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文化中心地的民族变迁与人口发展(上)

2015-04-10 21:23岗陈民镇
关键词:越国人口文化

叶 岗陈民镇

(1.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2.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102400)

越文化中心地的民族变迁与人口发展(上)

叶 岗1陈民镇2

(1.绍兴文理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2.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北京102400)

在新石器时代,越地的人群经历了多次的整合与嬗替。於越民族至迟在马桥文化时期在越地形成,他们是越国文化的创造者。秦始皇用兵东南之后迁徙越文化中心地的人群,此事当有一定事实根据。而说越文化中心地的於越民族自此绝迹,却与事实不符,越人的特征性遗传因素在今天的江浙一带仍有不小的比重,只不过已经完全融入汉族。越地的人口发展,总体来说是逐步上升的,其波动的趋势又与越文化的发展趋势大致同步。越地历史上各时期的人口发展并不平衡,初唐至天宝年间等阶段的人口增长引人注目,在清朝更臻于盛。

越文化;民族;人口;变化

民族变迁与人口流动是越文化发生及发展进程中的一个直接作用于宏观的历史进程的历史地理因素。从民族结构与人口发展的角度看,越文化中心地①我们所说的“越文化中心地”,即确立于越国时期、定型于五代以后的区域范围,实际上也是南宋以来绍兴府的范围,包括山阴、会稽、萧山、诸暨、余姚、上虞、嵊、新昌八县,相当于今天绍兴市的越城区、柯桥区、上虞区、诸暨市、嵊州市、新昌县以及杭州市的萧山区、宁波市的余姚市。虽然经历多次变迁,但以上区域始终作为越文化的基本范围存在。本文所说的越地主要指这一范围,这也是本文所讨论的基本空间背景。同时,在具体讨论时我们也考虑到不同历史时期越地的盈缩变迁情况。的民族变迁和人口流动实现了本区域的民族大换血与人口大输血。首先是民族大换血。在先越文化阶段②我们在尊重文化发展连续性的前提之下,将越文化分为先越文化、越国文化和越地文化三个阶段。先越文化指的是越国创立之前的越文化阶段。这要上溯至近万年前的上山文化,经过跨湖桥文化、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钱山漾文化、广富林文化的发展,孕育了越文化的一些基本特质。结合古史传说,越国文化可上溯至距今3900年左右,这也是马桥文化出现的时期,下限为公元前222年秦并越地。这一阶段,於越已经形成并成为越文化的创造主体。越地文化阶段自秦并越地至今,於越文化或者说越族文化,已经逐步向汉族文化转变。,考古学文化的融合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族的融合。此后,以於越民族为国民主体的越国创造出了灿烂的越国文化。而秦始皇统一越地之后将土著居民强迫迁移到今浙西和皖南地区,然后从北方移入汉族,越文化中心地的民族经历了一次大换血,越人逐渐淡出世代居住的土地,剩下的居民又为汉文化所同化。自此之后,越文化进入越地文化阶段,本阶段的人口变化主要表现为人口大输血。经过几次北人南迁高潮,越地输入了大量人口。明清时期,无论是人口数量还是人口密度,越地均居全国前列,由人口稀薄之地一跃成为人口巨邑。明清至近代,越地人口又表现出不断向外流出的态势,越地人士更为广泛地参与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建设。上述民族变迁与人口波动的具体过程,仍存在诸多问题有待进一步探讨,本文试作阐论。

一、轮替与整合:民族的历史变迁

秦汉以降,越文化中心地的人群逐步形成汉族为主体的民族结构。而这一格局的形成,基于越文化中心地的历次民族变迁。即便是在越地文化阶段,民族构成仍不乏於越遗裔(虽然已经被汉族所同化)。由于史料阙如,历史上民族变迁的具体历程已难详考,但我们仍可以结合考古学、分子人类学等学科的认识寻绎出大致的线索。

关于越文化中心地早期的人群流动,陈桥驿先生曾结合海侵理论对远古时期越族的迁徙进行了如下推论:

