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与《越谚》

2015-04-10 21:23谢友中
关键词:周作人歌谣绍兴

谢友中

(复旦大学古籍所,上海200433;绍兴文理学院元培学院,浙江绍兴312000)

周作人与《越谚》

谢友中

(复旦大学古籍所,上海200433;绍兴文理学院元培学院,浙江绍兴312000)

周作人对其同乡范寅及其《越谚》极为关注,在其大半生的文艺与学术生涯中,数次记述、评价、研读或学习范寅的《越谚》。通过他的大量评述一方面可以为后人了解范寅与《越谚》的相关情况提供十分珍贵的文献参考,另一方面可以看出范寅及其《越谚》在地方文化传承上对周作人的巨大影响。

周作人;范寅;《越谚》;越文化

《鲁迅研究动态》1989年第12期、《鲁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4期分别刊登了谢德铣、裘士雄的文章,前者简要探讨了鲁迅是否认识范寅以及收藏过《越谚》的事实[1],后者认为“周氏三兄弟中要数周作人与范啸风往还最为亲密,对范啸风其人其事最为了解、最有研究”[2],这种判断是正确的,但其文只是略述一二。从史料来看,周作人与《越谚》的关系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笔者在考察周作人相关文献记载的基础上,力求做一次粗浅的梳理,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范寅(1830—1900?)是会稽皇甫庄人,字啸风,又字虎臣,别号扁舟子。《越谚》于1878年写成,1882年刻印成帙,包括语言、名物、音义三大部分,此外该书还附有“越谚剩语”两卷。全书客观记录当时绍兴的方言俗语,与传统从古书中搜罗方言语汇的做法大不相同,在一定意义上具有方言志的性质,是当时研究越地方言的集大成之作,体现了中国古代方言学向现代方言学过渡的时代特征。

周作人(1885—1967)是其同乡,对范寅及其《越谚》非常熟悉,以周作人日记1913年1月20日所载“抄《越谚》中孺歌”[3]开始,直到1964年2月10日在《文艺世纪》2月号发表《〈越谚〉的著者范啸风》为止,前后跨越50余年。《越谚》对周作人的影响极大,在半个世纪的文学创作、方俗文化研究以及文化寻根中,周作人数次在文章中提到范寅及其《越谚》,高度赞扬他在方言俗语文化方面的成就,其历时多年,终于在1958年成稿的《绍兴儿歌集》更是有不少直接抄录《越谚》的原文,《越谚》构筑的地域文化世界、“越人安越”的文化传承,为周作人的创作提供了最为直接的思想源泉。

一、周作人对范寅遗稿的保护及其对《越谚》刻本的关注

据裘士雄(2008)考证,周作人于1932、1933年间曾与友人合作,商定以一百银洋的价格从范氏后人范海槎手中购得范啸风手稿19册,归北京大学图书馆收藏,此一过程在《周作人日记》里有较为详细的记录。

