰辞而不敢。姬曰:‘不可。夫得宠而忘旧,舍义。好新而嫚故。无恩。与人勤于隘厄,富贵而不顾,无礼。君弃此三者,何以使人!虽妾亦无以侍执巾栉。《诗》不云乎?采封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7] 163赵姬引用《诗经·邶风·谷风》篇来反对丈夫“得宠忘旧”的行为,这一方面赞扬了赵姬不恃宠跋扈的美好品质和能以仁爱之心对待他人的博大胸怀,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谷风》篇在当时即被公认为是一篇弃妇诗的事实。

该诗首章以风起兴,自然引出夫妻间“不宜有怒”的主张。“葑”、“菲”皆绿色植物,《集传》说其:“根茎皆可食,而其根则有时而美恶。……言阴阳和而后雨泽降,如夫妇和而后家道成。故为夫妇者,当黾勉以同心,而不至于有怒。”[4] 28总体来看,该章是对全文主题的一个侧面反映,起提纲挈领的作用。诗的第二章才是女主人公叙述的开始,说出自己被弃的事实。“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幾。”尽管被人抛弃,女主人公却仍一片痴心,迟迟不忍离去,不求对方远送,只希望对方能够近送自己,没想到这也成了一种奢求。接着主人公又以两个比较来反映自己的悲惨命运。其一以自己的命运和荼菜来作同向比较。《释草》:“荼,苦菜。”[8] 173荼本很苦,而女主人公却感觉“其甘如荠”,侧面反映了她比荼菜更苦的命运。其二以自己目前的境况和对方的境况作反向比较。自己离开的时刻,别人已经“宴尔新昏,如兄如弟”,这种凄凉的景况怎能不令人寒心。诗之三章是女主人公对对方的叮咛与嘱咐,尽管自己已经被别人抛弃,却依然心系那个家庭,劝告对方“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更足以见其对家庭的忠诚。诗之四章是女主人公的回忆,回忆她为这个家庭所付出的一切。诗的前四章女主人公的叙述语气还是比较和缓的,直到第五章,回想起自己为对方和家庭所付出的一切和今日的遭遇,女主人公的愤怒情绪实在难以抑制,终于爆发了出来。诗之末章再次说明对方无情无义抛弃自己的事实,衬托出自己悲惨的命运。

总观全诗,虽然是女主人公一个人的自诉,男主人公一直未曾露面。但我们可以从女主人公的口中得知该诗的男主人公必定和《诗经·氓》中的男主人公一样,是一个二三其德之人。用爱情形态理论来分析,这种爱情就是一种游戏之爱,他们之所以在婚后会喜新厌旧、抛弃对方,就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把恋爱婚姻看成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而是将其看成一种游戏。既然爱情如游戏,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参与游戏的人当然可以不止一个,换言之,他们时常更换游戏对象的行为当然也就很正常了。他们与女性交往主要体验的是在游戏中战胜对方、征服对方的快感,所以从本质上说他们在与某一女子交往之初,这种内在的更换恋爱对象的想法就或隐或显地存在着,他们注重的是交往过程而非最终的结果(走入婚姻或者白头偕老)。

三、岂无居人?不如叔也——青梅竹马的友谊之爱

“一见钟情”式的爱情或许令人向往,但却未必能够长久,如果用约翰·艾伦·李(John Alan Lee)的爱情形态理论来分析,这种爱情可能含有情欲之爱与游戏之爱的某些成分,所以往往是昙花一现。而与此相比,“日久生情”的爱情似乎来得更切合实际、更令人踏实。试看《诗经·郑风·叔于田》:

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1] 112-113

这是一首女子赞美其情郎的诗歌。《毛诗序》云:“《叔于田》,刺庄公也。叔处于京,缮甲治兵,以出于田,国人悦而归之。”[9] 370《集传》也云:“或疑此亦民间男女相说之词也。”[4] 63根据《诗经》产生的时代和其他类似诗作来判断,这首诗除了《毛诗序》中所说的刺庄公的主旨外,我们没有理由不认为其是描写男女爱情的诗歌。更为确切地说,是一曲女子对其情郎的赞歌。

该诗三章,章五句。充分体现了《诗经》重章叠句的艺术手法,三章皆因男子出去打猎而引出女子对他的赞美之词,分别从不同的侧面赞美了男主人公“叔”②。首章写情郎出去打猎后,女子感觉到整个巷子里都没有人了,其实哪里是没有人啊,只因在女主人公心里,只有情郎一个人,他的美好与仁慈无人可比;次章写情郎出去打猎后,整个巷子里都没人喝酒了,其实哪里是没有人喝酒啊,只因在女主人公心里,只有情郎一个人,他的漂亮与清秀无人可比;末章写情郎出去打猎后,整个巷子里都没人能够驭马了,其实哪里是没有人能够驭马啊,只因在女人公心里,只有情郎一个人,他的漂亮与英武无人可比。这三章中反复手法的运用,将女主人公对男子赞美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整首诗歌都是站在女主人公的视角,为我们刻画了一位英俊潇洒而又威猛神武的男子,这种刻画并非正面描写,而是通过男子不在时女主人公的空虚心境烘托出来的,由空虚而追想男子的平素行为,多方面赞扬了他的“美”。由诗歌中的词语和描写话语我们可以推测,男女主人公之间必然是彼此很熟悉的,否则女主人公又怎会用“仁”、“好”、“武”这些词呢?或许在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用“美”来形容一个人,而要想用“仁”、“好”、“武”这些词形容一个人的话,非经过长久的相处与了解不可。由此可知,两人应该从小青梅竹马,对对方的性情和人品比较了解。用爱情形态理论来判断,这就是一种友谊之爱,由友情经过长久的酝酿而发展到了爱情,因而这样的爱情是比较持久和稳定的。