越族的迁移,显然是从对于卷转虫海侵首当其冲的东海大陆架开始的。这个地区居民的迁移路线,一条当然是越过舟山丘陵内迁到今宁绍平原。另一条可能是外流,利用原始的独木舟漂向琉球、南日本、南洋群岛、中南半岛和今中国南部各省沿海等地。其间也有一部分利用舟山丘陵的地形安土重迁。这是这一次迁移的第一阶段……在距今1万年以前,今宁绍平原的环境恶化尚不十分严重。这一时期,或许是海侵波及以前古代越族在宁绍平原繁衍生息最重要的时期。距今1万年以后,由于环境恶化开始发展,古代越族就进入了他们迁移中的第二阶段。越族居民在这次迁移中的主要路线,估计也有三条,他们中的一部分,越过钱塘江进入今浙西和苏南的丘陵区,另一部分随着宁绍平原自然环境自北向南的恶化过程,逐渐向南部丘陵区转移。还有一部分利用平原上的许多孤丘特别是今三北半岛南缘和南沙半岛南缘的连绵丘陵而安土重迁。海侵扩大以后,这些丘陵和舟山群岛一样地成为崛起于浅海中的岛屿,这些越族居民也和舟山群岛的越族居民一样成为岛民[1]。

以上推论影响较大,许多研究越文化的论著都沿承此说。论者多未加辨别而全盘吸收,事实上,以上说法大多未被证实,而且一些新的材料对上述观点是相对不利的。

过去学者普遍认为越文化中心地是“越族”的发源地,百越诸族是其扩散的结果①如法国学者鄂卢梭(L.Aurousseau)《安南民族之起源》的论断,参见冯承钧译《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丛九编》,中华书局, 1958年,第104-119页。。至于扩散的时间,或系之于远古或系之于越国衰亡。但此说现在看来并不符合实际。分子人类学的研究成果表明,百越集团是在两广地区产生的,东亚现代人群的祖先来自非洲,有一部分人群在广东、广西地区驻留并逐渐形成一个体质、文化特征相近的群体,是为百越的渊薮[2]。百越集团的遗传特征具有共性,东南越人是后来分化出来的一支。从考古学角度看,长江下游的新石器时代考古学文化要追溯到上山文化,年代最早要上溯到一万年前。此后宁绍平原与环太湖流域的文化逐渐繁兴,在崧泽文化、良渚文化时期达到极盛。而浙江旧石器时代考古的工作相对薄弱,一些遗存的年代尚存争议[3],上山文化之前的情况难以确知。至少在新石器时代之前,越地并没有越人的祖先居住。如此一来,说卷转虫海侵造成越人流散本身便缺乏基本前提。

目前学者对河姆渡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的先民做过体质人类学的分析,上山文化、跨湖桥文化的人群尚无研究成果,故不能判断其与后来文化的人群有无直接联系②长江下游的酸性土壤使人骨保存殊为不易,目前有关材料尚属稀缺,对长江下游史前人群体质特征的研究并不充分。。河姆渡文化的头骨存在一系列明显的蒙古人种性质,另一方面又有一些类似接近澳大利亚—尼格罗人种的特征,尤其是在长的颅型上,与福建闽侯昙石山、广东佛山河宕、广西桂林甑皮岩等遗址的头骨相似[4]。崧泽文化的人群据研究属蒙古人种,带有南亚类型的特征[5]。针对良渚文化先民的研究也得出类似的结论[6]。总体而言,广东、广西、福建、浙江等地的新石器时代人群(相当于百越集团),普遍带有蒙古人种南亚类型的特点,与当时中国北方先民的体质特征形成鲜明对比。

无论是分子人类学还是体质人类学,都表明百越集团人群的生理特征趋同。我们也可以基本肯定,先秦时期越文化中心地的人群主体属于百越集团,但我们并不能说本地区的人群性质保持绝对的连续性。宁绍平原的河姆渡文化与环太湖流域的马家浜文化本是并行发展,在良渚文化时期环太湖流域与宁绍平原逐步统一;良渚文化最终消亡,其后的钱山漾文化既有土著因素,也受北方文化以及浙南地区文化的渗透;再后来的广富林文化则直接受北方王油坊类型文化遗存的影响,马桥文化也受到中原地区文化的影响,同时广富林文化与马桥文化也有许多浙南闽北地区的文化因素。以上一系列考古学文化的整合很可能伴随人群的变动。马桥文化有不少来自南面的因素,如果当时有一批浙南闽北的人群涌入越地、而这群人又是属于百越尤其是东南越人的话,则同样会造成良渚文化、马桥文化之间没有直接延续关系但主体人群的遗传特征却相近的情况。