在周作人的散文中也屡见提及范寅手稿的情况,1932年写的《越谚跋》曾说范寅尝试造过新式的机械船一事,这在范寅的日记里也得到了验证,《〈越谚〉的著者范啸风》引用了范寅1877年12月初八的日记:“朱方伯保举范某能造轮船,中丞祝起稿云云。”[4]卷14,199页所以周作人在文中说,对于范寅在禹庙的题联他曾见过,“便是那所谓轮船,我在甲午以前到过皇甫庄,也亲自见到”[4]卷14,199页,文尾还评论范寅的诗词说:“尝看见一册钞本题曰《虎臣杂作稿》,是他从二十一岁至三十岁十年所作,中有一纸‘题戊寅冬至前夕泊吴江吟竹枝词八首’,则已是十九年后之作。”[4]卷14,201页1935年10月13日发表在《大公报》上《儿时的回忆》一文:“近来得见《扁舟子自记履历》一本,系吾乡范啸风先生自著年谱手稿,记道光十年庚寅至光绪二十年甲午凡六十五年间事。”[4]卷6,797页在此文的补记中,周作人又说:“今日阅范君遗稿,在《墨妙亭诗稿》第一卷纪事类中见有七言古诗一首。”[4]卷6,800页从周作人收购范氏遗稿到1935年,时间不久。可见,从30年代初开始,周作人不但留心收藏范寅遗稿,而且对能见到的遗稿仔细研读。1951年5月28日,在《亦报》上刊出的《范寅的日记》一文说有些关于范寅的故事,但“说话传闻不大可靠,我们且在他的日记上来找看,以前我曾见过几册残本,从这里边摘记一点下来。有一册是光绪三年至四年的,他正在著《越谚》,日记上就用了好些俗语……日记不知有若干册,我只见到很少几本”[4]卷11,251页。直到1964年,其《〈越谚〉的著者范啸风》一文还多处引用了范寅的日记,如:“光绪戊寅日记上说‘文钊二叔午前见于晒谷场中,谓予相不怒而威’,这话虽似有点自负的意思,但也可见是不很漂亮的了。”[4]卷14,198页周作人对于范寅手稿的利用体现在很多方面,他在《〈越谚〉的作者范啸风》一文中利用范寅的日记遗稿,考证出范寅写作《越谚》的时间是光绪丁丑年十一月,即1877年十一月。周氏的说法值得商榷,限于篇幅不再展开。

除了遗稿,周作人还特别关注《越谚》的刊本情况。1932年,他为来薰阁重印《越谚》写了《越谚跋》,文曰:“《越谚》刻于光绪壬午,及今五十年,印刷传布为数不少,未得列于著作之林。然而藏版至今,尚可新印,无甚缺损者,其实也未始不是还从这里来的好处也。”[4]卷6,124—125页1951年5月16日刊于《亦报》之《〈越谚〉的著者》一文,亦在回顾及评说《越谚》的版本情况:“《越谚》有光绪戊寅(一八七八)年自序,刻板在壬午(一八八二)年,计本文三卷,剩语二卷,板存谷应山房,即著者范氏本宅。至民国廿一年北京的来薰阁书店从南方买得旧板,稍加修葺,重印了一回,前有钱玄同所题书面及签条,一见可辨,此书以前颇难得,那时候有这批新印本……可是印的似乎不多……墨润堂的后印,虽然时代在前,却不比来薰阁本好。”[4]卷11,247页同年 5月 28日,在《亦报》上发表的《范寅的日记》一文则又告诉了我们《越谚》被盗版的情况:“除木板原印本外,上海还有书店改头换面的叫《智灯难字》,小本石印,虽然不写他的名字。”[4]卷11,251页1964年《〈越谚〉的著者范啸风》一文再次论及《越谚》的版本情况,文中说范啸风“著有一部《越谚》,是记录绍兴方言名物的,光绪壬午(一八八二)年刻的木板,后来板归北京书店,民国二十一年还重印过一回,现在却早已售罄了”[4]卷14,197页。从周作人的记录中,后人大致可以了解《越谚》版本及其流传情况。

二、周作人给《越谚》以极高的评价

《越谚》属“空前之作亦难能而可贵”

周作人较早对《越谚》评价的文字是1915年3月20日发表在《绍兴教育杂志》第5期《范啸风》一文:“《越谚》虽有遗漏,用字亦未恰当,但空前之作,亦难能而可贵。”[4]卷1,404页周氏这样的评价是有依据的,“《越谚》中之童谣可五十章,重要者大旨已具,且信口记述,不加改饰,至为有识,贤于吕氏《演小儿语》远矣。”[4]卷1,404页他对《越谚》评价之高,不仅是因为范寅的方言学成就,还因为他与范寅在乡土文化上心灵的契合,1936年4月18日刊于《歌谣》2卷3期的《〈绍兴儿歌述略〉序》一文表达了这样的思想:“不佞乃旧会稽县人也,故小时候所说的是绍兴话……讲到底,我所能自由运用的还只是绍兴话那一种罢了。光绪戊寅(一八七八)会稽范寅着《越谚》三卷,自序有云‘寅不敏又不佞,人,今之人;言,今之言;不识君子安雅,亦越人安越而已矣。’这一部书我很尊重,这几句话我也很喜欢。”[4]卷7,179页