四、我思古人,俾无訧兮——相濡以沫的依附之爱

当爱情退去了激情、洗尽了繁华,从此许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1] 44的誓言,进入婚姻阶段,双方之间便会由爱情渐渐变成亲情,其主要特征是彼此间的感情依赖增强。《诗经》婚恋诗中也有这样的作品。其中《邶风·绿衣》篇就是反映夫妻双方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的: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1] 37-38

这是一首典型的悼亡诗,可以说开我国悼亡文学之先河。但作为反映婚姻生活的作品,依然可以算做婚恋诗。对于这首诗歌,《毛诗序》曰:“《绿衣》,卫庄姜伤己也。妾上僭,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10] 57正如吴万钟先生所言:“在毛诗的解释系统里,主要把爱情婚姻诗放在社会礼俗的环境里理解,结果原本一首淳朴的爱情诗成了反映社会礼仪的诗歌。”[11] 61《毛诗序》这种将任何诗歌都冠上政治教化功能的说法有时很难让人接受。闻一多先生《风类诗钞》中认为此诗为丈夫感旧之作:“《绿衣》,感旧也。……他日夫因衣妇旧所制衣,感而思之,遂作此诗。妇人之服,不分衣裳,上下同色,此曰绿衣黄裳,只是男子之服。”[10] 57根据全诗内容来看,显然闻一多先生的解释较为合理。

《绿衣》四章,章四句,篇幅并不长,但却使夫妻间的深厚感情得到了深刻体现。诗之一二章以绿衣起兴,引出主人公内心不可抑制、不可排遣的忧愁之情。诗之三章由衣之由来点出自己忧愁之由来。身上的衣服是妻子做的,穿着这样的衣服,我怎能不想她呢?她是那样的贤惠,不仅能给我做衣服,而且还能为我补偏救弊,使我没有过错,离开了她还有谁替我做这些呢?诗之末章再次点出由衣而引起的思妻之情。看到这些或粗或细的葛布,我的心里就凄凉,想起我那去世的妻子,只有她懂我的衷肠啊,离开了她还有谁能够真正了解我呢?

这首诗由物起兴,道出了平凡夫妻间的伉俪情深,作者笔下的妻子是一位勤劳朴实、通情达理而又与丈夫彼此心灵相通的形象。这首诗和其他婚恋诗最大的区别是它没有关于女主人公的外貌描写,主要是对女主人公美好品质的赞美,这就恰恰说明维系两人关系的不仅仅是爱情,更多地是亲情。妻子生前与丈夫琴瑟相和,而妻子离开后,丈夫显然少了一位可以依赖的好参谋,足见丈夫对妻子的依恋之深。这种深深的依附之爱不仅维系了一个个家庭,更维系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绵延不绝的历史,成了中华民族爱情形态的主流。

五、韩侯取妻,汾王之甥——门当户对的现实之爱

都说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人们在恋爱时往往会选择自己喜欢的,而结婚时更倾向于选择适合自己的,当今如此,古代亦如此,这就是一种现实之爱。按照约翰·艾伦·李(John Alan Lee)的说法,这种爱情形态表现为双方在选择结婚对象时更多的会去考虑对方的身份、家庭条件、教育背景等与自己是否相匹配。如果将这样的理论放在《诗经》产生的时代,现实条件主要就是指双方的门第。《诗经》中有大量写男女双方基于门第相当而结合的诗歌,比如《大雅·韩奕》中就写到韩侯娶汾王甥女之事。由于全诗较长,现只摘取其中关于描写这段婚事的两章:

韩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韩侯迎止,于蹶之里。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诸娣从之,祈祈如云。韩侯顾之,烂其盈门。

蹶父孔武,靡国不到,为韩姞相攸,莫如韩乐。孔乐韩土,川泽訏訏,鲂鱮甫甫,麀鹿噳噳,有熊有罴,有猫有虎。庆既令居,韩姞燕誉。[1] 480-481

尽管这首诗总体上为赞美韩侯之作,但其中夹叙其婚事的这两章,不得不说艳丽无比,充分体现了当时贵族阶层的婚姻状况。《毛诗序》:“《韩奕》,尹吉甫美宣王也。”[1] 482方玉润《诗经原始》:“此不过一篇韩侯初立,入观受赐,因以便道亲迎归国,诗人美之之作。于国何所关系?”[2] 559朱熹《诗集传》云:“韩侯初立来朝,始受王命而归,诗人作此以送之。”[4] 287三家之说虽各有不同,但也只是就作品主旨而言的,至于其中具体的关于韩侯婚姻描写的两章,作为分析其婚姻状况的材料,相信是不会引起任何疑义的。