同时,我们也可以找到越地人群扩散的线索。从文化传播的迹象看,河姆渡文化在宁绍平原消亡之后,河姆渡文化先民可能向周边(主要是南方)扩散。良渚文化作为一种强势文化,其文化因素更是不断向周边扩张。向南到珠江流域,西北至甘青地区,乃至于中原地区、海岱地区,都可以发现带有良渚文化特征的器物。但良渚文化文化因素的扩散,是初步的文化交流,还是深层的文化传播乃至人群扩散,尚有待我们进一步探讨。最典型是主要分布在粤北北江中上游地区的石峡文化,其与珠江三角洲史前文化存在较大差异,而与良渚文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可能是良渚文化先民南下的产物。

我们可以基本肯定的是,於越民族至迟在马桥文化时期在越地形成,他们是越国文化的创造者。而据《史记》《越绝书》《吴越春秋》等文献,越国的统治者是夏人的后裔。这种民族结构伴随越国的崛起、称霸与衰亡。随着秦始皇二十五年(前222)秦将王翦破越国并在越地设会稽郡,越文化中心地的人群经历了一次较大的变动。《越绝书·外传记地传》载:“是时,徙大越民置余杭、伊攻、□故鄣,因徙天下有罪適吏民,置海南故大越处,以备东海外越。乃更名大越曰山阴。”《越绝书·外传记吴地传》云:“乌程、余杭、黝、歙、无湖、石城县以南,皆故大越徙民也。秦始皇帝刻石徙之。”《太平寰宇记》卷九三引《吴越春秋》:“秦徙大越鸟语之人置。”秦始皇此举的背后动因,根据《宋书·符瑞上》,因“秦始皇帝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厌之”。准此,秦始皇因惮于越地人民的斗争精神,调整了越地的民族结构。陈桥驿先生因而指出当时秦始皇“把聚集在部族中心,即今绍兴一带的部族居民强迫迁移到今浙西和皖南地区,然后从北方移入汉族,以改变这个地区居民的民族结构”[7],这也是北人成批南迁的第一次[8]。此说亦为大多数学者所接受,有学者便明确指出秦始皇之后越文化中心地便不再有越人留下来安居了[9],强调“换了人间”[10]。潘承玉先生则强调秦以后越国故地、今浙江省全境的居民成分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秦始皇下令迁徙移出的居民范围就今浙江省全境而言极为狭小,而移民所往之地本来就是春秋越国的统治范围;《史记》未载此次移民,要么是根本不存在,要么是规模太小;当时一批戍卒的入驻并不能说是大规模的移民,所谓“中原人民首次大规模地徙居越地”纯粹是论者的想象;受冲击的主要是越国上层,广大百姓受影响较小;历代移民没有一次属于根本的对越地人口结构的改造[11]。潘先生的质疑是有道理的,但所质疑的王志邦等先生的观点,事实上是认为越文化中心地的人群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而不是说浙江全境发生变化;而且这批越人被迁往浙西、皖北也是大家所承认的。何况,我们也实在不能因为《史记》没有相关记述而断然否定《越绝书》诸书的记载。当然,说越地的人群发生“置换”的确是有问题的。今天的浙江汉族O1-M119(系越人的典型Y染色体单倍型)有26.0%,上海汉族也有26.7%,是汉族群体中最高的,江苏汉族也有16.4%[12]。可见,这种越人的特征性遗传因素在今天的江浙一带仍有不小的比重。在越国故地,仍生活着当年的於越遗裔,而他们是被当作汉族看待的。

