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宾客嘉话录》中独录条目的价值
刘俞廷,杨盈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成都610068)
摘要:通过与正史及其他笔记小说记载相比较,考出《刘宾客嘉话录》中共有八条他书未见载的独录文献,涉及的人物除刘禹锡以外包括:刘伯刍、杜佑、范希朝、刘晏、王缙、袁德师、窦常、王承弁。通过对这些人物及其相关事宜的考辨,可以看出这八条文献的史料与文学价值,也可以由此窥见当时政治和日常生活的一角。
关键词:《刘宾客嘉话录》;文献;价值
收稿日期:2015-01-30
作者简介:刘俞廷(1989—),女,四川成都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G256.3文献标志码:A
《刘宾客嘉话录》(后文称《嘉话录》)是韦徇以刘禹锡闲谈和经历为主要内容,以笔记的形式记述下的杂谈趣闻。因刘禹锡生前官至礼部尚书,所结交之人大底为位高权重之士,正史皆有载其名。因此,《嘉话录》中关于唐人的条目有益于从侧面、从生活细节展现唐代大臣的言行和生活风貌,并在某些程度上补充当时重要事件相关人物的相应事迹,使历史更加真实和具体,使相关人物更丰满而立体。
因《嘉话录》原书已佚亡,今本条目乃从多书中辑出,故大多数条目都可见于他书。与《大唐新语》《南部新书》《唐摭言》《甘泽谣》等二十多部唐五代笔记小说比对后发现,今人能确定的出于《嘉话录》且未见于他书记载的文献共有八条。这八条中除去刘禹锡之外,共出现相关唐代人物十三人次。在这八条文献中,刘禹锡亲自参与或与事件主角有真实接触的就有六条,此六条真实性当不需疑,另两条乃属耳闻,具体考证见后文。笔者拟从以下三个角度进行思考:对历史补阙,与正史互证,与史实有异,并在真实性的基础上思索其历史和文献价值。以下对这八条文献逐条进行考证:
刘伯刍,字素芝。《旧唐书》卷一五三、《新唐书》卷一六○有传。刘伯刍任王府长史和新罗事,两《唐书》本传均未记载。据《新书》本传可知刘伯刍的从官经历如下:节度府判官、右补阙、主客员外郎、虔州参军、考功员外郎、给事中、虢州刺史、刑部侍郎、左散骑常侍。《旧书》与《新书》本传稍有差异:从事、右补阙、主客员外郎、虔州掾曹、复考功员外郎、考功郎中、集贤院学士、给事中、虢州刺史、刑部侍郎、吏部选事。 “王府长史”据《新唐书·百官志》,载:“王府长史,从四品上”,[1]1306而考功郎中,为正五品上,可见当时刘伯刍并非官阶走低,只是遭遇颇多辗转。而为新罗使事,当是在其为考功郎中前,因刘伯刍在被罢黜节度府判官后,再度任用时便为右补阙,《新唐书》中载裴垍“累迁”其为给事中,《旧唐书》中记载了累迁的过程,所以为王府长史和新罗使当不会出现在再度任用之后,因此此事极有可能发生在刘伯刍被罢黜后曾“屏居吴中”期间,[2]4085这一段时间伯刍担任这两种官职使其与外界的接触相对不会太频繁,因此正史中可能出现了遗漏,他后来再度被任用是由重臣直接提拔,才正式进入了要员的行列,因此相关的升迁贬谪才均会记录在案。伯刍与宰相言此事,从刘伯刍的为官时间,大致推测时可能性极大的宰相为杜佑,正史中载刘伯刍开始仕宦之路即节度府判官就是由杜佑“奏属”而来;裴垍,是伯刍官途中的第二位贵人,如“安邑里鬻饼者”条中引用到的裴垍对其“待之善,累迁给事中”;[2]4085还有一位便是裴度,据《旧书》刘伯刍传载:在刘伯刍为虢州刺史以后,“吉甫卒,裴度擢为刑部侍郎,俄知吏部选事”,[2]4085此三位宰相与伯刍相交甚密,且均有提拔之情,言及此事当属自然。但根据前面的推测,如果刘伯刍为此二官实在“屏居吴中”期间,那么此条中的宰相可能性更大的便是裴垍,且刘伯刍也是在裴垍的提拔中才“始得郎中朱绂”的。宰相以为刘伯刍升迁为“郎中朱绂”之所以几经辗转,当是由当时官场斗争纷纭所致。
