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虹宇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滕刚《新微型小说》文体的新旧辨析
段虹宇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滕刚的《新微型小说》是一篇文体创新性极强的新型微小说。为了打破传统微小说创作的桎梏,滕刚在微小说的形式、技巧和思想上作了不懈的努力。他将创新建立在对中国传统小说技法的运用和微小说创作要求的基础之上,在“新”和“旧”的融合中,绘制出了微小说的新图景,彰显了锐意革新的气质和魄力。
滕刚;微型小说;新;传统
中国当代微型小说又被称为小小说,最早发端于20世纪50年代,由老舍、茅盾等文学大家所提倡,但很快昙花一现。到了20世纪80年代,微型小说又重振旗鼓,在文坛上大放异彩,并独立发展为一种新兴的文学样式。与中长篇小说相比,字数作为一条硬性的规定,不仅在外在形式上限定了微小说的形式,同时也内在地形成了微小说的其他文体特征,例如篇幅短小精悍,立意悠长深远,结局出人意料等都成为评判微小说的主要标准。
然而伴随着微型小说的迅猛发展,其背后的隐性矛盾也逐渐凸显出来:一方面,作家在规范的束缚下,囿于固有的模式套路而难以突破创新。另一方面,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文坛上涌现出一批滥竽充数、质量低下的商业化作品。针对微小说创作的僵化态势,滕刚在《新型小说选刊》上发表了《新微型小说》一文,试图以鲜明的个性和反叛的姿态给当时的微型小说创作注入一股新鲜的空气。《新微型小说》是在借鉴了文学传统旧制的基础之上,将西方的现代性融入其中,在现代与传统的相互交织中绘制出了微型小说的新图景,并彰显出了滕刚锐意革新的气质和魄力。
微型小说是小说发展脉络中的一个分支,尽管起步晚、时间短,但是它在传统小说的影响下,形成了规范化的创作要求。然而对于一个富有创造力的个体来说,传统规范就如同一副镣铐,会桎梏作家个性的发挥。当一个人无法拒绝传统文化的制约,那么拒绝沦为传统的奴隶,就成为个体创造精神对传统最有力的回击。纵观滕刚的微小说创作之路,其在文体方面表现出来的创新性特质,成为建构其独立人格的有机部分。滕刚对微小说的创新,正如普希金笔下的“诗体小说”和果戈里笔下的“散文体长诗”一样,他们的写作理想并不在于否定文体规律,亦或宣扬个人的自由意志,而是源于文体发展潜在力量的驱使[1]30,是符合文体发展需要的创作行为。
(一)新形式——文体样式的革新
腾刚的《新微型小说》文体之“新”,首先表现在对字数的突破和结尾的创新上。刘海涛在《微型小说的理论和技巧》一书中提到,为了凸显微型小说的真正特点,最好将字数上限定到1500字[2]60,而这种说法也得到了创作者的普遍认可。微型小说与其他小说在外形上最大的不同主要表现在“体型”的微小别致上,当下流行的“七字微型小说”更是将“微”发挥到了极致。滕刚的《新微型小说》全文一共1700多个字,和他的大部分微小说作品一样,字数已经超出了规定的范围。字数的增多导致文体辨识难度增加,因此引发了读者对其是微小说还是短篇小说产生质疑。滕刚有意挣脱字数的枷锁,就是想要打破规则的束缚,做一次强有力的文体实验。
与字数的限制一样,微型小说还注重结尾的布局。作者在文本开头直白地告诉读者“这篇小小说的结尾是:庄家发现孙女小红死在后院的茅坑。”这种从一开始就打破读者阅读习惯的叙述方式给读者带来了新鲜的阅读体验。更为新奇的是,作者并没有按倒叙的方式将故事讲述下去,而是按时间顺序继续故事的叙述,并在文中屡次强调小说并没有出人意料的结尾,让读者不要对结局充满过多期待。作者对这一观念的重视,是基于当下微小说创作中对于出人意料的结尾过分追求而导致微小说出现千篇一律现象的最有力的反击。
(二)新技巧——元叙述技巧的借鉴
滕刚的微型小说之新,还表现在对元叙述技巧的运用上。元叙述是一种关于叙述的叙述,它有意透漏叙述者的身份,来暴露小说的虚构性质,从而打破了传统故事的真实可靠性。对于普通的小说创作来说,元叙事技巧司空见惯,已经不再是新鲜事,但是对于微型小说来说,把元叙述引入创作则是一大突破[3]5。《新微型小说》在叙述“小红死了”的故事过程中,叙述者作为故事之外的人物,数次打断故事进程,向读者袒露故事的发展趋势和结尾以及自己的创作想法,并表明自己并不想设置“没有圈套的圈套”来满足读者对小说结尾叹为观止的快感。元叙述的作用在于它作为一种叙述策略,使情节出现断裂性,在叙述者对故事的评论中,让读者不自觉地跳出情节之外,与叙述者一同审视故事本身,从而造成了文本和读者之间的“间离”的效果,使读者可以冷静地观察故事发展走向而不会陷入故事之中。