秦始皇用兵东南之后迁徙越文化中心地的人群,此事当有一定事实根据;说越文化中心地的於越民族自此绝迹,却与事实不符,至少此次迁移不如汉武帝迁瓯越、闽越之民彻底①《史记·东越列传》:“是天子曰东越狭多阻,闽越悍,数反覆,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东越地遂虚。”《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从无余越国始封,至余善返越国空灭,凡一千九百二十二年。”“虚”“空灭”可见其彻底。今福建一带O1-M119的分布几近于无,汉族的主要Y染色体单倍型则极为集中,形成鲜明的对比。据李辉先生研究,闽越曾经是福建的主体民族,通过对现代福建和其他闽语人群的分子人类学研究,结果并没有看到闽越的结构,闽语人群基本都是来源于北方的汉族移民,所以可以确定历史上的闽越族在福建地区基本上已经消失。参见氏著《分子人类学所见历史上闽越族群的消失》,《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第42-47页。;百越以外的人群向越地渗透至迟在战国时期已经开始,如马桥地区在战国时期出现了M122T突变,M122T可能原先并不存在于马桥地区,是春秋战国时期从西部传入的[13],此时已经出现一定程度的民族融合;秦始皇平定越地之后的两千多年,多次移民潮逐步改变了越地的民族构成,并使越地逐步纳入中原王朝的政治版图与文化版图,这一过程在西汉时期基本完成。

《史记·越王句践世家》载:“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于徐州。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一些学者据“越以此散”认为於越因败于楚而四散,乃至于将百越诸族视作此次流散的结果。现在已经究明,百越集团形成于两广地区,福建、广东、广西等地的越人并非於越的支流。但我们也应该承认越国后期於越民族确有流散的迹象,集中于楚败越和秦灭越两个时期②根据郑小炉先生的研究,春秋后期开始,吴越地区的青铜文化对广东和广西东北部地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战国中期以后更加广泛而深入。吴越人向岭南的迁徙过程至少从春秋晚期就已开始,战国前期迁徙的规模更大。参见氏著《吴越和百越地区周代青铜器研究》(科学出版社,2007年)一书的研究。但这种文化因素的渗透并不一定与人群的大范围迁移等同。。尤其是秦灭越之后,除了越人自发的溃散,还有政治力量的强迫迁移。秦代虽然国祚短暂,却是越地民族交融、整合的重要时期,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蒙文通先生指出秦汉之世越人之大批迁徙皆为北迁而无南走之迹[14],说法不免绝对。东越败后汉武帝确实向北迁了大批越人,而秦始皇对越地土著的处理,主要是就近移出,而非长途迁徙。

汉代继续秦代对越地的人口填充策略,汉人进一步南迁越地。汉人在越地的比重上升,而越地土著又逐渐被汉化。到了东汉、三国时期,越地尚有山越。山越主要是越人遗裔,其分布不仅限于越地,在记载六朝史事的史书中多有出现。随着东吴多次征山越为兵,并使之成为郡县编户,逐步被汉化。随着“永嘉南渡”“安史之乱”“靖康之难”所带来的数次北人南迁移民潮,越地的北方汉人比重越来越大。不过直至今天,越地的於越遗裔仍有一定的数量,只不过已经完全融入汉族。

北宋灭亡后,金兵一度南下,攻占越地。迨至蒙古灭宋,一部分蒙古人随元军进入越地①《元史》卷九九《兵志二·镇戍》。。在明清时期,从福建、浙南山区尚有部分少数民族迁入浙中、浙东等平原地带。清军占领浙江后,各地旗兵驻扎,据雍正《浙江通志·兵制》所载,当时浙江省旗兵(满族人)5万余人,绍兴达千余。不过元代以来的少数民族的迁入影响较小,并不足以改变越文化中心地的民族结构。

