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伟章
十一月的天气,都市一片秋意。傍晚时分,陈丽佳从超市买好日常用品,穿过熙来攘往的街市,拎着购物袋行色匆匆赶回小区。其实,超市离小区距离不远,转过拐角,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她在外面不敢耽搁得太久,家里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她走进小区和熟人打着招呼,急忙拐弯进居住的大楼时,忽然眼睛余光发现于波的身影在不远处闪过,心里不由晃动了下,脸上漾起会意的笑容。她和他是同学,对他有些好感,毕业后天各一方。直到三年前,她和丈夫买了新房,搬到这里居住。他是辖区分局的一名刑警。她在小区遇到他时,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因为这层缘由,偶尔会惦念起他,心里有种微妙的异样感觉。她不知道他今天忙什么,怎么会在小区里出现?
陈丽佳三十四岁,身材匀称,皮肤白皙,脸上的线条很柔和,有种端雅韵味的美。她上楼打开房门回到家,发现儿子坐在靠床椅子上,呆滞的目光望着自己,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将购物袋里日用品拿出来放好,然后把晾晒在窗外的衣物收回来,折叠得整整齐齐。她照看儿子,忙碌家务,将两室一厅居室拾掇得干干净净,十分整洁。她把折叠好的衣物放进衣柜,想起该做晚饭了,忽然又想林子鹏今天会不会回来吃晚饭?这个念头闪现时,心里纠结了一下。
陈丽佳瞥了眼墙上挂钟:十七时零三分。她有点忐忑,心里还在琢磨:他会回来吃晚饭吗?其实,他不回来吃晚饭,她已习以为常。她少烧两盘菜,不用等他,和儿子一起吃。这件事本身并不重要,她只是惦记而已。窗外天色愈甚黯淡下来。她心神不宁,猜想要下雨了。她思考着走到床头柜前,小心翼翼地拎起电话听筒,拨了电话号码。电话很快通了,她轻声“喂”了一声。对方只说了一个“二”,电话挂断了。她有点恍惚,迟疑了下,又拨了一串手机号码。通话声响了,响了几秒钟,接着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连忙关切地问道:“公司里事情忙完了吗?”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
她又轻声询问:“你今天回不回来吃晚饭?”
他道:“嗯,今天很忙,事情一大堆,等一会还要陪客户吃晚饭。”
她双眉微蹙,想起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样子,善解人意地道:“你不要太操劳,有些事情让员工做,没有必要事必躬亲,自己保重身体。”
“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我正在去酒店的路上,道路堵车很厉害。我晚上十点钟左右回来,你们先吃晚饭,不用等我。”
她叮嘱道:“少喝点酒,早点回家。”
“我知道。”
陈丽佳搁下电话听筒,心里踏实了一些,刚想挪步离开电话旁,忽然脑海飘浮起于波憨厚的脸庞。她心一沉,略感惊诧,不知道这一刻为什么会想起他来?卧室里弥漫着一种寂静,这种寂静在渗透进心里。她恍惚地想,男人有钱后,会不会变坏?如果——自己会容忍吗,况且有个五岁儿子……她心里抽搐了下。她有一会走神,不过,很快平静下来。她走到儿子前蹲下身,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近似于痴迷的慈爱。她亲昵地道:“乖孩子,几岁了?叫妈妈。”
儿子圆鼓鼓的脸蛋,摆动着小手,嘟噜地挤出两个字:“妈、妈!”
