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的形成与路径效应探讨

王丽 冯玉婷 刘红芬

风险导向审计要求注册会计师在了解被审计单位及其环境的基础上，识别和评估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并根据风险的评估结果引导审计资源的分配。为此，审计理论和实务界一直孜孜以求，运用案例导向法、模糊理论法、神经网络法、数据包络分析等来寻找识别风险的技术和方法，但是运用效果并不理想。自2007年以来，被中国证监会、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处罚的注册会计师有40多人，他们受处罚的原因主要是没有识别出本应当识别出来的风险。张清琼(2015)经过实证分析发现：我国现代风险导向审计实施后，“国内十大”及其他所的审计质量显著降低，而“四大”审计质量并无显著变化，显示本土事务所对现代风险导向审计模式未能有效运用，只是被动地从形式上完成了现代风险导向审计的要求，实际在执行风险评估审程序时往往流于形式。其主要原因是我国目前还没有专门的重大错报风险形成路径的分析框架，在实务操作中，审计人员往往利用审计工作底稿模板，凭借经验分析判断。而风险评估底稿中“风险因素集”比较泛，加之各因素分别进行分析评估，难免会割裂各因素之间以及各因素与重大错报风险之间的有机联系，进而影响到评估风险的准确性。因此，研究影响重大错报风险的关键因素与风险后果之间的传导机制，计算路径系数，对关键风险因素进行排序，设计自上而下的、多层次的、量化的风险评估工作底稿，可以帮助注册会计师提高重大错报风险评估的准确性。

一、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传导机制分析

风险的实质是未来结果的不确定性或损失，可用函数R=F(S，P，C)来表示，其中：R代表风险，S为某种风险因素，P代表事件发生的概率，C代表事件发生的结果。关于风险的形成，亨利希的骨牌理论形象地说明了风险的形成要素之间的关系。他认为风险事故的发生是一连串事件互为因果按照一定顺序发生的结果。基于骨牌理论，本文认为，风险因素导致风险事件的发生，风险事件在一定条件下引起风险后果。

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是指财务报表审计前存在重大错报的可能性，这种风险与被审计单位所处的内外部环境相关。这些风险有些是可控的，有些是不可控的。当外部环境的某一个因素或某几个风险因素产生后会向内部传导，使其他因素也处于风险状态。此时内部会产生风险响应状态，比如调整公司战略、加强内部治理来抵御风险。当内部抗风险能力不足时，会发生财务困境等风险事件，在业绩压力的引导下，通常会引发风险后果。这种传递过程如图1所示。

二、理论模型的确立与研究假设

（一）理论模型的确立

为了验证各风险因素与重大错报风险的传导关系，本文运用路径分析法及结构方程模型，分析这些风险因素如何传导，是否有规律可循？并量化这些因素对重大错报风险的影响程度。路径分析是多变量线性分析的拓展，不要求变量间相互独立，适合分析含有间接影响关系的多变量依存性问题。结构方程模型（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SEM）能同时处理多个因变量、容许自变量和因变量含测量误差、能同时估计因子结构和因子关系、容许更大弹性的测量模型，近年来在建立、估计和检验因果关系等实证研究中得到了广泛的运用。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的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因素与风险后果的路径关系模型如图 2所示。

（二）研究假设

基于上述理论模型，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1.宏观经济因素

企业运行态势与国家的宏观经济状况有着密切的关系。当经济处于高涨时期，企业的运行态势倾向于良好状态；而当经济处于萧条或危机时期，经济增长缓慢，企业可能失去客户，失去市场，盈利能力下降，必然影响企业的财务业绩，甚至导致财务危机的爆发。任惠光、班博（2007）指出消费物价指数、M1增长率和M2增长率都是上市公司财务困境风险的显著影响因素。因此，本文认为，宏观经济周期处于衰退、萧条期，政府采取紧缩性货币政策以及限制性的调控政策，可能使企业产生财务困境，进而引发重大错报风险。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宏观经济方面的风险因素对公司所在行业状况及监管、公司战略及目标、公司经营及投融资活动方面的风险因素有显著影响。包括 3个子假设：

H1-1：宏观经济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公司所在行业状况及监管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H1-2：宏观经济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公司战略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H1-3：宏观经济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公司经营及投融资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2.行业及监管因素