二、人口的增长与波动

越地人口的确切记载只能追溯到西汉,但我们还是可以通过文献与考古材料一窥先秦越地人口的概貌。在新石器时代,人口繁衍较为缓慢,我们无法确知当时的人口数量,只能通过遗址数量的变化、农业生产的起伏以及文化的兴衰来推论人口变化。经过数千年的发展,越地在良渚文化时期进入一个文化高峰,地域范围与遗址数目膨胀,人口也必然随之膨胀。良渚古城是良渚文化的政治中心,其面积约为300万平方米。我们可以看一下其他面积小得多的新石器时代城址的推测性数据:城子崖古城面积约20万平方米,当时城内居民约在5161~6451人之间;此外孟庄古城内居民约为4129~6161人,边线王古城内居民约为1471~1839人,丁公古城内居民数为2580~3226人,田旺古城内居民为3871~4839人[15]。良渚古城的人口数量无疑要远大于这些数字。据刘斌先生估算,使用简单工具兴建良渚古城的大型平台和城墙,需要一万人花费2年以上才能完成[16]。而要建造良渚文化早期的反山大墓的土台,若以当时每人每日运土堆土量为一立方米计算,耗费的劳动日则超过210万个。可以想见当时良渚文化的人口已有相当规模。此后的广富林文化、马桥文化陷入了相对的文化低潮期,遗址数目也大不如前,此时应当面临人口锐减的境地。

越国时期,尤其是允常、勾践的阶段,越地的人口随着社会的发展而递增。为了与吴国抗争,越国制定了鼓励生育的措施:“令壮者无取老妇,令老者无取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将免者以告,公医守之。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之与母;生二人,公之与饩。”②《国语》卷二〇《越语上》。在政府鼓励之下,越地人口逐步上升,据陈桥驿先生推测,当时於越部族的人口总数约为三十万人之谱[17],林正秋先生估计为二十万左右[18]。此后,依次发生了越灭吴、迁都琅邪、退据越地等事件,越国尤其是越文化中心地的人口一直存在波动。孟文镛先生认为越国灭吴后人口总数已达100万以上[19]。在秦灭越国之后,随着土著的迁出与北方人口的迁入,越地不但经历了人口的波动,还经历了民族的整合。西汉时期外来人口进一步向越地渗透。《汉书·武帝纪》载:“(元狩)四年(前119)冬,有司言关东贫民徙陇西、北地、西河、上郡、会稽凡七十二万五千口。”清人王鸣盛估计迁入会稽郡的为数约十四万五千人③《十七史商榷》卷九。。经过西汉的休养生息,西汉元始二年(2)会稽郡领县26,户223038,口1032604④《汉书》卷二八《地理志》。。此后越地的人口基本保持增长势头,如东汉永和五年(140),会稽郡领县14,户123090,口481196⑤《后汉书》卷二二《郡国志四》;西晋太康初年(280~289),会稽郡领县10,户3万⑥《晋书》卷一五《地理志下》。;南朝宋大明八年(464),会稽郡领县10,户52228,口348014⑦《宋书》卷三五《州郡志一》。;隋大业五年(609),会稽郡领县4,户20271⑧《隋书》卷三一《地理志下》。;唐天宝元年(742),越州领县7,户90279,口529589⑨《新唐书》卷四一《地理志五》。。

越文化中心地的政区在五代以后定型,而只有在一定的地域与政区范围内作历时比较才有意义。以下根据万历《绍兴府志·户口》、乾隆《绍兴府志·户口》所总结的材料,列表如次(单位:户):

可见,越地历史上各时期的人口发展并不平衡,其中南宋至元代为一高峰,此后的清朝更臻于盛。各县发展也不平衡,如新昌县在明代人口急剧减少。需要注意的是,由于历史上某些朝代隐匿人口的情况特别严重,不同的材料数据来源也不同,个别数据会存在较大误差。