(三)新思想——现代主义哲思的阐发
滕刚是一位善于思考的作家,他常常从生活的细微之处发掘深意,并把它上升到形而上的悖论性思辨。《新微型小说》中的故事看似简单,但读过之后却觉意味深长。马陀原本是一个被打劫了的盐商,却被村民供奉为神灵,误打误撞地成了宣布他人噩运的占卜师。这种能够洞知他人命运的本领追根溯源竟然是由错误引发的,这不得不让人感慨命运的荒诞。然而更为荒诞的是作者在情节的设置上没有把年迈的庄家,病弱并开始定做棺材的爷爷奶奶以及因偷情而犯错的母亲作为笔下的受难者,而把无辜的小红设置为死神眷顾的对象。小红对小黑说:不能说,说出来我会死。然而现实是,不管有没有说出来,她都无法逃脱死亡的悲惨结局。因而她的死因成为整个故事的聚焦点,是她自己失足掉入茅坑,还是母亲和木匠所为,作者都没有明确给出答案。这不得不引发我们的思考:人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还是由人掌控?这正如饱受风霜的经历告诉庄五:“命运深不可测”。另外,为什么是小红而不是其他人撞见她母亲的丑态,这种偶然性和马陀预测的小红必死的必然性之间又有什么联系?作者把这些深刻的哲思统统抛给了读者,让读者去慢慢体味。滕刚善于将瞬间的“片段”推至哲学的高度,直抵生存的本相,以荒诞,变形的手法为微小说注入了“现代主义”的元素。正如文章所说的“不像小小说的小小说”本身的悖谬一样,引发我们无限思考。
滕刚在形式、叙述、内容上的创新,突破了微小说的文体限制,这是作者对当下微小说创作中的套路的一种突破,也是一种反思。在文体的变异中,滕刚将微小说引入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
尽管文体发展始终处于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但是它的演变会遵循自身的规律,并表现出惯例化、规范化的特点。作家是文学活动中的创作主体,是社会文化的产物,因此作家的一切活动都不可能独立于世界之外。在文化传统的影响制约下,文体规范早已内化为一种意识,存在于作家的头脑之中了。所以说,作家的变异创造在很大程度上,都不可能摆脱规范的束缚而获得绝对的自由。滕刚在微型小说的文体实验中,并没有一味求新而抛弃微小说文体的原有特性,而是把创新建立在了对传统小说技巧借鉴和吸收的基础之上,从而增加了小说的深度和厚度。
(一)旧手法——传统小说技法的运用
中国古典传统小说属于故事性小说,注重人物、情节、环境三要素的布局和安排。在故事叙述上,多数叙述者会以全知全能的视角进行铺叙,并将复杂的事物纳入一个平稳的叙事环境中来编排故事情节。为了增加故事的可读性和曲折性,作家还会有意加入伏笔和巧合等技法,来暗示故事的发展走向。例如曹雪芹的《红楼梦》在开篇设置“太虚幻境”的情节就暗藏玄机,在似幻非幻的梦境中,作者以先知者的身份暗示了人物未来的命运走向。与古典小说的长篇巨制,气势恢宏相比,滕刚的《新微型小说》在微小的天地里也将古典叙述技巧运用到得心应手。在小说开头,作者以局外人的姿态直白地向读者交代了小红的悲剧结局,这种揭示人物命运的方式比曹公的含蓄隐晦更为直接,更具冲击力。小红的死是贯穿整篇小说的一条线索,也是小说中暴露给读者的部分。尽管与线索相关的人物组成少,情节简单,但是这些都构成了小说必不可少的铺垫和伏笔。滕刚的微小说字字有力,句句精华,铺垫和伏笔的使用,使这篇新微型小说内在地保留了中国传统小说的叙述方式,读起来更像是悬疑推理小说一样吊人胃口,充分地满足了读者的阅读期待。
(二)旧体制——微型小说的“套盒”结构