陈丽佳脸上溢起笑容,在他额头亲吻了一下。她直起身蓦地回头,发现窗外下起雨来……陈丽佳和林子鹏是经人介绍步入婚姻殿堂。婚后第二年,他就职的企业倒闭,她没有一句怨言,毅然辞职跟随他下海经商。他们俩拿出全部积蓄,租了间很小的办公室,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当时,他们俩承受着巨大压力,甚至为此而推迟生育,冒着酷暑严寒寻找客户。有时吃了闭门羹,还要耐着性子道谢,为一笔很小的生意,甚至横穿整座城市。催讨货款更是求奶奶告爷爷,她有一次去收取货款,那个总经理叼着烟,双脚搁在办公桌上,暧昧的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令她感到忐忑而又浑身不自在。他们俩殚精竭虑,含辛茹苦,一年后,公司才逐渐有了起色。
窗外形成了一道雨帘。
陈丽佳在公司创建两年,度过困难有了稳健发展,怀孕生了儿子,医院检查,先天性弱智。她瞬间傻了,心里的欣喜灰飞烟灭,像从天堂坠入地狱。她抱着儿子忧心如焚,在各大医院奔波,花费了很大一笔钱。他劝慰她,还年轻,再生一个。她思前想后没有答应。弱智儿子在她心里激起更大的母爱。她担心再有孩子,爱容易分享,弱智儿子会得不到全部的母爱。她最终决定不去公司,在家里照看儿子,当一个全职母亲。此外,公司步入正轨,有了一定客户,他一个人能够管理,也希望他回家后,能够吃热菜热饭,休息得舒适一些。她全身心投入扮演起新的角色。
陈丽佳凝视着窗外。她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不清楚这种不安来自何处。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吗?她不经打个寒战。她想起该去做晚饭了。
风夹着雨在车窗外肆虐。迎面驶过的车辆,车灯透过车窗玻璃,梦幻般忽明忽暗闪过。林子鹏三十八岁,五管长得还算端正,头发剪得有点短,给人帅气而不乏精明,神情有几分张扬的感觉。他驾驶着黑色奥迪小轿车,感到胸口有种灼热感,像有一团火蹿动,头脑在涌起一阵晕眩。他舔着干燥的嘴唇,竭力把握住方向盘。他嗜好饮酒,和客户推杯换盏之际,更有种永不言败的气概。他知道今天喝多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能够控制住方向盘。雨急促下着,扑打在车窗上,没有停歇的意思。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来,在车内窄小空间回响。
他愣了一下,手摸索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揿了通话健:“谁?”
声音像从远处飘来:“你陪客户,结束了吗?”
他分辨出谁,迟疑了下道:“嗯,刚、刚结束。”
“你又喝了不少酒?”
“没、没喝多少……”他舌头有点僵硬。
“你说话都成这样,肯定喝了不少酒。”她声音依然温柔,渗透进某种担忧,“我一直告诫你,少喝点酒,酒伤身体。再说,酒后驾车也不安全。”
“你放心,我不是第、第一次酒后驾车,不会有问题!再说雨天也、也不会有什么警、警察检查。”
“我不是这个意思。酒后驾车容易出事,又是雨天,又喝了酒,这很危险。”她声音明显紧张,充满了关切,焦虑不安地道,“你现在什么地方?要不找个地方停车,打的回来。十点多钟了,我不放心。”
他有些不耐烦,敷衍着道:“你不用担心,我出、出不了事。还有五分钟路程,就要上、上高架道路。我过半小时就、就能到家。”
她依然不放心,关心地嘱咐道:“车开得慢一点,千万小心……”
林子鹏挂断手机,心里有一丝厌烦。都市在雨雾里飘忽。他眼前浮现妻子姣好的脸庞,但心里总觉得缺乏一种激情,那个女孩诱人的胴体,精灵般在头脑跳跃。雨水顺着车窗玻璃不断在朝下滑落。
她坐在他身旁座位上。
她叫张梦燕,二十二岁。公司半年前招聘销售业务员,她披件浅灰色风衣,里面是丝绵混纺白色衬衣,下面穿条米黄色女式西裤。她脸上化了淡妆,眨巴着眼睛,露出浅浅的羞涩,她看上去有些稚嫩,眉宇间又有着某种成熟,胸部勾勒出很好的弧线。林子鹏第一眼就看上她,当即决定把她留下来。他清楚应聘销售,她不是这座林子的鸟。他吩咐手下另外挑选销售业务员。他考虑公司已逐渐扩大,应该有个文秘,至少形象上也有这种需求。以后财务兼顾的文案一类事情,还有招待客户,办公室一些琐事可以让她去做。他没有犹豫,让她办了手续。
林子鹏对张梦燕还是比较宽容的。她很难胜任文秘工作,譬如打篇文稿,一般需要二十分钟,她却要在电脑前折腾几倍的时间。她姣美的脸上沁出涓细汗水,紧抿嘴唇,羞惭而又紧张不安地抬头瞧着他。他宽以待人地安慰,以后能够娴熟起来。她眼睛里泛起感激的目光。
林子鹏第一次和张梦燕出去,是陪客户去酒店吃晚饭。应酬结束走出酒店时,天色已经很晚,被风一吹,感觉夜更深了。他今天酒喝得不多。他说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她第一反应是惊诧,黛眉微蹙,随即考虑后回答,自己能打的回去。他说有车送一下很方便,再说陪客户也是工作,明天一样要给她报销车费。她稍微犹豫了下,特别听到他后半句话,也就不再坚持。
奥迪车开了很长一段路,驶到城乡接壤的地方,路面变得坑洼不平,人行道摆着地摊,不断传来吆喝声,明晃晃的灯泡临时挑在屋檐外,大排档从逼仄的店堂延伸到马路上,空气中弥漫着葱油和其它怪味。张梦燕喝了点酒,但头脑还很清醒。
林子鹏道:“你和家人租房住在这里?”