由于越地政区改易频繁,所领县市不一,也造成了纵向比较的难度。从人口密度的角度或许可以更直观地考察越地的人口变迁。陈桥驿先生指出,《国语·越语上》所说的越国“南至于句无,北至于御儿,东至于鄞,西至于姑蔑”的范围,大体以五万平方公里的面积计算,则人口密度约为每平方公里6人[17]1-7。西汉时会稽郡南部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为0.32人,北部为14.28人[20],若以平均数算,人口密度还是要大过越国时期。东汉时会稽郡以平均数算,每城不到8700户,口34000多,与西汉相比,基本相当。从初唐至天宝年间,越州人口密度由每平方公里8人发展到57人[21]50,增长明显。明洪武年间(1368~1398),绍兴府每平方公里95.06人。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绍兴府每平方公里368.49人。清代“盛世滋丁”,人口繁盛,嘉庆二十五年(1820),绍兴府人口达500多万,每平方公里已达579.55人。其中初唐至天宝年间的人口增长无疑是引人注目的。据隋代的数据,会稽郡有20271户,较《宋书·州郡志》所载会稽郡的52228户相比缩减迅速。有学者怀疑隋代户口统计的可信度,认为数值偏小[21]86。隋代黄河中下游人口密度很高,南方的著籍户口较之六朝虽有所增长,却十分有限,有学者认为江东士族豪强“挟藏户口,以为私附”的现象未能改变[22]。会稽郡相比江南其他地方,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这就更加令人疑惑了。这里的原因可能比较复杂,既有改朝换代战乱的因素——这一点不可低估,毕竟隋朝进入浙东还是颇费周折的;也有挟藏户口、民户逃亡等原因。不过若论隐匿户口的现象,南朝更甚;若说户籍管理制度,隋朝时期“大索貌阅”当更为严格。更为重要的原因是,经过南梁时期的“侯景之乱”,包括越地在内的江南生灵涂炭,元气大伤,长期未得恢复,进入一个文化发展的低潮期。从全国来看,“侯景之乱”前后南朝的人口下降近乎一半,这是与越地的下降比率一致的。事实上《隋书·地理志》所载宣城郡、吴郡、东阳郡等郡数据与会稽郡相近,会稽郡贞观十三年的数据亦与大业五年相近①唐初黄河中下游的户口与大业五年相比急速下降,关内道贞观十三年户数为大业五年的44%,河南道为11%,河北道为16%,河东道为30%,陇右道为34%,此外的南方地区则基本平稳或大有增加,江南道为128%。参见翁俊雄《唐初政区与人口》,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0年,第59页。唐初人口数量的下降,是与隋末暴政以及隋唐之交的战乱有直接关系,北方人口锐减,一大批人口南移。而江南相对稳定,会稽郡的数据是合乎实际的。不过江南其他地方唐初人口增长迅速,这与移民潮、隐匿户口现象减少以及赋敛相对较轻有关。总之,从全国人口变化趋势看,会稽郡大业五年与贞观十五年的人口数据均是基本可信的。,我们实在难以轻易质疑大业五年的会稽郡人口数据。

随着户籍管理的增强,更重要的是社会经济的发展,盛唐时期越地人口增长迅速。“贞观之治”以至“开元盛世”,越州人口的增长速度可以说是十分惊人的,达5倍之巨,绝对数居浙东之首——这与盛唐气象是相应的。萧山县“唐开元户部帐,户凡二万五千八十有六”②嘉靖《萧山县志》卷三《户口》。,这尚是一县的户数。贞观十三年至天宝年间户数增长百分比为248. 7%,口数增长百分比为327%。全国范围看,从初唐至天宝年间,户数增长 200%,人口增长312%[21]38。越州的增幅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但却不及河南道诸道增长迅速。在此期间,越州人口密度由每平方公里8人发展到57人,为全国有数的人口密集州[21]50。越州人口繁盛,可见一斑。这与本时期越地的社会经济发展密不可分。这一阶段越文化中心地的人口高速增长并非孤例,诸如东阳郡、永嘉郡增幅甚至在10倍以上。至于北方地区,经过盛唐的发展只是恢复到隋代的水平。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安史之乱”之后越州的人口急剧下降,甚至倒退到隋朝的水平。“安史之乱”前越地人口的高速增长,实际上为此后中国人口重心的转移奠定了基础。

① 《隋书》卷三一《地理志》。

② 见《旧唐书》卷四十《地理志》“旧领”。参见岑仲勉《旧唐书地理志“旧领县”之表解》,《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20册上册,1948年6月,第131-157页。

③ 《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六《江南道二》“开元户”。该书所载数据年份的考证参见翁俊雄《各地志所载唐开元、天宝户口数字的源流、系年和校勘》,《北京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3期,第25-34页。或定于开元十八年(730)。有学者据唐写本《沙州、伊州地志》得出《元和郡县图志》“开元户”据开元二十八年(740)的计帐,参见[日]羽田亨《唐光启元年写本沙州伊州地志残卷考》,《唐代文献丛考》,商务印书馆,1957年,第84页。冻国栋先生推测所据为开元十七年或十八年的数据,参见氏著《唐代人口问题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12页。