诗的这两章浓墨重笔地描写了韩侯娶妻的盛大场面。“韩侯取妻”章先交代韩侯所娶为何人,指出其身份之高贵、地位之显赫(厉王的孙女、司马蹶父的女儿),接着分别从其出嫁时陪嫁车辆之多、陪嫁女子之众、韩侯对其施行“三顾礼”③等方面对此进行印证说明; “蹶父孔武”章先写蹶父之勇武,替女儿找婆家之标准,一方面说明韩侯之妻家庭的显赫,另一方面也说明了韩侯地位之尊贵。接着写了韩地的境况与韩姞到此之后的幸福生活,表达了她对韩地的喜爱之情,也侧面烘托了两人门当户对的实际情况。试想如果两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话,恐怕是很难走到一起的,即使走到了一起,婚后也难有如此幸福的生活。

这首诗中写的韩侯与韩姞的婚姻,可以说是《诗经》婚恋诗中一种典型的门当户对的婚姻类型。对于当时社会来说,这样的婚姻有时带有一定的政治目的,属于政治联姻,但这样的政治联姻有时候也会给双方带来幸福,而有时候则会给双方带来痛苦,但无论怎样,都不可否认这是双方认真考虑现实情况之后而作出的决定,是一种典型的现实型爱情形态。

六、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无私奉献的利他之爱

两情相悦的爱情固然美好,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而且似乎在人们的眼中,越得不到的东西越令人痴迷、令人神往。回顾中国文学史,那种“心悦君惜君不知”的单相思不知有多少,但对此每个主人公的态度有所不同:当所爱之人“求之不得”时,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期盼、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执着、有“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苦闷,也有“不我以,其后也悔”的怨恨,这种种不同心理都是由于爱人无法求得造成的,都是那样的真实。但其中最伟大、让人为之感动的恐怕还是那种虽“求之不得”却依然默默付出的感情。《诗经·周南·汉广》就是这么一首: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1] 13-14

这是一位男子爱慕一位女子但无法如愿以偿的民间情歌。《毛诗序》:“《汉广》,德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1] 14《韩诗序》说:“《汉广》,说(悦)人也。”[12] 32衡量两家之说,韩诗之说甚为恰当。方玉润又在《诗经原始》中提出了该诗为砍柴之人的“樵歌”的观点,也似有一定的可取之处。

诗之首章以乔木之不可休息,兴汉上游女之不可追求。陈奂《诗毛氏传疏》:“按《传》以‘南方之木美’兴汉上之女贞。上竦之木不可休,兴出游之女不可求。汉广不可泳,江永不可方,亦因见江、汉而起兴也。”[10] 21诗之二章以汉上游女不可求来表明自己的心迹:虽然这姑娘不可求,但她出嫁之时,我愿意割最长的藤条,把她的马喂得饱饱的。有的研究者认为“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是作者的想象,想象他因要和“汉上游女”结婚而砍柴做炬、喂马迎亲的情景。但结合诗第一章中的“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和后面“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等句子来分析,这样的解释显然是不甚合理的,因为诗的首章便点明了“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的主题。正确的解读应是:男子深爱着某一女子,但她却不可追求,在绝望中他只希望这姑娘要出嫁时,无论她嫁给谁,他都能够为她作好一切准备:先割些柴草,以备聘礼之用,再把她的马喂好,让她无可挑剔地嫁出去。诗之三章上承二章,反复咏叹,申足上章之意。

这首诗歌中的男主人公可以说是一位有着崇高爱情观的人物,他的爱纯洁、无私,即使得不到对方,也并不会有任何的不平与愤懑,而是从内心深处为所爱之人祝福,只要对方能够幸福,他就别无所求。这是一种崇高的奉献精神,可以说这首诗中所写的爱情就是典型的利他型爱情。

总之,《诗经》婚恋诗数量众多、内涵丰富,上文所论六首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却典型地体现了约翰·艾伦·李(John Alan Lee)的爱情形态理论。尽管这一理论是西方现代心理学上的概念,但用其来分析《诗经》中的婚恋诗,不仅无损于这些诗歌自身的价值,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些婚恋诗的主题,把握西周、春秋时期人们的婚姻状况,也有利于我们以全新视角审视《诗经》中的其他作品,使《诗经》的作品内蕴得到更好的挖掘、主旨得到更好的阐释。

注 释:

①是因为《诗经》婚恋诗的数量较多,难以在一篇文章中一一进行分析,而这六首婚恋诗又是约翰·艾伦·李(John Alan Lee)爱情形态理论最典型的体现,故以它们为各个类型的代表。

②女子对其情郎的称呼,相当于阿弟、情弟之类。

③古代贵族男子到女家迎亲,有三次回顾的礼节。

[1]周振甫.经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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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聂石樵.诗经新注[M].济南:齐鲁书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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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德民】

2015-05-16

杜少静(1991— ),女,陕西富平人,硕士生,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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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3600(2015)08-009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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