在周作人的心目中,《越谚》也是当时评判歌谣采集质量的标准。《读〈各省童谣集〉》发表于1923年5月27日刊《歌谣》第20号上,文中评价了《各省童谣集》的成绩与不足,也评价了其他有关《童谣》的专辑,在此类著作的不足上,最后依据的标准即是《越谚》:“《各省童谣集》比那些投机的‘有光纸本’要胜一筹了……没有抄录古书当做现代儿歌的情事……即如五十五页的《拜菩萨》,据我所知道,末尾还有五句,范啸风的《越谚》里也是如此,现在却没有,倘若不是编者故意删去,那必定所录的是不完全本了,(虽然全文与范氏本是一样的)”[4]卷3,144页。1964年2月10日《〈越谚〉的作者范啸风》一文对《越谚》的成就不吝美词,同时也指出,由于时代的局限性而造成的不足:“这是一部空前绝后的著作,我说空前因为从前确实不曾有过这样的书。……他们(指毛奇龄《越语肯綮录》、茹逊来的《越言释》)总想给方言找出原文本字,所以结果是有所拘束,不能尽量的记录……可是我又说他绝后,这话似乎有点武断……若是幸而我的预言不中,那岂不是好事。”[4]卷14,197—198页对于《越谚》的不足,周作人认为是时代条件决定的,“那时没有注音字母,去拿了字凑音,多不能恰好,而且那时候著述都自己掏钱刻板,自然也就紧缩一点,这要等后继的人来加以改进了。”[4]卷14,200页

《越谚》“非雅诂支流”

1932年周作人亲自为再版《越谚》写跋文,借来薰阁重印《越谚》之机,他全面评价了《越谚》,其观点也与其他散见的评论一以贯之。“小时候,我于乡先生中有最佩服的两个人:一是乌程汪谢城,一是会稽的范啸风……《湖雅》(笔者按:即汪所著)与《越谚》详记一地方的风物或言语,性质有点相近,但体例不大一样,前者略近《埤雅》《尔雅翼》,所谓亦雅诂之支流也;后者则全以俗语为主,随语记录,不避俚俗。”[4]卷6,124页周作人表达了两个意思,其一,在当时“雅学”尚有余风,属于传统的学问,在地方文人中,汪谢城便是代表,其著有《湖雅》一书就是雅学的模式;其二,在雅学余风之下,范寅未受这种学术风气的影响,而是别出心裁,大胆创新的做法值得肯定。

《越谚》非“《恒言录》《通俗编》的一路”

“从前记录越中方言者……他们(笔者按:仍指毛奇龄等人)的方法都是《恒言录》、《通俗编》的一路。如果不是想替俗语找出古雅的本字,至少也要在书本里发见先例,故所说即使很精确,……也只是文字学的材料,与方言土俗了无关系。”[4]卷6,125页《恒言录》的作者是钱大昕(1728—1804),今上海嘉定人,《通俗编》的作者翟灏(1712—1788),今杭州人。两书从古代文献中广泛搜罗例证往往只为解释一语。《越谚》的做法不同,全部采集越地方言俗语,在注释上较为简略,有的甚至不注释,看不到摘录古书相关例证的堆砌。不注释的如,仅《借喻之谚第五》就有“壁直”“石硬”“镜空”等凡76条,同样对于《借喻之谚》,注释的如:“山阴弗管,会稽弗收”,注语“其事悬宕”。“羊圈里牵出牛来”,注语“圈呼件,喻小往大来”。对于引古书的情况,也是根据需要,把俗语解释清楚即可,如“杀得人,救得人”,注语“《五灯会元》‘能杀人。能活人’同”。