结构主义大师略萨曾将中国宋元话本小说中在开头引入小故事的嵌套式称之为“中国套盒”结构,即在大的套盒里容纳形状相同或者相似但体积更小的套盒。如果说略萨的套盒理论是针对故事内容而言,那么滕刚的新微型小说则属于结构上的“套盒”。滕刚以微小说的形式写作“新微型”,并一直否定文章会有出人意料的结尾,似乎想要创造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微型小说。通过阅读文本可以发现,滕刚以元叙述的方式来强调“农历正月十六凌晨,庄家发现孙女小红死在后院的茅坑”这个结尾的次数多达5次。作者之所以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一点,就是想让读者不要对结尾充满期待。滕刚在文章伊始就有意转移读者的视线,想把关注点偏离对结局的猜测和推断上,在叙述者的指引下,读者渐渐陷入了作者精心布置的圈套,思维与之缓慢流转。然而在关于小红的死亡叙述上,作者一直强调:小红怎么死不重要,只要她死了就行了。似乎整篇文章主要集中在对叙述者结尾上的真实性的论证上。但是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当死亡可能性最大的庄五和庄老太都被排除了之后,读者开始相信小红会死的结局,并开始思考为什么小红会死,而具体死因是什么。由于作者对于原因表达得相当隐晦含蓄,所以当结尾暴露于读者面前时,作者所标榜的关于死亡的结局已经隐退,而关于小红的死因成了整篇小说最为耐人寻味的关注点。它代替了传统微小说的出人意料的结尾,成为新微型小说的“新结尾”。因此,它在创作上仍旧没有走出微小说最基本的创作要素,即结尾处要出人意料,只不过文中的结尾被转换为对原因的探究上了。所以外在的微小说框架形式更像是一个显形的套盒,而被作者所一直否定却被转移了的结尾则与全文形成了一个隐形的微小说套盒。这种套盒式的结构充分印证了滕刚对微小说原秩序的尊重和维护。
现代主义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运用得极为广泛,但是将其纳入微小说的创作之中,实属滕刚的一大创新。他的创新不是毫无依据地凭空想象,而是建立在对传统小说技法和微小说原本创作要求之上的。不管是在形式上的突破,还是对新技巧的引进,抑或是对现实主义的阐发,都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新微型小说》一文属于极简叙事,没有刻意而为之的痕迹,但处处散发着现代主义的哲思。在创作上,这篇微小说契合了海明威提倡的“冰山理论”。海明威认为,冰山之所以雄伟壮观,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其余都隐藏在海水之下。因此作者在写作上只要叙述八分之一的“冰上部分”,剩下的八分之七让读者去想象补充即可。要达到冰山理论的要求,需符合两个层面:一方面是简约的技巧;另一方面则是“经验的省略”。简约的技巧主要指叙述语言的简单凝练。《新微型小说》在叙述语言上表现得极其简略,无论是叙述故事情节,还是文中的人物对话,都属简单的铺叙。而短句的运用,更使语言简洁朴素,这与作家的创作习惯是密不可分的。滕刚在创作之前喜欢口述故事,之后再将其记录下来。而写下的内容基本同讲述相同,因此他的小说具有很强的“说”的性质。而“经验的省略”指作家在创作中省略能够让读者自己填充的相关经验,以有尽之言,表无穷之意,类似于留白艺术。滕刚的这篇微小说之所以能够在简洁的语言之外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和现代主义哲思,这要归功于作者精巧的构思和精炼的叙述。在中国传统小说的铺垫、伏笔和套盒结构与后现代技法和现代主义哲理的新旧磨合,交融共生中,再充分调动起读者的想象力,达到了一种浅入深出的效果。
滕刚的新微型小说以尽可能多样化的创作方式在新旧的融合中达到了微型小说的新发展。但是,其创作中的缺失也为人诟病,例如对于性的描写,以及过度深刻的现代主义的阐发,已经超出了微型小说通俗易懂、易于传播的特点而将部分读者拒之于外,这些都是值得关注的问题,但是他的创新精神和在微小说创作上所做的贡献是值得肯定的,也是无法磨灭的。
[1] 陶东风.文体演变极其文化意味[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2] 刘海涛.文学阅读的新感觉和文学研究的新方法[J].新微型小说选刊,2004(5).
[3] 雷 娟.微型小说的另类文本——滕刚微型小说论[D].吉林:吉林大学,2014.
[责任编辑 袁培尧]
2015-03-15
段虹宇(1992- ),女,山西大同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7.42
A
1671-8127(2015)04-008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