在这八条内容中,有两条涉及刘素芝,“大是急流”条是伯刍补阙了其仕途经历。此条是关于伯刍生活细事。《旧传》谓其:“风姿古雅,涉学,善谈笑,而动与时适,论者稍薄之”、且“兴修谨”、“风度高严,善谈確”、“论者少之”。曾因受裴垍提拔“擢累给事中”,[1]4969裴垍死后,因李吉甫与裴垍素有嫌隙, 刘伯刍在“不加赠”的情况下,仍主动为裴垍申求封赠,其高严的风度可见一斑。从这件事亦可推测刘伯刍给“贫窘可怜”的安邑里鬻饼者“万钱”实为可信。同时,刘禹锡与刘伯刍曾同朝为官,并因同姓而呼其为“从伯”,当结交甚多。《旧传》云:“裴度擢为刑部侍郎,俄知吏部选事。元和十年,以左常侍致仕。”[2]4085所以此事应当是在元和十年之前。鬻饼者有钱后反而再无心高歌,这让刘伯刍心生感慨,因而“大噱”,这是一个宦海几经浮沉的官员对于人生的旷达与洒脱。此条虽只是一个极小的生活细节,但让刘伯刍这个历史人物更清晰。
杜公即杜佑,《旧唐书》卷一四七、《新唐书》卷一六六有传。此条补阙了一代重臣杜佑如何实行自己的明哲保身之道,即通过自污的方式来缓解自己“位极之际,常虑祸及”的恐惧感。《旧传》云:“(杜佑)迁礼部尚书、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淮南节度使。……元和元年,册拜司徒、同平章事,封岐国公。……岁馀,请致仕,诏不许,但令三五日一入中书,平章政事。每入奏事,宪宗优礼之,不名,常呼司徒。”[2]3978-3981可见杜佑当时位极一时,刘禹锡推测其深意不在看戏,而期望通过看“盘铃傀儡”来达到“自污”的目的,因为在得知自己被上疏不能入市后,杜佑说“吾计中矣。”“傀儡”指傀儡戏,即今日的木偶戏,“盘铃傀儡”,便指以盘铃作为伴奏而演出的傀儡戏,其相关记载参见《旧唐书·音乐志》:“窟垒子,亦称魁垒子,作偶人之戏,善歌舞,本丧家乐也。汉末始用于嘉会。”,[2]1074此条中载郭子仪“位极之际,常虑祸及”,正史中郭子仪本传未作此言,然《新书》郭子仪传记载:“赐号‘尚父’,进位太尉、中书令”。[1]4608《独异志·卷上》载:“授中书令,考二十四考,月入俸钱二万贯,官供二千人,熟食、马料五百石。”[3]907在如此 “位极之际”,郭还是萌生退意,当是“常虑祸及”之故。
范希朝《旧唐书》卷一五一、《新唐书》卷一八三有传。但本传中均未载其镇太原事,据《顺宗实录》卷三载:“(永贞元年五月)辛末,以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检校右仆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兵马节度使。叔文欲专兵柄,籍希朝年老旧将,故用为将帅,使主其名,而寻以其党韩泰为行军司马,专其事。”[4]又《旧唐书·宪宗纪上》载:“(元和四年六月丁丑)以灵盐节度使范希朝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2]428据此即范希朝有两次“镇太原”的经历,一次是元和四年,一次是永贞五年。从刘禹锡的生平来看,元和四年时,刘禹锡所在王叔文政治集团历经变革失败,禹锡正在外贬途中(元和九年十二月才奉召回京),当不能知范希朝来省中辞行事,所以此次的辞行当在永贞元年五月。《顺宗实录》中言此乃王叔文集团夺取兵权的措施,《新书》本传中亦然,载“贞元末,……拜右金吾大将军。王叔文用事,谓其易制,用为右神策统军,充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屯奉天,以韩泰为副,因欲使泰代之。”[1]5168范希朝“号当时善将”,[1]5168具有很高的威信,王叔文集团此举表面是将大权交给治军严整的老将,但让“二王八司马”之一的韩泰担任副将,实则是要将当时由宦官集团控制的唐王朝的主要武装力量神策军的兵权夺过来,这是永贞革新派的关键一局。范希朝作为一届老臣,在被任命以后,此条材料详细补阙了这位老将的态度,表明其愿意听从省中郎官的任何安排。虽然夺权之举在宦官集团的干涉下最终未能成功,但此条却补阙了那场声势浩大变革中关键一幕的一个细节。