④ 据《通典·州郡门》“开元户”的数据,该书所载数据年份的考证参见翁俊雄《〈通典·州郡门〉所载唐代州县建置与户口数字系年考》,《历史研究》1986年第4期,第183-186页。刘海峰先生则认为数据采自天宝元年(742)的计帐,参见氏著《两〈唐书·地理志〉户口资料系年——兼考〈通典·州郡典〉户口之年代》,《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3期,第77-83页。

⑤ 见《旧唐书》卷四〇《地理志》“天宝领”,《新唐书》卷四一《地理志》撮录旧志,系年于天宝元年。梁方仲、胡道静、青山定雄等先生均认为是天宝元年。或定于天宝十一载(752),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倡此说,平冈武夫、刘海峰、冻国栋等先生从此说。或系之于开元二十八年(740),严耕望等先生持此说。翁俊雄先生定于天宝十二载,参见氏著《各地志所载唐开元、天宝户口数字的源流、系年和校勘》,《北京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3期,第25-34页。按天宝三年正月朔改“年”作“载”。

⑥ 《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六《江南道二》“元和户”。或定于元和八年(813)。

⑦ 朱祖德先生指出越州有4个望县,紧县2个,上县仅1个,如望县、紧县均以上县的标准六千户计(实际上应不止此数),则越州至少应有42000户以上的人口,参见氏著《唐代越州经济发展探析》,台湾《淡江史学》第18期,2007年6月。当时人口统计数值偏小的情况的确存在。

还需要注意的是,明初以降,社会经济得到发展,而浙江省人口不增反降,150年间减少一半。这一现象令人迷惑,人口学家多归于当时户口隐漏之严重。陈剩勇先生则一针见血地指出溺杀女婴及男女性别失调对明代人口出生率的影响是非常大的⑧陈剩勇:《明代人口“北增南减”现象研究》,《史林》2000年第3期,第57-67页;《浙江通史·明代卷》,浙江人民出版社, 2005年,第65-75页。据万历《会稽县志》,当时绍兴府诸县“婚论财,嫁率破家,乃至生女辄溺之”。举例而言,在万历年间,山阴县男子数为82299,女子数为33110,男女性别比达到2.49:1,简直不可思议。。明代越地向外流出的人口也不在少数,即王士性所言“宁、绍人什七在外,不知何以生齿繁多如此”⑨王士性:《广志绎》卷四《江南诸省·浙江》。,在外人口多从事师爷职业或经商。清代人口激增,这固然有利于越地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但由于可耕地不多以及土地兼并加剧等原因,无节制的人口增长也逐渐使人口由原先的可再生资源转变为社会再发展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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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anges of Nationalit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Population in the Yue Region

Ye Gang1Chen Mingchen2

(1.School of Humanities,Shaoxing University,Shaoxing,Zhejiang 312000;2.Graduate School,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2400)

The people in the region of Yue experienced themultiple integration and evolution in the Neolithic Age.Wuyue people,who appeared in the Yue region at least in the Maqiao cultural period,created the Yue culture.Itmay be a fact that the first emperor of the Qin dynastymigrated the people in the Yue region to other places after themilitary actions.But it is inconsistentwith the fact thatWuyue people disappeared from the Yue region ever since.The offsprings ofWuyue people have been fully integrated into the Han nationality,with their genetic features reflected in a large proportion of people in today's Jiangsu and Zhejiang people.Generally speaking,the population of the Yue region was gradually rising and its fluctuation kept pace with the trend of development of Yue culture.Although the growth of population of the region in each dynasty was imbalanced,it deserves our attention to the growth of population from early Tang dynasty to the Tianbao period.In the Qing dynasty,the population reached its peak.

Yue culture;nationality;population;change

K295.5:C951

A

1008-293X(2015)02-0001-06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5.02.001

(责任编辑 林东明)

2015-02-25

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越文化发展论”(13FZS037)的阶段性成果。

叶 岗(1965-),男,浙江绍兴人,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教授。

陈民镇(1988-),男,浙江苍南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文学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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