行业的发展与宏观经济走势、政策高度相关。宏观经济形势趋好，政策意在扶持，直接决定行业市场容量的扩展，而限制性宏观调控政策会使相关行业竞争加剧，加之行业间存在相互依存的关系，一个行业的风险很容易传递到另一行业。此外，不同行业监管存在差异，政策和法律时有更新和增加，企业力求在遵循法律和维持竞争力之间找到新的方式来维持平衡、降低风险。因此，行业发展趋势及监管因素都可能对被审计单位产生的影响。基于以上分析，本文认为企业所处行业受政策限制，行业竞争激烈，行业处于衰退期，法律环境和监管环境要求越高，可能使重大错报风险增加。提出如下假设：

H2：行业及监管方面的风险因素对公司战略及目标、公司经营及投融资活动、公司治理方面的风险因素有显著影响。包括3 个子假设：

H2-1：行业竞争及监管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公司战略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H2-2：行业竞争及监管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公司经营及投融资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H2-3：行业监管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公司治理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3.公司战略因素

外部因素制约着公司战略选择。公司一旦制定了某种战略，即在不同的竞争方式中做出了选择，也决定了公司未来的盈利能力。杨丽君（2013）研究发现，战略柔性对经营绩效产生影响，但各维度对财务绩效和市场绩效的影响作用和作用路径不同。因此，本文认为，公司战略过于激进，偏离公司实际能力或忽略主业，或频繁变动公司战略可能使重大错报风险增加。提出如下假设：

H3：公司战略方面的风险因素对被审计单位经营风险、财务困境方面的风险因素有显著影响。包括2个子假设：

H3-1：公司战略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经营活动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H3-2：公司战略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公司财务困境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4.经营风险因素

经营风险是导致错报风险的主要原因，这些风险沿着会计系统的确认、计量、记录路径形成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陈良华、冯文滔、陈吉凤（2011）研究发现经营风险越小的上市公司越容易获得清洁的审计意见。经营风险主要包括：公司缺乏足够的人力资源和业务专长适应行业的创新，开发新产品或提供新服务可导致产品责任增加，不能满足融资条件而失去融资机会，关联交易的规模过大等。因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4：公司经营方面的风险因素对公司财务困境方面的风险因素有显著影响。

5.公司治理因素

公司治理是一种权力的监督与制衡机制，良好的公司治理有助于防范重大错报风险，提高财务信息质量。刘国常（2008）通过实证检验发现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越高和上市公司设立审计委员会可以降低重大错报风险。王泽霞、黎良燕（2009）研究发现管理舞弊才是导致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的重要原因。徐菁（2012）研究表明股权构成比例、股权集中度、董事会的独立性以及监事会规模等因素在不同程度上对重大错报风险产生影响。因此，非国有控股，股权高度集中和股权过于分散，外部董事比例过低，大股东兼任高管，内部控制不健全等公司治理因素，可能使重大错报风险增加。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表1 会计师事务所描述

表2 初始KMO 值和Bartlett’s 检验

表3 变量信度及效度检验结果

H5：公司治理方面的风险因素对被审计单位经营风险、财务困境、会计政策方面的风险因素有显著影响。包括3个子假设：

H5-1：公司治理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经营活动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H5-2：公司治理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公司财务困境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H5-3：公司治理方面的风险因素会增加公司会计政策方面风险因素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6.会计政策因素

公司会计政策的选择和运用不符合企业会计准则的规定，则属于“错报”。当企业财务业绩偏离预期，甚至陷入财务困境时，管理层往往会为了自身利益，采用滥用或随意变更会计政策，不恰当地调整会计估计所依据的假设及改变原先做出的判断等手段调整财务业绩。DeFond（1994）的研究发现，那些处于不履行债务契约临界状况公司的管理层会采取可以提高收益的会计政策。陆建桥（1999）研究表明样本公司在亏损及其前后年份普遍存在调减或调增收益的盈余管理行为。王跃堂（2000）、赵春光（2006）研究发现减值前亏损的公司存在以转回和计提资产减值进行盈余管理的行为，公司利用这些会计政策粉饰报表，从而误导投资者。因此，本文认为重大和异常交易的会计处理，会计政策变更，新的会计要求等，可能直接引发重大错报风险。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设：