《越谚》“纯是方言志的性质”

“《越谚》所取的方针截然不同,他是以记录俗语为目的,有一语即记录一语,纯是方言志的性质……《越谚》中又收录着好许多歌谣,完全照口头传说写下来的,这不但是歌谣研究的好资料,而且又是方言语法的好例。”[4]卷6,125页周作人评价的核心思想在于《越谚》以记录俗语为目的,有一语即记录一语,具有方言志的特点,虽然书中记录了很多单辞只字,无法表示语法,但又收录了很多歌谣,可以为研究方言语法提供一定的帮助。

三、周作人给《越谚》注音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

汉语现代方言学研究是从1928年赵元任的《现代吴语的研究》开始的,而大规模地进行方言调查则是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才进行的,但是关于方言调查以及寻找合适的方言标音法在此之前已经进行过大量的讨论,《歌谣周刊》上就发表了不少见解,并进行过尝试。

早在1914年1月20日,周作人于《绍兴县教育会月刊》第4号上发表《征求绍兴儿歌童话启》之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记录儿歌的语音问题:“记录儿歌,须照本来口气记述。俗语难解处,以文言注释之。有音无字者,可以音切代之,下仍加注。童话可以文言叙说,但务求与原本接近,其中语句有韵律如歌词者,仍须逐字照录。”[4]卷11,292-293页从此条标准可以看出,其要求仍是范寅“有一语即记录一语”的《越谚》的写作思路,在当时的条件下,仍然是文言,语音上也未有现代标音法的292—293要求。

但到了1923年,周作人就觉得十分有必要用现代的标音法记录歌谣。《歌谣与方言调查》一文表现出他对标音法尽早能够运用的急迫性:“因为歌谣里有许多俗语都是有音无字……要用汉字记录俗歌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单用汉字既是不行,注音字母尚未制有方音闰母,也觉不够用,所以照现在的情形,想好好的录出一首地方的俗歌来,绝不是容易的事情。”[4]卷3,236—237页接着,周作人就表达了他想用新方法重新给《越谚》记音的愿望:“就我所知道的范围里说,绍兴歌谣虽然在范寅的《越谚》内录有四十首,却是记的不很完善,几乎非本地人不能了解,我想用别的方法去记,终于没有好的法子;现在参照钱玄同先生的意见,用罗马字注出一首,拼法上当然很有可商的地方,但总之足以证明非用这一类方法决不能录出这篇歌词来了。”[4]卷3,237页周作人在此文还指出了方言调查的两种方法,一是客观记录,“注音释义,务求详尽”;二是仍然可以采取杨子云《方言》的做法[4]卷3,240—241页。

1924年3月7日在《歌谣研究会上的发言》,周作人与参会的钱玄同、沈兼士、伊凤阁、林语堂、容希白等人关于歌谣调查如何注音的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周提出问题:“例如,浙江绍兴就有许多歌谣不能用汉字写出来,又不能用注音字母拼出来。这种困难问题要怎样解决?”[4]卷3,365页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周作人所总结的:“在力量所及的范围中,尽量注音;至于精密音标,待与方言调查会一同齐行。”[4]卷3,367页可见,在当时记音人才以及记音工具尚未具备的情况下,歌谣调查有难度,周作人想给《越谚》标音也是有很大的时代局限性的。在1932年的《〈越谚〉跋》中再次表示“此后如有还未忘记绍兴话的绍兴人,能够费点功夫把他添注上拼音,这便可以成为一部急就的绍兴方言志了”[4]卷6,126页。