张梦燕道:“我和原来厂里的小姐妹住在一起。”
林子鹏道:“这里离公司很远。”
张梦燕道:“这条路没有公交车,走五分钟路程,横马路有公交车,乘三站能换地铁到公司。”
奥迪车驶到小区门口,林子鹏想拐弯开进去,张梦燕粲然一笑,瞬息之间的情景。她示意不用送了,解释车子拐弯进去后,还要拐弯出来很不方便。他转过脸去看着她,心里在琢磨什么,见她态度很坚决,开门让她下了车。他在思考。他清楚她不让送进去的意思,猜测她不是那种轻佻的女孩。
林子鹏并不喜欢那种穿着裸露,脸上涂抹得五颜六色,故意搔首弄姿的女人。这种女人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只要付费几秒钟内就能脱得一丝不挂,风卷残云般干完那种事心里空落落的。他刚陪客户到娱乐场所,纯粹是为了应酬,渐渐玩腻失去神秘感,心里反而产生起厌倦。他有时干完那种事情,感觉自己像被她干了。他喜欢张梦燕这种女孩,包裹在衣服里的肉体,更能产生起一种诱惑。特别到了夏天,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那两只乳房躲在薄薄的衣服里颤动,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更能令他滋生起一种欲望。他发现她骨架不大,能感觉身上很圆润,有时和她凑得很近,能嗅到她身体的气味,很想在她光洁润泽的后颈吻一下。这种冲动一直在他心里延续,从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已经开始。
张梦燕是什么意思?
林子鹏心里捉摸不透。这天下班,他带她去应酬客户。他喝了不少酒,她也喝了些酒。盛夏的晚上依然炙热,溽热的夜潜伏着骚动。他开车径自拐弯进小区停靠在僻静处。他微醺地瞧着她,目光在暗示什么。这种氛围瞬间变得很微妙。她隐约明白他的意思,摆了摆手,脸上勉强挤出笑容,转过身去,想开门下车。他伸出双臂从后面搂抱住她。她陡地吓一跳,下意识地挣揣。他把她抱得更紧。
张梦燕转过脸,害怕地道:“你不要这样……”
这更激起他肆意蹂躏的欲望。
“你快放手!”
林子鹏听到她羞怯的声音,感觉像是一种挑逗,血往上涌,借着醉意,将她摁倒在座位上。一会儿,她发出很轻呻吟,不再作任何抵抗。他从她身上起来,弓着身子回到座位,看到她衣服裙子凌乱不堪,头抵在大腿间轻轻抽泣。他得到了某种满足。他喜欢这种感觉。忽然,他在醉与未醉之间慌张起来:她会去告发吗?自己为此闯祸?
第二天上班,林子鹏看见张梦燕背着包,没发生事情似的走进办公室,悬着的心放下来。他没有要和妻子分手的念头。他喜欢这种钱与色的游戏。几天后,他在环境幽静的小区,给她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雨,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林子鹏两手握着方向盘,头脑还是感到阵阵晕眩。灯光映照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泛着光亮,雨雾中高架两旁建筑透出的灯光变得很迷蒙。对面疾驶而来的车辆像风一样刮过。他努力睁大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手机铃声骤然又响起来。他嘀咕了一句什么,手摸索着拿起手机。
张梦燕瞥了他一眼,撒娇地道:”你电话怎么那样多?”
林子鹏搪塞道:“都、都是一些业务上的……屁事。”
张梦燕嗔怒道:“你不会在外面,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女人?”