H6：会计政策方面的风险因素对重大错报风险后果有直接的显著影响。

7.财务困境

上述因素的汇聚传导，可能导致企业财务状况、经营成果、现金流量恶化，陷入财务困境。财务困境对重大错报风险具有表征作用。郭玉（2014）等研究发现重大错报公司和非重大错报公司在偿债能力、营运能力、盈利能力、现金创造能力、费用配比合理性和发展协调性方面具有显著差异。Treadway Committee（1987）的报告认为，财务报告舞弊通常与那些正处在财务困境中的公司联系在一起。本文通过对我国2007-2014年非标准审计意见研究发现，ST公司非标准审计意见平均占比达62.70%。ST类公司财务状况和经营业绩普遍较差，公司面临的不确定因素较多，风险较大，发生错报的可能性较高，影响注册会计师对其出具的审计意见。因此，本文认为公司盈利能力差，负债规模过大，经营活动的净现金流量过小甚至为负数，可能引发重大错报风险。提出如下假设：

H7：公司陷入财务困境，会增加管理层业绩评价压力方面风险事件生成的可能性及其影响后果。

8.业绩压力

企业财务业绩不佳时，激励机制、业绩评价、增发配股、IPO等，都可能成为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的导火索。很多实证研究的结果也表明，自从净资产收益率(ROE)作为上市公司申请配股的依据之一，上市公司在ROE数据上存在着明显的操纵行为。监管机构统计信息也显示我国IPO公司信息披露质量不容乐观，出现造假情况绝非个案。因此，本文认为，当关键业绩指标低于行业水平，企业的激励机制、增发配股、IPO等，可能引发重大错报风险。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设：

H8：业绩压力方面的风险事件对重大错报风险后果有直接的显著影响。

三、研究样本与计量方法

（一）问卷设计

本文在对上述假设进行分析的基础上，通过省市注协调研、注册会计师访谈、专家咨询等，共设计了37个观察变量。向前期被访谈的注册会计师发放预测问卷，经回收后对量表信度和效度进行初始检验。检验结果表明，量表信度和效度符合标准，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正式的调查问卷。调查问卷主要由 4 个部分组成：问卷填写指南、会计师事务所的基本信息、风险后果表述和风险因素表述，其中的选择问题部分用李克特五级量表（完全不同意——完全同意）来表示。

（二）样本描述

为了使本次研究达到预期目标，项目组设计了网络问卷的形式，由项目组成员（执业注册会计师）在参加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举办的培训班时发放。发放对象主要是具有5年以上审计经验的注册会计师。共发放问卷360份，实际回收286份，回收率为79.4%。从回收的问卷看，涉及的会计师事务所主要包括苏亚金诚、瑞华、立信、天健、普华永道中天等20家会计师事务所总所及天健、希格玛等50家会计师事务所分所，分布在上海、江苏、北京、深圳等地。

表4 模型拟合检验结果

表5 路径系数与假设检验

如图3所示，受访者从事注册会计师审计相关工作5年以上者占受访总人数的 85%，中高级管理者占受访总人数的 72%，表明大多数受访者熟悉财务报表审计，具有丰富的审计实务经验，为问卷作答的客观性和有效性提供了保证。

（三）信效度检验

效度是指能够测到该测验所欲测（使用者所设计的）心理或行为特质到何种程度。效度分为内容效度、效标关联效度和建构效度。本文的调查问卷是经过相关理论与文献研究结果总结、注册会计师访谈、专家意见征询以及问卷测试四个阶段确定的。量表概括了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因素识别研究文献的已有成果，并且经过了小样本测试。数据的初步统计推断也表明数据有效。在数据收集过程中，对样本和调查对象选择方面也做了严格规定，问卷符合内容效度和效标关联效度的要求。

本研究运用因素分析法对验证问卷的建构效度，KMO值为0.894，Bartlett’s 检验出的显著性概率为0.000，如表2所示。其中，KMO的值大于0.7，可以进行因子分析；同时，Bartlett’s 球形检验得出的显著性概率小于0.001的标准，说明可以拒绝因子间的净相关矩阵不是单元矩阵的假设，代表总体的相关矩阵间有共同因素存在，适合进行因素分析。进而通过探索性因子分析，用主成分分析方法提取公因子，本文对每个子量表提取主成分。结果表明有个别变量与问卷初始假设有差异，将初始37个变量删减为33个变量，删减之后的数据结果较为理想，建构效度符合要求，结果如表3所示。

信度是指测验或量表工具所测得结果的稳定性和一致性，量表的信度愈大，则其测量标准误愈小。本研究采用了李克特量表法最常用的信度检验方法——内部一致性系数（Cronbach’Alpha）检验各子量表中各题项之间的一致性。本文选取0.7 作为内部一致性系数分析可以接受的阈值。如表3所示，反映问卷信度的Cronbach’Alpha值中，最大值为0.897，最小值为0.759，本问卷总体信度达到0.884，结果比较可靠。