福建教育出版社于2004年影印出版了周作人的《童谣研究手稿》,据陈泳超(2006)考证,儿歌部分就有不少是从《越谚》中抄录下来的[5],又据陈泳超(2012)考证,周作人尚有《绍兴儿歌集》手稿传世,其中亦有数十首歌谣是从范寅的《越谚》里抄录的[6]。其实在1936年,他就在《绍兴儿歌述略序》表示:“歌词都想注音,注音字母发布了将近二十年,可惜韵母终于还未制定,这里只好借用罗马字——序文先写得了,若是本文完全注好,那恐怕还要些时光。”[4]卷7,181页

1951年,周作人在《〈越谚〉的著者》一文中再次评价范寅的《越谚》说:“有许多方言连俗字也没有,他便只好去找些冷僻字来硬凑,注音又难恰好,所以外乡人读了有些地方简直是索解无从的。从前钱玄同曾约我合作,用注音字母来标注出来,一则因为彼此疏懒,二则注音字母不够用,因循下去,不曾实行。”[4]卷11,248页到了1956年,周作人《鲁迅与歌谣》一文中回顾了几十年来自己收集整理家乡儿歌的经历:“我的《越中儿歌集》,从1913年一月计划起,收集材料也已不少,却终于未曾编成。到了1936年四月,改名《绍兴儿歌述略》,写了一篇序文,登在当时北京大学的《歌谣周刊》上,预备赶紧把它编出来。可是因为有些方言的句子,用字拼音都成问题,而且关于风俗和名物,须要许多繁琐的解释,一时未能着手……至今还是一本草稿。”[4]卷12,670—671页此时距离《绍兴儿歌集》成稿也就两年时间,最后编成终究没有实现其注音的愿望,自编的集子没能标注拼音,由此可以想见,给范寅的《越谚》进行注音也只是心中的想法而已,虽觉得十分必要,但由于种种原因而留下了历史的遗憾。

四、周作人对《越谚》的继承与超越

周作人对《越谚》的继承是多方面的,主要表现在:其一,对范寅“越人安越”的方俗文化自信高度认同,除了其在文中直接表示认可范寅的这一观点外,还指出了其中的原因,他在《〈绍兴儿歌述略〉序》中说:“故乡的山水风物因为熟悉亲近的缘故,的确可以令人流连记忆……在别一方面他给予我们一个极大的影响,就是想要摆脱也无从摆脱的,那即是言语”,他又说:“不佞乃会稽旧人也,故小时候所说的是绍兴话。后来在外边住,听了些杭州话、南京话、北京话,自己也学说蓝青官话,可是程度都很浅,讲到底,我所能自由运用的还只是绍兴话那一种罢了”,紧接着就引用了范寅《越谚》自序中的一段话:“寅不敏又不佞,人今之人,言今之言,不识君子安雅,亦越人安越而已”,并说“这一部书我很尊重,这几句话我也很喜欢”[4]卷7,178—179页;其二,文章随处引用《越谚》作为例证,比如1945年的《再谈禽言》一文,就引用了《越谚》卷上之“翻译禽音之谚第十五”中“渴杀鸪”(呼雨)、“挂挂红灯”(呼晴)两条[4]卷9,530页。在1950年《俗谚的背景》一文中说:“俗谚都是人民经验之谈,在其中可以看出整个生活的影子。有些习俗也多有地方性的,如范寅《越谚》中所记的‘船到桥门自会直’、‘只要铜钱多,巷牌抬过河’,均是水乡的背景。”[4]卷10,926页1958年《冬至九九歌》对比了苏州和绍兴的冬至歌谣,对其中的词汇如“相唤”“唱喏”等进行了方言习俗的解释[4]卷13,3页;其三,继承了《越谚》大体框架。他的《绍兴儿歌集》也分为三大部分,即言语、名物和风俗,《越谚》的框架痕迹极为明显。当然,在方言学上,周作人对《越谚》的继承最关键的是“有一语即记录一语”的方言调查基本原则。