林子鹏矢口否认。手机铃声固执地响着,他揿了通话键,传来女人声音……他凝视着车窗外如注大雨,心烦意乱,雨水像在阴晦的心里滑落。声音穿过潮湿的空气变得生涩。他思绪有点紊乱,渐渐地有些恼火,脸上肌肉抽搐着,情绪激动起来。他想挂断电话,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座黑黝黝的山,那座山风驰电掣般迎面扑来。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写满了惊恐,喉咙发出一声短促惨叫,随之响起一声巨大的撞击声。黑色奥迪小轿车嵌入卡车尾部,前面大半部分被撞得面目全非。
雨,酣畅淋漓下着。
根据警方现场勘察和缜密调查,事故鉴定报告很快出来了。这是一起雨天醉酒驾车造成的交通事故。黑色奥迪小轿车追尾撞上前面停着的大卡车,奥迪小轿车内一男一女当场殒命。男性肇事司机每100克血液中,检测出酒精含量156毫克;那名女性已怀有两个月身孕。
交通事故尘埃落定。
都市浸透在秋意里。交通事故过去半个多月之后,陈丽佳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这天黄昏,她给儿子洗完澡,在厨房洗衣服,门铃声响了。她擦干手,穿过客厅,打开房门。
于波站在门外。
“噫!是你……”陈丽佳一看见他,颇感意外,脸上掠过惊讶神情。
于波中等个子,穿着警察制服,脸上轮廓分明,眼睛略小,却很有神,皮肤晒得有些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他憨厚地笑道:“嗯,不请老同学进门坐一会?”他语气不亢不卑,又像是在开玩笑。
“啊!快,快进来。”陈丽佳慌忙招呼道。
于波刚想走进门去,忽然夸张地“啊”了一声,抬起的脚缩了回去,蹲下身去解鞋带。陈丽佳客气地说不用换鞋子。他坚持要换。她弯腰在门旁鞋柜寻找了一会,尴尬地拿出一双女式拖鞋。他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他走进门,目光扫视着客厅,由衷赞叹:“唉!能有个女人在家里,房间收拾得真干净。”
陈丽佳局促地道:“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客气。”于波连连摆手,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她也坐下。
陈丽佳很谨慎,双膝并在一起,在旁边沙发坐下。虽然是老同学,又是一名警察,他的意外到来,还是令她略感窘迫与疑惑:他贸然登门会有什么事情呢?她游移不定的目光瞧着他。
“我在附近办事,顺便来看看你。”于波解释着,接着安慰道,“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对你的打击一定很大。请多保重!”
陈丽佳感激地道:“谢谢!”
“另外,交通事故已经结束,只是在事故调查中,发现了蕴藏在背后一些事情,有几个细节一直难以释怀。”于波尴尬地笑笑,征询的目光瞧着他,自嘲地道,“我是一个锲而不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来看你,顺便想求证一下,能解开心里疑团。”
“细节……”陈丽佳双眉微蹙,不知所措地瞧着他。
“是的。事情过去不久,来打扰你,十分抱歉!”于波表示歉意,停顿一会,才若有所思地道,“醉酒驾车事故发生后,警方对死者的身份进行了调查确认,也对那一名女性的身份进行了调查。她是公司半年前新招聘的文秘,初中毕业,三年前离开老家来这座城市打工,先是在一家服装厂工作,一年后跳槽到一家夜总会当小姐,说得直截了当是出卖自己青春赚钱。这一切似乎无可厚非,令人产生疑问的是:一个初中文化,夜总会的小姐,怎么会应聘到一家公司做文秘?这显然有悖常理。推测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她厌倦了灯红酒绿的生活;还有一种可能,她是有的放矢,应聘了十几家公司,感到换种方式更容易赚钱。她原来和夜总会几个小姐妹租房住在一起,八月十二日,林子鹏为她在环境幽静的小区租了房子,交通事故发生时她已怀有两个月身孕。这更可能证实了是第二种推测。”
陈丽佳眼睛掠过忧郁神情。
于波不露声色地道:“另据调查,林子鹏还与另一名女子有染。那名女子二十八岁,夫妻感情不和,一直分居两地,单身在这座城市工作,有一个儿子在老家由丈夫抚养。两年前,林子鹏和她生了一个女儿,为她在市郊买了一套商品房,每月支付给女儿一定的抚养费。如今市郊已很繁华,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交通也十分方便,半个小时车程就能抵达市区。”
陈丽佳脸色苍白,神情似乎凝固了。
于波瞧着她,继续分析道:“林子鹏金屋藏娇,没有不透风的墙,肯定会有风言风语。问题是你是否早有耳闻?还是一直蒙在鼓里?如果你知道这些风流韵事,一般而言会有两种可能:吵得不可开交,大动干戈与他离婚;或者忍气吞声,等他回心转意。当然,还会有第三、第四种方法……这确实很重要。”他的语气含着某种深意。
陈丽佳沉吟未语。