上述因素分析和信度分析得出，本研究问卷有较高的效度和信度，可以进行进一步研究。

四、结构方程模型的构建与假设检验

（一）初始结构方程模型路径图

在理论模型的基础上，本文设定了初始结构方程模型，如图4所示。

（二）拟合检验

整体模型的拟合度是衡量实际结果与模型预测的一致性程度。本文应用AMOS17.0对所建立的模型进行拟合检验，结果如表4所示。

由表4可知，x2/df小于3，GFI、NFI、CFI、IFI和AGFI均大于0.9的标准，RMR和RMSEA均小于0.05的标准。因此，该模型具有良好的拟合度。

（三）假设检验

表5给出了结构方程模型中各潜变量之间的路径关系系数的标准化估计值、临界比以及路径关系系数的显著性检验结果。

由表5 可以看出，“经营风险<---宏观经济”这条路径不成立。原假设认为宏观经济对经营风险有直接影响，而实证结果显示，宏观经济主要通过行业及监管和公司战略两个因素间接影响经营风险。宏观经济发生变化，如果企业管理层及时、合理地做出战略决策，企业未必面临经营风险。在以上实证研究的基础上，本研究修改后的概念模型及路径系数如图5所示。

（四）路径效应分析

变量间的影响效应包括直接影响效应、间接影响效应和总影响效应三个方面。直接效应是路径系数所直接反应的效应；间接效应是一个独立变量通过直接或间接地影响某一因变量的第三变量来影响该因变量的情况，其大小由两个路径系数之积得出；总影响效应等于直接影响效应加上间接影响效应。本文得出各变量之间的标准化路径系数，如表6所示。八个风险因素对风险后果影响的总体排序为：公司治理>会计政策>业绩评价>行业及监管>财务困境>公司战略>经营风险>宏观经济。

表6 标准化路径系数及检验结果

五、结论与建议

（一）结论

综合以上的分析，本文主要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并非所有的风险因素都对重大错报风险构成直接影响，但是风险因素之间存在着传导关系，某些风险因素会通过对其它风险因素的影响而改变风险后果的大小。其中，外部宏观经济因素、行业及监管因素，主要通过公司战略及公司治理因素，对风险后果产生影响；公司战略和公司治理主要通过公司的经营状况对风险后果产生影响；会计政策对风险后果产生直接影响；财务困境通过业绩压力对风险后果产生影响。

第二，通过基于结构方程模型的路径效应分析，研究各个因素对重大错报风险的综合影响、直接影响及间接影响。通过分析发现8个因素对重大错报风险影响的关联性都与定性分析所得结论基本一致，与定性分析相比，路径效应分析可以定量表达各个风险因素对风险后果影响程度的高低，对注册会计师审计资源的分配及应对措施有参考作用。

（二）建议

上述结论对提高注册会计师重大错报风险的识别效果，提升审计效率和效果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第一，注册会计师在进行风险评估时不能只考虑某一风险因素的单独影响，要考虑风险因素之间的传递关系，用一种战略的、系统的眼光把握各风险因素之间的关联性与风险形成、传递规律，以准确评估财务报表重大错报风险。

第二，依据重大错报风险形成的路径关系，设计定量化的审计工作底稿。现有重大错报风险底稿，大都是定性分析风险评价因素，缺乏定量评估，导致重大错报风险评估的准确性不高。本文认为，可以依据上述关键风险因素，设计自上而下的、多层次的、量化的重大错报风险评价指标体系，根据标准化系数分配权重，实现对重大错报风险的量化评估。

第三，根据风险评估结果分配审计资源，设计更具针对性的审计程序。对于高风险领域，应分配更有经验的审计人员，并主要运用实质性程序；对于中低等风险领域，可以实施综合性方案，将控制测试与实质性程序相结合。同时，注册会计师需重点关注被审计单位业绩的波动、会计政策的调整、重大异常交易的会计处理、管理层是否凌驾内部控制等问题。

本文研究的不足之处在于，提出的重大错报风险形成路径是基于问卷调查基础上实证得出的结果，缺乏经验证据支持。未来的研究方向，通过经验数据进一步验证重大错报风险形成路径，并构建基于风险传导关系的量化的风险评估指标体系，以提高重大错报风险评估结果的科学性和准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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