“九日出糕”当是指在九月九日重阳节吃的糕点,即重阳糕。吃糕的主要说法是“糕”谐音“高”,而关于在重阳节吃糕的习俗,在唐代的相关典籍中也有明文记载,《唐六典·卷四》中载:“节日食料……九月九日,麻葛糕”,[5]袁德师所忌讳之糕,很有可能就是麻葛糕。此条也从另一角度展现了古人对忌讳的态度和感受,袁德师因为父亲的名字为袁高而忌讳“糕”音,故此不敢吃重阳糕。袁德师此处语“某不敢吃,请诸公破除。”可见面对这种礼俗,袁德师觉得无奈而痛苦,并且想破除之,如若真的破除,又有不孝不尊之嫌。古代文献中多赞扬孝子贤孙如何忌讳,而对于当事人因忌讳而带来的生活中的无奈和不便却鲜少涉及。遗憾此条未载诸公的态度,不知是同情还是觉得可笑。
刘禹锡《旧唐书》卷一百六、《新唐书》卷一八一有传,窦常《旧唐书》卷一五五、《新唐书》卷一百〇有传。据《新书》窦常本传载其“历朗、夔、江、抚四州刺史”,[1]5244又据同书刘禹锡本传载:在刘禹锡所属的王叔文改革集团变革失败后,禹锡等多人被贬,召回后因触犯当权者,再度被贬官,“又徙夔州”。[1]5129又据《旧唐书·穆宗纪》载:“(长庆二年正月)乙末,以夔州刺史王承弁为安南都护、本管经略招讨使。”[2]493-494从正史记载中可知的确切时间仅为王承弁结束夔州刺史生涯是在长庆二年(822),则刘禹锡从长庆二年正月始为夔州刺史,代王承弁。此与《唐才子传校笺·刘禹锡》载“禹锡蒞任在长庆二年(八二二)正月二日”相符。[6]494又据刘禹锡《武陵北亭记》:“(元和)七年冬,诏书以竹使符授尚书水曹外郎窦公常曰:‘命尔为武陵守。’”武陵就是朗州,即窦常在结束朗州刺史后所任的便是夔州刺史,而刺史的一任任期为三年或四年,即《旧唐书·宣宗纪》:“三载考绩,著在格言。”[2]616又《旧唐书·刘祥道传》:“今之在任,四考即迁。”[2]2752但“安史之乱”之后,社会仍有动荡,刺史的变迁也变得十分频繁,任期的长短并不都按照规定执行,《新唐书·选举志》中载:“十年待选,而考限迁除之法浸坏”,[1]1179朝廷的敕文也有规定为三年和四年的,到了窦常任官的元和年间,《新唐书·选举志下》载:“宰相李吉甫定考迁之革,诸州刺史,次赤府少尹……皆五考。”[1]1179则窦常在朗州任刺史的任期可能是三年、四年或者五年,窦常担任夔州刺史便是元和十年(815)、元和十一年(816)或者元和十二年(817)间事,由此可知王承弁作为下一任夔州刺史则可能是元和十一年(816)、元和十二年(817)或元和十三年(818)间事,但再结合王承弁完成夔州刺史的担任是在长庆二年(822)正月,以规定的五年为界,则其任夔州刺史最早当在元和十一年(816)。此与《唐才子传校笺·窦常》载“(元和)十年春窦常尚在朗州”,[6]216“元和十二年(817),窦常亦已在夔州”[3]216的记载相互印证。由此可知,窦常在元和十一年(816)或十二年(817)时任夔州刺史,其后王承弁代窦常任夔州刺史,随后至长庆二年,刘禹锡代王承弁任夔州刺史。
刘晏《旧唐书》卷一二三、《新唐书》卷一六二有传。从刘晏、刘禹锡二人的生卒年可以得出,此事并非刘禹锡亲眼所见。无独有偶,官员上朝吃饼他书也有记载,《云仙杂记》中“于琮班中”条载:“于琮班中有时袖饼而食,或以遗同列。”[7]且通过其他研究和记载可知,胡饼乃至胡食,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且是受人们欢迎的食物,《唐代的胡风饮食》一文中就总结到:“京师长安盛行胡饼,市场之中到处有定点供应的‘胡麻饼店’和流动的‘鬻饼胡’,而且价格便宜。”[8]此非妄语,胡饼的流行早在白居易时就已显见,白居易有诗《寄胡饼与杨万州》为证:“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寄予饥馋杨大使,尝看得似辅兴无。”[9]可见胡饼十分易于携带和长久的保存,且已深入到日常生活,不仅仅在京都大城,在全国各地也都十分流行,不仅平民百姓常食,王公大臣亦喜爱非常。因此,刘晏“以袍袖包裙帽底啖之”,实属自然之事。