于波停顿一会,思索着,有条不紊地道:“交通事故发生后不久,在事故调查过程中,迫于警方的威慑,也可能因为林子鹏死了,公司大楼下一名保安门卫主动提供了一个细节,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事发当天十七时零三分,公司下班后不久,你在家里给他打了电话。你每个月私下给他五百元人民币,如果林子鹏和张梦燕一起驾车离去,他在电话里回答‘二,你就知道林子鹏和谁在一起。这至少证明你知道林子鹏的风流韵事,而且一直在暗底下秘密调查。此外,林子鹏遗落在事故现场的手机来电显示,当天下午十七时零四分,到事发时的二十二时十八分,你一共给他打了五次电话。”
陈丽佳谨慎地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于波眼睛里闪烁着光亮,耐人寻味地试探着道:“是的。这意味着什么呢?第三、第四种方法?你竭力想阻止这种事情不断延续下去?——雨夜、金屋藏娇、杀人动机、醉酒驾车、神秘的电话……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使整个事件变得微妙起来。”
陈丽佳惊诧的目光瞧着他。
于波头脑思索着,字斟句酌推理道:“有种推测可能更接近事实真相:事发当天,十七时零三分,你给那名保安门卫打电话,知道林子鹏和谁在一起,挂断电话,十七时零四分,马上给林子鹏打了第一个电话,目的是想确认他今晚是否有活动。那天晚上,林子鹏带着张梦燕确实有应酬,陪两个客户在云峰大酒谈生意;二十时十五分、二十一时二十六分,你分别给他打了第二、第三个电话,了解到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你一直掌握着他的踪迹;二十二时零七分和二十二时十八分,你又给他打了最后两个电话。这两个电话之间只相隔了短短的十一分钟。这有点蹊跷。从事故地点,按照一般车速计算,你给他打第四个电话时,黑色奥迪小轿车应该还没有驶上高架道路,距离高架道路岔口还有五分钟左右路程。换言之,你得到了某种信息,五分钟之后,黑色奥迪小轿车就会驶上高架道路。雨夜、高架道路、醉酒驾车……黑色奥迪小轿车追尾撞入卡车尾部时,林子鹏的手机还处在通话状态。
“林子鹏开车离开公司,你给他打了五个电话。作为妻子关心、惦记自己丈夫,根本不用掩饰,甚至无可厚非。你掌握他的行踪,了解他的状态,计算好了时间。第五个电话,你会对他说些什么?刺激他的神经,令他情绪波动,分散他注意力?——最危险时刻给他致命一击!当然,林子鹏死了,这已无法求证。
“‘醉酒驾车——这也有可能是一个处心积虑、完美无缺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不留一丝痕迹。此外,这种谋杀即便失败,也不容易引起怀疑,还可以不露痕迹进行第二次、第三次……或者已经实施了几次?还有一个细节,我在进门换鞋时,鞋柜里已找不到一双男人的拖鞋。毋庸置疑,你确实刻骨铭心地恨他。”
陈丽佳脸上掠过复杂神情,错乱的目光在他脸上滑过。她瞧着他,冷静地道:“指控谋杀,需要确凿的证据。”
于波迅速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道:“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推测,或者只是一种可能。谋杀没有证据。也有可能所有的细节确实存在,恰巧醉酒追尾交通事故发生了。这一切仅仅是一种巧合?”他目光炯炯有神,像要刺透她心肺。
陈丽佳脸上有种落寞神情。她忧郁的目光移向窗外。窗外林立的建筑物,像嵌在灰蒙蒙天幕。她像沉浸在回忆中。她沉吟未语,她在思考,空气在思考。她眼眶湿润了,蕴含着耻辱、痛苦,或者爱与恨?须臾,她转过脸,梦呓般道:“他已经走了,对我来说都是一场梦……”
“是的。我想……”于波发现她眼睛里有种怆然的美。他努力捕捉着她脸上神情变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轻声地道:“噢,我该走了。”
陈丽佳矜持地道:“你不再坐一会?”
“我已经有了答案。”于波意味深长地笑道。他走到门口换回鞋子,欲言而止,走出门外,踌躇地又回过头,像告诫又像安慰,嘟囔着道,“醉酒驾车酿成惨祸,同样是发人深省的。”
客厅里静得出奇。
陈丽佳关上房门,心绪紊乱,有些恍惚,怔了一会,忽然想起儿子一个人在卧室,连忙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弱智儿子呆滞地瞧着她。天色有些黯淡下来。她走到窗前,发现于波正走出楼门,朝小区门口走去。她想起第一次和他在小区里邂逅的情景:她愣了好一会缓过神来,认真地询问他好吗?他揶揄地说穿上这套制服整天忙碌,他没有往下说,手挠着头,憨厚地笑着。她意会到什么。她感到他很淳朴,性格中有种坚韧。但很真实。她有时莫名地想起他,心里有种东西弥漫开来。她瞧着他背影在暮色里拐弯出小区大门,忽然感到心里有种浅浅的怅然。不过,她还是感到有丝欣慰。她把公司注销了。她想:以后自己老了,留下这套房子,留下一笔可观的钱,至少能让他生活上有一些保障。她俯身在弱智儿子的额头深深地亲吻了一下。
窗外,好像下起雨来。
责任编辑 杨静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