由于时代的不同,周作人对《越谚》的超越也是十分明显的:一是他在《〈绍兴儿歌述略〉序》中所说的:“普通提及方言似乎多注重那特殊的声音,我所觉得有兴趣的乃在其词与句,即名物云谓以及表现形式”[4]卷7,179页,范寅在记录语音上下了很大工夫,而周作人的兴趣点则在语汇上。早在1914年1月20日刊登在《绍兴县教育会月刊》之《征求绍兴儿歌同化启》中就表露了对方俗文化的关注重点在语汇这一方面,启事开篇即说:“作人今欲采集儿歌童话,录为一编,以存越国土风之特色,为民俗研究儿童教育之资材”[4]卷1,292页;二是反复思考用现代的记音工具重新给《越谚》注音,并努力在个人的方言调查中实践。虽然因为多种原因未能如愿,但这种思路无疑是具有时代先进性的。不过他在实际方言研究中却努力用罗马字记录了部分绍兴歌谣。1923年11月4日刊登在《歌谣》上《歌谣与方言调查》一文,用罗马字标注了一首129字的绍兴歌谣。1924年5月18日《歌谣》刊登了由其发音、林语堂标音的《绍兴音》[4]卷3,237页,对越地7条俗谚共171个字进行了罗马字注音(按:《周作人散文全集》在整理文献时漏掉了《歌谣》周刊上原有的罗马字注音部分),其两篇文章涉及共300字绍兴方音在20世纪20年代的罗马字读音,从历史语音的角度这些材料十分珍贵;三是在儿歌的观念上,周作人不仅仅具有范寅的实录精神,而且拓宽研究领域,对儿歌的研究发表了许多个人的看法。他在1923年12月17日《歌谣》“周年纪念增刊”上发表《猥亵的歌谣》一文,专门就此类歌谣进行了分类讨论,认为歌谣“语涉迷信或猥亵者亦有研究之价值”,这方面内容是范寅的《越谚》所不具备的;四是在具体的词汇考证上超越了《越谚》,比如对《若耶溪》一文的考证就远非范寅所注释的“‘若耶’音‘辣茄’,在城中缪家桥畔”那样简单,其考证就丰富得多,他引证了王渔洋的《居易录》以及《颜氏家训》的有关记载,对“若耶”的音义进行了考辨,并指出“今若邪溪早已改名,绍兴城东北隅却有此地名”,“俗呼为辣茄溪,则又真读作邪音,第一字盖从茄音而联想得来,故由日纽变为来纽耶。”[4]卷8,660—661页

[1]谢德铣.鲁迅先生与《越谚》[M].鲁迅研究动态,1989(12):48 -50.

[2]裘士雄.鲁迅避难过的皇甫庄旗杆台门及其主人范啸风[J],鲁迅研究月刊,2008(4):52-56.

[3]周作人.周作人日记[M].上册,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 432—433.

[4]钟叔河,鄢琨.周作人散文全集[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5]陈泳超.周作人《童谣研究手稿》考述[J].鲁迅研究月刊,2006 (11):45-50.

[6]陈泳超.周作人手稿《绍兴儿歌集》考述[J].民间文化论坛, 2012(6):11-17.

Zhou Zuoren and〈Yue yan〉Fudan University Ancient literature department,Shanghai200433;

Xie Youzhong

(Shaoxing University Yuanpei College Shaoxing 312000)

Zhou zuoren’s enormous attention on his beneficence of Fan Yin’s book Yue yan run through almostall his academic career,massive record,book reviews,and studying on the dialectmonograph.A large number of findings about the studying on Fan Yin and Yue yan by Zhou Zuoren gave two vital aspects of reference resources,one was about Fan Yin’sworks,the other was the great influence of Yue culture on Zhou zuoren.

Zhou Zuoren;Fan yin;Yue yan;Yue culture

K825.5

A

1008-293X(2015)02-0013-05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5.02.003

(责任编辑 林东明)

2015-03-01

谢友中(1980-),男,安徽霍邱人,复旦大学古籍所博士研究生,绍兴文理学院元培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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