王缙《旧唐书》卷一一八、《新唐书》卷一五八有传。从二人生卒年可知此条亦为刘禹锡耳闻之事,王缙下狱事,见《旧唐书·代宗纪下》:“(大历十二年三月)庚辰,宰相元载、王缙得罪下狱,命吏部尚书刘晏讯鞫之。”[2]311关于“夜醮”似乎有一定的仪式和道具,如在另一本笔记小说《唐阙史》中“李文公夜醮”条中不信鬼神的李翱遭遇灵异事件,最后听从其反感门客李处士之言,才得解脱,而解脱之法便是“夜醮”,具体记载为:“则曰:‘第手翰一状,俟夜祷之,某留墨篆同焚,当可脱免。’仍诫曰:‘慎勿笺易铅椠,他无所须矣。’”[3]1335由此可知,夜醮并不是简单动作就能完成的,王缙是否有夜蘸的事并无可知,然与王缙政治关系极为密切的元载却载有此事,据《旧唐书·元载传》中言赐其自尽的敕文中有“阴托妖巫,夜行解祷,用图非望,庶逭典章”之事,[2]3413所以刘禹锡记忆中的“王缙夜醮”极可能当是“元载夜醮”。《嘉话录》作为一本笔记小说,按照韦徇在序中所言:“根于教诲,而解释经史之暇,偶及国朝文人剧谈,卿相新语,异常梦话,若谐谑卜祝,童谣佳句。即席听之,退而默记”,所以可见这种漫谈式的内容本就真假有掺杂,再者韦徇“退而默记”未尝不会出差错。再者此事记载本就语焉不详,因而存疑颇多,无法确证其事。
通过以上八条内容的考证,可以发现这些条目既涉及到唐朝的重大政治变革事件,又补阙了一些官员的任职经历,还展现多面的官员日常生活趣事,甚至两次涉及当时的饮食情况。尤其其中两条涉及时人刘伯刍,更补充了其为官经历和日常生活截面,使这八条文献具有独特的文学和史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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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范藻]
The Values of the Sole Records inGoodWordsandDeedsofLiuBingke
LIU Yuting,YANG Ying
(Literature School of Sichuan Normal University,Chengdu Sichuan 610068)
Abstract:Compared with the records in official histories and literary sketches,eight pieces of the sole records are discovered in Words and Deeds of Liu Bingke,which is concerned to such figures as Liu Bocu,Du You,Fan Xichao,Liu Yan,Wang Jin,Yuan Deshi,Dou Chang,Wang Chengbian besides Liu Yuxi. The checking and differentiation of the figures with their deeds represents the values in history and literature of the eight literal documents and gets a glimpse of the politic and daily life at that time.
Key words:GoodWordsandDeedsofLiuBingke; literal document; value